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张烨,李俊杰
(吉林艺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蕴藏着独特的精神内涵和文化意境,将中国的传统文化符号通过抽象的方式进行艺术加工并作用于设计当中是中国传统思想和文化凝练的体现。“新中式家具”作为一种在近二十年来被市场认可的设计风格,从设计理念的完整性及研究内容的系统性上仍处于发展和完善阶段。相比于中国传统家具与西方现代家具的发展历程,新中式家具从出现到被定义再到兴起所用的时间是最短的,进而造成了其中所蕴含的传统文化和装饰语言的匮乏,对传统中式家具的直接模仿以及设计思想上的商业化、利益化也导致了新中式家具难以形成稳定且独立的设计风格。怎样做到对传统中式家具风格的合理传承和借鉴以及与现代家具设计理念的深度融合成为新中式家具设计所面临的重要问题。
每一种文化的形成,都与其当时所属区域的地理条件、经济条件以及人文条件有着密切的关系。中国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占地面积广袤、物产资源丰富的国家,这些有利的客观条件是中国传统造物文化孕育而生的重要因素,“装饰语言”即出现于中国历史上的造物文化及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装饰语言的存在不仅满足了人们对于“美”的向往和追求,同时也赋予了器物更高的识别性,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和丰富了人类的社会活动。
在中国,早期装饰语言的出现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出于对自然现象的恐惧和生存中的威胁,原始人开始参照野兽身上的花纹及自然界中的神秘图形在身上和面部绘制简单的线条和图形,用来增强自信和恐吓敌人。一些带有装饰性的神秘图形从遗址的岩画上可以看到,不仅仅在中国,史前的岩画在世界各大洲都有所发现,尤其是以人面为装饰表现对象的岩画(图1),人面岩画出现在环太平洋地区的中国、蒙古、俄罗斯西伯利亚、美国、加拿大、智利、澳大利亚等11 个国家和地区[1]。
到了“陶器时代”时代,人们会对其使用的器具加以装饰,一些精美的动植物抽象图形被人们大量的符号化的装饰在器物之上,有些代表了地方图腾,有些则代表了自然崇拜——人们希望通过符号化的装饰获得神灵对其心灵上的庇佑并赋予其肉体上的力量。出自于大汶口文化时期彩陶上的纹样更是体现了原始人丰富多彩的抽象表现力,简洁的几何图形重复地排列,极具规律性和艺术性,似乎古人已经从自然和生产生活中寻找到了抽象符号与现实规律之间的联系(图2)。
根植于石器、陶器上的纹饰图案有限于原始人类的认知水平和生产条件,延续了数千年之久,直到商周时期青铜器的出现,传统造物材质、工艺的进步带来了装饰技法和纹样的演变:从饕餮纹到夔龙纹直至植物纹的盛行,青铜器上的装饰语言一直是中国文化复杂且繁缛的直接体现。器物本身的创造始于其功能、用途,但大量出土青铜器的装饰语言则表现了中国传统造物的精神内涵,这种源自青铜器的装饰语言不仅仅只呈现出当时手工艺者的审美和技艺,更多表达的是统治者的政治观及手工艺者对统治者内心的思想揣摩(图3)。
中国传统文化作为一种文化遗传因素,一直作用于中国各个领域上的发展[2]。学者杭间在《中国工艺美学史》中提到:“服饰是穿在身上的文化”[3]。“服饰”作为装饰语言体现的重要载体(图4),是人类社会共有的认知体现。围绕传统生活文化所构建的——“衣、食、住、行”中,首先就将“衣”作为生产生活的首要条件。“衣”的首要用途是蔽体、遮羞,但衣服的用途不限于对各种功能需求的满足,“衣”的装饰语言显然更多是为文化的传达所服务的,中国历史上的各朝各代均可见其服饰的文化性、传承性、多样性及包容性。
传统服饰的演变来源于人们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感悟,通过美学的加工形成了独特的装饰语言,体现了中国传统造物的内涵。迈克尔·苏立文在《中国艺术史》中写道:“尽管我们只是非常简要地勾勒出一个画面,但仍可以说明中国文化的多样性和丰富性”[4],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传统装饰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传统文化的不断沉淀和发展带给了装饰语言发展的新需求,进而又会反推传统文化前行的脚步。
从前文的简单梳理可见,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是指以富有装饰性的图形、色彩和纹样为媒介,通过对“器”和“物”的抽象装饰而进行传播的一种独特的语意与方式。同时,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作为一种能够直接被视觉所感知的元素,成为了传统文化传承的精神媒介,这种文化与美学的交融,使传统造物装饰语言达到了“形”与“意”的和谐统一。
从7000 年前的河姆渡文化开始,原始人类就有了家具的概念,到了商周时期,家具从最开始的就地取材逐渐演变成对人工自然材料的加工制造。在汉代家具中,漆器工艺的运用逐渐超越了青铜工艺,家具制造的选材和技法也随之得到了丰富和提升,“剔红”工艺在漆器中的应用使得家具的装饰语言得到了继承和发展。随后,家具的装饰语言伴随着各朝各代的文化发展而不断地提升,到明清时期达到了极致。
明式家具的造型相对于早期的中国传统家具略有不同,早期的中国传统家具造型更为夸张、实用化,而明式家具则相对更加的含蓄、温婉。明式家具对结构美,材质美、造型美和装饰美有着十分严谨的态度和狂热的追求,加之对来源于传统建筑的“对称性”的精妙把握,使得明式家具带给人端庄、精致的视觉感受。从表面上理解,这种关于传统造物的装饰语言似乎在明式家具上有所衰减,但笔者认为这恰恰是明式家具中装饰语言的另一种视觉呈现:清新淡雅、风骨秀丽,通过材料天然之装饰语言更加体现了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这种观念不仅源自对家具视觉上的美学追求,也来源于明式家具设计中鲜明的伦理道德观,在传统明式家具的制作观念中,礼仪性、陈设性与尺度感是传统中式家具首要考虑的三个因素(图5)。
