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平凹的创作生涯中,1983年“重返商州”后写下的系列作品,是他最早为人称道的“文学成绩”。也正是奠基于这些“商州作品”,贾平凹在中国当代文坛站稳了脚跟,成为寻根文学最早的探索者与代表人物。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终于找到了“创作的根据地”①。实际上,从他的文学起步期算起,贾平凹的写作就没有离开过“故乡商州”——第一部小说集《兵娃》以陕南山地的少年儿童为摹写对象,此后《姊妹本纪》《二月杏》等也都以商州作为故事的发生地,刻画这一地方上人们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从人物及其日常、故事和命运来理解地方的山水、风习和地理。从1983年开始,贾平凹“重回”商州更为自觉,思考“作为地方的商州”所具有的独特魅力,作品不仅仅是“属于商州”的,或“发生在商州”的,而是从地方的山水、风习和地理来理解人物及其日常、故事和命运。基于此,有必要追问贾平凹是如何让商州成为商州的?抛开所谓文学技法,“文学的商州”与“地理的商州”有着怎样的关联与差异?若要回答这些问题,风格化、地方志写作与“深描”是可资借助的视角。
一、“地方即风格”与风格化
长期以来,“风格”与“修辞学”总脱不开关系,被认为是文学的“技艺”,更有甚者“认为政治技艺等同于修辞术”②。威克纳格就指出,风格的“对象是语言表现的外表;不是观念,不是材料,而只是外在形式——词汇的选择、句法的构造。”③在历来论述“风格”的篇什中,威克纳格的解释较具代表性。柯勒律治把修辞的技艺与意蕴紧密联系起来:“风格只能是清晰而确切地传达意蕴的艺术,不问这个意蕴是什么,作为风格的一个标准就是它不能在不伤害意蕴的情况下用另外语言去加以复述。”④对这种理解稍有疏离者,也仅仅只是将风格作为一种“审美风貌”⑤或“艺术境界”⑥。但在中国的文论中,情形为之大变,“在汉末魏晋之际盛行的所谓九品论人的社会风气中,‘风格’一词被广泛应用。‘风’是风采、风姿,指人的体貌;‘格’,指人格、德性;合起来正好是对人之品貌的全面评价。”⑦风格与其说是外在形式技艺,不如说是内在的气韵彰显,正如布封所說:“作品里所包含的众多知识、奇闻轶事以及新颖发现都不能确保文章成为不朽之作。如果包含的知识、奇事和发现只是该作品的琐谈对象,被描写得毫无风采,毫无才气,毫不高雅,那么这些作品会湮没无闻。因为知识、奇事与发现都很容易逸出作品而转入他人之手,经过作家的生花妙笔,或许比原作还要高出一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而风格就是人的本身。”⑧
不应忽略的是,作为内在性要素,布封所言的“思想里的层次和气势”更多地指向“风格即人”的一面;而外在性要素,则是“语言表现的外表”“善用言辞的力量”⑨,指向“格调、气韵”等的一面。为讨论得足够深入,威克纳格就强调:“风格是语言的表现形态,一部分被表现者的心理特征所决定,一部分则被表现的内容和意图所决定。”从而在风格的内在性与外在性之外,提出了“风格具有主观的方面和客观的方面”的命题。他随即以赫德的“地理学学术报告”为例,认为“风格、表现形态,一方面客观地被内容和意图所决定;所谓被内容决定,首先就是被主题的主导观念,亦即地理研究的效用和吸引力所决定,其次是被整个实质,即某一主要思想用以将本身也包括在内的全部思想材料所决定;所谓被意图所决定,就是指企图赢得听众来认可并支持这个思想……主观方面,正因为他有他的独特的思想和训练,生活在一个特定的时代,从而他用他独具一格的方式把思想化为语言,这就是说,他用他的方式去表现并修饰自己的观念”⑩。更为具体化的表述,学者们认为“客观因素包括时代、民族、阶级等方面”,“主观因素表现为作家个人的生活实践,所受的思想、艺术影响,心理功能等方面”11。丹纳所谓“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12,则指向了客观因素。
梳理出“风格即人”的思想脉络,是要针对贾平凹的“商州世界”提出“风格即地方”,或“地方即风格”的观念,从而区别于既有的地方特色、地方文化、地域文明等概念,以此来彰显地方本身的品格与德性。“风格即地方”,或“地方即风格”,所欲指的并非产生风格的原因,而是就地方本身而言,将之作为一种风格化的存在来观察,从而彰显出地方别具一格的存在样式,甚至把地方作为一种“身份”。质言之,“风格即地方”所意指的是在文学作品中独特的地理要素,诸如景观、风习、人情、物事等的参与,使得文学文本在字里行间携带着独特的文学性气息,从而建构、确立并彰明着作品的风格。正如布封所言,“只有意思能构成文笔的内容,至于词语的和谐,它只是文笔的附件,它只依赖着官能的感觉”13。贾平凹通过重返商州所构筑的“文学的商州世界”,便是这种构成文笔的内容的“意思”,他通过自我“官能的感觉”,利用“词语的和谐”将之呈现出来。