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代儿女恩怨情

袁孟梁

剡溪九曲十八弯，流经大山中的赤湾村。上世纪九十年代，村里有一对青年，男的叫林志军，女的叫杨兰兰，两人青梅竹马，相约终生。可是最后，杨兰兰没有嫁给林志军，而是答应了村长儿子孙宝柱的求亲。

这一下不啻五雷轰顶，林志军找到杨兰兰，责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兰兰自知理亏，低着头轻声说：“对不起，你恨我吧。可是，我如果嫁给你，你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吗？”原来这几个月来，她家连遭厄运，先是父亲身染重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下一屁股债，却依然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接着，母亲也因悲痛交加，不久就追随丈夫而去。这么一来，债务就都落到了杨兰兰身上。就为这，杨兰兰只好选择嫁给村长的儿子。

林志军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不久后，杨兰兰嫁给了孙宝柱。就在他们成亲的当天，林志军离开了家乡，投奔了百里之外的远房亲戚。

几个月后，林志军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在心里原谅了杨兰兰，毕竟他太穷了，她有权选择更好的生活。于是，他在当地找了个姑娘，结婚后，便和妻子一道搬回了赤湾村。

第二年，林志军的妻子和杨兰兰都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巧的是，两人竟然同一天在卫生院生下了小孩。林志军的妻子生了个女儿，杨兰兰生的是儿子。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林志军的女儿玲玲和杨兰兰的儿子丰丰都已三岁了，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家伙特别投缘，经常念叨着对方的名字要一起玩。

这天，林志军挑着一担粪去村外的地里，忽然听到前面几个小孩子惊慌的叫声，“快来人啊，落水了，救人啊……”

不好，有人落进剡溪里了！林志军扔掉粪担，飞步赶了过去。只见江面上两个小孩在拼命地扑腾，不是别人，正是丰丰和玲玲。原来他俩跟着村里的一帮孩子到村外玩，玲玲一不留神滑进了江里，丰丰想去抓她，却连他自己也滑了下去。

剡溪不宽，但却很深，两个孩子落水处刚好是一个转弯，水面平缓，可四五米外却水流湍急，两个孩子离岸已经三四米远了，情况非常危急。林志军跳到水里，两个孩子见他来救，都向他伸出了小手，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距有五六米，他只能先救一个。

林志军稍一犹豫，游向了玲玲，抱住她火速游向岸边。等岸上的小孩把玲玲拉上去后，他急忙回过身去救丰丰，可是这时，水面上已不见了丰丰的身影。

“丰丰！”林志军嘶叫一声，然而，他再也没有找到丰丰。

两小时后，丰丰的尸体在下游被打捞上来。听到这个消息，杨兰兰哀叫一声，晕了过去，林志军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兰兰清醒过来后，像只疯狂的狮子般扑向林志军，“都是你，你还我的儿子！”

林志军木然地喃喃自语：“丰丰，我应该先救你的……”

杨兰兰咬牙切齿地骂道：“林志军，你还是个人吗？我知道你恨我，要报复你就冲我来，为什么要把气出在我儿子身上？你为什么只救你女儿不救我儿子？你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你……”林志军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憋得他脖子上青筋直冒，好半天，他才颓然道：“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你要我赔，我把玲玲赔给你们。”

“谁要你的女儿，我要我的儿子！”杨兰兰声嘶力竭地吼着，“你不赔我儿子，我……我就跟你拼了！”

为这件事，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人说怨不得林志军，遇到这种事，谁不先为自己的孩子着想？更多的人却说林志军自私狭隘，说他是在报复当年杨兰兰对他的背叛。

林志军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整日闭门不出。几天后，他悄悄带着妻女离开了赤湾村。

时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时的林志军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凭着勤劳和智慧，经过一番奋斗，已是一家电子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女儿玲玲大学毕业后，回到父亲身边，帮他打理公司事务。

这天快下班时，玲玲走进林志军的办公室，说：“爸，明天您没事吧？我带一个人到家里见见您。”

林志军诧异地问：“什么人啊，这么神神秘秘的？”玲玲脸一红：“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反正是您认识的。”

第二天上午，玲玲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进了家门。林志军一看，果然认识，是公司新招进不久的一位技术员，名叫孙少龙。孙少龙见了林志军夫妻俩，有些紧张拘谨，玲玲在一旁用眼神直向他鼓气。

吃过饭，孙少龙礼貌地告辞走了。林志军笑着对玲玲说：“玲玲，难怪我每次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你都说不急，原来早就瞒着我们在搞地下工作了！”

“爸！”玲玲娇嗔地跺了一下脚。原来玲玲在读大三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刚上大一的孙少龙，一问才知道兩个人还是老乡，由于这层关系，俩人交往多了起来，不久就成了一对恋人。

玲玲大学毕业后，他俩依然保持着联系。两年后，孙少龙也大学毕业了，依约前来公司应聘，玲玲来了个“假公济私”，将他招了进来。今天带他上门，自然有毛脚女婿见丈人的意思。

交代完毕，玲玲问：“爸，您看少龙怎么样？”林志军点头道：“不错不错，我相信你的眼光。嗯，他是什么地方人？”“他说他家在赤湾村，我也没去过。”

“赤湾村？”林志军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他父母叫什么名字？”

“他父亲叫孙宝柱，母亲叫杨兰兰。”

林志军猛地跳了起来，脸色变得极其可怕，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的事，我不同意！”

