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灵灵,林蕾
(1.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创新创业教育学院/广东省社会组织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6;2.广州医科大学 第一临床学院,广东 广州511436)
改革开放以来,广东省尤其是珠江三角洲地区成为人口流入重地。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于2018年12月22日发布的《中国流动人口发展报告2018》显示,2017年流动人口①总量为2.44亿人,其中广东省达4100多万人,净流入超过80万人,居全国之首。大量涌入的流动人口在促进地区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如流动人口的管理问题及其在流入地的适应和融入问题等。这些问题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社会组织在解决此类问题的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也越来越受到重视。社会组织作为政府职能转移、承接政府购买服务和多元治理格局构建的主体得到迅猛发展。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特大城市用于购买社会服务项目的经费不断增加,培育了大量以社会服务为工作内容的社会组织,其中包括为流动人口提供服务的组织。这些社会组织是怎样为流动人口提供服务并影响其社会融入的?本文选择Z市G镇作为典型个案,通过参与社会组织所开展的活动,对社会组织和流动人口等进行深度访谈,试图回答上述问题,以呈现社会组织通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资本构建来推动其社会融入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亦即本文主要关注社会组织是如何促进流动人口构建社会资本、进而实现其在流入地的社会融入的。
关于流动人口治理的研究,学界已形成涵盖协同治理[1]、多元共治[2]、多元目标整合型治理[3]等一系列的治理模式。也有学者关注到外来务工人员组织化的多重路径在促进其社会融入方面所具有的独特优势和不足。大量的社会服务投入成为政府加强社会建设的重要手段,同时培育了以社会服务为主要工作内容的社会组织。这类社会组织无疑在流动人口社会融入中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成为社区治理的重要主体之一。已有文献虽然已经关注到社会组织有助于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却没有从理论上建构社会组织推动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整体性分析框架,且对社会组织的研究呈现出重结构、轻策略的特征。但是社会组织是如何影响流动人口构建社会资本、进而顺利实现社会融入的具象研究,目前学界很少涉及,这其中的作用机制亟待研究解决。
1.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
移民及其社会融入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经典问题,主要围绕社会融入的概念、归因分析、测量等问题展开。一是关于社会融入的概念界定。在经典社会学研究中,社会融入是解读社会和谐和社会冲突的核心概念。社会融入一般是单向度的,指流动人口在经济、行为、文化和观念上都融入流入地的主流社会体系[4]。二是关于社会融入的归因分析。学界主要从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和制度等角度来分析。人力资本归因理论强调移民个体的人力资本特征,认为新的人力资本的获得是外来人口融入社会的表现。社会资本归因理论则认为,社会资本才是影响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主要因素,包括流动人口在流入地所建构的社会关系网络和累积的可动用的社会资源等。社会资本与互相默认的社会网络相关,这种社会网络又与制度化形式相关[5]。制度环境也是影响外来人口社会融入的重要因素,户籍、社保、就业、教育、农村土地流转等一系列来自制度方面的因素,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外来人口社会融入的进程造成影响[6]。三是关于社会融入的测量。以戈登的二维度模型、杨格-塔斯的三维度模型和恩泽格尔的四维度模型作为分析的集中类型,也最具代表性[7]。我国学者在借鉴欧美社会融合理论和实证测量指标的基础上,结合我国的实际情况,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一般认为,对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程度的测量,主要应从经济、社会、文化或心理、结构和身份等方面着手,其中经济融入是融入的起点和基础,社会适应是融入的广度,文化交融和心理认同是融入的深化[4]。
2.社会组织促进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
