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传记文献搜集与考订的难题

2022-03-30 10:53易彬
南方文坛 2022年2期
关键词:穆旦资料

作家传记文献的搜集往往是一项长期的、系统的工程,经年累月地工作,终能掌握大量的文献,构设比较完整的作家传记形象,但仍然可能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即以穆旦(1918—1977)研究为例,虽然近年来时有新材料出现,但应该说,相关传记文献的总体格局已经基本确定——也并非穆旦的传记形象已经非常完整,而是基于穆旦较早离世、个人自述类文献较少、传记文献总量偏小这一既定事实,各时段所能发掘的文献已经比较充分,一些时段可能很难再出现大的文献突破,将不得不存在较多的空白点。

与此相关联的即是相关史实的考订,因为文献比较单薄,且多不确定因素,存在考订的难题,穆旦1960年代中期参与美国史资料的翻译即是一例。这虽早已不是秘闻,但相关信息一直非常有限,说法少且有不合之处,最主要的译著又久未进入研究视野,故基本史实尚未得到清晰的勾描。坊间新见穆旦妻子周与良(1923—2002)的一封信①提供了新的信息,但疑团犹在,可进一步申述,而其中所包含的作家传记文献搜集与考订方面的议题,也可适当展开。

一、新见书信中的信息

新见周与良的信写于2000年,其中关于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的内容为:

我已将《美西战争资料选辑》寄您,请查收,另外上海人民出版了另一本《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也是南大历史系杨生茂主编,参加翻译的有:周基堃、查良铮等,没有注明谁译那一段,所以没寄您,以上两本书都是80年代初,南大历史系派人送我的。最近了解到1964年秋到1965年8月(因为1965年9月全校師生下乡四清去了),穆旦由南大图书馆借调历史系美国史研究所做翻译工作,据冯承柏教授回忆说这期间穆旦还给部分青年教师讲英语,据他说选的是一本英文小说,他还说请穆旦讲英文,青年教师自发的,领导不知道,当时冯承柏就是历史系的青年教师,后南大图书馆馆长,现已退休。

书信落款仅署“6.12”,对照信中提到的2000年6月7日《天津日报》,年份应该即2000年。抬头称世存,应该是余世存,稍早出版的《丰富和丰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纪念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②的编者之一。书信的主要内容是关于穆旦翻译、写作和相关报道的情况,除美国史资料外,还列出了穆旦各译诗集之中他自己所写序或后记的信息、报载中国现代文学馆相关展览的消息、派人去沈阳复印《新报》“日日谈”栏目内容之事,等等。看起来,穆旦家属和友人、学者们在交换穆旦写作和作品搜集的信息,其时,穆旦的传记形象还比较单薄,其人生的一些重要阶段还缺乏必要的文献支撑,信中所提到的在沈阳所办《新报》(1946—1947年间,穆旦任总编辑)只是其中一种,1953年穆旦从美国回国、任教于南开大学之后的经历也多只见于家属的回忆文,相关档案文献尚未采信。穆旦作品集也尚未成型,坊间仅有《穆旦诗全集》(1996)和一些诗选、诗文选、译作的单行本,五六年之后,预想中的“穆旦全集”以《穆旦译文集》(八卷本,2005年)和《穆旦诗文集》(两卷本,2006年)之名出版,不过其中全无穆旦参与美国史翻译的消息。两套书后来均再版,相关信息仍阙如。

实际上,这也是目前所见家属关于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的唯一说明。上述段落提到的两本美国战争资料译著,均由南开大学历史系杨生茂教授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为《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1978)和《美西战争资料选辑》(1981),前者已为学界知晓,后者则还未被提及,是穆旦参与翻译美国史资料的新文献。两者的署名以及相关历史文献均用其本名“查良铮”或称“查先生”,本文为方便故,仍统一以“穆旦”称之。

周与良的信显示,信息是“最近了解到”的,来源为当时新进入南开大学历史系工作、后来的图书馆馆长冯承柏先生(1933—2007)——也即最早披露穆旦参与《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翻译的人士。对照冯承柏后来的谈话(2006)和其他相关材料,有些信息可以构成补充或得到确认,同时,也有进一步辩驳的空间。

二、两种美国战争资料的翻译

1958年8月19日,经天津市委五人领导小组批准,穆旦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并决定判处管制。12月18日,天津市人民法院(58)法刑—管字141号判决书依法判处管制三年,撤销副教授职务,由六级降为十级。直到1962年1月4日,经天津市公安局批准撤销管制③。被宣布为“历史反革命分子”、接受管制的穆旦从外文系教师转到南开大学图书馆“监督劳动”。其时,图书馆馆长为哲学系、外文系教授冯文潜先生(1896—1963),穆旦当年在西南联大读书和留校任教期间,冯文潜即是校中教授。1959年1月1日,穆旦日记中有关于“最近受处分的事”:“我总的感觉是:必须彻底改正自己,不再对组织及党怀有一丝不满情绪,以后应多反省自身,决心作一个普通的勤劳无私的劳动者。把自己整个交给人民去处理,不再抱有个人的野心及愿望。”此后几天的日记中又有:“自五日起,我自动打扫图书馆甬道及厕所,每早(七时半)提前去半小时。这劳动对自己身体反而好。”“前两日,冯老找我谈一次话,我曾要求增加工作时间,他说组织说不用。告我要紧的是精神愉快,做事才能积极主动。”④这里的“冯老”就是冯文潜,也即冯承柏的父亲。