与此同时,“地方即风格”即地方以其自成系统的景观、风习、人情、物事、历史、文化等先天存在,构成了布封所言的“大自然本身的藻饰”,内在地规定了地方自身的风格,并进而使其彰显出“地方即身份”的特征,基于此,“作为风格和身份的地方”所携带的丰富信息,就决定并构成了文学作品的风格。在历来的研究中,贾平凹“商州世界”中的地方文化、民间文化、秦头楚尾、陕南地方等称谓14,所言便是“地方即风格”的一面。有理由相信,在贾平凹的商州作品中,风格也就一转而为地方性修辞的文本化表达。在此,“地方的风格化”所指的就是从“地方即风格”和“风格即地方”两个层次来观看贾平凹的“商州世界”,它们意味着“商州的重构”的两面性:自“文学的商州”来说,“风格即地方”;自“地理的商州”来说,“地方即风格”。
但文学创作毕竟是复杂且丰富的,即便极具风格的地方也有赖于作家的文笔。就贾平凹商州作品而言,“地方的风格化”至少存在着两个层次的意涵:“使之具有其风格”与“使之彰显其风格”。“使之具有其风格”体现了风格论中对语言、表现形式的强调,也即风格的外在性,是贾平凹在文学作品中使用“作者如何去驾驭体现观念的唯一手段的语言”15来经营文学的商州世界呈现出的文本效果,体现了写作者的才情、文气、丰采和笔力,这在研究者看来,既是贾平凹对古文的借鉴,也是其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写意风格16。“使之彰显其风格”指向的是作为地方的商州,从隐而不现的地方开敞出其自身风格的过程,地方的景观、风习、人情、物事、历史、文化等要素以迥异的面目出世,使其自身成其为自身;也是地方规整、重塑自我的努力与尝试,它自动性地过滤掉千篇一律的存在要素,而择取地方性知识与经验的陌生性构成,使其更具风格化的自我表达;更是本质性地以地方作为地方、规定着地方之为地方的地方内在性的一次破茧成蝶式的重生。如果说“使之具有其风格”还是贾平凹努力用文学的方式来书写商州故事,那么“使之彰显其风格”就是文本背后甚至连贾平凹都未意识到的东西,这也被研究者称之为“风土”或“地方的风土性”17。
二、地方志的文学书写
地方首先以品格和德性,促成了独特风格的产生,构成了其极具辨识度的“身份”,而使之彰显出来的不仅仅是文学家的职责,也是历来文人墨客与地方政府所钟情的事情,尽管其目的千差万别。“修史志地”向来是中国文化传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以至于历代官方与民间都重视对历史与地理的记载,形成了丰富庞杂的“史地书籍”。在经过漫长的发展过程后,地方志逐渐摆脱了地理书、图经图志,或门目纪传、表传编年等局限与狭窄,而是综合了地理与历史两方面,定型为“一方古今总览”的“志兼史地”综合性图书——“方志不仅以地域为记述空间,具有地理性,而且以一定时间为限,具有明显的历史性。方志已融合史、地两种著作的特点,不能单以任何一种视之。”18正是从地方志的这种性质出发,一般认为:“方志,是地方志的简称,是记载一个地方古今综合情况的志书。所谓一个地方,古代是指省、府、州、郡、县、乡、镇、里、村等,现在是指省、市、地区、区、县、乡、镇、村等。所谓古今综合情况,是指这个地方的建置沿革、地理环境、民族、户口以及这个地方的古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科技、卫生、体育、民情、风俗、名胜、古迹、宗教、方言、逸闻、轶事、地方文献等。所谓志书就是记载人、事、物的书。由于方志是记载一个地方古今各类综合情况的书,因此又可以说是一方古今综览,也可以说是一个地方的百科全书。”19地方志的特征,常被归纳为“地方性”:“地方性可以说是地方志主要的特征。……以专门记载某一地区事实为职能。”20“大凡本地的建置沿革、疆域、位置、四至八到、城池、山川、河流、湖泊、海道、关隘、险要、市镇、坊巷等无不涉及。”21就地方志所承担的功能而言,“稽天时,考地理,彰政教,传文物”22还只是传统地方志的要求,而就一般意义上来说,地方志更强调“资治、存史、教化”的作用,从而“存史”也逐渐地凸显为彰显一个地方的独特性,将之“历史化”。在这一过程中,“历史化”同时也具备了“使之彰显其风格”的作用,从而成为“地方的风格化”的一种表现方式。
