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来客

令狐竹

一

一架波音777飞机正飞越太平洋上空。

《纽约时报》女记者莎拉仰靠在椅子上，透过舷窗俯瞰脚下的白云，只见棉花似的云朵团团簇簇一直绵延到天边。

当波音777飞临中国东海时，飞机上的广播传来空姐甜美的嗓音：我们的飞机即将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请乘客们合作，关闭电子设备。

莎拉依依不舍地把眼神从舷窗外收回来，随手合上笔记本电脑，扣好腰间的安全带。然后双目紧闭，集中思路，细细盘整一下自己此行的目的。

两天前，《纽约时报》总编辑卡罗尔把莎拉叫进他的椭圆形办公室。卡罗尔平时不苟言笑，但一旦笑起来，眼口鼻就会挤作一团。卡罗尔将嗓音调至最低：“莎拉，我们昨天得到一条非常重要的新闻线索。”

莎拉一听有重要的新闻线索，就像鲨鱼闻到血腥似地，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新闻线索？”

“有一个男人，自称刚从外太空回来。据他本人的说法，他是我们美国太空总署一项探测火星计划的三名成员之一，三年前在佛罗里达州东海岸的梅里特岛肯尼迪航天中心乘坐‘探索者号’宇宙飞船升空前往火星。”

莎拉记得这在当时是一条非常轰动的新闻，许多报纸将这条新闻摆放在头版头条的位置。然而，不幸的是，这艘飞船在太空飞行了三个月后，突然与地球失去联系。当时，这条不幸的新闻又一次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莎拉知道，从那时起，美国太空总署虽然从来没有放弃搜寻这艘失联的宇宙飞船，但三年以来却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探索者号的信息。在远离太阳和月亮的茫茫太空，一艘宇宙飞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一粒微尘失落大海，如何搜寻得到？

现在，这个自称从外太空回来的男人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是“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上的其中一个成员，这将又是一个轰动世界的爆炸性新闻。

“这是一个艰巨而又充满挑战的采访任务，”卡罗尔对莎拉说，“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这个采访任务交给你。”

“这个男人现在哪里？”莎拉问卡罗尔这句话的时候，无疑等于表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采访任务。

“在中国。”

“中国？”莎拉一脸惊诧。

“是的，‘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上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我们美国人占姆士，现年45岁，离异;另一个是俄罗斯人安德烈，刚满28岁，未婚。这两个都是正式的宇航员，还有一个成员是中国人周文龙，严格来说，他只能算是‘探索者号’宇宙飞船的乘客。”

莎拉记得当时各大新闻媒体极其详尽地介绍过这三个人，但她不明白的是：“既然‘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上一共有三个人，为什么现在只有这个中国人回到地球？另外那两个宇航员呢？”

“对，这正是我们的疑问。”

“这个中国男人既不是宇航员，又不会驾驶宇宙飞船，他只不过是乘客，他到底是怎样独自返回地球的呢？”

“没错，这也正是我们的疑问。”

“换句话来说，这个中国男人很可能是一个骗子，他满嘴胡言，想把全世界骗了。”

“你说得对，这正是我们太空总署官员们的担心，如果他们听了一个骗子的胡诌，就贸贸然派人从美国飞到中国去，恐怕会被人们笑掉大牙。因此，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们不大方便露面。”

“按你的说法，我们要么可以得到一条震惊世界的独家新闻，要么就是让一个低级骗子给耍了。”

“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事情都难免会有风险。”卡罗尔笑着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将这次采访列为高度机密的缘故了。”

卡罗尔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小型U盘交给莎拉，说：“这是太空总署送来的有关‘探索者号’宇宙飞船的资料，你可以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先作一些了解。”

莎拉在飞机上已经将美国太空总署送来的资料细细地读了好几遍。资料显示，美国在三年前的确发射过一艘名为“探索者号”的宇宙飞船前往火星，当时出于商业考虑，允许携带一名“有贡献”的乘客。经多方挑选和测试，中国温州富商周文龙符合各项条件，而且他愿意为此行出资5000万美元，最后被美国太空总署选中。

周文龙到达美国后，在太空中心经过九个月的严格训练，最后登上“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三年前在佛罗里达州升空，随两名宇航员一道飞往火星。

周文龙现年42岁，三年零九个月前被美国太空总署选中时还未满39岁，此人拥有一家公司，资产总值约10亿美元。周文龙身体健康，已婚，太太叫李淑贤，他们有一个9岁的女儿，周文龙像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全家同年迈的父母一起住在温州市内。

二

在上海虹桥机场迎接莎拉的是《纽约时报》驻上海记者站站长吉尔伯特，他已经接到卡罗尔的电话，为莎拉准备了一辆奥迪汽车，还为她准备了一名司机兼翻译，那是名叫刘明钧的复旦大学英语专业研究生。

莎拉在上海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就坐上刘明钧的车前往温州。

温州康宁医院位于市郊，四周一派田园风光，如果没有刘明钧带路，恐怕莎拉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是一间精神病院。

刘明钧年约二十六岁，瘦高个，态度挺热情，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他把车停在医院门口，然后领着莎拉来到二楼的院长室。

院长听刘明钧介绍了莎拉的来意后，随即打了个电话给医院的办公室主任，吩咐他把周文龙的主治医生杨国胜叫来。

杨医生看上去大约五十多岁，但身子骨很是硬朗，神采奕奕，满脸堆笑。他对莎拉说，周文龙是今年初由辖區派出所民警送进医院来的，根据医生的临床诊断，初步确定病人患有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但令人稍感宽慰的是，这个病人对医护人员和其他病人没有攻击意图。

莎拉说：“我可以见见这个病人吗？”

杨医生抬头看了院长一眼，见院长的眼神里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对莎拉说：“没有问题，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你要记住，这个病人说的都是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没有一句靠谱的。”

“这你放心，对一个精神病人说的话，我肯定不会照单全收。”

当周文龙出现在医院的会客室时，莎拉着实大大吃了一惊。她以前见过的精神病人大都蓬头垢面，猥琐邋遢，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神情呆滞，目光闪烁，可眼前这个患有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的病人却长得清秀白净，英俊潇洒，举止斯文，风度翩翩。更令她感到诧异的是，眼前这个病人看上去年龄还不到三十岁，而且体格魁梧，身材匀称，可与佛罗伦萨的大卫雕像媲美，但与太空总署资料上的周文龙相去甚远。

莎拉擦擦眼睛，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见错了人。

“周先生，你好，我叫莎拉，来自美国，是《纽约时报》的记者。”莎拉主动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将自己这次中国行的来意告诉周文龙，但周文龙的态度显得十分不友好，他不屑地瞥了莎拉一眼，便厌烦地把目光移往别处。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用莎拉听不懂的汉语对翻译刘明钧说：“我早已把我在太空经历的所见所闻说过无数遍，但结果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因此，我不想再多说了。”说罢，又把目光投向天花板。

刘明钧不知该不该将这番话翻译给莎拉听，只好“呵呵”地笑了两声。

莎拉在周文龙的对面坐下，打开手提电脑，调出太空总署送来的有关资料，其中有几张周文龙的照片，照片中的周文龙脸庞粗黑，身材矮胖，与眼前这个自称周文龙的人判若两人。

仅凭这张照片，莎拉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周文龙是个骗子无疑。

莎拉没有立即戳破周文龙的身份，她十分诚恳地对周文龙说：“周先生，你看我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请你相信我一回好吗？”