周与良称,1964年秋到1965年8月,穆旦“由南大图书馆借调历史系美国史研究所做翻译工作”。此前,相关时间比较含混,所依据的即冯承柏到南开大学工作的时间及其回忆。1963年4月,冯文潜先生逝世。6月,冯承柏由天津《历史教学》社调到南开大学历史系资料室工作,“任杨生茂先生的科研助手,由此步入美国史领域,同时也成为南开大学美国史研究室的创始成员”⑤。在没有其他材料可供参照的情况之下,本人所撰《穆旦年谱》(2010),只能据此认为穆旦参与历史系的翻译工作至少是在1963年6月之后,结束时间则无从说明。现在看来,既确认了翻译工作与美国史研究室的关联,时间还可以进一步细化。

资料显示,南开大学美国史研究室是1964年经高教部批准成立,首任主任为杨生茂教授(1917—2010),“随着国际局势的变化,中央意识到我们急需对外国有更多的了解,毛主席指示高教部,研究三大宗教和地区国别史”,当时杨生茂等人“正在冀东搞四清,被告知学校有任务,奉命回校,至于任务的内容秘而不宣,回到学校后才知道历史系要组建三个研究点”,即日本史、拉美史和美国史。也就是说,该研究机构有特殊的时代背景与政治属性,是“按照自上而下的指示建立的”⑥。现暂未查得美国史研究室成立的具体月份,但日后的纪念成立会议在10月中旬召开,周与良信中称翻译工作始于1964年秋,时间上大致吻合,可依周与良的说法。6207AFE3-8D1F-45A4-8CED-373102630A5D

冯承柏2006年在接受本人采访时,有“顺带”一词,未见“借调”一说,而且,请穆旦参与历史系的相关翻译工作,首先是因为另一项政治任务:“当时系里正在搞‘反修,批判历史学领域中的修正主义观点”,“组织了一批外文系的俄文教师来批判”,“俄文好”的穆旦也在其列。此事算不上“运动”,而是“带有政治性的任务”,所写材料没有正式出版。后来,杨生茂先生请他“顺带”做了些美国史翻译,即1978年出版的《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翻译量不大”。又称,当时他和几个年轻人“英文底子并不好”,“很想找人在外语上给提高提高”,“趁此机会请查先生给我们讲英文”,此事“不超过三个月”,“一礼拜顶多两三次,有三四个人”,地点“在系里的一个小资料室里头,他给讲讲,我们有什么问题讨论讨论”。周与良称用作讲解材料的是“一本英文小说”,冯承柏则说“可能是哈代的小说”⑦。在另一处,冯承柏跟记者谈道:“在短短两个月中,穆旦给我们讲述了很多知识。穆旦对我们年轻人特别好,我们有问题请教,他总是耐心解答,从不摆长者的架子。”⑧至于周与良信中“青年教师自发的,领导不知道”之语,看似强调年轻人的主动性,实则还是跟穆旦的“历史反革命分子”身份相关。唯其身份有某种危险性,须背着领导进行——尽管就一般情形而言,学习活动在“系里的一个小资料室”进行,似很难逃开领导的视线。

冯承柏所称《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辑录的是反映奴隶主的残暴统治、资产阶级与奴隶主合污以及黑人为解放事业而英勇斗争的材料。署杨生茂主编,“引言”部分标注了9位译者的名字,为周基堃、查良铮、陈文林、王敦书、杨生茂、李元良、张友伦、冯承柏、白凤兰,但正文各章节未一一注明译者信息。

冯承柏未谈到的《美西战争资料选辑》,为1898年美国发动的对西班牙战争的资料选辑,署杨生茂、冯承柏、李元良编,其“引言”部分未标注译者的名字,但正文每一篇末均注明了译者和校改者的名字,其中译者7人,为冯承柏、李元良、查良铮、陈文林、俞辛焞⑨、张友伦、林静芬,校改者4人,为李元良、周纪琨、冯承柏、杨生茂,译、校者合起来共9人,主要工作由冯承柏、李元良承担。其中,穆旦共翻译5篇,为《约西亚·斯特朗宣扬的种族主义理论(1885年)》《阿尔伯特·贝弗里治在波士顿的演说(1898年4月27日)》《美参议员阿尔伯特·贝弗里治的演说(1898年9月16日)》《麦金莱总统关于菲律宾问题的谈话(1899年11月21日)》《亨·卡·洛奇在参议院的演说(1900年3月7日)》,均署“查良铮译、杨生茂校”。全书329页,这5篇共约26页,占比不足8%,冯承柏称“翻译量不大”,至少就《美西战争资料选辑》的翻译而言,大致即如此。对照冯承柏的回忆与周与良所述,美国史研究室既是按照中央指示建立的,“借调”去翻译的说法似更可信,但就其实际工作量而言,则又更多“顺带”的色彩。

