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给路遥带来了巨大的荣誉。根据路遥中篇小说《人生》改编的同名电影早就成了中国电影史上的传奇。1984年,该片在四川成都露天放映时天降大雨,一万多观众硬是在大雨中看完了电影。在影片最后,观众看到高加林孤独地行走在土路上,好多人放声大哭。
不过,在当时,路遥的写作手法也曾被认为“过于传统”。20世纪70年代末,外国文学如潮水般涌入,一些新鲜的写作手法被推崇和膜拜。饥渴已久而且焦虑的中国作家们开始争相模仿乔伊斯、马尔克斯、贝克特和卡夫卡,一批实验性的作品问世了。与之相比,读路遥的作品,大家总能感受到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和狄更斯的气息。在《平凡的世界》刚出版的1986年,文学评论家对这部作品有各种看法,有些看法并不友好。但是读者的喜爱,使得这部作品成了“民选经典”。
在文学上,路遥其实是勇敢的,他选择了一条并不被很多人认可的文学道路。他在回忆录《中午从早晨开始》里提到,他从内心里反对当时文坛流行的“现实主义过时论”,认为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还有巨大的空间。而且一个作家最大的不负责任是模仿,如果不观照人文历史和现实条件,生搬硬套一些所谓“现代、新潮”的创作手法,并不能产生具有持久生命力的作品。
路遥的内心有一种神奇的自觉,他从不在自己的作品里直接描写性。在《平凡的世界》里,“二爸”孙玉亭和王彩娥偷情,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俩人已经穿好了衣服。这在几乎“无性不成书”的小说界显得太过老实。
路遥写的是感情,而不是身体。在爱情日益色情化和感官化的潮流里,身体的快感容易得到,精神需求却依旧难以满足。在路遥那里,爱一个人就是爱上他(她)的出身、志趣、理想和人生选择,而不是他(她)的脸蛋、身材、房子、车和存款。在路遥那里,浪漫不是制造出来的,不是花钱买来的,而是人生选择的结果。
写作最后累垮了路遥的身体。6年时间写就的《平凡的世界》,出版时获得的3万元稿费因为要给家里装修房子也不怎么够花。虽然声名日隆,但他并没有过上大家想象中的、知名作家应该有的“奢华生活”。作品获奖后,他要借钱去北京领奖,还要自己掏腰包买书来送人;所得的奖金5000元要请客吃饭,所剩无几。
路遥的朋友航宇在回忆录《路遥时间》中曾经提到,路遥写完了《早晨从中午开始》,拿去复印了6份。复印店里的姑娘一边印一边哭,因为她被路遥艰苦的写作生活和虔诚的写作态度感动了。
一个作家为了出名而努力奋斗也算是正常,但是一个已经有很大名气的作家还那么不要命地写,这种情况就少得多了。在写《平凡的世界》前,路遥已经获得过国家级的奖项,在当时专业作家的体制下,可以吃老本了,但是他还是继续以胜利去征服胜利。路遥住在一家煤矿医院,吃着馒头、稀饭、咸菜、面条,烟不离手,奋力地在纸上描绘着一个宏大的、变革中的时代,形形色色的人们。
路遥出生在陕北。在陕西有种说法,说陕北人是匈奴人的后代,所以没有特别接受儒家的“温良恭俭让”,而是以直接、粗放、大度、勇敢为美德,颇具游牧民族的遗风,在日常生活里更是以“有甚说甚”为特征。或许正因如此,路遥愿意在作品里“充满激情地、真诚地向读者表明自己的人生观和人性”。
如今,路遥先生虽然已经远去,但是他的声音还留在书里,还在告诉你“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这,其实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