周文龙沉思良久，终于答应了莎拉的请求：“好吧，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为了不让你白跑一趟，我就给你说最后一遍吧。”

周文龙从他的童年说起：“也许是受物理老师的影响，我从高中一年级开始，就对天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想长大以后能成为一名航天员飞上太空。但是，我的父母不同意我的志向，他们说我不该活在自己的空想里，他们鼓励我读商科，学经济，硬是逼我进入一家商学院，读了几年枯燥无味的经济学课程。大学毕业后，我成立了一家公司，做生意赚了点钱。前几年，听说美国太空中心公开招募太空乘客，便毫不犹豫地将5000万美元划到美国太空总署的账号，争取了一个登上火星的名额，希望能一圆自己的太空梦。”

周文龙说话的时候很淡定，而且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令陪同莎拉前来的翻译刘明钧完全无用武之地。

然而，莎拉对周文龙这番话丝毫不感兴趣，因为这些话当年早就在传媒的报道之中炒了无数遍。还没等周文龙说到他飞往美国太空中心受训，莎拉就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指指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对周文龙说：“周先生，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房间休息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

周文龙正滔滔不绝地说到兴头上，但看看昏暗的天色和墙上的挂钟，便不得不停了下来，说：“好，好，我们明天继续。”

回到酒店后，莎拉立即给总编辑卡罗尔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她写道：“那个叫周文龙的中国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理由有三：一、这个自称周文龙的人与太空总署档案里的周文龙照片相差太远。二、此人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与太空总署当时对他的语言能力测试结果大相径庭。三、这个自称周文龙的人所说的故事，与当时报刊的热点新闻报道几乎完全一样，只要一直留意有关“探索者号”宇宙飞船新闻报道的人几乎都可以说出来。因此，这个自称从外太空回来的周文龙，即使不是一个大骗子，也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我们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骗子或精神病人身上，我们是否应该立即停止这次无效的采访？”

次日清晨，莎拉起床后刚打开电脑，就看见一封新邮件在闪烁，是卡罗尔给她的回复：一、据太空总署的专家们解释，人类长期生活在太空中，容貌和身形可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由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地球人在太空连续生活超过三年以上，因此，无法确定三年的太空生活对人类容貌和身体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二、美国太空总署当年为周文龙进行的语言能力测试，成绩确实很不理想，但周文龙三年里与两位说美式英语的宇航员朝夕相对，现在能说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实在不足为怪。因此，现在就将周文龙定性为大骗子还为时过早。三、即使退一万步来说，这个中国男人果真是个大骗子，我们也不妨听听他编出来的故事，太空总署希望他的想象力可以为太空专家们带来新的启发，或许可以为他们下一步搜寻失联飞船提供新的思路。

莎拉读罢，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看来，只好继续执行这次采访任务，继续听这个中国骗子吹牛了。

在莎拉的记者生涯里，面对面地听对方撒谎是常有的事，她通常會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诱骗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地吹下去。待采访过后，再找来各种各样的证据将对方的谎言逐一揭穿。

卡罗尔提醒莎拉：“我们不该把时间都耗在听他胡吹乱侃。你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下采访策略？由被动聆听转为主动提问，不要任他信口开河，胡吹瞎侃。你可以设定一些问题直接问他，在他的回答中寻找漏洞。”

三

周文龙再次见到莎拉的时候显得莫名兴奋，他笑容满面，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跟莎拉握手，虽然他第一次见到莎拉至今不到二十四小时，但他从莎拉昨天听他说话时的神情判断，这个美国人对他所说的一切饶有兴趣，一双好像会微笑的眼睛没有流露出半丝怀疑，周文龙觉得自己这回终于等到了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

“我们乘坐的飞船是在六月初升空的。”周文龙口若悬河地继续昨天的回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当我们离开地球，进入飞往火星的轨道时，我从飞船的舷窗回望我们生活了多年的蓝色星球，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地球是如此可爱。我掏出数码相机疯狂地拼命拍照。”

“你们最后到达火星了吗？”莎拉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她不想听周文龙啰嗦，但为了掩饰她的不耐烦，表面上仍是一脸谦恭。

“你别焦急，且听我慢慢道来。”周文龙似乎并不急着讲结果。“在美国太空中心受训时，教官曾对我们说，根据目前人类的科技水平，宇宙飞船最快也要十个月才能到达火星。如果加上在火星上停留的时间，我们这趟旅程至少需两年。”

“两年？”刘明钧问，他无法想象在一艘狭小的飞船里生活两年是什么滋味。

“两年时间算不了什么，”周文龙轻松地笑了笑，“不过弹指一挥而已。为了圆我的太空梦，我愿意花两年时间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们平时在飞船上干些什么呢？”莎拉又问。

“我们的飞船在外太空飞行了三个月后，我的新鲜感和疯狂劲开始冷却，每天看着太空，已经审美疲劳了。离火星大约还有七个月左右的航程，唯有玩电子游戏机打发时间。”

“另外那两个宇航员平时干点什么？”这回轮到刘明钧急于想知道下文了。

周文龙不急不恼，仍然保持着他说话的节奏，“我们的宇宙飞船有自动巡航系统，安德烈和占姆士平时也没太多的事情可干，他们只需要不时看看仪表上的数据就可以了。”

“周先生，”莎拉问，“我有一个问题始终搞不明白，你这么富有，完全可以在地球上享受生活，为什么愿意花5000万美元冒险上火星呢？”

“问得好，我知道你迟早会对我提出这个问题。”周文龙答道，“我记得在飞船上安德烈就问过我这个问题。”

“是吗？”莎拉继续追问，“你是怎样回答的？”

周文龙想了想，慢慢口述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说的所谓晚上，是按地球时间来计算的，因为在飞船上白天和黑夜都一样。那天晚上，当我把自己固定在驾驶舱的睡袋里，准备就寐，占姆士仍趴在天花板上写工作笔记，安德烈却像一条鳗鱼似地漂浮在飞行舱中，一边漂还一边哼着俄罗斯民歌。

当安德烈漂浮到我身边时，他突然睁开一只眼睛，盯着我说：“周，我有一个私人问题想问你，你可以回答我吗？”

“当然可以，”我说，“不过，你知道，我的英语不是特别好，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的蹩脚英语。”

“没问题，”占姆士把头转过来对我說，“他听不懂还有我哩。”

据我所知，占姆士早年曾在北京大学泡过几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周，”安德烈问我，“听说你在中国有一家大公司，对吗？”

“没错。”

“听说你的公司市值有10亿美元，对吗？”

“是的，现在可能早已超过10亿了。”

“听说你是这家公司的CEO，对吗？”

“不用听说了，我就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兼CEO。”

“既然你是一家资产超过10亿美元的公司CEO，为什么还要放弃这样崇高的社会地位和优裕富足的生活，跟随我们冒险上火星，在这样狭小的飞行舱里憋两年呢？”

我勉强能听懂安德烈的问题，但只能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我这辈子凡是能做的事都做过了，唯独上火星这事儿还没试过。为什么不抓住青春的尾巴，到火星潇洒走一回呢？“