至于翻译时间,就一般情形推断,两部译著同为美国战争史料,翻译人员也大致重合,相关工作很可能是在同一时段进行的,即周与良信中所称“1964年秋到1965年8月”——之所以划定为8月,是“因为1965年9月全校师生下乡四清去了”,不过这一时间也需说明之。

查南开大学档案馆所存“四清”方面的卷宗,有南开大学参加农村“四清”办公室的《参加四清师生、干部登记表》,起止时间为1965年10月—11月15日,这与周与良信中提到的时间大致相合,但其人数规模不大,并非“全校师生”。也有《各系大队工作总结》,起止时间为1964年2—6月,其中,周与良所在生物系大队由“生物系和校行政部门共四百廿九人组成”,总结报告的落款为1964年4月。以此来看,南开大学师生下乡参加“四清”工作应该是分批次进行的,不是在统一的时间点。也即,档案材料不能支撑该说法。不过,前述参与《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翻译的王敦书在回忆文中有记载:“1965年9月,随南开大学历史系师生一起去盐山再次参加四清运动,直至1966年6月中旬返南开。”⑩“再次参加”与前述材料提到因中央有命令、杨生茂等人中断在冀东的“四清”工作而赶回学校筹办美国史研究室正相对应,据此可认为冯承柏回忆的时间节点“1965年9月”无误,只是需将“全校师生”修正为“历史系师生”。

至此,穆旦参与历史系的外语翻译工作的情形已经大致清晰:俄文资料的翻译在前,未有正式出版的材料,时间较短,不早于1963年6月。翻译美国战争资料则是在美国史研究室正式成立之后,参与者为十余位历史系教师,主事者为杨生茂、冯承柏、李元良等人,时间大致在1964年秋至1965年8月,约为一年,后有两种译著正式出版,即《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美西战争资料选辑》;期间,穆旦曾应历史系几位年轻教师之请,给他们讲解英文,时间为两三个月。

穆旦翻译美国战争资料的行为,从未见于公开发表的家属回忆文和记录其采访内容的文字,穆旦日记的相关年份缺乏11,而当事人冯承柏的信息披露时间较晚,且只提到没有明确署名的《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一书,难以进一步落实;而明确标注了各人翻译章节的《美西战争资料选辑》又未被提及,无从进入研究视野。因此,此一行为长期不闻,实可谓多方面因素共同遮蔽的结果。

三、可疑而又无法确断的说法

但关于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还另有说法,即《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的翻译,信息来源为南开大學历史系的另一位学者——辜燮高教授(1923—2021)的回忆。

辜燮高1951年即开始在南开大学历史系任教,其夫人董泽云为穆旦在图书馆的同事,其介绍资料显示,合译著作之中包括《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美西战争资料选辑》《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等书。他曾回忆“上世纪50年代和穆旦一道翻译《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一书的往事”12。据称,查良铮“一天定稿的翻译可以有千余字”,“又准确又优雅”。当时在翻译此书时,他们“接触频繁,经常交流译文,力求准确”;“曾遇到一个二百个单词的长句子,穆旦抠了半天,翻译得很好”;但“穆旦半年的劳动没获得一点点承认”,辜燮高教授取出译著,只有集体署名,并没有署穆旦的名字13。6207AFE3-8D1F-45A4-8CED-373102630A5D

由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等著、署名“南开大学历史系美国史研究室译”的《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曾由天津人民出版社于1975年10月开始,将每卷各分为三个分册陆续出版”,1980年10月,“改版重印,每卷合为一册,译文经译校者作了个别修订”。该书为美国通史,“共二卷,约一百五十万字,按年代顺序,从美洲人类的起源,一直记述到1968年尼克松当选为美国总统”(见1980年版《出版说明》)。该译著体量宏大,1980年所出为上卷,1991年方出版下卷。

对照前述材料和相关图书资料,可发现辜燮高教授的说法有一些可议之处。首先,关于翻译时间。南开大学美国史研究室1964年始成立,辜燮高所指认的译著《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所据底本为纽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69年版,其回忆称“50年代和穆旦一道翻译”,时间上不合。

其次,关于署名。1970年代中期的出版物基于政治等方面的原因不署个人名字,并非个别现象,但后出版本的署名信息可供参照。查1975年版和1980年版、1991年版《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前者确是仅有集体署名,但后两者均列出了译者姓名和具体所译章节,上卷署9位译者,为张友伦、纪琨(按:即周基堃)、张克华、冯承柏、辜燮高、白凤兰、杨生茂、陈文林、李元良,全书译文校改由纪琨负责;下卷署7位译者:陈文林、辜燮高、冯承柏、张友伦、林静芬、黄若迟、纪琨,校改亦由纪琨负责。参与上下两卷翻译的共有5人,即张友伦、纪琨、冯承柏、辜燮高、陈文林,主要负责人为纪琨。前述《美西战争资料选辑》,穆旦只翻译5篇,林静芬只翻译2篇(约3页)、俞辛焞只翻译1篇(约2页),均有明确的署名。而《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后出的版本,也是循此惯例,对译者和所译章节做出具体的说明,如若穆旦参与翻译,似无遗漏其名字的理由。

