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炜
王煜是个颜控,都二十八了,还光棍一条。倒不是他条件不好,而是因为他眼光高。亲戚朋友没少给他介绍,可一看姑娘的素颜照,他就先摇头。
前几天,楼长宋阿姨给他介绍了一位姑娘,他一看照片,有些心动,同意见一面。宋阿姨就告诉了他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还有暗号。
周末一早,王煜没等天亮就起床捯饬上了。八点半,他准时出门,下了楼来到车前一看,他的头發都气得快竖起来了。只见他的爱车上,落了一片紫黑紫黑的鸟粪。
楼前有一片空地,物业懒得管,地一直荒着。楼里的居民就见缝插针地开了荒,有的种上了蔬菜,有的栽了花,有的铺上砖放上小凳小桌打牌聊天,还有的栽上了树,二楼的秦姨就栽了一棵桑树。
桑树长得挺快,没几年的工夫,就长成了一棵大树,树干有碗口粗,树冠更是蓬勃。每年夏天,树上都会结出紫黑紫黑的桑葚,很甜很甜,附近的大人和孩子都抢着来尝鲜,高处的够不到,就便宜了那些鸟。
每天从早到晚,都有鸟飞到树上,先饱餐一通,然后就叽叽喳喳地叫。鸟吃了桑葚,拉出的粪也是紫黑紫黑的,落到车上特别明显,干了还不易擦掉。
王煜爱干净,最讨厌这鸟粪,原先总是把车停得远远的,可昨天晚上光想着约会的事,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见桑树下有个车位,就顺便停这儿了。
王煜气得跺了跺脚,寻了块砖头就朝桑树上扔去。那些鸟受了惊吓,飞走了。王煜开着车,先奔洗车房,洗完车才去约会。
等他赶到约会地点时,已经晚了二十分钟,根本没见到人。他赶忙给宋阿姨打电话,谁知电话打不通。他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宋阿姨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想着姑娘肯定是见他爽约,生气走了,这个结可不好解呢。
王煜回到家,赶紧去找宋阿姨。谁知宋阿姨不在家,她儿子说昨天夜里接到外地舅舅的电话,报信说他姥姥病了,他妈妈和爸爸一道去看。他送他们去了机场,这刚刚才回来,想是上飞机后关了手机,所以电话才打不通。王煜不好再说啥,出得楼来,看到那棵大桑树,越想越气。
他来到二楼,敲响了秦姨家的房门。
秦姨开了门,见是他,热情地招呼道:“是王煜呀!稀客,稀客。快请进来!”
王煜冷着脸说道:“秦姨,我这人是个直脾气,不会拐弯抹角,不管您爱听不爱听,就直说了啊。”看到他面色不善,又这么说话,秦姨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说道:“那你说吧。”
王煜说道:“您栽那棵桑树,招得那么多鸟来吃,到处拉黑屎,搞得我天天都得擦车,您说烦不烦?我劝您还是给锯了吧。”
秦姨还没说话,她老伴冯叔在厨房听到了,捏着两棵芹菜出来了,瞪着眼睛,不客气地说:“小王啊,你说这话很没道理啊!是鸟就会吃食,就会拉屎。即使我家不栽这棵桑树,它们不吃桑葚,也会吃别的,也会拉屎,拉到你车上,你还能赖谁呀?看你平常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呀?”
王煜没承想冯叔会这么说话,给气坏了:“冯叔啊,你说这话也好没道理!你家要不栽这棵桑树,鸟不吃桑葚,拉出的屎就没这么脏了。”
冯叔说:“嫌脏你就把车停屋里去!”说完,猛地一关门,险些把王煜的脸给拍到。
王煜吓了一大跳,连忙退了两步,又使劲敲了敲门,喊道:“你们不把桑树锯了,咱们没完!”
