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秋
清朝时期,在黔中腹地西出川南的交通要道上,有一个依山沿河而建的小镇名叫土城。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但随着赤水河的完全疏浚,土城内商贾云集,逐渐形成了盐帮、船帮、米帮、油帮、酒帮等十八个行帮。
土城每年最热闹的是为期九天的“清醮会”。这天,习国安父子参加完送火神和瘟神的道场后,又听了一场戏,不觉日头西坠,这才想起家中粮缸即将见底,赶紧朝米店奔去。还没到店铺,就见米帮的金字招牌下围了一大群人。“莫非袁帮主今天又要行善,开仓送穷人粮食了?”习国安心想。
走近一看,却见铺面紧闭,门板上面贴着一张告示。原来,袁帮主因独生子得了重病,在多方医治未见好转的情况下,已无心营业,特意张贴告示重金寻求良医。
“袁帮主宅心仁厚,他的儿子又满腹学问,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原计划几个月后进京赶考,哪知道竟出了如此病祸。”大家边议论边惋惜着。
曾在洪涝旱灾时多次受过袁帮主恩惠的习国安,很想在袁家危难之际出把力。思考片刻,他走出人群,径直绕到了袁家的后门。
“爹,你要干什么?”习国安对儿子习大勇摆摆手,示意莫多问。
家丁赖宝见来了两个山民,急忙阻拦,可习国安已将一只脚跨进了门槛,坚持要去看看袁少爷。
争执间,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愁容的人走了出来,他就是袁帮主。
“我见这两人都是阳气旺盛之人,为父的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儿子也相貌堂堂、虎背熊腰。不管能否治病,让他们进来冲冲晦气也好。”袁帮主亲自带路,将习国安父子引到儿子袁茂才的病床前。只见病人面黄目赤,浑身皮肤如姜黄浸染,还时热时寒,头痛胁痛,呻吟不断。
“公子近来是否为科考而苦读过甚?”习国安问袁帮主。
“是啊,小儿每日夜读五更,废寝忘食。”
習国安一听便知这是劳累过度,伤及肝气的缘故,便胸有成竹地说这病能治,但自己得明早再来。
“爹,你又不是郎中,这人命关天的事可不能打诳语。”习大勇提醒父亲。
“这病不复杂,只需加入咱祖宗秘传的药引即可。”习国安道。
天黑时分,一进家门,习国安便收拾了几样物件,领着儿子朝赤水河的支流鳛水走去。行至距河数百米的树林,习国安吩咐儿子在此望风,自己则往河滨而去。
鳛水边,几盏烛火忽明忽暗。不一会儿,几声鸟鸣后,烛火突然熄灭。又过了片刻,习国安便抱着一个陶罐回来,那罐子被留有小孔的陶盖扣得严严的。
天刚蒙蒙亮,习国安父子就踏进袁家大门,袁帮主迎了出来,急切地问道:“老先生可带来了良药?”
“无须带药,就用过去郎中给公子开的药即可。”
“那些药毫无效果啊!”袁帮主跺着脚说。
“只要有我这味至关重要的药引子,那些药自然就显奇效了。”习国安拍拍陶罐。
“罐子里装的啥宝贝?”
“天机不可泄露!”习国安护住陶罐,安排道,“帮主,请把后院的人都打发出去,我要熬药了。”
待众人散去,习国安插上门,叫儿子先把大树上的鸟窝捣掉,然后沿院墙巡视,防止他人偷窥,自己则进了厨房熬药。
袁帮主与众人聚在院外静候。“喳喳喳……”几声婉转的鸣叫在上空回荡。
“帮主,这是喜鹊的叫声,吉兆啊!”耳力极好的赖宝欢呼起来。
“前段时间乌鸦鸣叫乃天降凶兆,今日乌鸦闭嘴,喜鹊报喜,我儿有救了啊!”袁帮主激动起来。
不久,一股苦涩又略带清香的气味飘来,两个时辰后,味道越来越浓。但听“吱呀”一声,后院门打开,习大勇端着一海碗药,习国安紧抱着那只陶罐走了出来。
袁茂才仍在昏迷中,习国安吩咐大勇撬开病人的牙关,用小勺慢慢将药渗入其口内。中午与晚饭后,又将剩下的药分别给袁少爷服下。
习家父子在掌灯时分才回到家,接着再次来到鳛水边。
第二天一大早,当习国安又抱着陶罐来到袁家后院时,袁帮主感激地说:“小儿昨夜已经苏醒,气息平稳。”接着,他打发走佣人,关上了院门。
习国安边给袁茂才喂药边问,公子今晨是否听见喜鹊叫?
