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然,魏 浩
近年来,受错综复杂的国际经济环境影响,全球OFDI 的发展机遇与挑战并存。2018 年,全球对外直接投资流量连续第三年下滑,仅2018年全球OFDI流量较2017年减少了28.9%①全球对外直接投资数据来源于中国商务部公布的《中国对外投资发展报告2019》,详见http://images.mofcom.gov.cn/fec/202106/20210630083446194.pdf。。国家十四五规划明确指出,“实现高质量引进来和高水平走出去”是我国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的重要方面,“以国内大循环吸引全球资源要素,积极促进引进外资和对外投资协调发展”也是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的关键点。在此背景下,如何促进一国对外投资的稳定发展不仅是各国政府和学术界普遍关注的热点议题,同时深刻地影响着中国乃至全球经济发展。
在探讨国际资本流动的影响因素问题时,已有文献关注东道国资源禀赋、制度环境以及贸易成本等因素对一国OFDI可能产生的影响(蒋冠宏和蒋殿春,2012;Alexander et al.,2008)。然而,随着投资自由化政策、通讯运输等方面的发展,以投资政策和运输成本为代表的阻碍国际投资的正式壁垒已经大大降低(UNCTAD,2019)。企业OFDI 活动的实践表明,两国之间的制度差异、语言障碍、信息壁垒等非正式壁垒以及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成为制约企业“走出去”的关键问题(Javorcik et al.,2011)。移民网络可以向东道国投资者分享其来源国法规、海关流程等专业知识,并提供当地财政、融资等方面的有价值信息,降低跨境投资壁垒和信贷约束(Cuadros et al.,2016),因此,移民网络在促进资本跨国流动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从研究现状来看,现有关于国际移民与国际投资的研究多是从以下两个维度展开。一是从全球视角,基于多个国家的双边移民和对外投资数据,检验移民网络的对外投资效应(Cuadros et al.,2016;Bui,2019);二是从国别视角,以发达国家为研究对象,考察一国移民网络对中国双边OFDI 的影响(Foad,2012;Kugler&Rapoport,2007)。针对中国问题的国内研究多是从移民流出视角,检验海外华人网络对中国引进外资(阎大颖等,2013)、对外投资(袁海东和朱敏,2017)等方面的影响。由此可见,有关中国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的研究较为薄弱,也缺乏对影响机制的详细理论解释和实证检验。
本文将2000—2013年中国微观企业OFDI数据与全球118个国家国际人才流入数据相匹配,考察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企业OFDI 决策的影响。本文可能的贡献之处在于:(1)在研究数据方面,本文根据《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和《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企业信息,构建了一个包括企业财务状况和OFDI国别分布情况的数据集,并将企业数据与从多个途径收集到的中国国际人才流入的一手数据进行匹配,将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的研究由国家层面细化到企业层面;(2)在研究内容方面,随着各国国际移民政策逐渐向受教育程度较高的移民群体倾斜,国际人才逐渐成为国际移民群体中越来越重要的组成部分。然而,现有针对国际人才的研究并不多见,从中国企业层面探讨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的研究则更为有限,本文是对已有研究的一个有益补充;(3)在影响机制方面,针对不同国家的现有研究均证实国际移民流动对国际资本流动的重要影响,但鲜有文献对影响机制进行深入理论探讨和实证检验。本文将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发挥作用的机制归纳为信息传递机制、融资约束机制和出口经验机制三个方面,并实证检验上述三方面机制的有效性,为深入剖析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提供了经验依据。总之,本文的研究,不仅有助于厘清国际人才流动与国际资本流动二者之间的理论关系,而且对于推动中国企业“走出去”,实施全球化战略具有一定的现实指导意义。
本文余下部分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是国际人才流入影响企业OFDI决策的机制分析与理论假设;第三部分是计量模型设定、变量选取与数据说明;第四部分是基准估计结果及分析;第五部分是国际人才流入影响中国企业OFDI决策的机制检验;第六部分为拓展性分析;最后在第七部分总结本文主要结论。
