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
这天,东华寺的住持了恩大师上华山会友。春光明媚,鸟语花香,了恩一路欣赏美景,到了半山腰感觉有点累了,就坐在石板上歇脚。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响,他回头一望,见十米开外有一棵松树,树身拴着一根麻绳,延伸到悬崖之下。
了恩常在山中行走,知道这是有人下去采药了。他上前一看,大吃一惊,只见紧绷的绳子上有个裂口,正“吱嘎”作响,眼看就要断了。情况紧急,了恩赶紧伸手牢牢拽住绳子,一刻也不敢放松。
过了半炷香工夫,绳子晃动加剧,一个采药人从悬崖下爬了上来。这时了恩四肢酸麻,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采药人赶紧上前把了恩扶起,一问才知道是他救了自己。采药人是镇上药铺的郭郎中,医术精湛,医德高尚。了恩是得道高僧,豪放不羁,对岐黄之术也有造诣,两人一番交谈后,相见恨晚。这以后,了恩常到药铺与郭郎中品茶论药、谈古说今,郭郎中也经常让学徒送些果蔬到寺里给了恩尝鲜。
郭郎中有一个女儿,两个学徒。女儿秀秀年方十八,温柔孝顺,大学徒伍清聪明机灵,二学徒石晨勤奋肯干。自从郭郎中差点出事后,三个年轻人都不让他再去冒险,采药之事交由石晨负责。
这一天,了恩来到药铺。品过茶后,郭郎中讲起了自己的心事。他的祖师爷有个规矩代代相传:每个郎中只能收一个徒弟,宁缺毋滥,杜绝庸医。现在伍清和石晨两个学徒都很优秀,各有所长不分伯仲,究竟收谁为正式徒弟传承衣钵,他一直犯愁,想听听了恩高见。
了恩听后,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是石晨,他继承你的衣钵是最好不过。”
郭郎中问起原因。了恩说:“往日伍清送东西到寺院,都是放下就走,從不逗留。而石晨不一样,他会陪老衲聊天解闷,挑水劈柴。医者仁心,依老衲之见,石晨宅心仁厚,是最佳人选。”
郭郎中点点头说:“大师所言极是,不过他们两个我都满意,如果我收石晨为徒,就把秀秀许给伍清,做到一碗水端平,你看如何?”
了恩却不认同:“你这就不对啦!这不是分财产,何来一碗水端平?你选徒弟你做主,秀秀的夫君要她自己决定,也许徒弟女婿是同一个人呢,一切皆是缘分。”郭郎中茅塞顿开,说:“多谢大师指点!”
过了段时间,郭郎中又和了恩聊起这事。了恩得意地说:“老衲看人还是很准的,石晨这孩子清澈淳朴;伍清呢,老衲却看不透,似乎有点邪性。”
郭郎中想了想,说事关重大,自己还要考虑一番。
这天早上,郭郎中叫来伍清,让他送些新鲜蔬菜去东华寺,同时给了恩大师捎句话,告诉他:三天后是个吉日,自己有重要事情宣布,请他来作个见证。
伍清走后不久,石晨也进山采药去了,可是到了天黑,武清回来了,石晨却没回来,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郭郎中眼皮直跳,有一种不祥之感。第二天一早,他就叫起伍清和秀秀,准备进山去寻找。
大家刚要出门,却见了恩急匆匆地来了。郭郎中焦急地说:“大师,你来得正好!石晨昨天进山采药,到现在还没回来,急死我了,正要去找呢!”
了恩一跺脚,说道:“不好了!石晨出事啦!”
郭郎中吃了一惊:“大师,怎么啦?”
了恩从身后取下背篓和一卷绳子,秀秀一看,顿时哭了起来。郭郎中忙问:“这是石晨的药筐,怎么在大师手里?”
了恩说,昨天傍晚寺院附近的几个猎户在虎跳崖底搜寻猎物,发现了这些东西,估计是有采药人坠崖了,但是没找到人。猎户知道了恩跟郭郎中熟悉,便将东西交给了了恩。了恩见那药筐眼熟,一晚上心神不宁,天没亮就赶来药铺,没想到竟是石晨出事了。
郭郎中接过绳子,见端口有明显的磨损,哽咽道:“石晨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去呢,要摔也是我摔下去!”
谁知,了恩冷冷地说:“石晨不是不小心,他昨夜曾托梦与我,说自己是被人暗害,才跌落山崖的。”
“托梦?谁要害他?”郭郎中惊道。
了恩反问道:“石晨死了,对谁有利?”
郭郎中不由回头看着伍清。伍清听出弦外之音,说道:“大师,难道您是怀疑我?我怎么会害石晨?”
了恩说:“凡事皆有因果,郭郎中就要确定徒弟人选了,你害怕不是自己,所以暗害石晨,这样就没人跟你争了。”
伍清辩解道:“大师,我昨天上午不是送东西到寺院了吗?我比石晨先出门,我即使要害他,也不知道石晨会去虎跳崖采药呀。”
了恩“哼”了一声,说:“你昨天到寺院时比往常晚了许多,而且气喘吁吁,满身是汗。现在看来,你是先跟踪石晨去了虎跳崖,耽搁了时间,然后才匆忙赶去寺院。”
郭郎中疑惑地对了恩说:“大师,这事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
伍清一把拿过绳子,指着磨损之处说:“如果我要害石晨,肯定用刀砍断绳子,可是这断口粗糙不平,明明就是用久了磨断的呀!”
