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海峡的地缘战略价值

李家成 周子淙

提起对马海峡，映入脑海的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对马海战，其是20世纪第一场大国间战争日俄战争的一锤定音之战。日俄战争以其规模之大、影响之广甚至被称为“第零次世界大战”，日本则视其为“关乎帝国存亡兴废之战”。沙俄为寻求不冻港而南下的脚步被打断，独占大利之野心受到遏制，日本成为列强一员，朝鲜半岛沦为日本的势力范围。

对马海峡位于北太平洋的西部边缘、日本海的西南端，是重要的海上战略要道，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具有极高的战略地位。作为分道，对马海峡与济州海峡、釜山海峡、壹岐海峡、见岛海峡组成了广义上的朝鲜海峡。对于“对马海峡”的命名，日本与其他国家不太相同。日本称一般惯用的“朝鲜海峡”为“对马海峡”，称“釜山海峡”为“对马海峡西水道”，称“对马海峡”为“对马海峡东水道”。本文所表述的“对马海峡”意指中国在习惯上所称的日本对马岛与壹岐岛之间的海域。对马海峡拥有着极高的战略地位和地缘政治价值，历史上日俄海战使对马海峡一战成名，近年来更是吸引了来自区域内外国家的极大关注。当前，随着对马海峡的战略价值不断提高，域内外各国对其认识不断深化，各国围绕对马海峡的斗争与合作也在不断加强。对马海峡对于我国冲破海上围困、走向远洋深海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对此，中国应该不断提升海上力量，加强在对马海峡的战略存在，打造海洋强国，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应对在对马海峡发生的一系列战略博弈。

对马海峡的战略地位和价值

对马海峡占据独特的地理位置。对马岛将朝鲜海峡中部的水道一分为二：对马岛与釜山之间的海域为釜山海峡;对马岛与壹岐岛之间的海域为对马海峡。对马海峡可谓四通八达：从对马海峡向西南可直达中国东海，向西通过朝鲜海峡可与中国黄海相连，向东通过关门海峡、濑户内海可达太平洋，向北通过日本海出鞑靼海峡到鄂霍次克海。[1]作为出入日本海的必经之道和“咽喉”要道，对马海峡与釜山海峡一齐成了扼守日本海的“南门”，战略地位十分突出。

冷战时期，苏联、日本和美国都对对马海峡的地缘战略地位异常重视，围绕对马海峡所进行的竞争异常激烈。在20世纪70年代，苏联海军迅速崛起，其太平洋舰队经常通过日本及其附近的对马海峡、宗谷海峡和津轻海峡，游弋在整个太平洋、南海和印度洋海域。[2]为了应对苏联的迫在眉睫的威胁，日本以日美同盟为基石，试图凭借美国的力量以遏制苏联，不断提高反潜能力和防空作战能力，加强对对马海峡等海上战略要道的监控。美国于1986年颁布的海洋指导性文件《海洋战略》当中所实施的“前沿战略”要求美国海军需控制全球16个最为重要的“战略水道”，对马海峡就是其中之一。这些通道不仅可以控制海上交通线，更能进一步控制世界上几乎所有的贸易航线和军事航线，从而有助于美国争霸全球。冷战结束后，美国海军实施“由海向陆”战略，把全球国际航行的海峡划分为相互连接、相互支援的8个区域性的由北至南的海峡群，[3]其中东北亚地区海峡群就包括了对马海峡。

对马海峡具有重要的经济价值，尤其是其航运价值和渔业价值。由于对马海峡下的大陆架延伸地十分完整，峡底地势较为平缓，使得对马海峡的平均水深达到50至100米，出入口也比较宽敞，有利于船只航行。太平洋航线主航线之一的远东—北美西海岸航线就需要经过对马海峡穿日本海后进入太平洋。这条航线贯穿太平洋，是名副其实的“繁忙航线”，连接着当今世界最具经济活力的远东和经济实力最强的北美，两个地区人口众多、贸易体量大，经济总量更是令人惊叹。此外，日本本州岛和九州岛沿岸的下关、北九州、长崎、福冈、关门等天然良港也有力地推动了对马海峡沿线的航运发展，促进了东北亚海洋贸易的兴盛。对马暖流的存在使海峡气候温暖湿润，浮游生物和海洋植物较为丰盛，而冬春之交时来自日本海的冰水与暖流的交汇将海底沉积的营养物质上泛，使对马海峡的渔业资源更加丰富。

