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
不久前的“双11”仍一如既往地热闹,但与往年不同的是,有多达30万消费者在网上公开宣称“拒绝盲目消费”,而仍在消费的那些人也自嘲:“剁手依旧,但羊毛越来越难薅。”这是一个值得引起警惕的新动向:尽管品牌主费尽了力气,营销手段和促销规则也更复杂精细了,但市场上的消费意愿却在下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像这样的趋势性变动绝非偶然。这意味着,自从五六年前产能过剩现象普遍出现以来,国内市场主要的问题已不再像以前那样是生产(供给不足),而是消费——产能过剩与消费不足的叠加。再不能简单认为只要打打广告、降点价,产品就都能轻易卖出去了。可以说,这是市场在倒逼改革:只有全新的营销理论和营销手段,才能打通眼下遭遇的市场瓶颈。
数字时代的加速到来,也提出了全新的挑战:它既使消费者有了更丰富的自主选择,又催生了大量全新的营销手段,电商、短视频营销、品销合一等等都是数字时代的新产物,这意味着很多传统的营销理论都需要升级。那么,新的营销科学研究框架体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
以往的很多国内品牌主,其实有一种普遍的心态:别管什么理论,能卖货就行,所谓“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因而品牌主的实践也不断在变化,不仅没有一以贯之的理论,有时甚至完全没有任何理论,而是采取一种极端灵活务实的态度。那么问题来了:现在他们为什么需要一套营销理论?没有的话,会有什么麻烦吗?
在秒针营销科学院院长谭北平看来,这是当下尤为需要重新认识的一大课题。营销理论首当其冲的功用不可否认是为了卖货,为何需要?因为卖货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到了如今这么复杂的市场环境下,早已不像以前物资匮乏时代那样,只要生产出来就能卖出去。即便你产品质量还不错,但你可能缺品牌,市场上又有不同的平台,所谓“酒香还怕巷子深”,不够支撑消费者选择你,数据、渠道拓展方向不明晰,都会造成库存积压。
就此而言,“卖货”看似简单,其实也很复杂,如果没有根据数据不断总结改进,是卖不好的。不仅如此,“卖货”所谋求的不应该只是一波促销活动的短期效应,“怎样把货长期卖好”,同样考验营销决策者的判断力,怎样基于品牌投资回报的精确计算来间接卖货,最终优化投资,这也离不开一个不断优化反馈的营销科学体系。
到了网络时代,虽然人们也大致达成共识,认为市场已发生了深刻且不可逆的巨大变化,也隐约觉得传统营销理论需要更新换代了,却很少有人能说得清楚那是什么样的变化,营销理论又需要如何进化。
对此,谭北平强调,营销理论的进化,最终还是为了适应复杂的环境,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不断得到检验、完善,最终变成广告传播的新理论。以往我们习以为常的概念、信条、规则,在数字时代全新的市场生态下,或需要丰富其内涵,或需要反思其前提,有时甚至必须大胆颠覆其做法。
以历来惯用的“品牌”来说,品牌的定义是什么?以往企业主和代理公司更多聚焦于其知名度和美誉度,但现在必须留意基于品牌体验的“品牌心智”:在数字化的环境下,“品牌”带给人的可能就是一个瞬间的体验。其次,品牌的管理需要长期追踪和不断维护——简单卖还不行,品牌本身的测量也是很大的挑战,需要更深入地理解消费者的行为、情感,通过有效的测量方式方法,才能避免拍脑袋的决策。不仅如此,品牌增长的点也发生了变化:触达驱动增长,以往都依赖声量(volume)驱动,意味着需要在市场上大量投放广告,但随着电商平台的崛起,小品牌也可能有曝光机会,大品牌越来越强的马太效应就可能遭遇挑战。
今天的品牌更多是个人化、场景化、社区化的,不再像传统媒体时代那样是“一对多”式的传播,而变成了在无数不同场景下的展现。数字技术已经能够实现“千人千面”,不同的人即便在同一个平台上,看到的也可能是不同的广告,究竟是应该回归统一的形象,还是更进一步场景化,一直都有争议。
无论如何,变化已经发生,也因此有人怀疑传统的市场细分(segmentation)命题可能会被推翻,整个营销应该从场景去走,也只有场景更贴近消费者的需求,产生新的增长点。在这种情况下,传统广告的3+有效频次理论,可能也得跟着发生改变:以往的媒介策划都据此频控,但如今不同场景、不同创意的频次要求可能也不同,有些场景或许需要9次、10次,这需要跟着消费者的生活方式走。
这样一来,又会产生一个新问题:创意性的东西如何积累?因为场景化势必使得同一品牌下的主题分散程度更大,一个品牌一年下来要做几百个主题。以前强调沟通的管制、中心思想的一致,现在放弃USP等品牌理论,而变成多种表达,那又靠什么东西来驱动品牌增长?