“听见了,看来我命不该绝啊!请问您的药引是什么珍稀之物?”袁公子声音微弱却满含欣喜。
“公子安心养病,谜底自有揭晓之日。”习国安笑而不答。
在习家父子精心照料下,一个月后,袁公子完全康复。
这一天,袁帮主带着袁茂才、家丁赖宝和王五各挑了礼物到习国安家致谢。刚放下担子,袁帮主就叫王五先回去放粮赈灾。袁茂才也吩咐王五把自己柜子里的私房钱全部取出,一并赠送给领粮的人。王五领命而回。
待宾主坐定,习国安问袁茂才:“经历这次劫数后,公子对前途的安排可有改变?”
“为官一方造福百姓,一直是我的宏愿,此志始终不渝!”袁茂才朗声说道。
“好!看来我这一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习国安暗想。
寒暄一阵后,袁帮主说,承蒙恩公垂爱,小儿得以化险为夷,不知这味药引究竟为何物?
“这药引非寻常之物,只赠予良善且有缘之人,不可轻易外传。”习国安压低了嗓音。
袁帮主觉得事关机密,便命令侍立在一旁的赖宝到门外回避。
习国安从内室拿出两本书,他指着其中一本《山海经北山经》读道:“鳛鳛之鱼,其状如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其音如鹊,可以御火,食之不瘅。意思就是有一种外形与声音都像喜鹊的鳛鳛鱼,长有十只翅膀,鱼鳞均在翅膀前端,这鱼可以防火、食用,还可以治黄疸病。”
“这不过是些奇闻怪谈吧……”袁帮主面有疑虑。
“这还有一本我朝大儒郑珍写的《遵义府志》,上面记载,其鳛部水,即今之高洞河,特产鳛鱼……如今很多年过去了,知道这鳛鱼的人已经极其稀少。”习国安说。
“那日家父见了袁公子的病容后,断定是黄疸病。我小时候患过此病,就是用鳛鱼作药引治愈的。”习大勇接过话头。
“这么神奇的鱼,你们何不捕些来卖,既救人也补贴家用?”袁帮主不解。
习国安说,鳛鱼常年生活在河水底部的石缝之中,要用特殊方法才能捕捉到,而且鳛鱼极其稀少,若被贪婪之人得知,就会面临绝种的危险。所以,若非特别良善之人,断不可得知。
袁帮主希望能一睹鳛鱼尊容,袁公子则对鳛鱼如何防火很好奇。
“今晚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不过,千万要保密。”习国安再三强调。
袁帮主點点头,即刻打发赖宝先回家。
夜幕降临,习国安带着袁家父子来到鳛水河边。他先在岸上点燃两只蜡烛,接着手提木棍下河,绕着水中石块搅动起层层旋涡,然后又回到岸上。约半盏茶工夫,水里发出鸟鸣,极像袁家的喜鹊声。习国安轻声说:“你家院里根本没有喜鹊,只有几只乌鸦。俗话说,治病先治心,乌鸦叫声让你们丧失了战胜疾病的信心。第一次给公子熬药时,我就叫犬子上树端掉了你家的乌鸦窝。后来,你们在家里和现在听到的,都是鳛鱼的叫声。”袁家父子恍然大悟。
少顷,水中突然飞出一物,紧接着,一股水柱朝第一支蜡烛喷射而来,蜡烛瞬间熄灭。那东西随即入水,须臾间又再次跃起,对准第二只蜡烛喷水。说时迟那时快,习国安猛地抛出渔网,一下子将它罩住了。
习国安解开渔网,袁家父子赶紧凑上去观看。只见那东西体态若喜鹊,胸鳍发达如十只鸟翼铺展,翅端密布鳞片。
“这就是鳛鱼。我刚才搅动河水,就是为了将它从石头下驱赶出来。鳛鱼受到惊扰后,会快速滑翔,飞出水面。俗话说水火不相容,这鱼极有灵性,虽不能呼风唤雨,但不惧烈火,一旦感知到周围有火源,它就会吸水喷水,成为火焰的克星。”习国安介绍道。
“看来书中记载果然确凿啊!”袁茂才满怀敬畏地说,“既然我病已痊愈,再捕杀这神物恐怕有违天理。习老爹,我们还是将它放生吧!”