“可是，”安德烈说，“花5000万美元买一张上火星的机票，未免也太昂贵了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人在天堂，钱在银行。’”

不知道是我的英语实在太蹩脚了，还是这个俄罗斯人根本不了解中国文化，安德烈真的听不明白什么叫做“人在天堂，钱在银行。”占姆士也花了一番唇舌，才把这句话的真正意思译成英语。

“凡是花钱能办到的事，就不算什么事，”我说，“钱，如果不花在有用的地方，只不过是一串数字罢了。当你有一天升上天堂的时候，这些钱就留在地球的银行了。”

安德烈点点头，表示这回他算是听明白了。

我接着说：“中国的亿万富翁有好多个，但能上火星的人只有我一个。世界上有好多有钱人，但即使他们胸怀大志，有登上火星的愿望，可是等他们挣够了上火星的钱时，人已经老了，或病了，或残了，幸好我除了钱还有强健的体魄，所以这事只有我能做。”

“可是，”这回轮到占姆士有点儿不明白了，“你们商人不是很讲成本效益的么？在商言商，你花了这么一大笔钱，有没有计算过成本效益？”

我听了以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嘿，这你们就外行了，你们虽然会驾驶宇宙飞船，但却一点儿也不懂经济。不错，5000万美元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可是，你们不知道，当我要上火星的事在媒体上公布以后，我们公司的股票连续升了十几个涨停板，我持有的股票涨幅早已超过5000万美元了。”我最后还补上一句：“用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就叫做‘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也可以叫做‘吃小亏占大便宜’，对吧？”占姆士特意问我，然后准确地将“小财不出，大财不入”的意思告诉安德烈。

安德烈听完占姆士的翻译，对我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感叹道：“中国人实在是太精明了！”

正在这时，杨医生忽然闯了进来，对莎拉说：“对不起，服药时间到了，病人该吃药了。”说罢，从白大褂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颗小药丸，亲自放进周文龙的嘴里，又拿来一杯白开水，逼着周文龙喝下，然后，让周文龙张开嘴巴给他检查，他左看右看，确认周文龙已把药丸吞下肚里，才放心扬长而去。

四

“你们后来为什么同地球失去联络了？”莎拉很想尽快切入正题。

“这正是我准备告诉你们的事。”周文龙说——

那天早上，安德烈醒来以后，像往常一样漂到驾驶舱检查仪表。我说过，飞船上的早晨是按地球时间计算出来的。准确来说，应该是地球上的美国东部时间。

我正在刷牙的时候，突然听见安德烈失声大叫：“Oh——My god！”

我和占姆士都被安德烈的惊叫声吓呆了。因为此前安德烈从来没有如此惊恐地大叫过。

“占姆士，你快来看看。”安德烈好像看见鬼似的。

占姆士一下子就蹿到驾驶舱，我也好奇地凑上前去。

“你看，”安德烈指着其中一个仪表，对占姆士说：“我们好像偏离了前往火星的航道。”

占姆士看看仪表，又看看电脑屏幕上的航天图，眉心拧成一股绳。“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偏离了航向15度。”安德烈表情凝重地向机长报告。

“立即纠偏。”占姆士以机长身份发出指令。

“立即纠偏。”安德烈重复命令，并立即在驾驶台操作纠正航向。

“密切监视仪表变化。”占姆士一边吩咐安德烈，一边接通了地球美国太空中心的通讯系统。

美国太空中心的总控制室随即证实了“探索者号”宇宙飞船偏离航向这一事实。

占姆士一刻也不敢离开驾驶舱，双眼一刻也不敢偏离仪表盘，飞行仪器显示，宇宙飞船越来越偏离航线，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飞船往右前方拼命拉。占姆士立即将这异常现象向地面报告。

美国太空中心的工作人员接报后全都紧张起来，红灯亮起，警报齐鸣。5分钟后，美国太空中心主管科比呼叫“探索者号”，他告诉机长占姆士，太空中心经过反复探测，在飞船1000万公里范围内都没有发现任何星体，更不存在任何能产生如此吸力的天体。

我知道飞船遇到了麻烦，却一点儿也帮不上忙，我只能抓狂，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只能听占姆士和地面不断通话。

占姆士问科比：“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科比：“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占姆士：“飞船已经失控，请问，我们该怎么办？”

科比：“冷静，请保持冷静。”

占姆士：“拉力越来越强，我们越来越偏离正常航道……妈呀，怎么办呐？啊……啊……”

科比：“冷静，冷静，请保持冷静……”

通讯器里，科比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突然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飞船内陷入一片沉寂……

“后来怎样了？”刘明钧很想知道“探索者号”与地球失联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后来，飞船上就再也听不到地面中心的呼叫，所有的通讯器材成了哑巴。”周文龙说，“我看见飞船上的仪表几乎全部失灵，指针不是左右乱摆就是固定在零刻度上。”

莎拉把周文龙的话全部记在采访本里：

怎么回事？周文龙惊恐万分，盯住占姆士和安德烈的眼睛。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事实上，那两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文龙透过舷窗往外望，只见外面漆黑一团，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万籁俱寂，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们可能掉进宇宙黑洞了。”占姆士神情十分沮丧。

“黑洞？宇宙黑洞？”周文龙读高中的时候就听物理老师说过，黑洞是密度超大的天体，它几乎可以吸纳一切，凡是被黑洞吸进去的物体，就再也休想逃出来，连光也逃不出来。

周文龙只觉得刹那间被绝望笼罩。

“据我所知，”周文龙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黑洞是一个无底洞，我们这样不停地飞下去，下场会是……”

正在这时候，杨医生忽然闯了进来，他指了指腕上的手表，对莎拉和刘明钧说：“我看你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吧，病人该按时间休息了。”

回到酒店后，莎拉给卡罗尔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亲爱的卡罗尔，狐狸的尾巴今天终于露出来了，那个自称周文龙的人说，“探索者号”同地球失联的原因是：他们的宇宙飞船掉进了一个宇宙黑洞。众所周知，掉进黑洞的物体都是不可以逃出来的，这个骗子在不知不觉间让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我不知道他明天将会怎样把他的谎言继续编下去。我现在不会向你提出要求终止采访了，倒是很有兴趣听听这个自称掉进宇宙黑洞的人最后是如何逃回地球的，我很想看看这个骗子在之后的叙述里如何自圆其说。

五

次日一大清早，当刘明钧和莎拉驱车来到精神病院时，发现周文龙早已坐在会客室等候他们了。

周文龙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迫不及待地接着昨天的话题说下去：

宇宙飞船在黑洞里不知飞行了多久，突然占姆士一声惊叫，把周文龙和安德烈都吓了一跳。

“你们快来看，”占姆士指着仪表盘，手指有点儿发抖，“我们掉進黑洞是因为遇到黑洞的强大吸力。可是，你们看，我们驾驶舱的仪表此刻显示的结果却是，这股强大的吸力现在已经变成一股强大的推力了。”

“这么说来，我们是不是会被这股强大的推力推出去？”周文龙问。

“对，但不是把我们推回原处，而是把我们推往黑洞的另一个方向。”

“黑洞的另一个方向？”周文龙心里一阵惊悸，“黑洞的另一个方向是什么地方？”