玲玲一听，顿时急红了眼，“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你不能干涉！”

林志军一摆手，声色俱厉地说：“你什么也别说了。明天，我们一道去赤湾村。”

一大早，林志军和玲玲、孙少龙来到了赤湾村。林志军不由感慨万千，二十多年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如今的赤湾村，他既熟悉又陌生。

孙少龙领着他们进了村子，到他家门前，喊了几声，两位中年男女闻声走了出来，正是孙宝柱和杨兰兰。

“爸，妈，他就是林董事长，玲玲的爸爸。”孙少龙介绍道。

尽管林志军西装革履，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孙宝柱和杨兰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杨兰兰颤抖着手，指着他说：“你……你是林志军？”

“是的。”林志军说，“你们想必已经知道玲玲和孙少龙的事了吧，我來是想告诉你们，他俩必须分开。”

杨兰兰脸沉了下来，质问道：“为什么？我们的恩怨都已过去二十多年了，你还没有放下吗？当年对不起你的是我，要报复就冲着我来。”

“你们误会了，当年我虽然恨过你，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报复你。”林志军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玲玲和孙少龙必须分开，因为他们是亲姐弟啊。”

这句话简直像晴天霹雳，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尤其是两个年轻人，他们目瞪口呆地看了对方一眼，脸色煞白。

玲玲冲着林志军喊：“爸，你糊涂了吧，我和少龙怎么可能是姐弟呢？”

“玲玲，我没有骗你。”林志军拉着她走到孙宝柱和杨兰兰面前，“他们还是你的亲生父母。”

“什么，你说什么？”杨兰兰一下子变了脸色，“林志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这事我瞒了大家二十多年，今天也该让你们知道了。”林志军叹息一声，缓缓把事情说了出来。

在丰丰和玲玲三岁的时候，林志军偶然知道了玲玲的血型是O型血，而他是A型血，他妻子是AB型血，他们两人的血型，生不出O型血的孩子。他心中生疑，悄悄找到当年接生的医生，才知道当时卫生院人手少，又一下子来了两个产妇，两个孩子又差不多同时出生，接生的过程非常忙碌紧张。

林志军猜测，两个孩子可能被搞错了。丰丰其实是他的儿子，而玲玲是杨兰兰的女儿。他原本准备把真相告诉妻子和杨兰兰夫妻俩，可是，他知道孙宝柱的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早就日盼夜念地想要个孙子。三年来，杨兰兰因为生的是儿子，在家里很受尊重，如果他把两个孩子搞错了的事情一公开，只怕杨兰兰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想到这里，他压下了念头，私下和妻子商量。他的妻子尽管心中不舍，但在他的劝说下，也想明白了，反正儿子就在村里，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再说她也舍不得玲玲。于是，她同意了丈夫的请求，把真相隐瞒了下来。

听到这儿，孙宝柱和杨兰兰什么都明白了，那次小孩落水，林志军救的是他们的女儿，而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被淹死了。杨兰兰悲喜交加，喃喃说道：“我们错怪你了，当时你救了玲玲，丰丰却被水冲走了，你们其实比我们还难受。”

“是啊，我们后来离开赤湾村，不光是因为你们的原因，还有我和妻子心里的自责和伤痛，只有离开才能慢慢平复下来。”

“可是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们呢？”

“当时那种情况下，你们会相信我的话吗？”林志军摇了摇头，“再说，我也说过把玲玲赔给你们做女儿，你们却不要。”

这时，只听玲玲“哇”的一声，双手掩面，哭着跑开了。孙少龙叫了一声“玲玲”，刚要去追，却又停住了脚步，眉头拧成了一团。

“少龙，你快追上去，她不是你的姐姐！”杨兰兰一见，冲着孙少龙直嚷。孙少龙一听，愣住了，旁边的两个男人也全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林志军，你从赤湾村搬出去后，你妻子不久就又怀孕生了一个儿子，不过这个儿子却失踪了，是不是？”杨兰兰问。

“你怎么知道？”

杨兰兰叹了口气，说：“那时尽管你搬离了赤湾村，但我依然恨死了你，我经常会到你新家附近，暗中跟踪着你，因为我想寻找机会报复你。看着你们又有了儿子，我就会想起丰丰，我也想让你尝尝失去儿子的痛苦。一个人贩子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他趁你们不备的时候，偷偷将孩子抱走了，我亲眼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我心里痛快啊，可是后来我想，孩子是无辜的，我又追上去赶跑了人贩子，抢回了孩子。抱着你的儿子，我就舍不得放手了，我对自己说，这个儿子就当是你赔给我的吧。我把少龙抱回了家，谎称是我从路上捡的，瞒过了宝柱和村民，我把对丰丰的感情都转移到了少龙身上，对你的恨也慢慢减轻了。后来少龙上了大学，回来告诉我，他和玲玲在谈恋爱。当我知道玲玲的父亲是你时，那原来已经差不多熄灭的恨，又复燃了，于是，我没有告诉少龙真相，想到时候让你后悔莫及，借此来打击报复你。可是，想不到玲玲是我的女儿，还好，少龙是你的儿子，要不然，后悔莫及的就是我！林志军，我对不起你啊！”

这一番话把三个男人都震惊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里面竟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内情。半晌，林志军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还是亲家呢。”说到这儿，他猛一推还在愣怔的孙少龙，“还愣什么，还不快去把玲玲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