对马海峡具有重要的政治价值。虽然对马海峡介于日本的对马岛和壹岐岛之间，但根据日本于1977年实施的《领海法》和于1996年颁布的《领海和毗连区法》，对马海峡的领海范围被确定为3海里而非国际上公认的12海里。而依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对马海峡作为国际水道，所有国家均在此享有航行和飞越的自由，主要用于国际航行，因而对马海峡在政治上对于各国而言都极具价值，是关键的国际战略通道。

对马海峡具有重要的军事价值，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近代以来，对马海峡逐渐成为日本侵略朝鲜半岛进而挑战沙俄的跳板。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凭借快速增长的国力通过武力侵占的方式将朝鲜纳入自身的势力范围，不断将朝鲜丰富的资源通过对马海峡运回本国。1905年的日俄战争以日本在对马海战的大获全胜而告终。这一压倒性胜利为日本提供了一种新的优越感，使日本进入了军国主义时代;而俄国失去了在远东实施海军行动的能力，只有少数船只留在波罗的海。[4]对马海峡也因此见证了日本崛起为世界大国、东北亚格局发生根本性改变的历史。

域内外国家对对马海峡的态度和行为

在地理上与对马海峡直接相关联的国家有日本、韩国、中国、俄罗斯，域内四国对对马海峡形成环抱之势。长久以来，美国作为域外大国对对马海峡的战略地位也极为重视。可以说，域内外五国间的博弈成为主导对马海峡局势的关键因素。

对于日本来说，对马海峡连接着日本海、黄海和东海，是通往东亚大陆最近的水道。对马海峡也紧连九州与本州之间的关门海峡，穿过关门海峡便是日本“海上后花園”濑户内海。历史上，来自中国的中华文明、佛教文化、先进的农耕和手工技术等都是经过对马海峡而源源不断地传入日本。在明治维新前的德川幕府统治时期，对马岛是日本唯一获得幕府许可能够与朝鲜半岛进行贸易的口岸，对马海峡更是承担着维持对外联系、相互交往的重任。对马岛有着“日本国防第一线”的称号，是日本重要的战略要冲。外国军队若穿过对马海峡将直达日本海东侧的日本战略腹地，日本本土防御中的软肋将直接暴露出来。由此对马海峡堪称日本的“海上生命线”。围绕对马海峡的日本驻军众多，其中主要以佐世保、对马岛、北九州等军事基地为主，旨在监控和管辖进出对马海峡的各国舰艇船只，维护日本的海上权益。长久以来，日本都将日本海视为“日本自己的海”“核心战略圈”，而对马海峡是掌控日本海的关键。日本加强了针对中国穿越对马海峡的防御。

对于韩国来说，由于在地理上与对马海峡距离十分相近，任何有关海峡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韩国的高度注意。历史上日本通过对马海峡对朝鲜的侵犯是当今韩国仍难以抹去的伤痛记忆，对马海峡对于韩国也具有事关国家生存安全的全局性意义。在釜山海峡一侧，韩国部署了镇海和釜山两个海军基地。其中，镇海海军基地是韩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无论从基地规模上还是舰艇的级别和数量上都是最大和最强的。而釜山作为韩国最大的港口和第二大城市，其海军基地的重要性虽因镇海海军基地的建成并投入使用而有所下降，但依旧驻有“忠武公—李舜臣”级导弹驱逐舰等较为先进的战舰，驻扎着韩国海军第五战团等强大的军队。由此不难发现，韩国与日本虽然都是美国的盟友，但因为历史和现实的因素，韩国对日本的警惕和戒备心理仍在。