再有,关于分工(工作量)。《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署名译者为9人,翻译量为16.2万字;《美西战争资料选辑》的相关译校人员共9人,翻译量为22.3万字;而1975年版《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第一卷第一分册为24.7万字,第二分册为26.3万字,这么多的字数,仅以二人之力一时之间似乎难以完成。此外,三本书的共同译者冯承柏,明确提到穆旦参与了《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的翻译,而没有提及《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一书;历史系只将两种美国战争资料译著送给穆旦家属,《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不在其列,这些都是不利于该回忆的佐证。

据此,辜燮高教授回忆之中的若干细节,如相关翻译时间、署名、分工等方面与相关译著都有不合之处,与相关人物的回忆似也有参差,先前撰写《穆旦年谱》,在处理穆旦参与美国史翻译的相关谱文时,对此一信息持审慎态度:认为存在可疑之处,却又无法完全确断,最终依据《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初次出版的时间,录入1975年10月的条目,并予以一定的说明14。

四、如何辨识“不同的声音”

那么,该如何看待关于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的不同信息呢?或者说,如何辨识作家传记文献搜集过程之中所出现的不同的声音呢?

上述冯承柏口述的采集与辜燮高回忆的披露均出现于2006年。在穆旦研究之中,这一年算得上一个比较重要的年份,4月,囊括穆旦诗、文、书信、日记的两卷本《穆旦诗文集》出版,加上前一年出版的八卷本《穆旦译文集》,比较完备的穆旦作品集首次呈现于世。也是4月上旬,南开大学文学院举办了穆旦诗歌创作学术研讨会,国内外新诗研究者、诗人60余人与会15。这是继1988年穆旦学术讨论会之后再次举办,直可说是拉开了穆旦研究的新篇章。

语境所在,此时的南开大学涌动着很多关于穆旦的声音。一些曾与穆旦共事的南開人参与了上述会议,如申泮文、来新夏、魏宏运等。会后,他们以及冯承柏、王端菁与李万华夫妇等人,接受了本人的采访。就其线索来源,先前,来新夏已有文《怀穆旦》(1999)、魏宏运有《从〈穆旦诗全集〉想起》(2000),两文当时即有传播,其中明确提及1996年版《穆旦诗全集》及相关传记文献,魏宏运文开头即称,“最近一个时期几位朋友相见,不约而同地谈到我校原外文系副教授查良铮是一位非常著名的诗人”,也表示前不久得周与良所赠诗集16,可见经由《穆旦诗全集》的出版所带来的语境激发效应。前述周与良2000年的信中所涉冯承柏的谈话,与此正属同一时段。2003年11月,冯承柏在陈序经百年诞辰座谈会闭幕式上,“由纪念陈序经先生引发出来的问题”而提出“对待著名诗人穆旦的问题”,在他看来,穆旦等人因“外文系事件”而“长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这些人我们是应该记住的”;而当时南开大学还没有召开过穆旦学术讨论会、出版过穆旦著作,“这样的事情说不过去”17。不过,本人当时对此尚不知晓。及到2006年4月在南开参会之际,本人已有采访当事人的准备,又得穆旦家属以及中文系李润霞等人的帮助,最终完成了五组采访18。采访是分别进行的,在与魏宏运、王端菁交谈时,得知他们此前通过电话,表示要找时间理一理当年的事情,只是不知后续如何——以更长的历史眼光视之,南开人关于穆旦的类似回忆与讨论,多半未化为文字,而仅局限于南开校园之内,随着当事人逐渐远去,这些声音也将消散,终至无形19。

当时没有得到辜燮高教授的任何信息,故错失了采访的机会。穆旦诗歌爱好者、研究者在访问辜燮高教授之后所写《作为诗人和翻译家的穆旦》为2006年7月发表,但访问的时间更早,为2003年冬,与上述2000年、2006年的两个“穆旦时刻”都不相重。文中表示当事人逝去、线索难求,现在看来,正因为当时没有更多的信息与线索,未能寻访到更多的南开人物,此一回忆材料与其他回忆没有交集,而所指认的图书又不能提供明确的支撑,是为孤证。

从作家传记文献采信的角度来看,辜燮高教授所称与穆旦一道翻译美国史的信息来自他人记录的采访类材料,而非本人执笔完成的回忆文字,其间是否存在采访者漏记或误记的情况呢?查1980年版《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署辜燮高翻译的共14章,章节数占全书的三分之一,工作量算是比较大的,那么,受访者当时有没有提及其他的译者?就一般的采访经验而言,因为是关于穆旦的主题访问的缘故,受访者可能也提及了采访者并不熟悉的译者名字(前述诸位译者,显然并不为人所熟知),但未被记录下来。也即,当时“一道翻译”的是只有辜、穆二人,还是另有其人?又或者,穆旦参与的即辜燮高所译14章的工作?这符合“一道翻译”的说法,那又是什么因素导致译著未署其名呢?这些已无法再追问——实际上,根据当初采访者之一、也是新近完成《穆旦传》的邹汉明的说法,当初采访之后,辜先生还曾来过一封信,“因担心采访时口头表述有不恰当的地方”,请“以信中的文字表述为准”20。若此,采访两三年之后所发表的是经过辜燮高教授本人所确认的内容,排除了口头表述失误的可能21,但口述材料往往受制于具体的语境,如采访者对于相关情况的了解程度、对相关问题的导引等,对受访者都会有直接影响。从那两篇记录辜燮高口述的文字来看,采访者在当时和事后均未对其内容提出疑问,这显然影响了口述的有效度,但这方面的材料有限——连猜测的方向都很有限,暂时只能悬置。6207AFE3-8D1F-45A4-8CED-373102630A5D