关于社会组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研究已经非常丰富,但在如何促进社会融入、通过何种机制推动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分析方面存在不足。在西方的研究中,亚历杭德罗·波特斯等[8]认为,聚集区族裔经济组织对新移民的社会融入发挥了巨大作用。当前,我国社会组织数量不断增加,服务功能日益增强,在促进流动人口城市融入过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9]。这里的社会组织既包括承接政府社会服务项目并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的社会团体、基金会和民办非企业单位(1)2016年颁布的《慈善法》将其改称为“社会服务机构”。等正式组织,也包括社区居民自发成立的社区自组织,还包括连接正式组织、自组织的枢纽型社会组织。然而,有关社会组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研究,鲜有的几篇文献均是建立在对儿童服务的社会组织是如何促进其社会融入这一研究之上的。如夏俊林[10]以社会生态系统和社会身份认同理论为研究视角,以苏州爱心小屋为例,从儿童、家庭和社区三个方面阐述社会组织在流动儿童城市融入中的积极作用。此外,相关研究发现,社会组织是通过加强社会参与、提供社会资本、提升社会服务来促进新移民社会融入的。刘芳[11]认为,社会组织提供的各项服务能够帮助新移民群体构建新的桥接型社会资本,形成“互为点面”“点面互补”的叠加效应,在推进城市新移民社会融入方面具有独特的价值和作用。上述研究深化和完善了社会组织促进社会融入这一主题,但对于社会组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这一过程中的社会资本因素,并未进行深入讨论;特别是社会组织对于流动人口社会资本构建的影响机制,现有研究并未予以重视,而这一点正是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关键。
在社区治理中,社会资本是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那么,如何产生、积累这些社会资本呢?人们试图通过社会组织来培育和累积社会资本。社会组织可以成为社会资本的有效生产主体,而在这其中,合法性框架下的社会组织异质性对社会资本产生了独特影响。关于社会组织和社会资本两者的研究,学界达成的基本共识是,社会组织可以培育、产生、累积社会资本,从而达到社会治理和社会融合的目的。美国著名学者罗伯特·D·普特南和弗朗西斯·福山等人汲取并发展法国学者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的结社思想,形成托克维尔理论模型,认为市民社会组织内部个体之间的互动产生的社会资本,是社区社会资本更为重要的来源[12]。国内学者主要从社区、社会组织发展等方面来阐述社会组织与社会资本的关系:社会组织在社会资本形成中的作用表现为能够形成(准)正式社区关系网络[13];通过孵化社区社会组织,能够提升社区社会资本存量[14];培育社会组织是解决社区建设进程中社会资本缺失的关键[15]。但这些对社会组织与社会资本关系的分析并不充分,没有考虑到社会组织的异质性会对社会资本产生不同的作用。在中国特有的社会治理创新语境下,合法性对社会组织来说至关重要。社会组织对社会资本的培育能力主要取决于组织的发展水平,即组织的数量、规模、类型、结构以及居民的参与程度,而合法性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不同合法性下的不同社会组织对社会资本的动员能力是有差异的。
社会资本的累积、重组与转型是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一个重要影响因素。国内外学者主要从制度、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等角度对社会融入进行归因分析,社会资本是研究社会融入的重要理论范式之一。作为凝聚社会的重要黏合剂,社会资本与社会融入关系密切,它通过改善社区基础设施和社区福利,对流动人口的生活等进行有目的的改善[16],创造互动、包容和和谐的社区共同体,促进其城市融入。然而,社会资本并非铁板一块,在现实中具有层次性,不同层次类别的社会资本所起的作用不同,也会产生不同的推动社会融入的影响。
我国关于流动人口社会资本建构及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影响的研究已形成较为丰硕的成果,主要以时间及其社会基础为节点将社会资本划分为各种不同的类型。但基本上都是按照迁入城市的时间先后为序来进行划分的,流入之前的归为一类——初级社会资本,而将流入之后的归入另一类——次级社会资本,即在地化社会资本。这两类社会资本均能使流动人口获得更多的资源,使其能够在流入地得以生存和发展,从而实现社会融入。西方学者主要依社会资本的来源、存在的性质和发挥的作用,将其区分为“结合型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17]。其中:结合型社会资本主要是指个人微观层面的社会资本,是居民个体所拥有的社会关系网络,以及通过这种网络所能获取其他资源的能力,包括同质者间的连结,如家庭成员、朋友和邻居间的社会网络。这类社会资本一般来源于内部网络,是嵌入内部网络结构的资源,具有强关系特征,强调组织内部凝聚力。桥接型社会资本主要是中观层面的社会资本,是在社区组织作用下形成的社区社会网络和以组织名义发生的各种联系,如关系较远的同事、社区团体或社会组织间的社会网络。