因其具有“一个地方的百科全书”的综合性,地方志往往被用来作为认识“某一地方”的窗口,这与它“资治、存史、教化”的作用是并行的,且随着时间的推延而愈发显明。贾平凹在重返商州的过程中,每到一地便使用地方志作为“向导”,不是要按图索骥地寻找重回的路线,而是通过地方志本身来认识地方。他曾说:“我在商州每到一地,一是翻阅县志,二是观看戏曲演出,三是收集民间歌谣和传说故事,四是寻吃当地小吃,五是找机会参加一些红白喜事活动。”23县志是地方的直接记载,而“戏曲演出”“民间歌谣和传说故事”“当地小吃”和“红白喜事”等,也都是地方志所记录的主要内容,它们牵涉到一个地方的文化、习俗、礼仪、文艺等方面。经见了商州的世事,贾平凹在内心里一直存着为商州写一本地方志的雄心,这种追求至少在1977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酝酿24,究其原因便是历史悠久的商州,“如今……陕西人去过的甚少,全国人知道的更少。”25以至于他“呼吁:外来的游客、国内的游客为什么不到商州去啊?!”自感需要向外人“介绍商州”,他继续交代道:“商州到底过去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来又是什么样子,而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这已经成了极需要向外面世界披露的问题,所以,这也就是我写这本小书的目的。”26地方志的书籍已经无法再承担贾平凹所殷切期盼的“传播地方声名”的功能,于是他决意以文学的方式来做“地方志的写作”——“着眼于考察和研究这里的地理、风情、历史、习俗,从民族学和民俗学的方面入手。”27因为有了这种“文学的地方志书写”的目的,贾平凹作品中的开篇就有了许多“旅游指南”的味道,或者说具有地方志的“卷首”或“叙说”的功能。《天狗》的开头,便是最为明显的一例:
如果要做旅行家,什么茶飯皆能下咽,什么店铺皆能睡卧,又不怕蛇,不怕狼,有冒险的勇敢,可望沿丹江往东南,走四天,去看一处不规不则的堡子,了解堡子里一些不伦不类的人物,那趣味儿绝不会比游览任何名山胜地来得平淡。28
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在1983年到1987年的众多创作中,这种笔法几乎成了贾平凹“写作的惯例”29。这种“文学的地方志书写”或“地方志的文学书写”方式尽管和传统的地方志写法迥异其性,甚至背道而驰、南辕北辙,但其追求、趣味在“认知一个地方”上是完全一致的。也正因为此,贾平凹的作品逐渐地开始被人们当作“旅游指南”。他在《浮躁》的《序言之一》中说:“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到商州区旅行考察,他们所带的指南是我以往的一些小说,却往往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责骂我的欺骗。这全是心之所不同而目之色异的原因,怨我是没有道理的。”30甚至在“商州三录”正在陆续发表的时候,许多读者来信与贾平凹谈论商州,他说:“其中便有了几位热血活跃勇敢好奇的年轻人,竟告假自费前往实地游察。”31文学作品而发挥着地方志的作用,地方志的书写以改头换面的形式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文学与地方志一而二、二而一的特性就十分明显地体现在贾平凹的写作中,既符合了贾平凹的追求与志趣,也让商州从默默无闻的边陲小地逐渐声闻于外。也恰是这样的追求,使得贾平凹的小说与其说是虚构了的文学作品,不如说是一则则方志上记载着的地方人的故事,他们的生命经历与不大不小的人生事件,提领着地方的牵连,诸如历史、文化、风习、人情、物事、世故等,都因为人物的鲜活、故事的曲折而容纳入文学文本中,从而呈现出丰富复杂的地方性特色来。
三、“深描”,或民族志,或田野志
目光仍旧可以落在贾平凹给《浮躁》写的《序言之一》上,他开篇就宣称:“这仍然是一本关于商州的书,但是我要特别声明:在这里所写到的商州,它已经不是地图上所标志的那一块行政区域划分的商州了,它是我虚构的商州,是我作为一个载体的商州,是我心中的商州。”32文学的商州与地理的商州再一次凸显出它们之间的差异来,但这种差异却并不奠基于商州本身,甚至原因也不在贾平凹对商州故事的虚构、歪曲,而实则是一种“翻译”——贾平凹的文学写作“重组”了商州,类似于人类学研究中的“深描”,尽管纯就“深描”而言,文学的“深描”类似于绘画的工笔、白描,而人类学的“深描”本身就是学术研究的书写方式。在人类学研究中,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民族志或田野志的书写,这被称为是“田野调查”的必备功课。贾平凹在1983年后,数次大规模地对商州的“重回”,不啻为是一次次人类学的“田野调查”,他所写下的文学文本便是他对商州这一地方所作的文学的“深描”,既是地方志,也是民族志或田野志,即一幅幅地方风格的工笔画与白描作品。按照人类学研究的一般原则,“对地方知识的民族志再现,本身是一个文化诠释的过程,它既不是‘原汁原味’的本土知识,也不是我族文化的自然投射;它是一种再创作,是自我与他者合作生产的第三种产品。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为事物赋予特殊化的社会意义,因而事实变得多义起来,它既是‘真如铁’的‘事实’,是相似的属性,也是‘人为事实’,是象征意义,其中包括主观的意义分析和表述,也包括读者的理解。文化的解释就是‘翻译’,翻译过程中,获得了一些东西,也丢了一些东西。”