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明式家具发展到晚清时期开始走向衰弱,尤其是在西方势力与文化入侵中国后,中国的家具设计出现了“中西合璧、洋为中用”的思想,丧失文化自信后的中国手工艺者开始对西方家具设计中的装饰语言及元素符号进行盲目照搬和模仿。新中国的成立使得这种西方文化的侵入得到了一定的遏制,但中国传统造物的思想和智慧也同样遭到了抛弃。后来,随着改革开放后西方现代家具设计理念的再次涌入,经济、实用、简洁的家具设计理念不断地冲击着我国的传统造物观,对比传统明式家具的工艺复杂、原料单一、不易量产等实际问题,传统造物的思想及智慧再一次输在了现实的市场经济当中。但近20 年来,随着中国人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物质条件的充足,对文化的反思和直觉启发了国人对传统家具的思考,设计者只有对本土传统文化的发掘才能真正得到精神的慰藉及国际的认同。
随着国人的传统文化自信的逐渐复苏,中国的家具设计者开始不断地对传统的明式家具加以设计上的改良:在保留明式家具原有的视觉特征和语意传达方式的同时,结合了现代人的生活理念,把传统明式家具注重陈设性的设计主张融入其中,对繁缛的装饰语言进行重新归纳和整理,进而设计制作出大量的既带有中国传统风格又适用于现代生活的家具。这种以传统明式家具装饰语言的传承为主体的家具设计风格被家具设计业定义为“新中式家具”。
3.1.1 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对新中式家具“设计符号”的启发
“装饰”可以看作在人们审美的评判标准下,通过具体的“符号”作为媒介进行传播的一种服务于人、环境、事物的传达方式。在不同的文化和时代背景下,装饰的应用有着不尽相同的方式。新中式家具在传统造物装饰语言的启发下开始对明式家具的样式采用更加简洁和抽象化的语言呈现,试图以“符号”去解释传统造物装饰语言的语境与传承。
现代语言学之父弗尔迪南·德·索绪尔在讲授“现代语言学”(后被称为符号学)时提出:符号可以分为‘能指’和‘意指’两部分,符号是被认为携带意义的感知[5]。可以借此观点理解“装饰语言”对视觉和心理存在的两方面影响,也表明了装饰作为“言语”和“语言”存在的两种形式。中国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赋予了中国传统装饰语言“意指”中的复杂意义,也使中国传统装饰语言不仅仅作为一种表达“言语”的视觉元素而存在,更是被视为一种饱含意境的“语言”符号而延续。
3.1.2 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对新中式家具“设计材料”的启发
由于现代人的思维逻辑、审美角度以及居住空间环境等实际因素的变化导致了家具装饰语言中出现了功能主义的确定性及服从性,其根本原因是中国传统家具装饰语言中对技法和材料本身有着较高的要求,已经不十分适合当下的消费需求理念,但这种造物装饰语言依旧启发了新中式家具设计采取避重就轻、因材施艺的方法去解决功能与形式的冲突问题。设计者通过对金属、石材、布艺等材料加以现代加工技术和方法的综合运用,使得新中式家具传承了传统造物装饰中的“道法自然”的设计观,而这种“自然”所指的已经不是传统造物中的“天然自然”,反而更代表了现代社会中所包含的一切可利用的生产力资源。
3.1.3 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对新中式家具“设计尺度”的启发
明式家具在结构上和比例上的“装饰语言”对新中式家具的设计和制造产生了深刻影响,“榫卯”结构甚至成为新中式家具最不可缺少的血脉特征。如果说西方现代设计对新中式家具设计理念的影响是必要的,那么明式家具对新中式家具“尺度”语言的影响就是必然的,这是由明式家具中的伦理道德观所决定的。新中式家具为了把握明式家具的“尺度观”,则开始只对家具结构中较为突出的主要部位加以重点的装饰,其余部分则是选择更倾向于大尺度上的“装饰留白”,在不对其进行过多装饰语言添加的前提下,通过榫卯结构的应用,保证了其外形和材料肌理间的装饰语言的“最大化”体现。
3.1.4 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对新中式家具“设计象征”的启发
新中式家具的发展需要探究怎样在不依赖家具材质的前提下进行中国传统文化“象征”的语意传达,这不仅需要明式家具的“象征”启发,又需要设计者对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装饰要素进行细致的挖掘与创新,在表达家具内涵的同时,服务于当代的设计与消费理念。在2012 年的意大利“米兰设计周”上,由半木品牌推出品的“苏州椅”引起了家具设计界的关注。“苏州椅”的整体造型处理继承了明式圈椅的“象征”手法(图6),对中国传统建筑“苏州桥”的外形进行了装饰提炼和应用,加之与现代设计简洁理念的融合,使之呈现了中国传统造物的装饰语言,更加表达了新中式家具所独有的儒雅和调性。
“苏州椅”不局限于传统明式家具,而是宏观地把中国传统造物的装饰语言看作是一个有生命力且持续发展、传承的整体,做到了中国传统造物智慧的 “古为今用、活学活用”,是新中式家具设计的一件代表作品。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建筑理论家阿尔伯蒂曾这样说过:“我们从任何建筑物上所感受到的赏心悦目都是由美和装饰引起的”[6],人类对“美”的追求是多样的,传统造物中的装饰语言始终是人类对“物”的精美程度的评判标准之一。新中式家具秉持中国传统造物中装饰语言的启发,继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从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对于新中式家具的研究是探究传统造物装饰语言对现代设计启发的有效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