“鬼知道。”安德烈说，“管他那儿是什么地方，反正我们都无能力控制，唯有听天由命吧！”

“那岂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周文龙问，但没人回答。

突然，三个人都发现飞船前面出现一点亮光，转眼间，亮光越来越大，还没等他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股强大的推力就把宇宙飞船推出了黑洞。

周文龙转过身来，看见占姆士和安德烈趴在前舷窗，一副惊呆了的表情。周文龙凑近一看，也不禁目瞪口呆，只见舷窗外的太空七彩缤纷，有些星星红彤彤的像个火球;有些星星蓝闪闪的像颗宝石;有些星星黄澄澄的像个橘子;有些星星绿油油的像个网球。天体与天体之间的距离看上去相当近，好像一棵苹果树上的果实般几乎一个挨着另一个。

“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二宇宙吧？”周文龙问。可是，仍然没人回答他。说老实话，占姆士和安德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该怎么办？”周文龙内心惊恐万分，说出来的话带有明显的颤音。

没人理睬他。

确实没人知道他们该怎么办。

飞船继续在五颜六色的星星之间飞行。

“啊！”周文龙突然一声惊叫，把占姆士和安德烈吓了一大跳。他们随着周文龙目光的方向一看，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只见宇宙飞船的前后左右分别出现四个像飞碟的物体。

“·#￥%……—*”通讯器传出一串古怪的声音。

没人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Hello？”占姆士试着回应。

也许是对方听懂了占姆士的英语，通讯器即时传来一句英语的回答：“Hello，我们是智星太空巡逻队，你们已经进入智星的防控区域，请问你们来自哪里？”

占姆士随即用英语回答：“我们来自地球，在往火星途中不知什么原因来到这里。”

“好的，明白，现在我们要将你们逼降在智星，同意吗？”

“同意。”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不同意又能咋样？

“请关闭你们的发动机，我们的智星1号将帮助你们降落。”

安德烈把宇宙飞船的发动机关掉。随后便看到原来在飞船前方飞行的那个大飞碟往下方一沉，悬停在飞船下方，然后缓缓地将“探索者号”飞船吸附在它上面。

周文龙想象现在这幅图景可能就像一只小白兔趴在一只大河马身上。

飞碟驭着“探索者号”进入一条蓝绿黄红青紫橙色彩斑斓的星体航道，绕着一个硕大的星球转了大半圈，然后开始徐徐下降。

透过舷窗，三个地球人看见空中的蓝天白云和地上的江河湖海。

最后，“探索者号”紧紧地贴着飞碟的脊背，缓缓地垂直降落在一座透明的三角大楼前面的空地上。

六

有了地面的参照物，周文龙终于看清楚，驭着他们飞船的这只飞碟显然是个庞然大物，降落面积占了大半个足球场，飞碟足有三十层楼那么高，透过飞船的舷窗他只可以看见参天大树的尖顶。

三人正惊讶得合不拢嘴时，忽然，耳畔传来几声“咚咚咚”的声响，分明是有人在敲击宇宙飞船的舱门。

真是匪夷所思，怎么会有人在三十层楼这么高的地方敲门？三个人登时毛骨悚然，惊恐不安地面面相觑。

周文龙感到自己全身的汗毛竖起来了，这儿毕竟是一个陌生的星球，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安德烈试着将飞船的舱门打开一道小缝，往外一看，只见舱门外有一个漂亮的妙龄女郎，唇红齿白，金发披肩，碧眼高鼻，身材婀娜，衣着新潮，活像地球上日本漫画中的美少女。

“魔鬼？”周文龙失声大叫。

“胡说八道，”安德烈当即表示反对，“你见过这样漂亮的魔鬼吗？”

“真的魔鬼倒没见过，但电视上的魔鬼就见得多了，”周文龙说，“电视《西游记》和《聊斋》里面的魔鬼和狐狸精都是这么漂亮的！”

安德烈不再听周文龙胡扯，“咔嚓”一下把舱门打开了。

“*—……%￥#·”漂亮的魔鬼对他们说。

三个地球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不懂半个字。

“Hello.”占姆士又再故伎重施。

美少女伸出玉指，朝他们三人的耳朵后面分别指了一下，然后再对着他们说：“*—……%￥#·”说也奇怪，这回他们竟然全听懂了。虽然是同样的这一句话，但他们听见的语言都不同，占姆士听见她说：“How do you do？”安德烈则听见她说“привет？”而周文龙听到的却是汉语“你好？”

三个人分别用自己的语言作了回答。

“欢迎来到智星，”美少女一脸甜甜的微笑，“现在，请穿上我们的智星鞋，跟随我到智星太空中心吧。”说罢，左手朝空中一抓，像魔术师似地，从空中取来三双智星鞋，递到他们三人手中。

智星鞋跟地球上的鞋很不同，智星鞋看上去就像一块平板，只有鞋底，没有鞋帮。但当双脚踏上鞋底，鞋帮就会自动上升，紧紧箍住脚踝和小腿。

三个地球人穿上智星鞋后，来到飞船舱口。美少女彬彬有礼地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甜甜地说：“欢迎来到智星，现在请跟我来。”

周文龙为了离美少女近一点，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安德烈前面，正想一脚迈出去，冷不防被舱门与地面的高度吓了一惊，只见舱门口离地面至少有90多米高，门外既没有舷梯，也没有任何承载物，如果就这样一步走出舱门，岂不摔死？周文龙慌忙把已经伸出去的半条腿收了回来。

美少女回过头来，对周文龙笑了笑，说：“别怕，你们已經穿上智星鞋了，出来吧。”

周文龙抬头看了看女郎，这才留意到，美少女其实一直是悬空站在舱门外，脚下并没有什么舷梯之类的承接物。

此人莫非是仙女？周文龙想起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神仙故事，屏幕上的仙女都像这个美少女一样会腾云驾雾。

安德烈看见美少女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又一次向他们招手，便有点不满周文龙的胆怯，便把周文龙轻轻拨到一旁，试着把一条腿迈出去，说也奇怪，周文龙看见安德烈竟然像直升飞机似地悬在半空。

周文龙站在舱门口看得傻了眼，难道安德烈也成仙了不成？

“你们出来呀。”安德烈回过头来，对周文龙和占姆士说。

周文龙心有余悸，双腿战战兢兢地抖个不停，不敢向前移动半步，正犹疑间，冷不防被占姆士从背后猛地一推，一个趔趄往前一扑，便跌出舱门外。可是，周文龙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并没有重重地直接坠落地面，而是好像被一张软绵绵的无形飞毯接住，一如传说中的所罗门王那样漂浮在空中。

这时，占姆士也笑嘻嘻地迈出舱门，像蜻蜒似的停留在半空。他漂到周文龙身旁，顺手拉了他一把。

周文龙站直了身子，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蜻蜒。

占姆士转身把飞船的舱门关上，然后随着安德烈和周文龙，跟在美少女身后，像神仙似的腾云驾雾从天而降，轻轻地落到地面上。

美少女领着三个地球来客，走进停泊在智星1号旁边的那座透明大楼。在一个大房间里，美少女微笑着请他们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安德烈说他不坐，他乐意站在美少女身旁。