33在创作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东西”便是贾平凹所着意凸显的商州,也就是“文学的商州”的重要构成部分;而“丢了一些东西”便是“地理的商州”的原始部分,是粗糙的事实、未经加工的材料。“深描”的过程,就是贾平凹“商州的重构”的过程,亦是其“文化的解释”即“翻译”的过程,是对“粗糙的事实”和“原始的地方材料”的“加工、重组和译介”。而这些“粗糙的事实”和“原始的地方材料”,正是贾平凹所重新认识的“作为地方的商州”。在贾平凹的观念中,他所谓的“心中的商州”,对应的正是民族志、田野志书写中的“历史与记忆”。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说:“民族志作者既是他自己的编年史家,同时也是史学家。他的资料固然易得,却极难以捕捉且极为复杂;它们并不存在于固定的资料文献中,而是体现在活着的人的行为和记忆中。”34重返对“深描”、民族志或田野志的理解,或许有助于看清贾平凹的“商州的重构”更为本质性的内涵。
“深描”这一概念是人类学家格尔茨在他的《文化的解释》一书中提出的。在他的论述中,“民族志是深描”,“一部具体的民族志描述是否应该引起注意,并非取决于它的作者能否捕捉住遥远的地方的原始事实,并且把它们像一只面具或一座雕塑那样带回家来,而是取决于它的作者能否说清在那些地方发生了什么,能否减少对在鲜为人知的背景中的陌生行为自然要产生那种困惑——这是些什么样的人?”35这就要求民族志的书写者要深入事实发生的地方,观察、听取并记录当地人的生活,并对之做出解释,哪怕这种解释是“第二和第三等级的解释”36,用格尔茨的话来说,“民族志学者‘登记’社会性对话;他把它记下来。这样做,他就把社会性对话从一件只存在于它发生的那个时刻、转瞬即逝的事件转变为一部存在于刻画它的可供反復查阅的记载”37。贾平凹对商州的风格化书写,以地方志形式的记载,实际上所起到的正是这种“凝固”的“资料化”作用。正因为此,格尔茨最终强调,深描是一种重返到本地人的文化、回到事发现场、回到事件本身的意义的一种民族志书写方法。而且,描述本身即是一种解释,这种解释“是在不削弱其特殊性的情况下,昭示出其常态”,这种“常态”便构成一个地方的“文化”:“作为由可以解释的记忆构成的交叉作用的系统(如果忽略狭义的用法,我本可以称之为符号)制度,文化不是一种引致社会事件、行为、制度或过程的力量(power);它是一种风俗的情景,在其中社会事件、行为、制度或过程得到可被人理解的——也就是说,深的——描述。”38学者们也指出:“人类学的魅力,似乎仍然在于有意停留在‘片段’,在于走出自己理解他者,在于‘人类学家不算数’;更在于将每个片段视为整体,将每段生活视为中心,将每种‘地方知识’视为普遍知识。”39那些诞生于地方性生活中的“片段”,被攫取出来作为文学书写的“故事”,构建了文学的商州。
当然,格尔茨所强调的民族志的“深描”,并非要停留于展示地方的个性,展示其独有的风格化的品质与德性,而是要完成人类学的学术研究目的。在他看来,“深描”除了“在不削弱其特殊性的情况下,昭示出其常态”的特征外,“有三个特点:它是解释性的;它所解释的是社会性会话流;所涉及的解释在于将这种会话‘所说过的’从即将逝去的时间中解救出来,并以可供阅读的术语固定下来。……此外,这类描述还有第四个特点,至少,我是这么做的:它是微观的。这并不是说没有对整个的社会、文明、世界性事件等所作的大规模的人类学解释。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们把分析以及这些分析的理论含义扩展到更大的情景中,才使它们受到普遍的注意,从而证明了我们对它们的建构”。从而,“那些使当代社会科学痛苦不堪的巨型概念——合法性、现代化、整合、冲突、卡里斯马、结构……意义等——才能得以具有可感觉的实在性,从而有可能不仅现实地和具体地对它们思考,而且,更重要的是,能用它们来进行创造性和想象性思考”。那些看似细节的、努力还原地方风格的“深描”,也把“‘整合’‘理性化’‘符号’‘意识形态’‘民族精神’‘革命’‘本体’‘比喻’‘结构’‘宗教仪式’‘世界观’‘角色’‘功能’‘神圣’,当然,还有‘文化’本身”40等学院派概念,编织进深描式民族志的主要部分之中。带着理性的、思辨的和学术的特色,人类学的“深描”显然比贾平凹的“文学的深描”有着更多的雄辩性与学理性,而“文学的深描”则是以工笔和白描的方式,达成对地方不惊扰的展示,使得地方及其风格在文本中“如其所是地是其所是”以及“是其所是地成其所是”。贾平凹的商州书写,毋宁说就是用了人类学的“深描”方式,来实现文学文本的地方志效果,以审美笔触来展示地方风格,这既是他带着自我认知的目光所触及的地方之风格的渲染,也因将之糅合进文学作品中而被“带出”,以阅读的方式开敞向大众,使之具有了与民族志、田野志“深描”的异曲同工之妙。