抑或,老人家误将其他翻译对象记作了《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回忆几十年前的事情,记忆错漏也属正常现象。如前述,辜燮高译著介绍包括《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美西战争资料选辑》《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这3本书,相关译者多有重合、出版时间又相近,书名记错完全可能。但一个看起来更大的问题在于,后两书的署名译者之中,并未见到辜燮高的名字,这意味着辜燮高是否参加过两种战争资料的翻译这一行为本身存在疑问,将两者归入其译著可能并不恰当。那么,是否还有其他相关译著呢?目前检索信息显示没有:杨生茂等人主编的相关译著仅两部战争资料选辑,署名“南开大学历史系美国史研究室”的,未另见译著,仅有1974年编写、印行的上下两册《美国黑人运动大事记》。以此来看,何以辜燮高教授将3种译著中唯一有其署名的《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指认为与穆旦“一道翻译”的作品,可谓是谜团重重。

不过,细察冯承柏、周与良等人的相关文字,其中也存在某种变数。冯承柏是当时南开大学历史系美国史翻译的主要人员,上述3种译著均有署名,且至少与穆旦一道翻译了其中2种。前文提到,他的回忆并未提及《美西战争资料选辑》一书,这终归属遗漏,不算误植,但其自编年谱,关于3种译著翻译时间的记载明显有误:1977年“在历史系资料室参加《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一书的翻译工作”。1978年5月26日“开始翻译‘美西战争史资料”,1980年完成“编译工作(合作编译)”;1978年“10月完成参加翻译的《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2。这番记载与穆旦署名翻译的事实无法对应,与前述周与良信中所述内容也大有差异,看起来更像是将校改或定稿的时间误记为开始翻译的时间。此外,冯承柏在其他场合关于穆旦的谈论也有不确之处,如前述陈序经百年诞辰座谈会闭幕式上的发言,涉及“外文系事件”,其中关于事件发生时间和处理结果的表述均欠准确23;前述与记者的谈话,短短百余字,时间有误,内容也有可议之处24。冯承柏的相关回忆与文字既有不周全之处,以冯承柏的回忆来否定辜燮高的回忆,并不恰当。

此外则少有关于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的回忆。前述参与美国史翻译的诸位历史系教师,目力所见,仅有王敦书(1934—)提到《美国南北战争资料选辑》的译稿“经杨先生和查良铮先生校改”,但仅一笔带过,且对穆旦当时身份似有误解25,信息量有限,无法为上述问题提供有效的文献支持。附带地说,前述来新夏、魏宏运的文章,虽不涉及穆旦翻译美国史资料的内容,但其中与穆旦共事的细节26、关于“外文系事件”的评述27,均可能存在偏差,这也从另外的方面提示读者,需审慎对待当事人关于穆旦相关历史所展开的叙述。

再看穆旦妻子周与良的回忆,从前述信件所透露的信息——“最近了解到”一类语汇来看,她当年对于“穆旦由南大图书馆借调历史系美国史研究所做翻译工作”这一事实很可能并不知情,而多半是后来从一些当事人那里获知到信息。美国史研究室的成立本身有其政治性,若穆旦未告知家人,看起来也情有可原。前述信件写于2000年,尽管早在1980年代初,周与良即得到了南开历史系送来的两种译著,是否直到此时才比较清楚地了解到当年情形,这已不可知,但对于1960年代中期穆旦的翻译行为,妻子和子女的回忆多集中于“最大一项翻译计划——《唐璜》的翻译工作”,相关时间点有四个:先是1962年开始翻译,1965年“终于译完”,有“抄寄给出版社”的意念,而后,在1966年“文化大革命”全面爆发之后被红卫兵批斗和抄家的时刻,1968年6月某天被赶到另一个住处、因害怕发生意外而暂避到親戚家的时刻,仍念念不忘《唐璜》译稿。28要言之,家属忆及穆旦的翻译行为,多突出其文学性与精神性层面的内涵,对美国史资料的翻译这类跟时代/政治语境贴合得更紧密的行为避而不谈,虽或是无意,或确不知其详,但就其实效而言,还是包含了对于穆旦形象的某种“塑造”29。