美少女说：“欢迎各位来到智星，我是智星太空中心的工作人员尤丽雅，你们是我接待的首批活着来到智星的地球人。”

周文龙心中悚然一动，什么叫做“首批活着来到智星的地球人”？难道她还接待过死了的地球人不成？

“先说说你们是怎样从地球来的吧，好吗？”尤丽雅把目光转向站在她身旁的安德烈。

“我们在飞往火星途中，被一个黑洞吸了进去，也不知怎么误打误撞来到这儿了。”

“你们进入的那个不是黑洞。”尤丽雅纠正安德烈的说法。

“不是黑洞？”周文龙一脸茫然，“不是黑洞是什么？”

尤丽雅嘻嘻一笑，说：“如果你们真的被黑洞吸了进去，就永远别想出来了。”

“那……”这回连占姆士也感到迷惑了。

“你们进入的是虫洞。你们穿过这个虫洞从第一宇宙来到第二宇宙。”

“虫洞？”占姆士和安德烈对这个名词都不陌生，倒是周文龙听得一头雾水。

“虫洞是我们智星人去地球的最佳捷径。”尤丽雅说，“现在，请让我向你们简单介绍一下智星的基本情况。”

“首先，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智星的自然环境与生存条件与地球十分相似，你们刚才在飞临我们智星上空时可能已经看到，我们智星也有海洋、山脉、江湖、河流和岛屿，我们也有风雨雷电冰雪云雾，但我们没有灾难性的地震、台风、洪水和泥石流。我们也和地球人一样呼吸氧气，因此，你们来到智星，不用套上氧气设备。”

周文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智星人也呼吸氧气，怪不得他们离开飞船时不必穿上太空服，不必套上防护帽，不必带上氧气瓶……

他记得在美国太空中心接受培训时，教官们反复强调，要求他们登陆火星时必须穿上太空服，套上防护帽，带上氧气瓶。

“不过，智星和地球也有不少区别，例如在你们太阳系，是地球围绕着太阳转，而在我们智星，则是太阳围绕着智星转。在你们地球看来，太阳每天早上从东方升起来，而在我们智星，太阳则是从西边升起来，从东边落下去。”

周文龙这才知道，原来地球人常说的那句“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不是一句胡话。“不过，”尤丽雅继续说，“地球和智星虽然分别位于第一宇宙和第二宇宙，但两个星球的体积差不多，都处在同一个平行时空。换句话说，你们在智星度过的时间与地球是同步的。”

“哦，怪不得！”占姆士和安德烈不停地颔首。

“可是，”尤丽雅接着说，“我们智星体系有好多颗行星都比地球大得多，有些大十几倍，有些大一百多倍。那些行星上的一天，可能比地球上的一千年还要长。”

周文龙本想说，我们中国的神话故事不是常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说法么？但他的眼角余光分明感觉到安德烈正不怀好意地瞪着他，便什么话也不说了。

尤丽雅似乎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兴趣盎然地往下说：“你们刚才一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你们刚才可以悬停在半空中，好像腾云驾雾似地飘到地面？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成了神仙，也不要以为我们智星人都是神仙。我们不是神仙，我们跟地球人一样，都属于人类。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智星人的科技成果。比如说，你们现在穿着的智星鞋，就是我们智星的科技发明之一。它充分利用空气浮力、流体力学、压缩力学和磁力场等科学原理，让我们可以在空气中浮起来，就像地球人在水里能够浮起来一样。”

“可是，智星鞋既没有方向盘，也没有加速器和刹车装置，我们穿上它在空中飞来飞去，会不会很容易出现危险？”占姆士忧心忡忡。

“你放心吧，智星鞋是靠人的意念操控的，你們刚才穿上智星鞋从飞船上走下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穿上智星鞋在空中漫步，跟我们以前在地球上看过的神仙腾云驾雾一模一样。”周文龙说。但他却把后半截话吞回肚子里，那段没有说出来的话是：在亚洲人拍的电影中，只有僵尸行走时才是离地三寸飘移的。

“如果你们想了解更多的智星历史，我可以请我们智星的儒来跟你们谈一谈，你们说好吗？”

“那还用说，这个主意当然好极了。”三人异口同声。

七

尤丽雅往后退了一步，很优雅地用手做了一个表示“请”的姿势，周文龙还没有明白她这个动作的意思，就看见一个英俊挺拔的儒雅男士突然出现在尤丽雅身旁。

“这位就是我们智星的历史学家史提芬，”尤丽雅向大家介绍，“现在就由他来回答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

“各位来自地球的客人，欢迎你们！”史提芬向大家招手致意。

看见地球人面面相觑，尤丽雅在一旁赶忙解释：“这是史提芬3D影像，他正在研究室与你们交谈。”

“你的意思是……史提芬……”周文龙脑子里一团浆糊。

“你没猜错，”尤丽雅似乎看透了周文友心中的疑惑，“史提芬的研究室在另一个星球。”

“在另一个星球？”这回连占姆士和安德烈也感到惊诧莫名。

周文龙这才细看清楚，眼前的史提芬并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只是虚拟屏幕中的一个3D影像，可是这个虚拟屏幕的分辨率实在太高，以至在他们眼中的史提芬就跟真人亲临现场一样。

地球人分别用自己的母语向史提芬问好“How do you do！”、“привет！”“你好！”

“很高兴能有机会在这里跟你们谈谈智星的历史。”史提芬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地球的文明史至今只有5000多年，而我们智星的文明史至今已有12万年。”

“12万年！”周文龙倒吸了一口冷气。地球与智星的差距该有多大呵！

“在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球与星球之间的文明相差几百万年算不了什么，太空中一定还有比智星文明更先进的星体，”史提芬说，“智星以前也有过类似地球的历史，在智星最早的1万多年历史里，也曾经像地球那样，有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宗教，智星的童年时代也曾像地球那样，有过战争、杀戳、掠夺、饥荒、贫困、污染、疾病、天灾人祸，也曾四分五裂……”

“真的吗？”占姆士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真的，”史提芬继续说，“智星人在智历大约1万年左右，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我们继续内讧内耗，争斗的结果只能是自相残杀，最后同归于尽。为此，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宗教的人开始商量探讨，寻求一个互相融合的办法。经过漫长的谈判，最后终于达成一致共识：全体智星人联合起来，不分国家不分民族不分宗教，大家和平共处，全力发展科技，为智星人谋幸福，于是逐渐和合共生。而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但拉近了地域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人心彼此的距离。国家、民族、宗教最后融为一体，人类和谐相处。”

“我们地球人也曾经为此努力，但一直没有成功。”安德烈告诉尤丽雅。

“你放心吧，地球现在基本上还是正义胜于邪恶，和平愿望大于战争威胁，相信地球人不会自毁于自己发明的核武器。”史提芬说。

“是呵，”尤丽雅在一旁说，“地球人也应该像你们这艘飞船一样，不同国籍、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以及不同文化、不同专业的人共处一船，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飞行。”

“我相信，”史提芬说，“当地球的文明史到了1万年的时候，也会走上全球共同发展的道路了。”

“唉，”周文龙叹了口气，说，“也许还没等到1万年，地球人就在自相残杀中毁灭了。”