了恩不听他解释,继续说道:“伍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佛慈悲,只要你说出真相,悔过自新,我会向郭郎中求情宽恕你,毕竟他只有你一个学徒了。”
伍清哪里肯听:“大师,不是我干的事,为什么要承认?”
了恩指着药铺墙上的挂像,问伍清:“你敢不敢当着列位祖师爷的面发誓?”
伍清毫无惧色,对天发誓:“祖师爷在上,如果是我害了石晨,任由大师处置!”
了恩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自作孽不可活,罪过罪过!”说完,他让秀秀打来一盆清水,然后把绳子放进水里,对伍清说:“只要你把这水喝下去,我就信你。”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伍清脸色忽然一变,不敢回答。了恩见状,逼问道:“你为什么不喝?心虚了吧。”
伍清支支吾吾,脸红耳赤。
了恩转身对郭郎中和秀秀说:“你们来看。”他端起水盆来到外面,把水倒在草地上,只见那些原本绿油油的小草很快枯萎发黄,了恩用脚一碾,竟然成了粉末。
郭郎中惊道:“万木枯!”伍清腿一软,瘫在地上,终于承认石晨掉崖是他害的。
那天,伍清无意间偷听到了恩和郭郎中的谈话,知道他们都偏向石晨,就对石晨恨之入骨。他比石晨来药铺的时间早,对秀秀也是爱慕已久,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石晨的了。他不甘心,想要夺回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石晨。伍清想起上次郭郎中差点绳断坠崖,决定如法炮制,在石晨采药时动手脚。不过他心思缜密,知道不能用利刃砍绳,那样容易露馅,于是就偷偷到城里买来了毒药“万木枯”。这种药无色无味,却有剧毒,而且有强烈的腐蚀性,滴在绳子上,绳子很快会枯朽断裂,断口看起来却像是磨损导致,不会让人怀疑。
昨天,郭郎中说三天后要宣布大事,伍清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出门后躲了起来,等石晨去采药时偷偷跟在他后面。石晨下了虎跳崖后,伍清上前把“万木枯”倒在绳子上面。本以为这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被了恩发现了……
郭郎中听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伍清呀伍清,你竟然如此歹毒,辜负了为师的一番苦心!”
伍清眼里满是怨恨,嚷道:“师父,都是你太偏心了。我入门比石晨早,比石晨聪明,到头来却一无所有,我不甘心!”
秀秀气愤地指着伍清说:“你真是禽兽不如!”转身对了恩说:“大师,我爹看伍清聪明,是学医的好材料,不收为徒弟太可惜了,所以决定违背祖师的规矩,同时收他们两人为徒。请您前来就是作个见证,只是没想到伍清他如此伤天害理!”
“你说什么?收两个徒弟?”伍清惊愕不已,使劲摇头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郭郎中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说:“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伍清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各位祖师在上,不肖弟子郭伟,今日要破师门规矩,同时收伍清、石晨两人为徒,让本派药术发扬光大,开枝散叶。兹事体大,故请了恩大师作个见证,请祖师开恩原谅,护佑我派药术造福百姓!
伍清惊呆了,自己竟然错怪了师父,害死了石晨。
郭郎中悲哀地说:“我一介郎中,本想广行善事,悬壶济世,可是两个学徒,一个身亡,一个丧德,善报何在?看来我是罪人,我就不该擅作主张,违背师祖规定,这是报应啊!”
这时,了恩忽然一笑:“郭郎中此言差矣!自古善有善报,你有如此善举,老天怎会惩罚你?石晨吉人自有天相,他没事,好得很。”然后又对伍清说:“本来你尚未酿成大错,加之石晨心地善良,一再让我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可惜你自以为聪明,认为我在诳你,拒不认错。唉!你心魔太重,就随老衲回寺院悔过赎罪吧!”
随后了恩哈哈一笑,大声喊道:“石晨,出来吧!”紧接着,石晨从屋后走了出来,高兴地喊道:“师父,秀秀,我没事,我回来了!”秀秀惊喜交加,呜呜哭了起来。
伍清也傻了眼:“石晨,你、你还活着?”石晨憨憨一笑,说出了原委。
原来那次郭郎中差点出事,石晨想自己经常攀爬悬崖,一根绳子不保险,所以每次都带上两根绳子,在悬崖上面先绑好一根,下崖后找个地方再绑一根,以防万一。昨天他刚下到虎跳崖不久,上面那根绳子忽然断了,幸亏腰间还有一根绳子拴住,才悬在半空,没有跌落崖底。但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一时晕了过去,好一会儿才醒了过来。幸亏旁边悬崖上长着一棵不大的枫树,石晨就使劲荡过去,躺在树枝上,很快又失去了知觉。
等石晨苏醒过来,已是繁星满天。他动了动身子,除了疼痛外,并无大碍,于是利用两根绳子交替使用,小心翼翼下到崖底。好不容易从崖底走出,他发现已经到了东华寺附近,就跌跌撞撞来找了恩大师。
了恩年轻时曾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他细细检查那绳子断口,脸色大变———绳子上被人涂抹了“万木枯”。他阅人无数,馬上猜到是伍清下的毒手。了恩眼里容不得沙子,天还没亮就要去药铺找伍清算账,可是生性善良的石晨却央求给伍清一次机会。于是了恩故意编造猎户捡到药筐和石晨托梦的说辞,看看伍清会不会良心发现,只可惜伍清执迷不悟……
郭郎中看看石晨,再看看伍清,百感交集,欣慰地说:“祖师规矩可以破,医者仁心不能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