全球化是以国际贸易、国际投资以及国际劳动力流动的加速一体化为特征,但在全球化的不同发展阶段,上述三方面因素的重要性存在很大差异(WTO,2008)。在发展初期,全球化主要表现为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的迅速发展。然而,随着全球化深入发展,国际移民被视为是现代社会和全球经济一体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特征(IOM,2010)。在国家间人才争夺日益激烈的背景下,拥有特定技能或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国际人才逐渐成为国际移民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人才跨国流动问题成为学术界高度关注的研究热点和前沿话题。
国际人才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影响东道国经济发展。一是作为生产要素,通过劳动力市场渠道直接参与东道国生产活动中。从这一角度,学术界主要探讨了国际人才流入的工资效应和就业效应等问题;二是通过网络效应,人才跨国流动会在东道国和来源国之间搭建起网络关系,以人才作为媒介,可以推动两国之间知识、信息、资本等资源的传递。学术界在探讨国际移民对国际贸易、对国际投资的影响时,多是从网络效应视角展开的。相比低技术移民,国际人才通过信息网络效应会在更大程度上影响国际贸易与国际投资。首先,国际人才通常具备较高的受教育水平,能够更加准确地把握、识别、传递市场信息,而移民效应的大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移民信息传递的能力(Gould,1994);其次,国际人才属于国内富裕阶层,是国内和国际市场主要经济活动者,对市场信息的了解更为充分(Murat,2014);再次,与家庭移民等其他类型移民相比,东道国更倾向于接收国际人才,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其技术优势或从事商业活动计划等方面原因(Head&Ries,1998)。因此,针对国际人才的研究具有更强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
在各国要素禀赋存在明显差异的条件下,劳动力和资本是具有一定替代性的生产要素。无论是劳动力跨国流动还是资本跨国流动都能够促使国家间生产要素相对价格趋同。因此,新古典国际贸易理论认为,国际移民与国际直接投资是相互替代关系(Mundell,1957)。但是,越来越多的经验研究表明,国际人才流动和国际资本流动是互补关系。从影响机制来看,国际人才流入主要通过以下三种渠道影响东道国企业对外投资:
1.信息传递机制
跨国投资属于长期性投资活动,投资者要与当地供应商、员工、消费者及政府机构等不同类型经济代理人进行长期交往合作,因而企业OFDI活动比国际贸易面临更严峻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与此同时,国际人才在信息识别和信息传递等方面比低技术移民更具优势,因此,国际人才流入通过信息传递机制会对企业OFDI活动产生更为深刻的影响(Javorcik et al.,2011;Cuadros et al.,2016;阎大颖等,2013)。
国际人才流入通过降低跨国交易信息壁垒、减少企业OFDI 成本,进而有助于提高企业对国际人才来源国的投资意愿。在东道国正式法律制度不够完善的情况下,契约执行不力、贪污腐败、法律稳定性欠缺等问题都成为外国投资者需要克服的障碍(Park&Luo,2001)。外国投资者需要花费额外成本和精力去疏通“规则障碍”,从而增加了跨国投资成本(Javorcik et al.,2011)。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制度风险成为抑制企业投资于发展中国家的主要因素之一。此时,理性的投资商会借助以血缘或者种族为基础的社会网络确保跨国投资顺利完成,即用移民网络替代正式制度。但是,这种方式要求移民具有较强的信息传递能力,甚至要求移民融入来源国商业群体之中,因而受过高等教育的国际人才才能更加有效地推动企业OFDI 活动(Kugler&Rapoport,2007)。国际人才同时拥有更多的关于其来源国劳动力和原材料成本、供应商、分销商等方面信息,有能力将来源国的投资机会与所在国的投资意愿相匹配。此外,国际人才传递的信息多来源于亲身经历,比二手信息更有影响力且更加精准,因此,国际人才流入能够更有效地克服信息壁垒,削弱其来源国法制缺陷对吸引外资流入的负面影响。本文据此提出假设1:
假设1:如果信息传递机制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发挥作用的有效途径,那么,当企业投资于信息壁垒更高国家的国家时,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表现的更为明显。
2.融资约束机制
企业OFDI 的长期性特征决定了融资约束将成为影响企业决策的关键问题。一方面,OFDI 企业虽然无需承担贸易成本,但却要支付在国外建立子公司或股权收购等更高昂的费用,这些费用远高于国际贸易成本(Helpman et al.,2004);另一方面,OFDI 意味着企业将在国外市场从事长期的生产经营活动,因而要求企业拥有更多的现金流以支付其生产和运营成本(Cuadros et al.,2016)。因此,OFDI 企业普遍面临融资约束问题。