这部分社会资本强调多样化的外部网络和关系媒介作用,是嵌入组织外部网络结构的资源,是跨边界的弱连接网络。连结型社会资本代表宏观层面的、社区整体所拥有的社会资本,是一种垂直的、不同社会层级间个人或社会团体的社会网络[18]。需要指出的是,结合型社会资本以初级社会资本为主,而桥接型、连结型社会资本以在地化的社会资本为主(2)前者是以流动人口血缘、乡缘关系所形成的初级社会资本;后者则是流动人口在流入地,与本地居民以及本地的社会群体、社会组织和地方政府所形成的更加在地化的社会资本。对于流动人口来说,初级社会资本是其具有的先赋社会资本,决定了其对信息的获取、流入过程和在城市的发展;而在地化社会资本,则表现为其与本地社会的关系,是其进入当地社会后所形成的后致社会资本。,它们共同推进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
综上所述,社会组织在助推流动人口社会融入中具有积极作用。而这种作用主要体现在社会组织促进了流动人口社会资本的产生,社会资本进而助推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但社会组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资本产生的机制是什么?社会资本又是通过何种机制帮助流动人口实现社会融入的?这是本文将要重点回答的问题。本文在前人分析的基础上,将流动人口的社会资本划分为结合型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三个层次,并重点分析社会组织是如何促进流动人口三种不同层次社会资本的构建的。此外,社会资本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主要体现在不同层次的社会资本对流动人口融入的差异化作用。因此,本文将重点分析三种类型社会资本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影响的机制(图1)。
图1 社会组织、社会资本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分析框架
本文属于质性研究,主要采用案例研究的方法,以Z市G镇的社会组织为个案来研究社会组织、社会资本构建与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问题。G镇下辖12个行政村和1个社区,总面积47.8平方公里,主要以灯饰和花卉苗木产业为主。据第七次人口普查,G镇常住人口230405人,其中户籍人口约8万人,流动人口15万人,流动人口大大超过户籍人口(3)数据来源:Z市统计局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2021。。为此,G镇出台了一系列旨在加强流动人口管理的政策,通过开展专项活动,推动流入、流出两地进一步落实流动人口双向管理职责,提高流动人口动态管理能力;维护流动人口合法权益,推进均等化基本公共服务,促进社会融合;强化全员人口信息系统应用,完善流动人口信息档案,提高人口数据质量;落实《流动人口管理协作框架协议》,建立、健全信息通报与反馈机制、政策协调与案件协调会办等协作制度,加强流动人口管理。同时,积极推进社会组织发展,主动为流动人口提供服务。
同时,本文采用比较研究方法,对G镇多个正式组织和非正式组织进行比较,以发现社会组织助推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逻辑。在G镇,现有法人登记的社会团体16个、民办非企业单位57个,共计73个;备案登记的城乡基层群众生活类社会组织59个。其中,针对流动人口提供服务的社会组织在社会建设和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本文采取参与式观察和深度访谈的方法,于2016年12月—2019年12月完成相关资料的收集工作。研究资料主要来源于对相关人员的访谈记录,以及各种官方文件、档案、宣传资料和新闻报道。
社会组织基于政府职能转移和公共服务供给的需求而成立,为居民提供服务。在此背景下,作为流动人口大量聚集的G镇的社会组织获得了迅猛发展,基于不同需求而成立的社会组织在为户籍居民提供服务的同时,也为流动人口提供了大量的服务,为流动人口融入G镇及其所需社会资本的构建提供了平台和可能的空间。G镇的社会组织主要有三类:“三缘”社会组织、社区社会组织、枢纽型社会组织。这三类社会组织从不同层面助推流动人口获得了结合型、桥接型和连结型三类社会资本。
“三缘”社会组织指的是以血缘、地缘和业缘等为组织链条的组织群体,如异地商会、行业协会、老乡会等。该类组织基本面向具有某一血缘、地缘或业缘关系的群体,在形式上具有非正式特征,组织结构松散,在官方合法性上较欠缺,有的并未注册,有的只进行了备案。这类组织大多数只具有形式合法性,一般是在组织内部、群体内部开展活动,形成的是组织内部或群体内部的结合型社会资本。这种资本为刚进入城市的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提供了各种支持,促进了他们的社会融入。