电商的发展,也使得铺货不那么重要了,消费者只要想买就能买得到,物理的可得性变得简单多了,反而有三件事变重要了:声量仍然很重要;内容的丰富性需要大量创意來填补——例如轮胎,可能需要雪地、迎亲等不同场景的创意展现;品牌在数字体验里的份额,特别是在短视频、社交电商等诸多数字媒体的各种触点里的存在。能够系统具备这些能力的品牌团队就更有可能在市场上胜出,这意味着,企业内部的协商能力、数字化能力已变成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有一种流行观点认为,广告是“科学+艺术”,但近年来的趋势,看来是“艺术”的一面仍脱胎自原有的创意,而“科学”得到了巨大的发展,数字技术可以清楚地追踪人们在网上留下的消费行为轨迹。如果说消费者的决策都可以由此判断,那这里面其实隐含着一个基本假设,即消费者是一个“理性经济人”,但现实中冲动消费不仅存在,甚至可能比以往更普遍了——因为当人们越来越不在意产品的功能性时,“我就喜欢”的主观性将更加突出。
这无疑也为企业决策和调研机构带来了挑战:数据能否解释人们的非理性消费决策?完全理性化的营销理论,还有“艺术”的余地吗?怎样才能真正调动消费者的情绪,满足他们的需求?
在谭北平看来,这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因为消费者既是理性的,又是感性的,有理论并不意味着消费者是完全理性的——“面对普通销售员和美女销售,你的决策会不一样的。”虽然感性的这一面看起来难以测量,但如果说以前只能依靠模糊的“感觉”,那么现在至少可以通过一定的测量方式达到有据可凭,只不过营销理论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以前是古典力学(知道A,就推出B),现在则是量子力学,需要基于更多不确定性探索规律。
以鸿星尔克的案例来说,恐怕品牌方自己也没想到,捐款之举在网上点燃了无数人的情绪爆点,一时之间订单暴涨;但如果这是一次成功的营销,那么问题在于如何才能复制这样的成功,在成功之后又怎样确保品牌的可持续发展。
如果没有精确的测量和团队的数字化能力,那这样的成功有可能就只是昙花一现:碰运气红了,但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红的、究竟做对了什么。对企业来说,可以从微观上入手,通过社交媒体投资回报率的测算,把社交和电商的转化联系起来,追寻热点来实现二次传播,也只有通过这样的测算,才能识别出哪些创意点起了作用、起了多大的作用,更好地促进创作,这本身也是科学与艺术的结合。
谭北平强调,这样一套打法,关键是快速测量和闭环,但更重要的是敏捷——市场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能敏捷判断,那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错过了。当形势瞬息万变、争分夺秒时,再有经验的营销人员也无法判断哪个创意的效果会100%的好,因此可取的办法是先出街,通过真实的市场来测试,成功就延续,失败就及时更换。不难看出,这样一个流程不依赖于所谓“伟大创意”(big idea)和完美決策,也不需要长周期,而是更多基于准确测量之上的快速反应能力。
确实,现在一般都认为,营销理论必须基于有效的信息之上,而这首先就离不开可测量的数据和可验证、可预测的营销科学方法论。但作为一家中立的第三方公司,秒针也注意到,算法是有立场的:所有的营销都要从结果倒推,此时如何归因就尤为重要,往往取决于算法的细节。举例来说,谷歌和苹果的归因算法是有差别的,谷歌更强调last click,而苹果却基于last view,结果千差万别。这其中自然隐含着偏见和立场,谁和我合作,效果就能体现出来。
同样,点赞的规则和诱导也都会很不一样,因而数据和算法并不全然是客观的,至少不同的算法背后隐含着不同的立场和逻辑,科学的营销理论是要甄别出可辨别的因素,找出不同算法背后的倾向性和影响在哪里,如何才能顺应这些算法为广告主更好地销售提供支撑。
所有这些消费行为,眼下都是可追踪、可测量、可优化的,但对调研公司来说,还不仅是提供一点数据,因为所有数据都有待解读,而第三方公司也还有更重要的一个价值:为跨域转化的消费行为提供中立的测量。一个人可能是在小红书上看到广告,在微信上分享,随后在淘宝下单买了。如何评估前端投入的有效性,作跨域的转化分析,是当下的一大挑战,这样才能帮助客户找到优化路径,促进营销计划的整体优化。
从根本上来说,营销理论最终是为了实现市场的最优化配置,而这只有在充分研究、理解消费者及其需求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不是把产品生产出来才想着如何去卖掉它,而是需要了解消费者真正需要什么,尽可能地减少资源的错配和生产/消费的错位。
就此而言,营销理论到现在可以说变得更加重要了,因为只有一套科学的营销科学研究框架体系,才能有效地推动市场顺利运转。到了数字时代,研究消费者在技术上似乎也变得空前便利:现在作为消费主力的80后、90后都是网络原住民,其消费行为轨迹可被追踪的程度前所未有,每一步的转化都有迹可循,可以说这是被研究得最为深入的一代消费者。然而与此同时,人们对个人隐私的重视也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如何才能在保障其隐私的情况下更好地理解其真实需求?
