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神将
自远古神话中有巢氏开创巢居①文明以来,中国的古建筑体系便开始萌芽。
旧石器时代早期的远古中国人在沼泽边缘的黄土山崖中穴居生活,取自自然的干栏式和木骨泥墙建筑天然出现。到了兴盛的殷商便诞生了“木式架构”,这种经典构型随着王朝更替在商周完善,秦汉定型,自此以后沿用千年不衰。
通天塔、金字塔,源自地中海文化圈的西方文化里总暗示着由人成神的希望,所以这些恢宏的建筑都体现出对尽力向上攀登的狂热追求。四合院、紫禁城,中国文化认为天地隔绝各安其命,所以中国古建筑总喜欢采用高度符号化的布局方式,强调顺应天象,遵从宇宙秩序,脚踏实地在人间建立了天堂。
相对中原文化,自成一脉的楚人在长江流域创造出具有典型地域特征和浓郁的干栏式建筑。生活气息的楚地建筑文化,形成了独特的建筑文化元素和建筑符号。
屈原的诗句中常表现出楚人这种充满浪漫主义的唯美主义建筑文化,他在《远游》中强调诸神天宫与楚国人间一样优美,也有平台、寿宫、庙宇、祠堂之类的建筑。在《天问》里更通过设问来描述昆仑山顶与天相通的神仙居城,与人间都城一样分为很多城区,楼层很高,四方应该都有大门。
屈原作品中对建筑文化的最浪漫想象莫过于那首情意缠绵悱恻的《九歌·湘夫人》,这段诗词大意是思念湘夫人的湘君之誓言:我要把房屋建在水中央,还要把荷叶盖在屋顶上。采来荪草装点墙壁,再以紫贝铺砌庭坛,四壁会敷满芬芳的花椒来装饰厅堂。桂木作栋梁木兰为桁椽,辛夷装门楣白芷饰卧房。编织薜荔做成帷幕,析开蕙草做幔帐。用白玉做成镇席,各处陈设石兰一片芳香……
湘君口中描述的其实就是基于楚国国君宠妃宫殿所做的夸张描述,作品中罗列的荷、荪、椒②、桂、兰等华美艳丽的植物材料正是古代宫殿中常用的装饰物。
屈原作品中的建筑常表现出层次分明、布局对称、朗阔有致的建筑美感,还格外强调建筑与环境的和谐融合观念。他在《九歌·少司命》中以生命女神少司命的口吻赞叹秋兰芎䓖并列生长在房前屋下,多么旺盛。叶儿青绿、花儿洁白,扑面的花气散发出阵阵馨香。
在这些描述中,庭院中的花树也在诗人的心中开放,将他内心的美好愿望投射到少司命居住的房间内外,字里行间满溢出这位伟大诗人的美丽心灵。
在屈原的时代,“宫谓之室,室谓之宫”,宫用来指整所房子,室只是其中的一个房间。这一时期的宫只是对房屋无分贵贱的称呼,就算是平民之家也可以称为宫室。
但自秦汉以后,只有皇帝所居之地才能称为宫,这个词就彻底跟老百姓拜拜了。
古代的宫室一般向南而建,内部空间分为堂、室、房。
其中前部分是堂,通常是会客祭礼之地,并不住人。整幢房子建筑在一个高出地面的台基上,要从室外走进堂屋需要沿着台阶走上来——所以古人常说“升堂”。秦汉以前就算是王宫里也是叫堂不叫殿,后来殿取代了堂成为宫廷里处理政务举行典礼的專用建筑名词。
堂的后面是住人的室,室的东西两侧是东房和西房。室和房各有户和堂相通。
这里的户原来的意思是单扇房门,后来逐渐引申为房屋的出入口。又因为一家人住在一个门内,“户”最终又引申为相容家庭单位的名词——后世的户籍、户口就是这么来的。
在汉代丝绸之路传入胡凳之前,古人都是席地而坐。这个座位的布置大有讲究:直到汉代为止,在堂上的座位以朝南的方向为尊,在室内的座位则以朝东的方向为尊。所以古籍里一会“南面为君,北面称臣”,一会“项王、项伯东向坐”,全是因为大家所处的建筑位置不一样。
古代建筑中的阁,是堂的东西两侧和堂毗连平行的房子,堂东西两侧的墙叫序,序外东西各有一个小夹室,叫东夹、西夹,这就是阁。东夹、西夹前面的空间叫东堂、西堂,这就是厢。
熟悉三国故事的同学可能还记得诸葛孔明篡改曹植《铜雀台赋》中词句,将“连二桥”改成“揽二乔”,使得周公瑾在“铜雀春深锁二乔”的巨大威胁下道出抗曹的真实意愿。
铜雀台是古代台榭观阙中的一种,其中台高而平,便于瞭望;榭是台上的建筑,只有楹柱而无墙壁;观是宗庙或宫廷大门外两旁的高建筑物,两观之间的豁口叫作阙——这四样都是君王专属的建筑,平民是没资格享用的。
但凡事总有例外,在三国归晋之后的短暂太平盛世中,位于洛阳城中的西晋权臣石崇的别墅“金谷园”就大量使用了台榭观阙的建筑样式。