整体上来看,参与到当地人的生活中去,聆听他们的故事、观察他们的行为,甚至通过交谈、问卷调查等来获取当地的信息,都是“田野工作”的题中之义,也基本上都反映在民族志、田野志的书写之中。贾平凹的重回商州,不管是地理意义上的重回,其间与当地老百姓聊天、寻访故事中的人物等,还是文学意义上的重回,把现实中的地方故事转化为文学叙事,无疑都是在对商州进行“深描”,试图揭示这一地方的独特性。更何况,他还怀抱着更为雄伟的志向:“以商州作为一个点,详细地考察它,研究它,而得出中国农村的历史演进和社会变迁以及这个大千世界里的人的生活、情绪、心理结构变化的轨迹。”41这恰好符合了民族志、田野志书写者努力追求的从“地方性的片段”而转变为“普遍知识”的方向。
四、重新理解贾平凹的“商州世界”
试图依据贾平凹的文学作品来做地理商州的认知,既是可靠的,又是诞妄的。从“地理的商州”到“文学的商州”的生成过程,风格化的加入、地方志书写的特色、“深描”所携带的阐释……它既保持着对地方性知识与经验的尊重与还原,也同时包含着对记忆与事实的重构。“关于商州的书”42与“就是商州的书”之间的差别,是毋庸置疑的,这体现的是“从地理到文学”的转化间隙中所呈现出来的裂缝,以及“翻译”中所造成的差异。这仍然可以用人类学研究中田野调查的原则以及文化地理学中的相关理论来稍作解释。
在文化地理学的研究中,地方的获得意味着一种身份的获得,本身包含着一个“自我想象”与“自我塑造”的过程,其结果便是“‘地理自我’(geographical self)”的生成。“每个人,每个具体的人,都是一个具体的自我,他对地理事物有独特的认同,对景观、区域、地方等,有一个具体的结合方式,形成一套以具体的个人为核心的地理体系,一个地理要素的体系。”43这就意味着,地方不仅“给予身份”,它同样是主体对地理认知方式的表现。因此,借助地方,人便能达成“风土中的自我认识”,这正如和辻哲郎所指出的:“风土便成了人之存在将自己客体化的契机,恰恰于此,人也认识了自己。所谓风土中的自我发现正是指的这一点。”44这一“人类精神的风土学”所彰显的,便是贾平凹以地理行走与文学书写的方式“重回商州”所能获得的收益。“重回地方”,不仅喻指着“对地理事物的独特认同”和它所构建的“以具体的个人为核心的地理体系”,还指向了重回者对自我的认识,甚至重新“把自我风土化”45。正如学者们所言:“通过对某地的景观的仔细观察和研究,可以了解许多关于该文化集团过去活动的重要知识,这是因为文化景观比较形象地反映了人类最基本的要求,即衣、食、住、行和娱乐。景观中除了一些形象、看得见的物体之外,还包括许多看不见的、但又非常有价值的东西。”46贾平凹对商州的重回,无异于是这样一个“地理自我”的生成过程,同时也包含着“地理身份”的获得。不唯此,“这个社会将给你塑造一个身份,而这种身份总是和一些地方、一些区域、一些景观密切关联着。你的身份总是与一类地方对号,你的身份总与一类区域对号,与一类景观形态对号”47。落实在文学作品中,这种身份获得就变成了对“地方人”的塑造。在贾平凹的作品中,他笔下人物质朴、善良、忍耐、勤劳却又不失聪慧、机敏与进取,木讷、呆笨、憨厚却又勇猛、担当、率真,限于山地一隅却又能放眼看世界等面相,都可谓是“地方人”书写的典型。
“以具体的个人为核心的地理体系”的建构,是贾平凹重回商州的过程中,通过亲身的体验与文学的书写,对地方性知识与经验的重组。马林诺夫斯基就曾经强调:“民族学就是这样把法则和秩序引入了看似混乱古怪的事物之中。它为我们把耸人听闻、狂野、不可理解的‘野蛮人’世界转变成井然有序的社区,这些社区由规则治理,根据一贯的原则行事和思考。”48“使之秩序化”,并且以“社会结构”的方式来重组地方性社会的描述,就是民族志、田野志书写中的原则之一49。这也就是说,尽管“当地人”的观点是第一等的解释,但“重回”的贾平凹需要尽量避免把自己等同于“当地人”,也就是说,他需要让自己成為一个“外来的当地人”和“当地的外来者”,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在田野工作的过程中,我们通过这种体验接近当事人的生活世界,渐渐明白他们所处的文化,体会出新的了解,这种了解是一种渐进式的领悟与体会,我们可以越来越明白当事人的观点,也可以越来越了解当事人所处的文化,但是我们的观点不可能等同于当事人的观点,我们也没有必要等同于当事人的观点。”50贾平凹所试图反映的社会变迁、心理结构的变化、时代心态等,无疑正是这种“渐进式的领悟与体会”的表现。所以芭芭拉·特德洛克认为,“民族志既是一种作品,又是一种过程”51。从这个角度来反思贾平凹用文学的方式来对“地方性知识与经验”进行重构的过程,便是“地方身份”的重新审视,也是“地理自我”生成的复杂过程。
立足于地方性知识与经验,在“使之具有其风格”和“使之彰显其风格”的重塑中,构成了地方志书写的效果,甚至被作为旅行指南,而同时又在内里以民族志、田野志“深描”的方法,提供着贾平凹所“观看”的商州世界,从而在文本中彰显地方为一种身份,并在这种身份的基础上生成了“地理自我”,推而广之至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序列中,成为一种独特的存在,便是贾平凹的“商州的重构”所包含的要义。