“事实上，地球现在的科技发展比当年我们智星快得多。虽然地球人至今只有5000多年文明史，但你们已经拥有电脑、卫星通信、克隆技术等先进科技，待地球的文明史到了10万年，你们的发展可能早就超过我们智星现在的水平了。”

“智星的科学技术发展经历过哪些重要阶段？”占姆士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你问得好！”史提芬称赞占姆士，“不过，这个问题我想请我们的科技专家来为你解答，好吗？”

占姆士点点头，表示客随主便。

“谢谢你，史提芬。”安德烈和周文龙几乎异口同声。

史提芬微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八

“你们一定饿了吧？”尤丽雅微笑着问他们三人。

“你怎么知道的？”周文龙仿佛听到自己的肚子发出阵阵叫声，“咕噜咕噜……”

“我真的有点儿饿了。”周文龙悄悄对占姆士说。

“我现在就回飞船拿食物。”占姆士说罢，转身欲走。

“不必去了。”尤丽雅说，“你们跟我来吧。”

周文龙想，尤丽雅一定是带我、他们去餐厅用餐了。智星的科学技术如此先进，智星上的食物也一定比地球丰富得多，一定味美得多。周文龙一边想，一边尽量控制自己唾液的分泌。

尤丽雅领着他们三人，走出智星中心的大门，沿着一条石头铺设的小路，踏着智星鞋，飘移到一座美丽的花园。只见鲜花满园，姹紫嫣红，草坪绿茵，奇花异果，阵阵飘香，沁人肺腑。

占姆士和安德烈虽然看过地球上好多国家的花园，但从未闻过如此芳香的鲜花和青草，周文龙在中国更是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花园，他贪婪地狂吸鲜花的香气，只觉得浑身内外舒畅无比。

尤丽雅带领他们沿着花园的小路走了一圈以后，三个地球人都觉得饥饿感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周文龙尤其感到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智星历史上有三次比较重要的革命。”在花园漫步时，尤丽雅跟他们谈起了智星的革命历史，“第一次是食物革命。第二次是科技革命，第三次是生命革命。食物革命是智星文明进入4万年以后的一次划时代的历史事件。在此之前，我们智星人同现在的地球人一样，吃的是动植物的尸体，喝的是江河里的淡水。智星人早就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吃喝的食物都很不健康，大量的動物脂肪对人体健康毫无益处，反而令人体器官承受各种各样的风险。植物的残根腐叶进入人体，既污染了人体内脏，亦对肝脾胃肾造成一定的损害。这也是地球人寿命不长的重要原因之一。为此，智星的科学家们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决定改变智星人的食谱，改变满足口腹之欲的传统，他们开始种植内含各种各样不同营养的植物，并从那时候开始，彻底改变了智星人以往的饮食习惯。智星人如果感到饥饿，只须到美丽的花园走一走，呼吸一下清新的花香，不但可以果腹，而且营养丰富，更重要的是不伤人体，有益健康。各类奇花异卉可以提供人类一切必要的能量和营养，可以像充电似地注入能量。”

安德烈听后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花园的香气比地球上最高级的餐厅菜肴还要鲜美，怪不得他们在花园里走了一圈，饥饿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悄悄附在周文龙的耳边说：“我现在才明白你们佛教徒为什么在求神拜佛时燃烧香烛了。”

周文龙瞟了他一眼，也压低声音对他说：“我现在也终于明白你们基督徒为什么上坟时只带一束鲜花了。”

这时，坐在一旁的杨医生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站起来对莎拉和刘明钧说：“不好意思，病人该吃晚饭了。明天再继续谈好吗？”说罢，又转过头对周文龙说：“既然你说你是从智星回来的，我等会儿就把你带到我们的后花园转几圈，看来你今天就不用吃晚饭了！”

“那可不行，”周文龙抗议道，“我们地球上可没有智星那样的花园，也没有种植智星那样的鲜花。不吃饭我会饿死的。”

刘明钧站在一旁暗笑，这个神经病吹嘘说自己是从智星回来的，还以为他真的可以辟谷哩，谁知说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吃饭！

“周先生，是不是你小时候读神话故事太多，以为神仙都是只闻花香不食人间烟火啊？”莎拉问周文龙。

“这可不是我吹的，智星的花园跟我们地球上的花园真的有天渊之别。智星上栽种的鲜花无论是品种、形状和香气，都跟我们地球上栽种的截然不同。”周文龙申辩道，“尤丽雅不止一次跟我们说过，智星人自从不再像地球人那样吃动物的尸体和植物的残渣，他们就不再像地球人那样患各种各样的疾病了，因此，智星连医院也没有。”

“智星人真的可以不用吃饭吗？”刘明钧弱弱地问，他小时候挨过饿，深知肚子吃不饱，饿得两眼发绿是啥滋味。

“我不骗你们，智星上面真的既没有餐厅，也没有厨房。”

刘明钧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嘻嘻，那——应该也没有厕所吧？”

“嘿，你说的真没错，”周文龙轻轻地拍了一下刘明钧的肩膀，说，“由于智星的鲜花清新洁净，不伤肠胃，所以智星人不需要像地球人那样排泄，不需要像地球人那样天天都得上几趟厕所。因此，智星上面真的没有厕所。”

“你就别吹了好不好？”杨医生对周文龙说，“谁不知道你一天至少要上三趟洗手间啊！”

“杨医生，这儿可是地球，不是智星！”周文龙说。

“呵呵！”刘明钧心里冷笑了几声，不屑地嘟囔道：“鬼才相信你！”

莎拉当天晚上就给卡罗尔打了个长途电话，她对卡罗尔说：“这个骗子说出来的话真是天方夜谭，匪夷所思，在他口中，智星简直就是一个无法证实的乌托邦，他的经历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怪不得精神病医生将他诊断为妄想症，看来他真的病得不轻。我们还需要继续听这个神经病胡诌吗？”

卡罗尔劝她沉着冷静，太空总署对她的这次采访很感兴趣。希望莎拉能从对方胡吹乱侃中发现他不慎露出的马脚，趁他出现自相矛盾时再揭穿他的骗局。

九

次日早上，莎拉和刘明钧准时出现在康宁医院的会客室里。等了十几分钟，才看见周文龙神情疲惫地拖着蹒跚的脚步走进来。

“早上好。”莎拉用刚从刘明钧那儿学会的一句中国话向周文龙问好。

周文龙费力地张了张嘴，嘟囔了几句，莎拉不知道他嘟囔什么，但刘明钧却听清楚了。他附在莎拉耳旁低声说：“周文龙抱怨说医院昨天没让他吃晚饭，今天早上也没给他吃早餐。”

莎拉听了很生气，这算什么“革命的人道主义”！她不顾刘明钧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进院长室，对院长提出了严正的抗议：“不管周文龙是病人还是骗子，你们都不可以剥夺他吃饭的权利！”

刘明钧将莎拉的话翻译给院长时，虽然语气委婉了好多，但院长还是听出了莎拉的愤怒。

院长当即让人把杨医生唤来，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并下令杨医生马上让周文龙吃东西。

杨医生嘟囔道：“是他自己说智星人都不用吃东西的。”