这座金谷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
只是西晋的繁华转瞬即逝,穷奢极欲的石崇随即身死族灭,金谷园也消失于南北朝的战火之中……
653 年,唐王朝的滕王李元婴任江南洪州都督,于洪州建阁名“滕王阁”。
22 年后,时任洪州都督阎伯屿重修滕王阁,定于九月九日重阳节在那里宴请文人雅士和朋友,举行一个赞颂滕王阁的“笔会”。
阎都督的女婿吴子章很有文才,这次笔会正是岳父为捧他成名而专门设计的。
九月九日那天,滕王阁中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正在酒意酣畅之时,阎都督提出不如大家为这次重修滕王阁作个序吧?大家都知道主人翁的用意,所以都托辞不作。
就在吴子章正要将自己精心设计的序文展示出来时,忽然有个25 岁的青年站起来说那我就来一篇吧……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这个没眼色的家伙是偶然间途经此地临时受邀出席的文学青年王勃。
王勃环视着建立在城墙上的壮美高台,整个建筑群形成了阁、廊、亭的排列顺序,主体建筑是以“明三暗七”格式建造的阁本身,楼阁通过精巧的回廊与两座辅亭相连,阁、廊、亭层叠自成出一股如虹气势。
再眺望眼前赣江秋水浩荡,一只孤鸟半空掠过。王勃心中涌动起无尽灵感——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一首千古传诵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就此诞生。
又过了58 年,19 岁的诗人崔颢登上汉水之滨龟山上的黄鹤楼。
这座始建于东吴时期的天下名楼已历经沧桑几经毁坏重修,他眼前的高楼形如展翅黄鹤,72 根圆柱支撑起飞檐五层,上下60 个攒尖③翘角向外伸展,顶覆金色琉璃瓦反射出万点金光。
崔颢登上黄鹤楼,推窗眺望楼外浩瀚江河,灿烂夕阳下江水波光粼粼。高楼临江负险,高标独立,崔颢眼中和心中的黄鹤楼、龟山、蛇山仿佛三兽纠缠灵动,长江和汉江交汇处鹤舞沙洲,于是他提笔写下:“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后来诗仙李白也登上黄鹤楼,诗性大发时看到崔颢的诗句,连称“绝妙”大笑而去。
随着李白的背影,盛唐的光辉也逐渐暗淡,滕王阁与黄鹤楼在历史的尘烟中也几经兴废,只有诗句还在书写着它们的辉煌。
1103年,北宋朝廷将李诫编修的《营造法式》④刊行全国。
这是一部古代建筑设计与施工经验的集合与总结,对北宋建筑的各种设计标准、规范和有关材料、施工定额、指标急待制定,以明确房屋建筑的等级制度、建筑的艺术形式等都做了详细规定。
正是因为有了这本书,后世得以在木结构建筑实物难以长期保存、遗存甚少的国情下,深入了解宋代宫殿、寺庙、官署、府第等木构建筑的详尽资料。正是通过这本书中的记述,我们才知道檐下铺竹网防鸟雀、室内地面铺编织的花纹竹席等现存古建筑中早已不见踪影的细节。
宋代的官方建筑分为要求气魄宏伟、富丽堂皇的城门殿阁、等级略低的厅堂门楼、较为次要的营房余屋等三种。
《营造法式》中还专门提及在江南建筑中广泛应用的拼合法技术,历经隋唐五代较少遭受兵灾的江南建筑文化已经与北方建筑文化出现分野。经过数百年的时间,江南终为今天沉淀出以苏州园林为代表的特色建筑文化。
苏州园林源于春秋,发展于晋唐,繁荣于两宋,全盛于明清。尤其是在文人加入园林设计之后,江南的园林进入一个“虽由人作,宛若天开”,追求写意山水的新境界。
苏州的园林宅园合一,可赏、可游、可居。园林所蕴含的哲学、历史和人文习俗充分展现了中国文化的精华,在世界造园史上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和重大的艺术价值。
在充满现代感的今日中国,以拙政园、留园为代表的苏州园林可谓是“咫尺之内再造乾坤”的小天堂,让我们得以在恬静中细细品味传统文化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