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凡利
老石是石头村的村委会主任,这天吃过晚饭,他披上外套出门遛弯。刚出村没走几步,就听见不远处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村里十几年没人开山凿石头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动静?
老石停下脚步,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仔细听起来。这节奏、这力道,还是个打石头的老手。
村里的几个打石场早关了,即使有人去世要立石碑,也是去县城的石场订购。现如今都是电脑刻字,效率非常高,手工活早被淘汰了。是谁在大半夜凿石头呢?
荒郊野外,夜半凿石,老石越想越瘆得慌。
老石不信邪,决定一探究竟。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把手里的电筒打开了。
没走多远,刚才“叮叮当当”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老石把电筒关掉,仍旧是没有声音。四周静得出奇,伸手不见五指。
老石正犹豫接下来怎么办,远处突然传来车子开动的声音。老石赶紧打开电筒,顺着声音的方向照过去,发现一个人骑着电动三轮急速地逃走了。
老石大吼一声:“干什么的!”对方哪里肯回应,三轮车早已经走远了。
前边就是十字路口,根本没有石头,怎么会有凿石头的声音?
老石小跑着来到路口,在路旁发现了一件棉袄。这棉袄非常普通,当地很多上了年纪的都穿这种款式的。显然这棉袄是刚才那人的,这成了证明对方身份的唯一物证。
老石哪还有心情遛弯,拿着棉袄就回了家。到家之后,老石仔细把棉袄翻找了一遍,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时,老石的妻子走过来,她提着棉袄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这棉袄上的套袖咋这么熟悉呢?”突然,老石的妻子眼睛一亮:“这棉袄是隔壁‘耿大手’的。”
耿大手原名耿良善,今年七十多了,按辈分老石得喊他大爷。耿大爷年轻时打石头,练就一双好似鎏金锤的拳头,大小如两个小西瓜,“大手”也由此得名。
老石不明白妻子为何这样说:“何以见得?”老石妻子扯了扯棉袄上的套袖:“这套袖耿大爷有一副。”老石一听忍不住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别人就不能有了?”
老石妻子接着说:“你别忘了他的大手。”她扯着套袖口上一根长长的开线补充道,“套袖都是束口的,就他那双手,一次就能撑开线。白天我还和他开玩笑呢。”
老石听妻子说完,还是皱着眉头:“耿大爷为人正直、坦荡,他儿子也很孝顺,早就不让他打石头了。他半夜里怎么会去野外干这事儿?”
妻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石也不想再做无端的猜测,决定第二天去拜访耿大爷,看一看就都清楚了。
第二天一早,老石去找耿大爷,没想到耿大爷家锁着门。太阳还没出来,这耿大爷能去哪儿?
莫不成他去村外找棉袄了?想到这儿,老石转身朝村外走去。出村刚走一段路,发现耿大爷正从对面走过来,老石迎上去,发现耿大爷穿着棉袄,戴着套袖,其中一只套袖脱了线,耷拉着,还挺长。
看来昨天的棉袄不是耿大爷丢的,老石不禁有些失望。
老石不死心,笑著问耿大爷:“您老人家怎么到这来了?”耿大爷似乎不高兴,哼了一声说:“路是你家的?我为什么不能到这来?”老石觉着自己冒失了,话头一转说:“路是公家的,谁都可以走。”
耿大爷却没有接他的茬,迈着大步从老石身旁走过去了。
老石碰了一鼻子灰,心情不爽,转过身跟着耿大爷,试探着又问:“您老人家的套袖开线了,回家让孩他娘给您缝上吧。”耿大爷不吱声,继续往前走。
耿大爷的儿子是村里的会计,老石从这上找话题:“耿大兄弟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这也多亏了您老人家交代,抽时间去我家喝两盅。”
耿大爷又哼了声,终于忍不住回了句:“你家的酒再好我也不喝。”
老石着实被耿大爷损得没脾气了,看在耿大爷的威望上,老石硬是忍着没回应。但关于棉袄的事,看来和耿大爷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从棉袄上找不到突破口,那就从打石头的老年人身上找吧。
其实,村里像耿大爷这样能打石头的老年人不少,几乎每一个都很在行。单凭声音,太难判断了。一整天老石就想这个事,他决定晚上再去遛弯,守株待兔。
当晚,老石吃过饭,挨到昨天那个点,牵着自己的狼狗大黑,就向村外走去。一直走到村外的十字路口,也没有一点动静。老石点上一根烟,吸完了,仍没有发现情况。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看来那人成了惊弓之鸟,老石就牵着大黑要回家。刚走没几步,就发现从村子里出来一辆电三轮。老石不让大黑出声,蹲在路边观察动静。
没一会儿,这辆车就到了十字路口,“吱”一声刹住,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老石看清楚了,正是耿大爷。只见耿大爷从三轮车车厢里拽出个袋子,从袋子里翻出一把锤头和一个石凿。这是要凿石头的节奏啊!可这十字路口,哪有石头?
老石按住大黑的头,看看耿大爷要干啥。但大黑憋不住,头猛一往上顶,“汪”一声叫出来。这声狗叫把耿大爷吓了个激灵,他把锤头和石凿往车上一扔,蹦到车座上就要开溜。
就在同时,大黑从沟里蹿出来,老石跟在后边。一瞬间,老石和大黑站在了耿大爷面前。老石说:“大爷,这个点儿您要干啥?”
没想到,耿大爷却冷静下来,大大方方地说:“我要凿石头。”
“这里哪有石头?”老石问。
耿大爷打开自己的手电筒,转身往路旁一照:“这不是?”老石跟着转过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敢相信地说:“这是咱村的光荣碑,你想搞破坏?”
这石碑是村里去年修路,热心村民捐款的凭证,上边也有老石的名字。
耿大爷再次把灯光照到石碑上,老石定睛一看,心里“咣当”一下:“你怎么把名字凿掉了?”
此时,老石看得清楚,光荣碑上耿大爷儿子的名字“耿小正”,只剩下一个“正”字了。想必是昨天没凿完,耿大爷今天专门来凿“正”字呢。
耿大爷冷笑着说:“事到如今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告诉我,你和我儿子捐款的钱是不是村里的办公经费?”
老石被人接了底儿,脸火辣辣的,半天没吱声。
耿大爷却严厉地说道:“我儿子那天喝醉酒都交代了,你们为了流芳千古,拿公款给自己撑面子,恬不知耻地把名字刻在光荣碑上。人在做,天在看,这样的名只会遗臭万年,我怕子孙后代笑话,所以趁天黑把儿子的名字凿掉。昨天没凿完,今天接着干。”
老石忍不住回应道:“我们也是想在村里树起威信,便于今后工作。”
耿大爷气得说话都哆嗦了:“你们想靠耍手段赢信任?告诉你们,我活了八十岁了,要想让人说声好,那得撸起袖子加油干,要付出心血和汗水。整天想着耍花招,只会越描越黑,最后完全失去民心。”
老石愣了半天,彻底被耿大爷的正义折服了。他猛地抓起车厢里的凿子,对耿大爷说:“我帮您……”
事后,老石也弄清楚了,耿大爷有两件一模一样的棉袄和套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