王煜回到家,先写了一段“控诉”桑树的话,发到了社区业主群里,有些业主就跟着帮腔。他心里有了底,就去找物业经理。
物业许经理有些为难,蹙着眉头说:“也没规定说不准种桑树啊。”
王煜冷着脸说:“你看看业主群,多少业主对此有意见呢。是,没有明文规定,说不准种桑树,但你们物业有一条保证社区卫生吧?甭说鸟吃了桑葚到处拉黑屎了,就说那桑葚掉的,满地都是,地上黑了一片,踩到鞋上也黑乎乎的,脏不脏?你要是不管这个事,我就号召业主们不交物业费了。”
许经理被他的话吓住了,连忙说道:“我去做做工作。”
许经理也是让王煜给逼急了,竟想出一出苦肉计来。他让管打扫卫生的赵婶出马,赵婶一到秦姨家,“扑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地说:“老姐姐,求你帮帮我吧!”
秦姨两口子愣住了,忙把她扶起来细问原委。赵婶就哽咽地说,她负责这几座楼外面的卫生保洁,可就因为秦姨家那棵桑树,把这片地面搞得很脏,物业领导几次检查都不合格,放话说要辞退她呢。赵婶上有老下有小,这要是被辞退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全家的生活都没了着落。
秦姨听到这话,重重地叹了口气。赵婶手脚勤快,不光把楼里楼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时常帮助业主们。秦姨买菜回来,她看到了,老远就跑过去,帮秦姨拎上楼。大家的关系真是挺融洽,要是因为自家这棵树让她丢了饭碗,秦姨实在于心不忍。
冯叔转着眼珠儿想了想,生气地说道:“一定是王煜那小子使的坏!咱家桑树都长多少年了,没人提过意见,怎么他一找咱家,就连带着又闹出了物业?我找他去!”
秦姨一把拉住了他,说道:“找来找去,也是打不完的罗圈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掰扯不清楚。别让赵婶为难了。”冯叔鼓着眼睛问:“你想把树锯了?”秦姨说:“咱锯半边。只要不碍到停车位那边的事,他们就不该再说三道四了。”
许经理得到了秦姨的允许,马上组织人手,把桑树探出空地的树杈子都给锯掉了。大桑树只剩下了一边,别提有多难看了。
秦姨抬头看着树冠,苦着脸说:“这就像给人剃了个阴阳头啊。”冯叔也重重地叹了口气,拉着她回了家。
王煜为自己的胜利高兴了几天。
可没过几天,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很多鸟吃完了桑葚,并不是马上飞走,而是欢呼雀跃一阵子。桑树小了,落不下那么多鸟,就有些鸟会落到旁边的车上,叽叽喳喳地叫。
野猫们看到这到口的美食,就悄悄地潜到附近,猛然跃起,蹿到车顶上去抓鸟。抓住了就大快朵颐,抓不到就溜下车去,再寻机会。野猫这蹿上蹿下的,锋利的爪子把车漆给划出了许多道子,跟花瓜似的,别提多难看了。
这可都是桑树惹的祸呀!
王煜怒不可遏,又去找秦姨理论。秦姨还没说话,冯叔就怒气冲冲地说道:“鸟落到你家车上,野猫到你的车上去抓鸟,抓出了道子,跟我们有何相干?有本事你去赶鸟赶猫呀!”
王煜说:“冯叔,你别倚老卖老地不讲道理!我家车上为何落那么多鸟?还不是你家桑树招来的!要没了桑树,鸟就不会来了。”
冯叔大声说道:“我家桑树长在地里,连个往外探的枝都没了。你再说我家桑树,那就是没事找事!”说完,又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
王煜又去找许经理。
许经理有些不耐烦了,强压着火气说:“小王啊,我觉得,秦姨他们家已经算是不错的啦。我现场看过,停车位上面一根枝条都没有了,再找人家,我张不开口了。”
王煜又说:“业主不满意,会拒交物业费的。”许经理说:“那也得看业主不满意的地方有没有道理。我们聘请了法律顾问,你或许可以跟他谈谈。”
王煜碰了一鼻子灰,越想越有气。他听许经理说到法律顾问,就眼前一亮,他有个老同学也是律师,于是马上联系了老同学,找他咨询。
老同学告诉他,只要能证实车上的猫爪子划痕和秦姨家的桑葚有关联,那就能找秦姨索赔。王煜坚决地说,肯定有关联啊。老同学说,不是说说的,得有证据。王煜问他怎么才算证据。老同学笑笑说,取得证据很麻烦,你就别较这个劲了。王煜说,再麻烦也得去找,这个劲较定了!