异地商会、行业协会、老乡会等社会组织将以“三缘”为基础的初级关系的流动人口聚合在一起,在帮助流动人口搭建结合型社会资本这一环节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G镇的Z商会,自成立之日起,就积极为来自Z省G镇的流动人口提供以初级社会关系为主的结合型社会资本,从而促进其在流入地的生活改善和工作发展。Z商会成立于2012年9月,覆盖17个行业,包括灯饰、照明、家居家具、生活电器、婴儿用品、贸易等。据不完全统计,有8万Z省的户籍人口生活在Z市,Z商会在促进这些流动人口融入Z市及G镇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Z商会会长S谈到:“商会成立的Q服务队、J中心,以及‘BA100’服务项目,都是为新G镇人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所提供的服务和渠道。新G镇人在当地办理业务,需要渠道咨询。如果新G镇人在这个圈子内遇到困难,商会可以通过老乡进行帮扶或沟通,让他更容易被接纳。”(访谈时间:2018年7月16日)流动人口刚进入流入地,其交往对象往往比较单一,主要集中于同乡和同事之间。尤其是同乡所具有的地缘优势,使其在语言、习俗、情感上的交流更容易接近,产生共同话题的机会更多,彼此之间甚至会有“同病相连”的共鸣感。如Z商会,互助的情结很浓,老乡带老乡、老乡帮老乡,是Z商的特点。如有人想创业或者找工作,商会会员会提供帮助,会员对商会的情感认同也很高,这就帮助流动人口获得了其融入流入地所需之结合型社会资本。
有别于“三缘”社会组织,社区社会组织是指以社区居民的兴趣(趣缘)或利益的满足为出发点,由社区居民自发成立,组织资源主要来源于社区,主要在社区内开展活动的社会组织,包括社区志愿服务组织、各种社区兴趣小组等。它们有利于流动人口形成其社会融入所需的桥接型社会资本,这主要缘于以下几个因素:第一,社区社会组织的成员本身就是流动人口和本地居民,基于某种兴趣或共同爱好而建立组织,社区社会组织打破了群体之间的隔阂,使成员间的关系更为真诚和融洽;第二,社区社会组织以社区共同利益为目标和维系关系的纽带,易于形成新的组织关系,也易于产生对社区的认同感;第三,社区社会组织以社区骨干或社区热心人士为核心,主要基于对骨干的信任。如G镇共有400多支志愿服务队,逾5000名志愿者。政府之所以大力扶持社区社会组织的发展,主要缘于社区社会组织对流动人口桥接型社会资本产生的重要作用。正如G镇文明办L主任所言:“社区社会组织的作用明显,例如在我们的B工业区,有一个FH学校红领巾亲子义工队,做了一个‘艺术人生——FH学校外来工家长艺术培训活动’,平时在给孩子作艺术培训的时候,正好将学生家长吸引到学校做义工,从而将各类学生家长连接起来了;再如我们有一个重点项目叫‘和谐交途——文明交通引导活动’,主要的实施者就是流动人口组成的志愿者队伍,在街上、红绿灯处指挥交通,这对他们实现对社区的认同非常有用。”(访谈时间:2018年8月12日)
此外,社区社会组织将承接项目和社区服务作为创建桥接型社会资本的抓手。G镇亲子志愿服务队承接团委的购买服务项目,通过在学校举办读书会、书法、绘画等活动,既培养了学生的人文素质,又增进了家长间的交流,促进了流动人口与本地户籍人口的联系。结合流动人口的需求,志愿服务队还通过拼车、互相接送孩子等形式给学生家长制造互动机会,学生们私下也会相互走动,如去同学家里做客等。志愿队以教育为契机,为不同的家庭搭建了交流的平台,促进了流动人口与本地户籍人口之间的互动,打破了多元文化间的壁垒和隔阂,从而促进了更多的桥接型社会资本的产生。
枢纽型社会组织具有更强的实质合法性,它们往往具有注册的合法性身份,与政府的合作关系更为紧密。有许多枢纽型社会组织实际上是政府主导的,属于“官办”社会组织,它们通过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资源链接,发挥着社会组织孵化器的功能,培育社会组织,藉由社会组织培育工作,提供更高层次的上下交融、左右互动的连结型社会资本,为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提供多方面的服务。
枢纽型社会组织在快速、持续性地为流动人口提供连结型社会资本方面具有很大优势,其社会资本动员能力更强。虽然枢纽型社会组织在称谓上不尽相同,如社会组织孵化器、社会组织联合会、社工工作中心、社会创新中心等[19],但其本质是联合性社会组织,旨在推进社会治理、构建社会资本、促进社会组织发育和自我完善机制的健全[20],其中在构建社会资本和促进社会组织发育方面的功能尤为突出。枢纽型社会组织与构建社会资本有着天然的联系,也天然地具有培育社会组织的功能。它有利于社会组织提升声誉,构建各类支持网络,推动社会组织间的合作,有利于引导和培育社会组织更好地适应社会需求,是社会组织的孵化器。故而枢纽型社会组织较之于一般的社会组织而言,在流动人口的连结型社会资本构建上更具优越性,它可以汇集的资源和社会网络是纵向的、宏观的,比单个社会组织所能汇集的社会资本更为全面和更成体系。
枢纽型社会组织可以培育各类社会组织,尤其是以流动人口为主的社区社会组织,并通过其本身的资源枢纽作用,帮助流动人口构建制度化的社会网络,为流动人口提供更为宏观的连结型社会资本,实现社会组织之间、社会组织与社区居民之间、社区不同群体之间以及社会组织与当地政府部门之间的良性互动。
社会资本在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流动人口的融入效果。社会组织正是通过构建、提供不同类型的社会资本帮助流动人口实现社会融入的。
流动人口进入流入地之后,他们依靠血缘和乡缘而积累的社会资本,使其得以建立起流入地初始社会网络,这对他们在流入地就业和发展具有积极影响作用。例如G镇的Z商会,就是以这种基于初级社会网络的结合型社会资本来帮助流动人口提高其经济地位或社会地位,并获得在流入地生活和发展,进而融入流入地社区的机会的。结合型社会资本帮助流动人口实现其初期适应,有助于其融入当地社区,但也仅仅停留在初级阶段的社会融入类型。