国际人才流入会对东道国企业融资约束产生多方面影响,进而影响企业OFDI 决策。首先,国际人才流入不仅有助于信息、知识等无形资本传递,而且国际人才个人也拥有一定的资金等实物资本,这使得他们能够帮助其所在国企业缓解融资约束困境(Foad,2012)。其次,国际人才可以向所在国企业提供其来源国国内金融市场的重要信息,拓展企业融资渠道,进而减轻投资者面临的信贷约束(Cuadros et al.,2016)。特别地,当国际人才来源国金融系统较为发达或所在国融资难度较高时,国际人才流入通过融资约束机制对企业OFDI的影响会增强。然而,如果国际人才来源国发生金融危机,国际人才流入对东道国企业OFDI的积极影响会下降甚至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因为国际人才所传递的国外金融市场信息会因金融崩溃而扭曲(Kroszner et al.,2007)。再次,国际人才流入能够帮助东道国企业与其来源国金融机构建立关系网络,加强双方沟通和信息交流,提升国外金融机构为风险较高的OFDI企业提供资金支持或隐形担保的意愿,通过提升信贷额度、降低抵押品要求及降低融资成本等多种方式缓解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邓建平和曾勇,2011)。本文提出假设2:
假设2:如果融资约束机制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发挥作用的有效途径,则国际人才流入更有助于推动面临较高融资约束的企业从事OFDI活动。
3.出口经验机制
出口和对外投资是企业服务国外市场的两种方式(Helpman et al.,2004)。企业OFDI 活动具有不可逆性,且OFDI的沉没成本远高于出口贸易,因此,在风险不确定情况下,企业通常先选择出口以获取相关信息,再选择时机进行对外投资。Forsgren&Johanson(1992)指出,企业国际化通常是从个别、偶然的出口到寻求国外代理机构推动出口,再到设立外国分支机构进行销售,最终是建立海外生产部门。也就是说,从企业国际化路径来看,企业通常是在积累一定出口经验之后才从事对外投资活动。
国际人才流入通过帮助企业积累出口经验,有助于加快企业开展OFDI的进程。国际移民对国际贸易影响的相关研究表明,国际人才流入会通过传递消费信息、降低贸易成本、确保契约执行等多种方式促进企业出口(Gould,1994;魏浩等,2020)。但是,随着企业逐渐加深对国际人才来源国市场的了解,促使企业由出口转而进行OFDI活动。本文据此提出假设3:
假设3:如果出口经验机制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发挥作用的有效途径,则国际人才流入更有助于推动没有出口经验的企业从事OFDI活动。
本文借鉴刘青等(2013)的做法,构建计量模型如下:
在(1)式中,vd表示国家固定效应;vt和vk分别表示年份和省份固定效应;vj表示行业固定效应,根据国民经济行业分类两位行业代码判定企业所属行业类型;εdijkt为随机扰动项。各变量具体情况如下:
1.被解释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为企业i在t年是否对d国进行OFDI的虚拟变量(firm_ofdidijkt)。若i企业第t年在d国的OFDI项目数大于0,该虚拟变量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在拓展性分析部分,本文进一步选取企业t年在d国对外直接投资项目数(lnfirm_projectdijkt)作为被解释变量,检验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企业OFDI扩展边际的影响。为了避免零值的影响,本文对OFDI项目数加1后再取对数值。
2.解释变量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为中国在t年来自d国的国际人才流入量(lntalentdt)。具体来说,“人才”可以分为五类(魏浩等,2012):学生;学术工作者和科学家;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管理者和行政人员;企业家。本文针对上述五类人才,手动整合不同数据来源,统计了“来源国—时间”层面的国际人才流入数据。具体方法如下:(1)根据中国教育部公布的来华留学生国别分布数据,本文统计了“学生”型国际人才流入规模;(2)根据中国上市公司高管特征信息,本文统计了我国上市公司海归或外籍管理者、行政人员以及企业家等类型国际人才流入规模;(3)根据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的相关信息,本文统计了学术工作者和科学家、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等类型国际人才流入规模。
3.国家层面控制变量