然而，抱怨归抱怨，杨医生说什么也不敢违抗院长的命令。

莎拉和刘明钧回到会客室里，看见周文龙正在狼吞虎咽，接连吃了五、六个大馒头。

周文龙填饱了肚子，一边用纸巾擦着残留在嘴角的馒头屑，一边对莎拉和刘明钧报以感激的眼神。

“周先生，你今天可以跟我们继续讲一下智星的食物革命吗？”莎拉很客气地问。

“当然可以了，”周文龙喝了一大口水，说，“可是，我说的话你们未必会相信，因为以地球人现在的科技水平和认识水平，对于我在智星上的所见所闻所感，未必能完全理解，也未必能完全接受，据我所知，地球人目前的想象力还远不及我在智星上的所见所闻丰富。”

“给我们说说食物革命到底令智星发生了什么变化吧？”莎拉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对周文龙说。

“智星发生食物革命后，智星人不但不再需要食物果腹，”周文龙顿了顿，用眼角瞟了杨医生一眼，继续说，“而且连睡眠也不再需要了。”

刘明钧发现，杨医生这时狠狠地剜了周文龙一眼，潜台词好像是：“你今天晚上就别想睡了。”

莎拉似乎对智星人可以不用睡觉非常感兴趣，因为地球人每天都不得不花三分之一的时间睡觉，而她本人每天至少要睡6个小时以上。

“虽然智星人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但他们的精神状态却比以前更加生猛，精力比以前更加旺盛，因此，他们用来贡献社会和享受生活的时间就比地球人多得多。”

“按你的说法就是，食物革命把智星人的生活习惯全改变了？”刘明钧插进来问。

“岂止改变了生活习惯，最重要的是改变了人和自然的关系。”

“食物革命之后，人和自然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莎拉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引导周文龙继续说下去。

“我先给你们讲一段我亲身经历的事，也许听完以后你们就明白了。”

“说吧。”莎拉鼓励他往下说。

“我打小时候就喜欢跑步，曾在中学拿过3000米冠军。长大以后，也曾飞往世界各地参加马拉松，虽然没有拿过什么大奖，但能坚持跑完全程已经是我的成功。正是因为我有这样良好的体魄，才可以击败众多竞争对手，入选火星之旅的乘客名单。

“那天，我换上一套合身的运动服，穿上舒适的运动鞋，出门开始慢跑。我沿着一条小路跑进一个小树林，这条小路我以前也来过，不少智星人都喜欢来这儿跑步。我跑着跑着，猛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回头一看，吓得三魂不见了二，七魄丢掉了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一只老虎跟在我后面跑，这只老虎的体形和样子有点像地球上的华南虎。它紧紧地跟着我，我跑得快，它也跑得快，我放缓脚步，它也放缓脚步，离我近的时候，我还可以清晰地听到它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我吓坏了，不由自主地拔脚狂奔，飞一般跑了几百米，回头一看，那老虎还紧紧跟在我后面，虽然我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不得不飞奔逃命。

“可是，跑到林间小路拐弯处，我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屁滚尿流，只见前方二十米左右的一块大石头旁边，正躺着一头巨型的狮子，样子颇像地球的非洲狮。我离它很近，连它身上的狮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妈呀，当时我的汗毛一定全都倒竖起来了，前有狮，后有虎，我该往哪逃呀？猛然发现左侧小山坡上有一棵大树，我来不及细想，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树下，施展出我小时候的爬树本领，手脚并用蹿到树上。

“可惊魂未定，气喘吁吁，就看见树上离我不足两米的枝丫上，正趴着一只金钱豹。妈呀，这回真是死定了，往下一看，老虎和獅子已经来到树下，狮子的前爪扒在树干上站了起来，身子足有三米多高，两只前爪正在抓挠树皮，而老虎则优哉悠哉地傍着树根歇息。

“这时，金钱豹醒了，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我。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心想，这回恐怕只能成为它们的点心了。”

“那你咋办？”刘明钧也不禁为周文龙的命运担心起来。

“我放开喉咙大呼救命，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垂死挣扎：‘救——命——啊！’果然，听见我的呼救声，真的有人跑来了，起初，跑来一个小伙子，接着，又跑来一个妙龄女郎，他们看见我在树上的狼狈样子，都不由得失声大笑。但他们似乎没把那几只野兽放在眼内。妙龄女郎对我说：‘别怕，它们不会伤害你的。’”

“兽性！”刘明钧似乎也为那个妙龄女郎担心起来。

“我，我能不怕吗？它们可是狮虎豹啊！可是，没想到那个女孩竟然走到那头狮子身旁，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背，就像抚摸一条哈巴狗似地。那只老虎好像也跟这女郎挺熟络似地，不停地用虎头蹭女郎的腿，温顺得就像是她家的猫。”

“她不会是马戏团的驯兽师吧？如果她是驯兽师，狮子老虎当然不会伤害她了。”刘明钧说。

“可是，我不是驯兽师呀，狮子老虎并不认识我呀！”周文龙说，“这时候，树上那只豹子突然把它的一只爪子伸向我，好像要跟我握手似的，吓得我赶忙把手缩到肚皮下。”

“呵呵。”杨医生情不自禁地干笑了两声。

“看见我死死抱住树枝不肯下来，那小伙子也乐了。他冲我喊道：‘下来吧，没事的。’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骑在老虎背上，像骑马似的在草坪上溜了几个圈。”

“这个小伙也是马戏团的驯兽师吧？”

“正在这时候，那个妙龄女郎忽然打了一个唿哨，从树林深处随即跑出各种各样的动物，有狐狸、白兔、豺狼、山鸡、狗熊、长颈鹿……真像一个马戏团！”

“难道马戏团的演员都出场了？”莎拉这时也乐了。

“幸好这时我看见尤丽雅和安德烈也跑了过来，来到树下的时候，尤丽雅对我说：‘你不用怕，智星人和动物是好朋友，动物和动物也是好朋友，狮子老虎不会欺凌小动物，豹子豺狼也不会吃人。’我听她这么一说，才半信半疑地从树上滑下来。果然，狮子老虎和金钱豹都走过来围在我身边，亲热地摩娑我舔我。”

“怎么会这样呢？”刘明钧感到很奇怪。

“尤丽雅后来对我们说，自打智星推行食物革命以后，智星人就不再食用肉类，也从此不再宰杀任何动物，而动物与动物之间也不再需要互相噬食，因此，弱肉强食的丛林规则不再适用于智星，不但智星人与动物相处得十分和谐，动物与动物之间亦相处得十分和谐。”

“这岂不是众生平等？”刘明钧似乎十分感慨。

周文龙说：“我听了尤丽雅说的话后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我此前曾在草坪上看见狐狸和白兔一起玩耍，曾在花园里看见猫和老鼠并肩散步，在草原上看见老虎和斑马比赛跑步。我起初以为那儿是马戏团的训练场，想不到原来这是智星食物革命的成果。

“我们地球人也常说什么众生平等，但都是假话，煎牛扒、烤羊腿、猪骨粥、辣鸡翅……甚至红烧熊掌、生挖猴脑、龙虾刺身、清炖虎鞭……只要人类想吃的动物，都逃不过人类的残酷屠刀。植物的命运其实也不会比动物好多少，它们即使不被动物吃掉，也难逃人类的魔掌。醋溜萝卜丝、海鲜冬瓜盅、芦笋拌薯泥、西兰花炒蛋……地球人为了生存，不惜剥夺其他动物和植物的生存权，一直生活在食物链的顶层。只有像智星那样来一场食物革命，才可以真正做到众生平等。”