对于中国来说，对马海峡是突破美国第一岛链进入日本海和西北太平洋的关键。近年来，中国海军军舰、空军战机多次穿越对马海峡进入日本海进行常规训练。2016年1月和8月，中国空军轻型运输机Y-9和AEW（Y-8）首次通过对马海峡空域。2016年8月，中国空军H-6K轰炸机在前往南海斯卡伯勒浅滩途中首次经对马海峡上空。[5]这引发了日本和美国的高度担忧，日本甚至每次都会紧急派遣舰机跟踪监视并发布“跟拍照片”。事实上，日本海并不专属于日本，更不是美国的势力范围，中国穿越对马海峡完全合法、合理、合情。[6]当穿越对马海峡常态化后，中国已经突破了美国第一岛链的封锁，开始走向深海，远洋能力得到大幅提升。在美日舰机日益频繁地进入我国南海、东海海域实施骚扰的时局下，中国海空军穿过对马海峡进入日本海进行反制。

对于俄罗斯来说，对马海峡是其太平洋舰队自远东港口到太平洋的核心要道之一，穿越对马海峡便成为俄罗斯海军和空军的必然选择。俄国在对马海战中大败受辱，日俄尚未解决的历史积怨和不信任，成为俄罗斯涉足对马海峡的历史动力。早在1999年俄罗斯国防部颁布的《俄罗斯联邦海军战略》就确定了21世纪初的俄罗斯海军军事战略必须要强调海上关键战略通道的地位与作用。俄罗斯认为当今世界的海洋大国一般都会将部分战略核力量部署在海上，而现代化的海军能够监视并控制海洋情势，凭借自身强大的海军实力威胁他国的海上通道，进而左右世界稳定与发展。俄罗斯的经贸发展需要安全的海洋形势与畅达的海上交通网络，因此俄罗斯将力所能及地保障与自身利益密切相关的交通线作为其海军战略任务。对于主要由美日韩势力辐射下的对马海峡，俄罗斯因其有限的海军军费投入而难以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但这并不能阻挡俄罗斯确保海上交通线安全的雄心与前进的步伐。近年来俄罗斯也不断派出军舰军机穿越对马海峡以显示其决心和存在感。

对于美国来说，对马海峡是封锁西太平洋主要国家的“锁扣”，加强对马海峡的军事存在是实施东北亚战略的关键环节。首先，美国在对马海峡周围部署的基地群以日本横须贺为核心对外辐射，与冲绳白滩、佐世保、厚木以及韩国的釜山、镇海等基地相互呼应而形成网状，能够应对来自中国、朝鲜、俄罗斯的挑战，维护美国及其域内盟友的利益，发挥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影响。其次，在对马海峡区域的军事存在也能够使美国成为日本和韩国之间的调节者，有效地协调现存或潜在冲突，平衡两国的关系。再次，虽然日韩两国是美国的盟友，但美国在对马海峡乃至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前沿军事部署能够抑制日韩发展军事力量的追求和野心。

随着中国的不断崛起，美国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都将中国视为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更加强调亚太的军事力量部署，拉拢日韩两国以限制和围困中国为主，以排挤俄羅斯为辅。

中国的战略应对

中国逐步确立“坚持陆海统筹，加快建设海洋强国”的海洋强国战略，指导我国稳步发展各项海洋事业。[7]对马海峡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对我国具有重要意义，与自身利害攸关，事关我国海上安全与外贸发展。在应对对马海峡地区错综复杂的各国博弈时，中国应深入贯彻习近平海洋强国战略思想，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和主观能动性，确保我国海洋权益不受他国侵害。

首先，中国海军现代化快速发展，海上力量日益增强，远洋实力不断提升，向着海洋强国加速迈进。截至2020年，我国海军现有的两支航母战斗群已经具备战斗力，各类先进舰机也在加快建造当中，蓝水海军初具规模。硬实力的增长和海权的强大使得中国在未来在对马海峡的竞争中有了更足的底气和更多的选项。打通对马海峡，则可冲破美国第一岛链。