国家层面的控制变量(Xdt)主要包括:(1)市场情况。具体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市场规模(lngdpdt),以d国t年国内生产总值的对数值来衡量;二是消费能力(lnpgdpdt),以d国t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对数值加以衡量,上述两个指标的单位均为现价美元;(2)资源充裕度。本文分别选取一国矿产金属(fueldt)和油气资源(oresdt)出口总额占该国货物出口总额的比重反映OFDI 目标国自然资源储备情况;(3)技术创新情况。本文选取一国居民和非居民专利申请总量的对数值(lnpatentdt)衡量一国战略资产的充裕程度。
4.企业层面控制变量
企业层面的控制变量(Zijkt)主要包括:(1)企业规模(sizeijkt),本文用年末平均从业人数的对数值衡量企业规模;(2)企业年龄(lnageijkt),本文用统计年份减去开业年份加1 后的对数值衡量企业年龄;(3)全要素生产率(lntfpijkt),考虑到样本期间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指标的可获得性,本文借鉴鲁晓东和连玉君(2012)的方法,使用生产函数法计算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并采用面板固定效应方法进行估计;(4)企业资本密集度(lncap_denijkt),本文用固定资本存量与从业人数比值的对数值衡量企业资本密集度。
本文使用的微观企业数据主要来源于以下两个数据库:首先,本文所用的企业OFDI 数据均来自于中国商务部公布的《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该数据库详细统计了中国企业对外投资的基本信息,包括投资目的地、境内投资主体、所在省市、投资核准日期等。基于此,本文计算了我国双边OFDI项目数、我国企业双边OFDI项目数以及企业是否投资等指标,但是,该数据库尚未公布企业OFDI金额信息。其次,本文所用的企业生产经营情况的相关数据来源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并按照如下标准筛选企业样本:(1)删除流动资产大于总资产、固定资产大于总资产、固定资产净值大于总资产等明显不符合会计准则的样本;(2)删除从业人数、固定资产、产品销售收入、工业总产值、出口交货值、补贴收入等重要财务指标遗漏的样本,删除企业年龄为负数的样本;(3)删除雇员人数小于10人的企业样本;(4)删除企业名称、企业代码指标缺失,企业成立时间无效以及所属行业不明的企业样本。
在此基础上,本文根据企业名称和年份将《境外投资企业(机构)名录》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进行匹配,并剔除开曼群岛、百慕大群岛、英属维京群岛等避税天堂吸收的对外投资项目,最终本文得到2000—2013 年3,698 家中国工业企业样本,OFDI 目的地涵盖全球118 个国家①鉴于国际人才数据可获得性,本文研究样本中不包括中国香港、中国澳门和中国台湾三个地区。。此外,本文所使用的宏观国别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数据库、CEPII 数据库以及联合国贸发会议数据库。本文根据OFDI目标国(即国际人才来源国)将国别宏观数据与中国工业企业微观数据进行匹配。
本文旨在考察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企业OFDI决策的影响,被解释变量是企业是否投资于国际人才来源国这一二元变量。因此,本文选择Probit 方法进行二值估计。表1 第(1)列和第(2)列是基于Probit模型的估计结果。在控制各维度固定效应的影响后,表1 第(2)列所示结果表明,中国企业更倾向于投资国际人才流入规模更大的国家。表1 第(3)列和第(4)列是Probit 模型的边际效应估计结果,可以看出,对于国际人才流入规模处于平均值的国家而言,中国来自该国国际人才流入规模增加10%,中国企业在该国OFDI 参与度会随之增加0.004%。此外,本文采用线性概率模型(Linear Probability Model,LPM)进一步做稳健性检验。表1第(5)至(7)列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会对中国企业在其来源国OFDI参与度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
表1 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企业OFDI决策影响的实证结果
在本文的研究中,国际人才流入这一变量可能是内生的,是因为劳动力和资本同属于生产要素,而不同类型生产要素的跨国流动可能存在相互影响(Kugler&Rapoport,2007),即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然而,本文探讨的是国家双边层面国际人才流入对微观企业OFDI决策的影响,计量模型的特点就决定了本文的双向因果关系并不明显。出于实证结果稳健性的考虑,本文借鉴Card(2005)的方法,采用“偏离—份额IV”(shift-shareIV)的思想,构建工具变量解决计量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该指标的计算方法是:。其中,ITd,1999为基期1999 年中国来自d国国际人才流入量,ITt是t年中国吸引国际人才流入总量。指标的基本思想是,根据基期国际人才流入来源国分布对其后各年国际人才流入总量进行国别分配。一方面,国际人才流入会产生示范效应,历史上国际人才流入规模与其后各年国际人才流入的实际数量密切相关,即满足工具变量相关性要求;另一方面,本文的工具变量是基于历史上国际人才流入地理分布情况估算而得,而理论上的估计值并不会直接影响现实中企业OFDI决策,因而满足工具变量外生性要求。表2 所示结果表明,在控制计量模型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后,本文的基准结论依然成立。
