仅剩一只袜子该怎么办（组诗）

编者按   思想的异数，视角的全知，使得百定安的诗歌总是擅长在平静从容中化夷为险，在幽微至极处聚沙成塔。百定安的诗歌兼收并蓄，东方的智慧与西方的理性，民间的立场和知识分子的冷静，在他的作品中水乳交融，可读性很强。诗歌界对李以亮的认知，更多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事实上，他自身的写作，也是勤奋高产的。这一组作品，语言干练而思考敦实，恰如题目《理智之年》，处处透露出李以亮写作中的个性——不高蹈，有内核。在朱未的字里行间，我们仿佛看到一个经年累月的观察者。他擅长利用自己的想象力，在个体与整体，小心和大胆，入世或出神之间，不断游弋和编织。细节，在作者笔下交织成一张虚实莫辨的大网，从天而降。组诗《契约》，踏实，平和，多有尘归尘土归土的从容淡定。乡村在作者的眼睛里，是有声有色的，是善恶分明的，是无边无涯的。所以，黄双全描摹的乡村，没有唯美倾向，也杜绝了敬而远之的态度。他让乡村生动或乏味，蓬勃或凋敝在乡村本身的场域之中。江南风物的滋养，让崔岩的诗歌多了几分柔和与恬淡。哪怕书写苍茫和亘古的主题，譬如马群与三星堆，譬如钟声和拱桥，也是贯入了满纸的斯文，在拂尘般缓慢和轻柔中，下笔成章。

团年饭

一家人围坐着吃团年饭。

很多荤菜和蔬菜。

孙子们没有一个摸过山羊胡子。

没有一个看过阉猪。

没有一个看过糊涂的鸡，将蛋下到别人家的鸡窝里。

马蹄子踢人是很疼的。

牛很少说话。

驴被用来比喻。

骡子个头很高，但没什么出息。

山羊和绵羊

吃同样的草

却有深浅不同的膻味。

雨水

雨水深入万物根系

叫醒那些沉睡者（注意：蝼蚁们也被同

时唤醒！）

它们必须经过许多灾象

才更像农夫的儿子。

现在似乎是童话时代

一切充满魔法

每个空闲处，都有一个青年意象。

很快，鸟群将会辨认出

每种作物的名字。

万一被叫错了，你们就再多开一次花

让它们看看你们的腹部

有多么巨大的理想。

而，六月的镰刀告诉我们

成熟的事物

无不老泪纵横。

那时，所有看见的人都将恍然大悟：

哦，故去的雪并不会完全融化。

我们的二十四节气，都叫“雨水”。

城头的自鸣钟停摆了

城头的自鸣钟停摆了。这种发现

使所有看见它的人惊慌失措。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失去了时间？

我们一生中，应该怎样计算这一段的走失？

自鸣钟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它死了。

在它复活之前，我们也将不在时间之内。

十二个阿拉伯数字，加上四肢不全，钟声

敲打旷天

把有的人送来，又把有的人送走。

那些管理世界的人不可能对此置若罔闻。

他们会以新的方式修正时间供我们执行。

当它再次响起，我们会从时间中复生，

但不能

发出婴儿般的哭声

有思想的人哭泣了，自鸣钟会发出类似

丧钟

一样，警报的声音

为什么我们叫它苹果树

一枚果子未结时，我们就叫它：苹果树。

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泥腿子

果子比我们的心脏还干净？

赶夜路的风经过果园。

它们对着一枚苹果说了什么

苹果就一头栽了下来。

夜噗的一声

摁住了那枚果子。

大寒

树木有铁器冻裂之声。

牛，马，鸡，羊都习惯了，各自

吃着眼前的事物。宠物狗在墙角独自啃

骨头。

我一早起来觅食。

我走动时，听到身上有铁器冻裂之声。

我吃肠粉，喝豆浆。

天晴了，我就用光的刀子刮掉身上的那

些铁锈。

仅剩一只袜子该怎么办

让我再想想，仅剩一只袜子，——当另

一只被脚趾

穿破，被丢弃，——它还有什么用处

我把它洗干净，晾上衣架，我看见我——

一个隐形人，在空中，用一只脚奔走

我尚未想清楚，当我把它摘下来

应该怎样安抚一个鳏寡者：

该怎样称呼它，

怎样把它履平，让它再次回到某一只脚上

我仍未想清楚，当我把它套在一只脚上

该怎样向另一只空旷的脚交代

我向前走，如一匹马，一只蹄子

钉了掌，而另一只因此坎坷不平

韵腳

悲喜剧中，我只看悲剧。大团圆

是虚假的，小团圆是不完整的。

作为诗人，我写不出幸福

甚至写不出忧伤

我的韵

都押在被自己搬起的石头

砸伤的那只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