而观其文字本身,穆旦妻子与子女的回忆也偶有细微的差异,虽无大碍,但终归也显示了历史的特殊效应30。同时,也有材料表明家人并不知晓穆旦当时的某些翻译行为,1963年前后,穆旦曾译就《丘特切夫诗选》并寄给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实在也是堪称幸运,译稿居然保存了下来,并且于1985年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副牌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穆旦家人也是直到此时方才知晓二十多年前的这一翻译行为31。子女的回忆“凸显了穆旦当初翻译行为的秘密属性”,但此次翻译其实是因为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6月的约稿在先,“该译著原本就在国家的翻译出版计划之列,穆旦在‘三年管制时期(1959—1961年)结束之后,1963年译就并寄出,是践行当初的‘合约”32。因家人当时并不知情,日后也就成了“秘密”——虽不若美国史资料的翻译那般遭到无视,但也成了追忆的盲点:只剩下一个事实,而无任何翻译的细节。

综合来看,确有多个信息不利于辜燮高关于“和穆旦一道翻译《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一书”的回忆,可以肯定其间存在记忆错漏之处,但即便如此,因为其他当事人以及穆旦家属的回忆材料很有限,其视线有不周全之处,而当时历史系十多位教师共同来翻译美国史资料、穆旦也曾参与其中的基本事实的存在,也还是没有可以完全否定辜燮高曾与穆旦等人一道进行翻译工作的证据。一道关于作家传记文献搜集与考订的难题就这样横梗在前:明知相关文献存在漏洞,整合各类文献,仔细辩驳,却还是无法确断。

不过,难题虽未能彻底解决,却无损考订工作的意义:借此,可以窥见诗人、翻译家穆旦在1960年代中期或明或暗的境遇,最终情形正恰如两本译著的署名所示,基本事实是确凿的,但只有少许清晰的章节,更多含混之处。那些参与美国史翻译的、其名字不为文学研究者所熟知的诸位历史系教师,此一时段的个人历史图景大抵也是如此。本文在写作过程之中,逐一检索了各人的相关文献,发现此一时期的记载多半也是相当简略,更是极少与穆旦的关联内容——实际上,若非此次翻译,他们可能不会与穆旦有太多交集,不过有一位人物不同,即周基堃(1917—2000)。此人与穆旦年龄相仿,在西南联大时期与穆旦有同校之谊,其间亦曾从军任翻译。1946年任南开大学外文系教师,1953年穆旦到南开任教,两人为同事,且同为1954—1955年间“外文系事件”的主角,再往后,则是一道翻译美国史资料。两人人生多有交集,特别是有“外文系事件”的磨砺,周与良书信在叙及此事时,除了主编杨生茂之外,仅单独提及周基堃,其中应是有着独特的人生意味。正常而言,关于穆旦的传记文献之中,“周基堃”这个名字出现的频次应该比较高,但实际情形是:相关信息和线索少之又少,几近于无33,完全可以说,若非南开大学档案馆还存有“外文系事件”的卷宗,这个名字多半不会引起注意——若落实到传记或年谱的写作,大致的处理方式无非是在共同参与美国史资料的段落记上一笔——一个名字,一笔带过。这番景状,足可表明相关历史图景何以晦暗不明。6207AFE3-8D1F-45A4-8CED-373102630A5D

与此同时,关于这段历史的若干零散的声音,也凸显了历史本身歧义丛生的一面——既无确证,且将辜燮高的回忆视作这段含混历史的一部分吧,保留这种声音,也是为历史保留一条线索、一种可能。因为这一线索的存在,本文最终以“美国史资料”翻译称之,而不仅仅是“美国战争资料”。

余论

穆旦参与历史系的外文资料的翻译与《丘特切夫诗选》《唐璜》的翻译差不多在同一时段,即1963—1965年间。此一时段的穆旦,有着经法院正式宣判的“历史反革命分子”身份,即便管制被解除,仍深陷现实政治之中——仍未回到外文系的教席,而是继续在图书馆做馆员,从事整理图书、抄录卡片、清洁卫生等事务;每逢“五一”“十一”节假日,去图书馆写检查;在各类交代材料中检讨自己34,当“运动”到来时,被人提意见35、做鉴定36。不过,相较于1966年之后的境况而言,此一时段终归也算是相对平静。

写作暂时中止了,但翻译工作还是一直在或公开或隐秘地进行。日后,《唐璜》被卞之琳称作“译诗艺术的成年”37,是家属讲述穆旦后半生翻译故事的重点所在,上下两册《唐璜》更是与穆旦同葬墓中(1985年),永享荣光。那“秘密”翻译的《丘特切夫诗选》,也被认为“是我国诗歌翻译的典范,是文学艺术园地的奇葩”,是“一个民族的杰出诗人”与“另一个民族的优秀译者”的遇合38。参与美国史资料的翻译则几乎被完全遗忘。遭遇如此,可谓命运殊异。