需要指出的是,依靠初级社会关系而形成的结合型社会资本,在使流动人口初步融入流入地社区的同时,也阻碍了流动人口在地化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的形成,换言之,就是不利于流动人口的深度社会融入。流动人口在流入地生活与其融入流入地是不同的,要真正实现其对流入地的身份认同,从文化上和心理上融入流入地社会生活体系,单靠血缘和乡缘关系而获得的结合型社会资本是远远不够的,尚需在流入地培植和构建更多的、在地化的、更高层次的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有学者认为这种老乡组织有时会将流动人口凝聚成一个牢固的整体,更不易融入当地,呈现出一种社会网络的内卷化[21]。但是,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会阻止这种内卷化,进而深化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
长期来看,一个有能力构建新的桥接型社会资本、促进社会交往和人际互动的社会,才是一个成功应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问题的社会。然而,桥接型社会资本往往更为稀缺。就目前来看,能够为流动人口社会融入培育桥接型社会资本、提供较充分社会支持的是以公益为目标导向的社会组织。这类社会组织依特定的公益目标运作,以流动人口群体为主要帮扶对象,其所开展的公益项目具备凝聚社会资源、实现社会整合的特性,可搭建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所需之桥接型社会资本,进而促使流动人口实现社会融入[11]。事实证明,与没有参与任何组织及其活动的流动人口相比,积极参与社会组织及其活动的流动人口的桥接型社会资本更为丰富,其对流入地有更高的社会融入意愿[22]。
由于没有挂靠单位,G镇QZ志愿服务队一直未能在民政局登记注册,从严格意义上讲,它是一个草根社会组织(自组织)。但是,这种非正式社会组织也拥有较多的桥接型社会资本,流动人口借此能较为顺利地融入当地社会。如前所述,为促进流动人口与本地户籍人口的融合,使流动人口能够顺利融入本地,QZ志愿服务队在XH学校举办一些读书会、书法、绘画等活动,既培养了孩子们的兴趣爱好,增强其学习能力,又增进了家长之间的交流;还组织学生去X镇学习外语,给学生和家长制造互动机会。G镇“全民公益园”的社区服务也表明,除专门服务流动人口的项目及活动外,其他公益创新大赛征集的项目均面向G镇人,并没有对服务对象进行排他性选择。因此,社会组织以社区成员尤其是流动人口为对象的公共服务,可提升社区认同感和社区凝聚力,也使得流动人口突破原有的群体边界,获得桥接型社会资本,加快其社会融入进程。
桥接型社会资本有时会使流动人口产生对这种社会资本的路径依赖,而连结型社会资本作为一种垂直的、不同社会层级间个人或社会团体的社会网络,更有利于不同社会层级间个人,亦即流动人口与本地人之间的融合。在社会组织的助推下,连结型社会资本不断累积,使得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彼此包容程度不断增强,双方的信任度也不断提升,这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具有积极意义。换言之,社会信任成为连结型社会资本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机制。随着连结型社会资本的累积,流动人口对当地居民信任度不断增加,其所感受到的社会歧视也会有所减少,则越易于融入流入地。原因在于,对本地居民信任度较高的流动人口,更容易以一种平和、平等的心态与本地居民相处,这有助于流动人口较快地融入新的生活环境,并促进其城市居民身份的认同[23]。
在社会组织的助推之下,流动人口的连结型社会资本累积增多,其与本地人之间也形成了良好的信任关系,这促进了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亦即为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提供了保证。以QZ志愿服务队为例,在其举办的XH学校中,既有流动人口子女,也有本地人子女。社工L提到:“以前本地老人‘护犊情节’较重,送孩子上学一定要亲自送到学校里面,这会造成学校交通和管理秩序的混乱。后来随着志愿服务队社工的调解,定期举办各种亲子互动活动,加强流动人口与本地人的交流,老人对服务队的信任提升,送孩子进校的频率也逐渐降低。由此缓解了交通拥堵和管理问题,同时促进了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之间的交流和信任。”(访谈时间:2018年8月21日)
不论是结合型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还是连结型社会资本,均会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起到积极作用。结合型社会资本更多地促进流动人口的初级社会融入,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促进了流动人口较高层级的社会融入。
