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
打我记事起,就觉得苹果是稀罕物。
那时,母亲忙着挣工分,远在外乡当老师的父亲,更是难得见上一面,家里好吃的真缺啊!
屋里有一口木箱,棕红色的漆皮已经暗淡无光,放在角落里一点儿也不起眼。可对我们小孩子来说,那口箱子有着莫大的诱惑力。
有时,母亲会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小巧的钥匙,然后在大家的凝神屏气中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几块糖、几块点心或几个苹果。在箱子打开一条缝时,最好闻的味道就是苹果的香气。每当这时,我们的鼻子就一耸一耸的,好像要把香气全吸进肚里。
接下来,我们瞪圆了眼,看母亲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可是,东西拿出来后,母亲的神情却又不那么欢喜。因为,那些吃食很多都已不是原来的样子。糖块化了,黏在糖纸上,剥也剥不开;点心上已经斑斑点点,只能扔掉;最可惜的是苹果,虽然香味扑鼻,却已烂了一半。
那年,五岁的我看着大苹果烂掉的模样,“哇”的一声哭了。母亲抚着我的头,嘟嘟囔囔地责备自己,还自嘲地说:“咱们就不吃香的,吃臭的!”说罢,她把苹果烂了的地方切掉,剩下好的切碎,在锅里煮了起来。为了安抚我,母亲还把仅有的冰糖放进了我的碗里。
一年深秋,生产队的苹果快熟了,母亲怕我上果园篱笆外的那条路瞎溜达,招人嫌,就让我跟着父亲去学校待上一阵子。虽然不能远远地闻到果子的香味了,但我知道箱子里的好吃的都是父亲带回来的,所以还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可惜,父亲并没有给我什么期待中的美味。他白天上课,晚上批改作业,有时还要去家访,根本无暇管我。为了安抚我,让我不再闹着要回家,另一个老师让他的儿子大头带着我玩。我们漫山遍野寻找干瘪的酸枣、酸甜的野山楂和挂在枝头的柿子,也算开心。
一日,眼尖的大頭看见一家农户的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苹果树。朝阳的一面,苹果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半红半青,煞是好看。我舔着嘴唇,咽着唾沫,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山里人家的院墙都不高,大头拉着我悄悄靠近了院子。仔细侦查确定没人后,他找来了一根长棍,然后狡猾地一笑,把长棍塞进了我手里。他让我打第一棍,但我没打过苹果,举着棍子的手一直哆嗦,始终不敢动手。大头看我这样,极其轻蔑地说:“真怂!”
说罢,他夺过棍子,指着旁边的一个高坡说:“去!你放哨!发现敌情学狗叫,咱们就赶紧撤退!”
我爬上坡,贼头贼脑地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发现,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不一会儿,大头便用前襟兜着苹果跑来了。他很仗义,打下的苹果分了我一半。
那些苹果虽没熟透,却带着特殊的香味。我没多想,咽了一下口水,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夜幕降临,我们鬼鬼祟祟地兜着剩下的苹果,打算趁大人不注意潜入屋内,把苹果藏起来。不料,在学校大门口我们和父亲撞了个满怀,苹果骨碌碌地满地跑。
大头看到父亲,连忙转身跑了。父亲看着大头的背影和滚落一地的苹果,便全都明白了。他抬起手,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我脸上。我的耳朵嗡嗡直响,一个趔趄向后摔去,紧接着屁股上又挨了重重一脚。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暴揍打蒙了,竟忘了哭。朦胧中,我看不清父亲的脸,但那肯定不是我记忆中的父亲的脸。我印象中的父亲,永远是一副慈祥的面孔,对人和蔼,从不高声说话,更不用说动手打人了。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父亲把我提起来,拽着胳膊往前拖,嘴里还气愤地喊着:“这么小的娃儿就不学好!是谁教你偷东西的?”
当夜,父亲带着我,兜着那些苹果,翻过两道沟梁去给农户赔礼道歉。
走时,农户大爷硬塞给我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推却不了后,我看见父亲摸出两块钱悄悄压在了煤油灯下。
回来的路上,父亲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刚开始只是贪嘴,摘摘西家的杏,偷偷东家的桃。回家后,他的妈妈看见小小年纪的儿子竟能弄来这些东西,便夸奖了他一番。随着男孩渐渐长大,拿回家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妈妈很是高兴。初中没毕业,男孩就不再上学了,开始专门偷东西。村里的人都防着他,他偷不着东西,就去外村和县城偷。后来,男孩竟挖了信用社的后墙去偷钱!最后,他被警察抓走了,结局可想而知。”
听完父亲的故事,我低头不语,陷入了沉思。
“孩子,你听明白了吗?”父亲貌似不生气了,语气恢复了温和,“穷不可怕,没好吃的也不可怕,因为我们可以努力挣钱,去买你想吃的东西。最可怕的是什么呢?是用错误的方法去获得你想要的东西……”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父亲的这番话,一直记在我心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我从事哪一方面的工作,都堂堂正正做人,没有动过一丝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