【注释】
①贾平凹曾不止一次地将“商州”称为他的创作根据地。在1984年给《小月前本》写的跋中,贾平凹说:“请结束你的游击战,在生你养你的商州故乡,开辟一块根据地吧。”参见贾平凹:《在商州山地——〈小月前本〉跋》,载《鸡窝洼人家》,译林出版社,2015,第316页。2008年的一篇文章中,他仍旧说:“别人写伤痕类的作品,我也写,而我写这类作品,体悟并不深刻。别人写知青,而我又是回乡青年,我得有我的根据地呀,于是萌生了写故乡的人事。……我终于结束了我创作上的流寇主义,开始有了‘根据地’。我大量地写商洛的故事,那时为了不对号入座,避开商洛这个字眼,采用了古时这个地方的名字:商州。”参见贾平凹:《寻找商州》,载《关于小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第206页。他还曾说过:“我最愿意回到生我养我的陕南家乡去,那里是我的根据地,……我终于没有成为一个流寇主义者。”参见贾平凹:《山石、明月和美中的我——给一位朋友的信的摘录》,《钟山》1983年第5期。
②[美]施特劳斯:《修辞术与城邦——亚里士多德〈修辞术〉讲疏》,何博超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第15页。
③⑩[德]威克纳格:《诗学·修辞学·风格论》,载歌德等著《文学风格论》,王元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第15、18-19页。
④[英]柯勒律治:《关于风格》,载歌德等著《文学风格论》,王元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第37页。
⑤王之望:《文学风格论》,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第33页。原话为:“创作主体与对象的本质联系通过高度完美的文学作品所体现出来的鲜明独特的审美风貌,就是文学风格。”
⑥[德]歌德:《自然的单纯模仿·作风·风格》,载歌德等著《文学风格论》,王元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第3页。歌德说:“通过对自然的模仿,通过竭力赋予它以共同语言,……就产生了风格,这是艺术所能企及的最高境界,艺术可以向人类最崇高的努力相抗衡的境界。”
⑦王之望:《文学风格论》,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第15页。在古代文论中,还广泛地用气、格调、神、风神、风骨等来讨论“风格”,尤其是《文心雕龙》《诗品》《二十四诗品》等。
⑧[法]布封:《论风格》,载《奇妙的生灵》,何敬业、徐岚译,上海文化出版社,1998,第172页。关于这篇文章的翻译,版本较多,任典将之翻译为《论文笔》,同样的内容可参见[法]布封:《论文笔》,载《布封文钞》,任典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第10页。
⑨[法]布封:《论文笔》,载《布封文钞》,任典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第3页。
11吴功正:《文学风格七讲》,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第11、22页。同样的表述,在王之望的《文学风格论》中是:“一是主观原因,即作家的个人条件;一是客观原因,即作家所生活的社会环境和时代特征。”见王之望:《文学风格论》,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第101页。
12[法]丹纳:《艺术哲学》,傅雷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第33页。丹纳并未在书中明确地提出种族、环境和时代三要素,而是在分析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尼德兰的绘画以及希腊的雕塑等艺术史的过程中,把三个方面作为考察的依据。
13[法]布封:《论文笔》,载《布封文钞》,任典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第9页。尽管布封在这里所表述的是“风格即人”的主观性要素,但他所强调的风格的内在性,同样适用于客观性的要素。
14相关论述,比较典型的如张器友:《贾平凹小说中的巫鬼文化现象》,《当代作家评论》1989年第4期;朱育颖:《评贾平凹小说中的地域特色》,《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年第3期。此类研究最为丰富,也莫衷一是。
