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恒星 （组诗）

□林 珊

九月

还有那么多的山顶， 是我们没有攀登过的

还有那么多的草地， 是我们没有途经过的

那么， 此刻， 我们该坐下来

谈点儿什么呢

每个傍晚， 这样的傍晚

都是我们最孤独的时刻

你听见了吗？ 刮了一天的秋风渐渐停了

你看见了吗？ 爱了半生的人渐渐走远了

可是白杨树开始落叶了

众多的树叶， 都有既定的命运

无论怎么逃， 都是逃不掉的

九月的第一天， 就这样过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 白白消失在我们手中

那些和时光一起消失的， 又都是些什么呢

九月的最后一天很快就会过去的

整个秋天也很快就会过去的

不管你是否回忆

我们都曾站在秋天的站台上

等待那列离别的火车， 发出的

最后一声轰鸣

章江

说好的一起去看落日

后来我们只看到滔滔江水

（那辽阔的， 奔涌的水域）

古老的城墙残存宋代的铭砖

现世的紫薇

盛开在期待的晚风中

浮桥尽头的村庄

静谧， 朴素

我们还不曾打探到它的名字

空荡荡的石阶

一直延伸到遥远的清末

洪水滔天已成为多年前的往事

渔船停泊在岸

桨声有时也是停滞的语言

多少人守护于此

交付自己圆满的残缺的

一生

人世的喧嚣在此时

是不存在的

婆娑的树影下

躺在竹椅上的老人

是否冥想过自己的前世

夜晚的恒星

我们路过夜晚的恒星了吗

一颗恒星， 一颗拥有

数十亿年寿命的恒星

如果不能照亮人类的屋顶

这个夜晚， 将会给我们带来多少忧愁

坐在屋顶弹吉他的少年长大了吗

我们有一年的时间没有见到他

愿他的琴声悠扬

愿他的妈妈， 想念他时

不再泪如雨下

灶儿巷

当我们被一株古槐的浓荫

所吸引时， 董府的天井开始下雨

这宋石， 这明砖， 这清瓦

这飞檐， 这花楣， 这雕窗

这一帧一帧随风远逝的沧桑岁月

如今正穿过雨水， 逶迤而来

数百年来， 那沉浮于世的

又是些什么

这城市的一隅

我也曾在无人的风中

独自徘徊过

和此刻不同的是

那个清晨

即便有相似的蝉鸣

和雨声

你却还不曾跋山涉水

向我走来

玲珑塔

光绪年间的玲珑塔

和我们今天看到的， 不尽相同

惊鸟铃在秋风中彻夜不息

僧侣和骆驼在一张旧照片里

从未老去

在塔下徘徊的那些人

都拥有年轻的面容

清晰的影子

这样的一个黄昏

是什么， 指引我们来到这里

是昆玉河上的匆匆一瞥

还是浪花翻涌的槐树坠满果实

这一天啊， 这寂静的时刻

我们走在秋风中

灵慧山

山门紧闭。 一场大雨滂沱前

我们不得不成为沿途折返的人

可是那耳熟能详的诗句

几欲脱口而出——

“山村花带雨， 野寺树含烟。”

千百年来， 起伏的山脉

古老的庙宇

目睹过多少落日风烟， 金戈铁甲

让我们缓缓穿过

那些摇曳的野百合吧

空谷的芬芳中

多少时光就这样逝去

如果此刻

从远处， 走来一位僧侣

通天水梯回荡的水声

是不是代表了， 他的

虔诚之心

葵花

南方的葵花和北方的葵花

是一样的吗

为什么来北方之前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孤立无援的人

也曾站在七月的悬崖

泪如雨下

又一个秋天来了

当我路过

秋天的范各庄

数不清的葵花

把金黄的头颅

低低垂下

她是不是在等待

深情的人

风尘满面

停下来

拥抱她

栗花沟

如果你还没有去过栗花沟

你一定要在这个秋天

去那里， 走一走

你会遇见滩涂， 沼泽， 镜湖

浓雾中的村庄

成片的板栗林

星罗棋布的农田

你沿着雨后的公路

一直往前走

你路过三渡河， 磨石峪

波斯菊， 百日草， 白鹭

雨后的泥土散发出香气

稠密的果实落满了鸟啼

这里的一切

都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这里的一切

都是你喜欢的样子

昆玉河

鸟鸣是无法忽略的

只要有风

只要你站在清晨六点的桥边

浓荫总是会带来幽深

阳光笼罩你

当你再一次， 从南方来到北方

当你再一次， 从南方回到北方

被秋风描摹过的昆玉河

落满了鸟啼

浮桥

我的确忽略了， 那灰暗的

隐藏的那一部分

流水旁， 垂钓的人坐着

一整个下午

江面上没有风

也没有飞鸟盘旋

当又一个黄昏， 终于来临

一定会有人， 披着一身暮色

从浮桥的这一端

走向浮桥的那一端

崆峒山

雨季已经过去很久， 一座青山

仍然停留在回忆里

被一场大雨淋湿

便签里， 不忍删去的

是我为你写下的诗句

“落日皈依山谷， 松林献出鸟啼

在此时， 任何语言都略显多余。”

下山路上

一只小松鼠

在雨水中

目送我们远去

野葵花开满荒野

我为我看不见荒野和露珠

而悲戚

我为我们在秋风里各自奔赴

遥远的归途而忧伤

人生就是用来像这样

一次又一次

转身告别的吗

下一个秋天

我们还会回到这里吗

想起去年秋天

野葵花开满荒野

我们各自走在无人的

秋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