其实,从阅读效果的角度看,细读《美西战争资料选辑》中穆旦译文的一些段落,也还是可以听到一些动人的声音,比如《阿尔伯特·贝弗里治在波士顿的演说(1898年4月27日)》中有:“假如这是意味着将星条旗飘扬在巴拿马运河上空,在夏威夷上空,在古巴和南海上空,那就让我们欢欣鼓舞地面对那一含意而且实现它吧,不管野蛮人和我们所有的敌人说什么和做什么。假如这是意味着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团结,意味着英美瓜分世界的相互谅解,和英语民族的上帝联盟为这个备受战祸的世界求得的持久和平,那么星宿将为我们作战,无穷的世代将向我们欢呼。”39翻译美国战争资料这一行为本身有着显在的政治属性,但撇开其中的观点与立场,译文本身也还是散发着某种诗性的光芒,完全担得上辜燮高教授的赞辞:“又准确又优雅。”

前述并无确证的考订过程,确认了1960年代中期穆旦的个人史不得不呈现出晦暗底色,并多有空白之点,而这种混杂着政治语调与诗性诉求的声音,最终也构成了此时穆旦传记形象的一部分。

【注释】

①北京华信书香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19年5月25日发布,见http://book.kongfz.com/26171/1291603973/。

②该书署杜运燮、周与良、李方、张同道、余世存合编,周与良的信中也提到了张同道的名字。

③南开大学档案馆所藏查良铮档案之《关于查良铮问题的复查意见》(中共外文系总支,1979年4月21日)。

④穆旦:《穆旦诗文集》(增订版)第2册,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第283-284页。

⑤冯承柏教授纪念集编委会:《春思秋怀忆故人:冯承柏教授纪念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第303页。

⑥参见杨令侠《南开美国史资料室的故事》、杨生茂《在“庆祝历史所日本史/美国史研究室成立30周年”会上的发言(1994年10月13日)》,载杨令侠、朱佳寅编《中国世界史学界的拓荒者:杨生茂先生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17,第664、12页。

⑦以上冯承柏先生谈话,据2006年4月11日的采访,地点在冯家。

⑧尹广学主编:《中华经典诗文诵读》第五卷,山东友谊出版社,2015,第69页。按:该引文出自穆旦诗歌《赞美》的相关链接材料。

⑨俞辛焞所译为日本方面的文献,未列校改者。

⑩王敦书:《王敦书教授谈治史》,《史学史研究》2007年第1期。

11《穆旦诗文集》第2册所录穆旦日记,依据四个日记本,分为四段,即1959年1月1日—1960年3月23日、1968年10月26日—1969年2月18日、1970年2月16日—1972年11月10日、1973年2月16日—1977年2月23日。其中或是思想總结类写法,或是日常生活的流水账式记录,或逐日记录,或日期间隔较大,均没有翻译美国史的信息。

12邹汉明:《作为诗人和翻译家的穆旦》,《嘉兴日报》2006年7月14日。

13任知:《穆旦的天津已经没有了》,豆瓣读书2008年10月30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40271/。按:从内容看,两人所述为同一次采访。

14易彬:《穆旦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第244-245页。

15罗振亚:《穆旦诗歌创作学术研讨会综述》,《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

16魏宏运:《从〈穆旦诗全集〉想起》,《南开周报》2000年6月30日。

17南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编:《东方振兴与西化之路:纪念陈序经诞辰一百周年论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第280页。

18为2006年4月10日,采访来新夏先生(李润霞在场);10日、11日,采访申泮文先生(10日,查英传、查瑗在场);11日,采访冯承柏先生;12日,采访魏宏运、王黎夫妇(查英传、李润霞在场);13日,采访王端菁、李万华夫妇(李润霞在场)。

192013年6月,借着在南开大学文学院参加学术会议的机会,我回访了魏宏运和王端菁、李万华夫妇,送上2012年版《穆旦评传》,申泮文先生在医院中,无缘拜访。此次回访,很有时不我待之感。

20邹汉明:《今我不述,更等何时——寻找诗人、翻译家穆旦》,《文化交流》2020年第4期。按:邹汉明所著《穆旦传》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6207AFE3-8D1F-45A4-8CED-373102630A5D

21如前述,有两位作者写到了此次对辜燮高教授的访谈,但任知的文中未见相关信息,不能等量观之。

22见《冯承柏自编年谱(黄振华补充修订)》,载冯承柏教授纪念集编委会编《春思秋怀忆故人:冯承柏教授纪念集》,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第311-312页。

23“外文系事件”发生于1954年下半年至1955年上半年,大致情形是:外文系领导和部分教师之间关系较为紧张,部分教师感觉到领导的工作作风有问题,感觉到自己不被重视或受到排挤。发生的契机则是因为一位教授在一个被认为是不恰当的时候被要求调职,巫宁坤、查良铮等五人曾联名上书校长做出挽留,部分教师的情绪和态度在一些场合特别是“红楼梦问题研究”座谈会上多次表现出来。校方后采取一系列措施,对以巫宁坤为首、周基堃和查良铮等人积极参与的部分教师进行了行政处分,定性为一个反对领导的小集团。此事引发了很大的波动,中共中央办公厅责成高等教育部党组前来了解情况,最终被严肃处理,外文系英文专业停办一年,学生分流到其他学校,不少教师被调离原来的岗位。参见易彬:《穆旦与“外文系事件”风潮》,《新文学史料》2012年第3期。按:冯承柏发言中谈到的“因为1953年至1954年的所谓‘外文系事件而被打成反党集团”,时间有误易辨析,事件的定性,最初确有“反对领导反对党”“反党集团”之类说法,但最终还是降格处理。这一点,张家林在《“同情组”和它的第一个小组纪实》(《南开校友通讯》复第25期,2002)中也已经指出。