“公子此话正合我意。天物已睹,即刻就放。”习国安手捧鳛鱼,恭恭敬敬将它放入河中。那鱼潜入水中又飞身跃起,如此反复数次,最后回头对岸上的人鸣叫几声,似在答谢又似在告别,转眼消失在了茫茫水域中。
不久后的一天,习国安父子入城赶集,见有人手里提着一条鳛鱼,不禁大吃一惊,忙问鱼的来处。买家说是花了高价从一个后生手里得到的。习国安好说歹说,掏空了钱袋终于将鳛鱼从买家手中赎回。父子俩捧着气息奄奄的鳛鱼急匆匆往袁帮主家里赶。一入水缸,鳛鱼就精神多了。三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鳛鱼之事只有你我四人知道,现在袁公子已进京赶考,这鱼到底是谁捕获的呢?”习国安很是疑惑。
“我知道了。”袁帮主想了想说,“这事儿先不要声张,我自有办法。”
那以后,每当入夜,袁帮主都要走出家门,来到鳛水边的树林里等待,一直到深夜才回家,如此足有半个月时间。茂才和习国安父子猜到,他是想抓到捕鱼人,可奇怪的是,每一次都白等半夜,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
这一天,袁帮主在集市上看到家人赖宝的老爹在卖自己编织的箩筐,过去一问,老人家说,前段时间跌坏了腿,幸好儿子孝顺,每日煎汤熬药地床前尽孝,自己没事就在家编筐编篓,腿还没好利索,就拿来镇上卖。
袁帮主暗暗点头,回家后喊来了习国安父子,又唤来了赖宝。
赖宝刚进内院,就听见了那只水缸里的鳛鱼的鸣叫,再看看帮主与习家父子,膝盖一软跪了下去:“那天我在习老爹院外偷听到你们的谈话,晚上您叫我先回家,我半路却转身偷偷跟着你们,看到了捕鱼的全过程。前些日子,我爹上山砍柴摔断了腿,没钱医治,我就动了歪念头,去捕了只鳛鱼换钱。小人只干过这一次坏事,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帮主开恩。”
“那鳛鱼对黄疸病有奇效,倘有心地善良的病人实在需要它救命,捕几条做药引也无妨。若做他用或以此谋利,不是暴殄天物吗?”习国安非常气愤。
“赖宝,你家中有困难可以请我帮助,实在不该伤害这鳛鱼,幸亏鱼已被救下。我早就猜到是你,也知道你父亲腿受伤,我每天躲在鳛水岸边,不是为了抓到捕鱼者,而是想证实自己有没有看错人,果然发现你再也没有捕过鳛鱼。今天又看到你父亲腿伤好多了,我确信你只是一时糊涂,要不然,我岂能留你!记住,此错不可再犯,更不许将此事外传。”说罢,袁帮主摸出几两银子给赖宝,叫他用以买药和给老爹补养身体。
赖宝又羞又惭,跟着几个人一起把鳛鱼放到了鳛水里。那鱼摆动几下尾巴,消失不见了。
科考高中后,袁茂才步入仕途,回到家乡做了一名水官。他恭慎廉明、任劳任怨,不仅在治水除患、畅通河运方面政绩显著,还采取措施保护水生物,禁止捕杀珍稀鱼类。
在他的手下有两名特别得力的巡水员,那就是习大勇与赖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