15[英]德·昆西:《风格随笔》,载歌德等著《文学风格论》,王元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2,第53页。昆西强调,应该将风格作为一门学问来关注,与风格作为一门艺术、一种实践方式保持同步的发展。
16张颐武:《闲适文化潮批判——从周作人到贾平凹》,《文艺争鸣》1993年第5期;朱振亚:《淡而有味》,《当代作家评论》1987年第2期;韩鲁华:《心物交融象生于意——贾平凹文学意象生成论》,《小说评论》2004年第2期;邰科祥:《“意境叙事”的实验及其成功范例——贾平凹小说民族化范式的探索之路》,《文艺评论》2011年第11期。此类研究成果还有很多。
17和辻哲郎认为:“既没有脱离历史的风土,也没有脱离风土的历史。”并提出“风土对人之存在的制约”,可参见[日]和辻哲郎:《风土》,陈力卫译,商务印书馆,2020。
1821黄苇等:《方志学》,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第289、268页。
19黄苇等:《方志学》,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第15页。书中还说:“方志是一定地区范围的综合记述,内容宏富。举凡一地的疆域、沿革、山川、地质、地貌、土壤、气候、建置、城镇、乡里、物产、资源、财赋、户口、军事、民情、风俗、人物、艺文、名胜、古迹、异闻、琐事,无不备载,无所不包,也即于一地古今主要人事物都记载。”见该书267页。
20仓修良:《方志学通论》,齐鲁书社,1990,第78页。
22傅振伦:《傅振伦方志论著选》,浙江人民出版社,1992,第5页。
23贾平凹:《答〈文学家〉编辑部问》,载《访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第6页。
24贾平凹说:“为商州写书,我一直处在惶恐之中,早在七八年前构思它的时候,就有过这样那样的担心。”见贾平凹:《商州初录·引言》,载《鸡窝洼人家》,译林出版社,2015,第62页。
25他还曾略带忧伤地说道:“商州,或许外地人是不大理会的;即使在陕西,一提起这两个字,也有人嗤之以鼻:它地盘很小,很闭塞,很贫困。打开陕西的地图,它位于东南角,呈三角形,是八百里秦川的门户,但不属于关中,没有秦川牛繁殖。”见贾平凹:《变革声浪中的思索——〈腊月·正月〉后记》,载《天狗》,译林出版社,2015,第97页。
26以上引文见贾平凹:《商州初录·引言》,载《鸡窝洼人家》,译林出版社,2015,第63、64、68页。
27贾平凹:《变革声浪中的思索——〈腊月·正月〉后记》,载《天狗》,译林出版社,2015,第99页。这个后记详细地交代了作者在“商州三录”之后的写作状况、心态、目的与实际的追求。
28贾平凹:《天狗》,载《天狗》,译林出版社,2015,第187页。
29比如,《腊月·正月》的开头:“这地方很小,却是商州的一大名镇。南面是秦岭;秦岭多逶迤,于此却平缓,孤零零地聚结了一座石峰。这石峰若在字形里,便是一个“商”字;若在人形里,便是一个坐翁。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秦时,商山四皓: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避乱隐居在此,饥食紫芝,渴饮石泉,而名留青史。于是,地以人传,这地方就狭小到了恰好,偏远到了恰好,商州哪个不知呢?镇前又有水,水中无龙,却生大娃娃鱼,水便也‘则名’,竟将这黄河西岸的陕西的一片土地化拙为秀,硬是归于长江流域去了。”见贾平凹:《腊月·正月》,载《天狗》,译林出版社,2015,第1页。小说中有分段,为引用方便合在一处。
30贾平凹:《序言之一》,载《浮躁》,译林出版社,2015,第1页。
31贾平凹:《商州再录·题记》,载《鸡窝洼人家》,译林出版社,2015,第165页。
32贾平凹:《序言之一》,载《浮躁》,译林出版社,2015,第1页。早在“商州三录”时期,这种解释还根本不见于序跋中,可见那时候的“商州故事”还影响甚小,但是到了1986年的时候,阅读者沉醉于贾平凹所“重构的商州”的状况已经十分热闹,才会有许多人慕名而去却败兴而归,使得他不得不在作品的序言中做出如此的声名。
33纳日碧力戈:《格尔茨文化解释的解释(代译序)》,载[美]克利福德·格尔茨《地方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杨德睿译,商务印书馆,2016,第xvi页。
344849[英]马林诺夫斯基:《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美拉尼西亚新几内亚群岛土著人之事业及冒险活动的报告》,弓秀英译,商务印书馆,2017,第19、26、27页。