结合型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连结型社会资本原本就是从微观到宏观、由浅入深的三种社会资本类型,但这并不意味着三种类型的社会资本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作用是完全平行或相互割裂的,而是存在着交互影响关系,在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过程中并非独立发挥作用。三种类型的社会资本对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影响,恰恰体现出社会组织通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资本构建而推动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复杂性。
依靠初级社会关系而形成的结合型社会资本,在促使流动人口初步融入流入地社区的同时,也阻碍了流动人口的在地化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的形成。即结合型社会资本能够让流动人口在流入地更好地生活,但其与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结合,则能更好地推动流动人口真正融入流入地,实现其与流入地的身份、文化和心理认同。事实上,具有桥接型社会资本的流动人口往往已经获得了结合型社会资本,而拥有连结型社会资本的流动人口往往也积累了结合型社会资本与桥接型社会资本,且结合型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反过来也会为连结型社会资本的产生奠定基础。
本文无意于探讨究竟哪种社会资本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更为重要,而在于关注社会组织在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资本构建并最终推动其社会融入的具体机制。与没有参与任何组织及其活动的流动人口相比,积极参与社会组织及其活动的流动人口的桥接型社会资本会更加丰富,其对流入地有更高的社会融入意愿。而连结型社会资本的建立更依赖于已有桥接型社会资本的积累。如G镇不同类型的社会组织在推动流动人口社会资本产生的过程中,也并非完全将三种类型的社会资本分开,而是各有侧重。枢纽型社会组织除提供跨人群间的社会资本外,还培育社区社会组织并链接“三缘”社会组织资源,从而全方位地促进了流动人口不同类型社会资本的构建,进而推动流动人口更深层次的社会融入。
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进程的加速,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困境已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问题。本文研究发现,社会组织是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另一关键,是复杂作用机制的结果。具体来讲,具备不同组织合法性的社会组织通过提供社会服务、实现资源链接、促进群体互动等方式,帮助流动人口构建不同类型的社会资本,进而推动流动人口实现社会融入。此外,通过这一促进过程,社会组织实现合法性的提升,由此进一步形成了社会组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良性循环。社会资本在其中起到了桥梁作用。调研发现,社会组织主要通过提供三种类型的社会资本来推动流动人口实现社会融入。本文认为,社会组织基于流动人口自身的地缘、血缘和业缘的优势,在整合社会资源的基础上,为流动人口在初期、中期融入流入地社会生活提供结合型社会资本和融入的途径,并通过提供无差别服务、链接社会资源、增加社会资本、提升认同感等,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平台和中介作用发挥,为流动人口提供了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为促进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三个层次的社会资本对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积极作用,但桥接型社会资本和连结型社会资本的作用更为深远。本文的研究进一步表明,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具有阶段性,在不同的社会融入阶段,社会资本所发挥的作用不尽相同。在流动人口融入的中期和后期阶段,须警惕结合型社会资本对在地化社会资本产生的阻碍和流动人口对桥接型社会资本的依赖。社会组织以多样化服务来帮助流动人口构建社会资本,形成效果累积的叠加效应和共赢局面,因而在推进流动人口社会融入方面有其特定的价值。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社会组织的性质及其活动方式的不同,以及不同社会资本累积的需要,即便是在相同的制度环境下,不同社区流动人口的融入状态会呈现出差异化特点,这也是在未来的研究中需要进一步解决的问题。此外,针对结合型社会资本、桥接型社会资本、连结型社会资本这三种社会资本在流动人口社会融入中发挥的交互影响力,本文虽有分析,但其力度及深度仍显不足。在后续的研究中,将进一步通过模型来检验并深入展开分析,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社会组织是如何通过促进流动人口社会资本构建,进而推动流动人口的社会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