老同学想了好半天,终于给他想出一个办法来。桑葚每年只有盛夏时才会成熟,一个月后就不见了。可以把桑葚成熟时某一天的情形录下来,再把没有桑葚时某一天的情形录下来,两厢对照,或许可以说明情况。不过,这也太费事了。王煜一拍手,高兴地说道:“这个主意好!”
王煜回到家,见几个物业的工人正在锯那棵桑树,宋阿姨、秦姨和一个姑娘站在旁边看着。那姑娘青春靓丽,光彩照人,看着有些面熟。王煜猛然想起来了,她不就是宋阿姨给自己介绍的对象吗?想来是宋阿姨把她约过来见自己的。
他忙着停下车,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又整了整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小伙儿,顿时信心倍增,下了车,面带微笑冲着他们走过去。
宋阿姨一看到他,就笑着打招呼:“哟,王煜回来啦?看看,小伙子还是那么精神。咱們小区里要说你第二帅,没人敢说是第一吧?”
姑娘扭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过了身子。宋阿姨一时不明所以,拉着秦姨到一旁去问究竟。
王煜来到姑娘面前,含笑说道:“真对不起啊。那天见面,我不该迟到。不过,也是有原因的。车上拉了好多鸟屎,我去洗车,又赶上排大队,这才晚了。”
姑娘冲桑树扬了扬下巴,问道:“你没少给它找麻烦吧?现在终于锯了,彻底锯了,你该满意了吧?”王煜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姑娘接着说道:“我姨栽这棵桑树,本来是为了我妈。我妈有糖尿病,而且越来越重,不断地往上加药量。我姨打听到一个秘方,说是泡了霜打过的桑叶喝,就能管用。她栽这棵桑树,就等着取桑叶。我妈喝了,还真管用。我也知道桑葚脏,会给邻居们带来不少麻烦。可他们一直都没说过啥,我心里很是感激他们的宽容。可没想到,前些日子开始你就找我姨的麻烦了。”
王煜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秦姨是你姨?”
姑娘点了点头:“我姨觉得你挺不错的,就托宋阿姨给咱们牵牵线。我觉得,这个楼里的邻居都挺宽容的,你也应该不错,就答应了。那天你找我姨让她锯树,我姨还没跟我说,可今天你又去找张律师,我跟我姨说了,她才跟我说了上回的事。我才知道,你是这么个人。”
王煜更吃惊了:“你怎么知道我去找张律师了?”
姑娘笑了:“我也是那个律所的律师啊,就在他隔壁。你从我门口过,我就看到了。你们的谈话,我也都听到了。我过来劝说我姨把树锯掉,就是让她别太生气了。真给气坏了,太不值得了。我还得上网搜搜看哪有卖桑叶的,失陪了啊。”姑娘撇了撇嘴,转身进楼去了。
王煜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姨一直看着工人们锯完了树,装上车,拉走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回楼去了。宋阿姨也要回楼,王煜忙着跑过去拦住她:“宋阿姨,我……你能不能再跟她说说?我跟她,还挺有眼缘的。”
宋阿姨苦笑着说:“还是算了吧。桑树锯了,秦姨挺难过的。姑娘那心里,也不舒服。唉———每年夏天,我孙子就特爱回来,让我给他够桑葚吃。他说,这棵树上结出的桑葚,又大又甜,是他吃过的最甜的桑葚。桑树没了,不知道他还爱不爱来了。”
宋阿姨一边抱怨着,一边回楼去了。王煜望着那片地,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