3537[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第12、21、24页。
36格尔茨认为,只有“本地人”才能做出第一等级的解释,民族志、田野志和其他的人类学著作所能够做的只能是第二等或第三等的解释。见[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第19页。
38[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第18页。格尔茨通过对深描、民族志、重返本地人的生活等融合在一起,将之指认为是一种文化的解释行为,并且通过这种解释本身来返回头来指认其为地方文化。
39梁永佳:《“人世何处是桃源?”(代译序)》,载[英]马林诺夫斯基《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美拉尼西亚新几内亚群岛土著人之事业及冒险活动的报告》,弓秀英译,商务印书馆,2017,第xxvi-xxvii页。
40[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韩莉译,译林出版社,2014,第27-36页。也可参见[美]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纳日碧力戈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第23-31页。
41贾平凹:《变革声浪中的思索——〈腊月·正月〉后记》,载《天狗》,译林出版社,2015,第99页。他曾不止一次地表示,《腊月·正月》《鸡窝洼人家》《小月前本》等小说,是他力图反映时代结构、当地人心理结构变化的探索之结果。他曾说过:“作为描写商州的整体构思外,我有意要关注商州的现实动态。从现状看,农村的一场突变时期的风雨相应已过,正处于稳定纵深的发展的过程。《小月前本》《鸡窝洼人家》《腊月·正月》是风雨初至时各层人的骤然应变,其文化结构、心理结构出现了空前的松动和适应调整。随着深入,这种突变似乎使所有人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已适应,但人的本质问题却日益突现出来,也更加暴露出中国民族性格里那些伟大的成分和那些沉重的包袱。民族振兴,不能不关注到人的素质振兴的严重性,作为面对更大的世界的人,已不能不面对自己,重新认识社会时而重新認识人的本身。”参见贾平凹:《我的追求——在中篇近作讨论会上的说明》,载《关于小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第25-26页。还说:“这一系列的描写商州的作品中,我总是从对待土地的观念上,对待传统道德的观念上入手的,想从各个方面探讨农民的心理结构的变化。”参见贾平凹:《关于〈九叶树〉的通信》,载《关于小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第13页。
42在1983年到1987年之间的创作中,贾平凹时常会在小说的序跋中强调作品对商州的归属性质。《浮躁》的《序言之一》中开头便说:“这仍然是一本关于商州的书。”《商州初录》的《引言》第一句话也是:“这本小书是写商州的。”在给《小月前本》《鸡窝洼人家》和《腊月·正月》的小说集写的《后记》中,他仍然说:“这三个中篇,都是写商州山地的。”
43唐晓峰:《文化地理学释义——大学讲课录》,学苑出版社,2012,第228-229页。在这部讲课录中,唐晓峰在对文化地理学进行解释的过程中,较为注重地方对人的依赖。
44[日]和辻哲郎:《风土》,陈力卫译,商务印书馆,2020,第15页。
45[日]和辻哲郎:《风土》,陈力卫译,商务印书馆,2020,第195页。和辻哲郎这里所强调的是尽管是环境对人性格和精神的塑造,但仍然可以借用来观察贾平凹重回商州时通过记忆与环境刺激所唤起的“精神的地方性”。
46王鹏飞:《文化地理学》,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第196页。
47唐晓峰:《文化地理学释义——大学讲课录》,学苑出版社,2012,第230页。文化地理学所指向的不仅仅是地理的景观,还包括地方文化、人文风情等。
50潘英海:《格尔兹的解释人类学》,载庄孔韶《人类学经典导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第140页。
51芭芭拉·特德洛克:《从参与观察到观察参与》,富晓星译,载庄孔韶主编《人类学经典导读》,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第249页。
(谢尚发,上海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