1.中国融入全球化的新时期:2002—2013年
国际人才流入在我国“走出去”战略的不同发展阶段,是否会对中国企业OFDI 决策产生不同的影响?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本文选取2001 年作为企业融入全球化新时期的时间节点,对2002—2013 年的企业样本进行单独检验。2001 年“走出去”战略不仅写入了《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而且中国于2001 年底正式加入WTO,我国对外开放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刘青等,2013)。稳健性检验结果表明,本文基本结论是稳健的。
表2 内生性处理结果
2.保留首次投资的企业样本
企业先前投资模式可能会对未来投资产生影响,从而影响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区位选择(Cuadros et al.,2016)。为了消除过去投资模式对现在的影响,本文借鉴蒋冠宏和蒋殿春(2012)的做法,仅保留了首次进行OFDI 的企业样本。在控制过去投资模式对企业OFDI 区位选择的影响后,国际人才流入这一变量仍然显著为正,进一步验证了基准结论的稳健性。
3.采用国际人才流入存量作为替代变量
移民信息效应的重要性受到东道国国外市场初始信息存量的影响(Gould,1994)。在稳健性检验部分,本文采用国际人才流入存量衡量中国国内关于国外市场信息的存量情况,由此考察中国当前观投资环境对中国企业OFDI 决策的影响。然而,中国双边国际人才流入存量数据无法从官方数据库中获得。因此,本文基于Artuc et al.(2015)测算的2000 年中国分来源国国际人才流入存量数据,通过加总其后年份的国际人才流入流量数据,估算出样本期间内中国双边国际人才流入存量数据(lntalent_stock),该结果进一步证明了基准结论的稳健性。
4.排除双边外交关系的影响
中国和国际人才来源国之间密切的外交关系会促进信息交流并降低政治风险,从而同时影响两国之间资本和人员流动。为了排除双边外交关系对基准结论的影响,本文选取中国和国际人才来源国在联合国投票的相似性衡量两国外交关系的密切程度(Li et al.,2017)。在排除双边外交关系的影响后,本文基准结论依然稳健。
本文采用以下两种方法检验信息传递机制的有效性:一是加入国际人才流入与两国之间信息壁垒的交互项(lntalent*difict)。本文构建信息通讯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ICT)指数衡量一国信息化水平,具体计算方法为:。其中,分别表示t年d国每100 个居民中固定电话、移动电话和计算机的使用人数,数据来源于世界银行数据库。当两国ICT 发展程度处于相似水平时,信息流动会越畅通,信息壁垒就越低(Draca et al.,2007),基于这一观点,本文计算了中国与国际人才来源国之间ICT 指数差值的绝对值(difict),两国ICT 差距越大,跨境信息传递的效率越低,国际投资的信息壁垒也越高。因此,如果国际人才能够通过信息传递机制提升中国企业投资意愿,那么,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在信息壁垒较高的国家中表现的更为明显。
二是加入国际人才流入与东道国法律制度环境的交互项(lntalent*regulatory)。本文利用世界银行公布的世界治理指数,选取政府监管质量(regulatory)衡量东道国制度环境,该指标反映了一国政府制定政策的能力与执行政策的有效程度,且数值越大,表示一国制度质量越高。在弱法律环境中,契约执行不利、法律监管缺失、贪污腐败盛行等负面制度因素盛行,此时,国际人才在来源国和目的国建立起的双边关系网络可以替代正式制度,通过传递来源国市场信息缓解弱法律环境的不利影响(Park &Luo,2001)。因此,如果国际人才在促进中国企业向弱制度环境国家OFDI方面能够发挥更大作用,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信息传递机制的有效性。表3 第(1)列和第(2)列所示结果表明,信息传递机制并不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发挥作用的有效途径。