其次，当前中美战略竞争是全方位、多领域的大国竞争，对海上交通要道的争夺是其重要组成部分。美国早已在第一岛链尤其是对马海峡这一关键海域建设了大量军事基地，并部署了大量军事人员和武器装备，如今更是动作频频，不断增加、加强人员武器的数量和质量，通过情报共享、技术出口拉拢日韩两个盟国对中国进行战略围堵，以期凭借其相对优势将中国封锁在近海海域，维持自身的海上霸权地位。对于中美战略竞争、美国围堵中国，日韩两国的态度较为模糊。一方面，面对实力日益强大、地位空前提高的近邻中国，日韩的担忧、疑虑在不断上升，搭美国的便车、借美国之力以牵制中国成为两国的优先选项。另一方面，中国与两国庞大而又密切的贸易往来又使日韩不得不努力维护好与中国的关系，两国对华心理可谓非常矛盾。对此，中国既需要在对美交往中努力维护对美关系，也要坚守底线思维，在底线问题上毫不动摇、积极反制;又需要发展好与日韩两国的关系，寻找更多的利益共同点，营造持续向好的合作氛围，化解彼此的不信任感和不安全感。并且，中国还需要保持对对马海峡的持续性穿越，通过海空存在来展示影响力。

再次，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北冰洋海冰在快速消融，预计在不久的将来北冰洋有可能实现夏季通航或全年通航。[8]从北欧经过北冰洋—白令海峡通往远东的“东北航线”和从北美东海岸经北冰洋—白令海峡的“西北航线”越来越被各国重视，一旦这两条航线全年畅通，从欧洲和美洲东海岸前往远东的海上路线将大幅缩短1/3至2/3，而这两条航线要前往中国、东南亚，最佳选择就是通过对马海峡。[9]由此可见，未来对马海峡的航运价值将会不断升高，域内外各国围绕其竞争也会愈加激烈。

因此，中国需要在国际法律、国际制度、危机处理和分歧管控等层面上加强与对马海峡域内外国家的对话与沟通，建立健全有关对马海峡的经济、安全保障体系。在国际法律层面，中国应充分发挥《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效用，细致研究该公约中有关海上公共交通要道的规定内容，为中国和平利用对马海峡提供合法性支撑;在国际制度层面，中国应与域内外四国日本、韩国、美国和俄罗斯尽快制定有关对马海峡的制度规范，尤其是安全机制和航运制度，这将有利于各国在统一有序的基础上进行经济活动;在危机处理和风险管控层面，中国应与域内各国建立畅通无阻的沟通渠道，加强与各国的定期交流和问题协商，对于突发情况要有完备的应对方案和措施，将危机、风险发生的概率降低到最小。

参考文献：

[1]李杰.全球战略海峡通道（1）[J].党政论坛，2011（2）：53.

[2]李兵.国际战略通道研究[D].中央党校博士论文，2005：201.

[3]左立平.战场胜负的决定因素 八大海峡群卡住海上咽喉[N].环球时报，2004-06-16.

[4]Petri Launiainen.A Brief History of Everything Wireless[M]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2018：3.

[5]中国轰6K轰炸机首次对公众展示 多次巡航东海南海[EB/OL].新浪网，2016-08-30，http：//mil.news.sina.com.cn/china/2016-08-30/doc-ifxvixeq0702318.shtml.

[6]解放軍“中华第一舰”驶入日本海 日本舰机紧盯[EB/OL].环球网，2018-04-26，https：//mil.huanqiu.com/article/9CaKrnK81Ne.

[7]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 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N].人民日报，2012-11-18（004）.

[8]史春林，李秀英.朝鲜海峡安全问题与中国的战略对策[J].东疆学刊，2014（4）：54.

[9]对马海峡，东亚势力竞逐千余年[EB/OL].环球网，2012-04-24，https：//world.huanqiu.com/article/9CaKrnJvaC1.

（李家成：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副教授;周子淙：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