谭北平也发现,在这个市场上,所有人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消费者也在适应这样的环境,尤为重要的议题是“隐私边界是什么”,有些人格外严格,任何信息都不愿意被人知道;有些人则无所谓,甚至主动曝光隐私。因此,消费者对于数据的态度不是一致的,但这最终需要营销者守住自己的基本底线,警惕对算法和技术的滥用。
营销者不能把消费者当傻瓜,只想通过操控消费者心理来让他们看自己并不想看的广告、买入自己实际并不需要的东西,那最终会失去消费者。消费者并不排斥广告,但排斥把他们当傻瓜的广告。在他们喜爱的KOL那里,为了表达自己的支持甚至会主动说起:“你怎么没有广告?有我就买。”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好的营销应当“以人为本”——如果广告正是你所需要的有用信息,那消费者是不会排斥的,因为那正是你想要找的,也只有尊重、理解消费者,他们才更愿意支持品牌。在一个现代社会,完全排斥广告也是不现实的,因为那是理性的消费决策所不可或缺的;不过,从调研上来说,消费者为何反感,也需要了解其背后的原因。在这里,重点是消费者的体验、感受、期望、场景都是变动的,去年不反感,今年可能就反感了,但只有在我们充分了解消费心理的基础上,我们才能作出实时调整。
到了如今这个产能过剩的时代,生产本身其实已不成问题,问题是生产出来后如何才能卖出去、卖得好,甚至预先就了解清楚消费者究竟想要什么再去生产。从这一意义上说,营销理论并不应当只是“帮忙卖东西”,而是应当指导整个生产-销售流程,否则如果你生产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是消费者想要的,那再怎么吆喝也事倍功半,很难找到消费者把这些都买下来。阻碍这一市场顺利运行的,其实往往并不是消费者的购买意愿和消费能力,而是这种“为消费而生产”的新理念尚未真正被理解接受。
谭北平强调,一个企业生存的基本价值是innovation(创新)和marketing——后者我们通常翻译为“营销”,但其实是“市场”。一家好的企业并不是以“卖东西”为中心的,而是时刻围绕着客户的需求,要理解、反馈客户的需求,匹配上去,后续的才能打通。
也就是说,品牌主不能只是自己埋头生产,而要时刻把眼睛盯着市场:客户的需求、趋势的挖掘、研发满足新需求的产品、追踪产品使用中的问题、理解文化要素的偏好,再通过数据和技术的手段,把前端的市场信息及时反馈传递给后端。除了宏观管理,在微观上也需要用需求来驱动研发、配送、仓储管理,生产出来后,通过店面服务、配送链条,形成一整套供应链的管理。
过去的营销更多是企业和市场的对接,但现在还需要考虑放大到内外部的联结——不仅仅是生产产品、提供服务,员工本身也是对外的窗口,能重塑企业的公众形象,甚至形成新的热点话题,跳抖肩舞带火B站舞蹈区又在抖音出圈的联通小姐姐就是成功一例。
如今,消费者接触的已经不只是产品了,而是内外部的品牌体验,当边界消失后,决定消费者品牌印象的已经不再只是前端的接触了。反过来,这又要求品牌方必须呈现个性化的形象,对消费者使用产品和服务之后的体验进行管理。秒针近年来也参与了KFC等大品牌的需求和反馈系统,这样,研发端也能及时捕捉到前端的最新动向,由此产生新的创意,构成一个大循环。
做市场,最难的是如何预测需求,这就需要企业决策者有相当的前瞻性。今天的管理者大多都已认识到这一点,但在实践中,内部的组织运营人员经常做不到,很多数字化转型都是老板在推动,但应用要落地,需要的是整个团队的理念转变,从根本上重新认识和理解什么是当下真正需要的营销——这正是秒针营销科学院希望和各方一起做的事。
营销理论并不应当只是‘帮忙卖东西,而是应当指导整个生产-销售流程,否则如果你生产出来的东西根本不是消费者想要的,那再怎么吆喝也事倍功半,很难找到消费者把这些都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