相比本土经营,企业海外经营对资金需求量较大,因此,很多企业的OFDI决策受到了融资约束的影响,具体表现为企业筹集外部资金数量方面的限制(Ahmeida et al.,2011)。从现实情况来看,银行贷款是中国企业获得外部融资的主要来源,因此,本文通过加入国际人才流入与企业利息支出的交互项(lntalent*lninterest)检验融资约束机制的有效性。利息支出反映了企业获得信贷融资的能力,如果企业利息支出金额越高,表明该企业从银行获得贷款能力越强,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越弱。如果国际人才流入对面临较强融资约束企业OFDI 的影响较大,则可以说明融资约束机制是有效的。表3 第(3)列是所示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对融资约束较强的企业OFDI参与度的提升作用更强,融资约束机制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发挥作用的有效途径。
根据企业渐进国际化理论,企业国际化通常是从偶然的出口到寻求国外代理机构推动出口,再到设立外国分支机构进行销售,最终是建立海外生产部门(Forsgren&Johanson,1992)。由此可见,出口经验有助于企业开展OFDI活动。因此,本文根据《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公布的企业出口交货值信息,构建了企业是否有出口经验(experience)的虚拟变量。若企业开展OFDI 活动之前至少完成过一次的出口交易,则认为该企业拥有一定的出口经验,虚拟变量取值为1,反之取值为0。如果国际人才流入对于有出口经验企业OFDI参与度的正向影响更小,则认为出口经验机制是有效的。表3第(4)列所示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对有出口经验企业OFDI参与度的影响程度更低,但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创造效应在有无出口经验企业之间的差异性并不显著,出口经验机制并不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发挥作用的有效渠道。
从企业层面来看,国际人才流入导致中国企业在其来源国OFDI 参与度提升。但是,不同企业对本地国际人才流入规模增加的反应可能存在差异,那么,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在国家层面是否依然成立?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本文从国家层面考察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双边OFDI决策的影响。
表4 是国际人才流入对国家双边OFDI 决策影响的实证结果。第(2)列所示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会对中国在其来源国OFDI 参与度产生显著的正向影响。表4 第(4)列所示结果表明,对于国际人才流入规模处于平均值的国家而言,一国国际人才流入规模增加1%,中国在该国OFDI 参与度增加0.13%。此外,表4第(5)列和第(6)列所示的LPM估计结果进一步确认了上述结论。
表3 影响机制检验结果
表4 国际人才流入对国家层面OFDI决策影响的实证结果
与本文密切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国际人才流入主要是通过“扩展边际”还是“集约边际”影响我国OFDI活动?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本文采用Heckman两步法检验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OFDI项目数量(即扩展边际)的影响。为了得到有效的逆米尔斯比率,第一阶段估计应引入至少一个仅影响我国OFDI决策但对OFDI项目数没有影响的额外变量。本文借鉴已有研究的普遍做法,选取世界银行公布的各国市场进入成本(entry_cost)作为额外变量纳入到第一阶段估计方程中。
表5列出了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OFDI项目数影响的估计结果。表5第(2)列和第(6)列是采用最小二乘虚拟变量(Least Squares Dummy Variables,LSDV)方法得到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出,国际人才流入会带动中国企业在其来源国开展更多的OFDI项目,但是,其在促进我国向来源国OFDI项目数量增加方面发挥的作用并不明显。表5第(4)列和第(8)列是Heckman两步法的估计结果。在控制样本选择偏差问题后,国际人才流入对企业层面OFDI项目数量的正向影响不再显著。上述结果表明,无论从企业层面还是国家层面,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主要表现在减少我国OFDI活动中的“试错”行为。具体而言,投资经验欠缺的中国企业将其初始OFDI活动作为“走出去”的“试验场”,以此了解海外投资风险和自身盈利能力,从而表现为多次且分散的海外投资。国际人才流入有助于缩短企业“试错”过程,虽然提升了中国企业对其来源国投资意愿,但企业投资项目数量并没有显著的增加。
表5 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OFDI项目数量影响的实证结果
1.目的国收入水平视角