24前述尹广学主编《中华经典诗文诵读》第五卷所录冯承柏文字,其到南开的时间误记为1962年;“可惜,由于条件的限制,我们没能请他给我们多讲一些诗歌创作”的说法也很可疑。“历史反革命分子”穆旦讳言自己的写诗经历,“穆旦”之名在南开并不为人熟知,更年长的南开人如来新夏即明确表示很晚才知道“穆旦”之名,因此,当时历史系的年轻人请穆旦讲“诗歌创作”,当是叠加了日后的情状而衍生的一种想象。按:该材料来源不明,也无法判断是否为“记者”的误记。

25王敦书还提及众多南开历史系前辈名家,表示经常“耳濡目染”,受其教诲,“获益匪浅”,包括雷海宗、郑天挺、吴廷璆、杨生茂、辜燮高等人,其中也有查良铮,见《王敦书教授谈治史》,《史学史研究》2007年第1期。又,如其学生记载,王敦书也在一些场合谈到穆旦的翻译情况,见王以欣:《老去的是时光——查良铮与〈哀希腊〉之漫谈》,《读书》2016年第10期。按:王敦书将查良铮归入历史系教师之列,王以欣文中也有查良铮“文革”期间“曾一度被下放到历史系资料室工作”之语,均属不确。

26有当事人对来新夏的《怀穆旦》(《中华读书报》1999年12月22日)一文所述与穆旦的关系提出了异议,但此一问题看起来涉及人事纠葛,有其复杂之处,目前也无法证实。

27魏宏运在《从〈穆旦诗全集〉想起》中谈到“外文系事件”之后6位教师的调离情况,给人感觉是事件发生后即调离,但实际上,穆旦调图书馆、周基堃调历史系,都是几年以后的事;而巫宁坤不是直接调安徽大学,是先去了北京。

28英明瑗平:《忆父亲》,载杜运燮等编《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怀念诗人、翻译家穆旦》,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第141-142页;英明瑗平:《言传身教永世不忘——再忆父亲》,载杜运燮等编《丰富和丰富的痛苦:穆旦逝世20周年纪念文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第225页。

29相关回忆文字的写作均有其语境,未必能如是截然看待,但从作品编选的角度看,《穆旦译文集》不录苏联文艺理论家季摩菲耶夫所著、曾用作教材的《文学原理》以及《别林斯基论文学》,似也附证了这一点。

30比如,关于1968年6月事件的回忆,基本情况是:穆旦在南开东村的家被强占,全家被赶到一间仅有17平方米、朝西的房间。妻子的回忆是当天天黑之后找人搬家,子女的回忆则是当天父亲先躲了起来,全家人后来也都躲避到亲戚家,第二天方才搬过去。按:此类细节自无须细究,但妻子和子女的回忆都将搬家和随后的改造、审查贯联在一起。

31英明瑗平:《忆父亲》,載杜运燮等编《一个民族已经起来——怀念诗人、翻译家穆旦》,江苏人民出版社,1987,第141页。

32参见易彬:《“最大胆的,往往就是最真实的”——从新见穆旦1950年代中期的两封信说起》,《文艺争鸣》2020年第4期。

33实际上,关于周基堃本人的传记文献非常有限,以读秀学术搜索为例,输入“周基堃”或“纪琨”,所得信息都很少。

34南开大学档案馆所存查良铮档案,此一时段仅可见1965年6月的《干部履历表》,但从坊间所传1965年底至1973年间穆旦所写40余份交代材料和外调材料来看,当时所作交代与检讨可谓相当频密,相关讨论参见易彬:《“自己的历史问题在重新审查中”——坊间新见穆旦交待材料评述》,《南方文坛》2019年第4期。

351964年10月20日,“五反运动”期间,穆旦曾被人提意见:“在南大无市场到别处找市场。今年郑州大学学报登了他给郑州大学学生论译诗。”材料所用为“五反办公室(对各部、处批评意见转递表)”,作者为外文系教师。所称事件为穆旦在《郑州大学学报》1963年第1期发表的《谈译诗问题——并答丁一英先生》。

36现存1965年11月15日的《参加“四清”师生干部登记表》,其中没有穆旦的信息,但关于周与良的记载中,“有无严重政治历史问题”一栏填有:“爱人系历史反革命,曾受管制。本人对爱人划为历史反革命时曾对组织有意见,以后尚能正确认识。”

37卞之琳:《译诗艺术的成年》,《读书》1982年第3期。

38谷羽:《查良铮翻译〈丘特切夫诗选〉》,载《帆船,在诗海上漂流:俄汉诗歌翻译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19,第199页。

39杨生茂、冯承柏、李元良编:《美西战争资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第66页。

(易彬,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6207AFE3-8D1F-45A4-8CED-373102630A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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