高收入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收入水平较高,国内消费能力和消费潜力巨大,中国企业对高收入国家的OFDI 多属于市场寻求型,而对低收入国家的OFDI 则多是为了满足企业对原材料或廉价劳动力的需求。因此,本文根据世界银行对国家收入水平的划分标准,将OFDI目标国分为高收入国家和非高收入国家两类,检验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是否具有市场寻求特征。
表6 第(1)列和第(2)列是基于国际人才来源国收入水平视角的异质性检验结果。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显著提升了中国企业在高收入国家OFDI 参与度,但是,其在提升中国企业在非高收入国家OFDI参与度方面的作用并不显著,国际人才流入外资创造效应呈现出一定的市场寻求特征。
2.行业技术类型视角
企业所属行业的技术特征决定了其OFDI活动是否出于强烈的技术寻求动机。本文根据《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公布的企业所在行业信息,并将其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高技术产业(制造业)分类(2017)》标准进行对应,将制造业分为高技术制造业和非高技术制造业两类,分别检验国际人才流入对高技术制造业和非高技术制造业企业OFDI参与度的影响。
表6 第(3)列和第(4)列是基于行业技术类型视角的异质性检验结果。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显著提升了中国非高技术制造业企业在其来源国的OFDI参与度,但却难以提升中国高技术制造业企业在其来源国的OFDI参与度,国际人才流入外资创造效应的技术寻求特征并不明显。
3.企业所有制视角
国有企业与政府联系比较密切,在获得低息贷款方面更有优势(蒋冠宏和蒋殿春,2012)。但是,外资企业与海外市场联系更为紧密,拥有更充裕的海外资源。那么,国际人才流入对企业OFDI决策的影响是否会因企业所有权属性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呢?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本文根据《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公布的企业注册登记类型,将样本企业分为外资企业和内资企业两大类,比较国际人才流入对上述两类企业OFDI决策影响的差异性。
表6 第(5)列和第(6)列是基于企业所有制视角的异质性。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显著提升了我国内资企业在其来源国OFDI参与度,但是,其在提升我国外资企业在其来源国OFDI参与度的方面作用并不明显。
表6 异质性检验结果
本文首次利用2000—2013 年中国微观工业企业和来自全球118 个国家国际人才流入的匹配数据,将“国际人才引进”和企业“走出去”两项国家政策相结合,考察了国际人才流入对中国企业OFDI决策的影响。在探讨如何促进中国企业“走出去”问题时,少有研究提及“国际人才流入”这一重要因素。本文的研究有助于回答中国对外开放中的两个重要问题:国际人才“引进来”能否影响企业“走出去”?国际人才“引进来”影响企业“走出去”的机制是什么?本文研究结果表明:国际人才流入不仅会显著提升中国在其来源国OFDI 参与度,而且会显著提升中国企业在其来源国OFDI 参与度。国际人才流入主要通过缓解融资约束提升中国企业在其来源国OFDI参与度,而信息传递机制和出口经验机制并不是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发挥作用的有效机制。进一步研究发现,国际人才流入外资促进效应具有明显的市场寻求特征,但是,其技术寻求特征并不明显。此外,从企业所有制类型来看,国际人才流入外资效应集中体现在促进内资企业OFDI参与度提升方面。
本文的政策含义在于:其一,在全球外国直接投资连续下滑的国际环境下,国际人才引进对于我国OFDI的稳定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吸引国际人才可以成为推动中国企业“走出去”新的发展途径。其二,国际人才流入所带来的融资信息和资本资源,对推动企业“走出去”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出口和对外投资是企业实现国际化的两种可行的途径,但是,国际人才外资效应发挥作用的机制明显不同于出口。已有研究表明,国际人才流入主要通过信息传递机制促进企业出口(魏浩和袁然,2020),但本文研究却证明,缓解融资约束是促使中国企业“走出去”的主要途径。因此,我国政府在引导企业国际化过程中,应有重点地采取针对性策略,缓解企业融资约束是加快企业“走出去”步伐的重中之重。其三,国际人才流入有利于我国内资企业更好地开拓国际市场,从而实现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更好联通。此外,如何把握国际人才跨国流动契机推动我国企业技术寻求型OFDI,实现我国外资结构转型升级,是下一步我国国际人才引进政策和外资政策调整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