“众生平等？”莎拉曾在美国太空总署的资料上得知，周文龙是一个佛教徒。眼前这个自称是周文龙的人会不会将佛教的众生平等编造成在智星上见到的情景？

“好了，好了，午饭时间到了，”院长一边说，一边走进会客室，“走，杨医生，快把周文龙带到我们的饭堂吃饭。”

看来院长仍然担心周文龙吃不上饭。

十

晚上，莎拉给总编辑卡罗尔挂了个国际长途，把周文龙所说的一切向他作了详细汇报。

“看来这个骗子把牛吹得越来越大了，”卡罗尔说，“你不妨继续听他吹，看他什么时候把牛皮吹破。”

刘明钧早上开车去接莎拉时，莎拉正在根据卡罗尔的提议草拟当天的采访提纲。

快到医院时，刘明钧对莎拉说：“今天你就别指望周文龙吹大牛了。”

“为什么？”莎拉不解。

“你昨天没留意，当周文龙说到智星人不用睡觉时，杨医生死死盯住他的那股眼神。”

“我真的没有留意，那眼神怎么了？”

“我看得出杨医生那眼神的意思是：好小子，你既然吹牛说自己是从智星回来的，今晚就别想睡了！”

莎拉明白，刘明钧的意思是说今天自己的采访对象一定很疲倦。

莎拉和刘明钧到得很早，走进医院的会客室时，清洁工还没打扫完卫生，莎拉刚打开笔记本电脑，就看见周文龙在两个护士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Good Morning，Sara。”周文龙神采奕奕地向莎拉打招呼。

“早上好，周先生，昨天晚上睡得好吗？”莎拉问。

“好，昨晚睡得好极了！”周文龙精神焕发，声如洪钟，“嘿，自打回地球至今，还真的从来没有像昨晚睡得这么好。”

“杨医生呢？”刘明钧问道。

“他？他恐怕还没睡醒吧。”

“他还在睡？那他昨晚怎么会让你睡得这么好？”刘明钧满腹狐疑。

“他倒是不想让我睡，”周文龙嘻嘻一笑，“昨天吃完晚饭，他就来到我的病房赖着不走，说是要跟我谈谈中国历史。”

“谈中国历史？”

“没错，他从三皇五帝开始讲起，然后夏商周……”

“哇，5000多年的历史，他要讲到猴年马月呀，恐怕讲到天亮也还没讲到明朝哩！”刘明钧一听就想笑。

“可他讲到汉武帝时，自己就已经困得受不了，還没讲到王莽篡政，他就趴在我的床上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口水濡湿了我的床单。我怕他着凉，赶紧给他盖上一条毯子。”

“后来呢？”

“后来他就跑回自己房间去睡了。大约是凌晨三点钟左右吧。”

“怪不得他今天早上爬不起来了。”

“智星人不用睡觉真好，他们不必像地球人那样每天要花三分之一的时间睡觉。”周文龙感慨万分地说，“智星人不用睡觉，可以腾出更多时间从事自己的研究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莎拉没让周文龙继续胡诌下去，她两眼盯着自己的采访提纲，直接向周文龙发问：“周先生，我记得你曾经说，智星历史专家史提芬曾经提议请他们的科技专家来给你们讲解智星的科技革命，这个科技专家后来真的来了吗？”

“来了，”周文龙答道，“那个科技专家名叫爱丽丝。”

“爱丽丝？”刘明钧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周文龙心想，这家伙不是想起电影《爱丽丝梦游仙境》，就是想起贝多芬那首名为《献给爱丽丝》的钢琴曲了。

周文龙没理会刘明钧到底在想什么，径直自顾自往下说：“爱丽丝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都惊呆了，以为真的是仙女下凡了！

“爱丽丝长得实在是太美了，真是女神范！最重要的是，爱丽丝并不是像上次那个史提芬那样，只是个虚拟形象，她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可视可闻，可触可碰。她领着我们，沿着河边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边走边给我们讲智星的科技革命。”

“智星的科学家们最早开发的就是你们现在正在使用的自动翻译系统了。”

“这个自动翻译系统实在是太好了！”周文龙赞不绝口。

“尤丽雅告诉我们，”周文龙继续说，“当我们的飞船在智星降落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智星的自动翻译系统与我们的大脑联接，让我们能够听懂智星的语言。而且，不管我们使用地球上哪一种语言，都可以直接翻译成她们的智星语。因为有了这个语言自动翻译系统，我们和智星人的沟通就一点儿障碍也没有了。”

周文龙端起茶杯，呷了口白开水，继续兴致勃勃地說：

爱丽丝一边走一边告诉我们：“科技革命的另一项重要成果就是意念操纵和意念移物。”

尤丽雅补充道：“我们现在就是用意念操纵智星鞋的运行方向和速度的。”

爱丽丝说：“智星科技革命的成果还包括开发眼睛的望远功能和近距微观功能以及隐身术和透视。”她继续说，“隐形技术也是我们智星的科技革命成果之一。”

隐身术？周文龙当即想起了孙悟空。

“我们智星的隐形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宇航员也非常遵守宇宙飞行规则，绝对不会在地球人眼前现出原形。”爱丽丝说。

十一

当天晚上，卡罗尔给莎拉来电话，他建议莎拉采用迂回战术，从外围切入，先去采访一下周文龙的亲戚朋友。卡罗尔说：“周文龙可以对你这个外国人吹牛，可在他的亲友面前，他的牛就不那么好吹了。通过外围采访，你或许可以很快就能破解周文龙的骗局。”

莎拉决定先去采访周文龙的妻子。

周文龙住在温州市南郊一个湖滨小区。这幢红墙绿瓦碧琉璃的独立屋依山傍水，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这个湖滨小区最有气派的房屋。

刘明钧提前一天跟周文龙的妻子约好采访时间，第二天早上就同莎拉按时来到周文龙的家。

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妇女打开大门，刘明钧对莎拉说：“这位就是周文龙的妻子——李淑贤。”

“不，是前妻。”李淑贤连忙纠正他，同时指着她身后站着的一个年轻人说，“这位才是我的老公——大唐。”

“早上好！”莎拉用中国话跟他们打招呼。

李淑贤把他们迎进客厅。客厅很大，中式布局，全套黄花梨木制的桌椅、茶几、长枱和八仙桌，墙上挂着米芾的字和张大千的画。

“李淑贤女士，你可以跟我们说说那个自称周文龙的人来你家的事情经过吗？”

“哼！他根本就不是周文龙！”李淑贤似乎仍余怒未消。“那个骗子，居然骗到老娘头上来了！”

李淑贤向莎拉讲述了那天的事：那天早晨，我刚起床就听见有人按门铃，是女儿小丽跑去开的门，她把门打开一道缝，就大声对我喊：“妈妈，外面有一个陌生的叔叔。”

我和大唐从楼上走下来，门外真的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我透过门缝打量了他大半天，这个人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便问：“请问你找谁？”

“是我呀，淑贤。是我呀，快开门。”

“你？你是谁呀？”

“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我是你老公文龙，我回来了！”

这时，大唐从我身后走出来，挺身把我护住，朝那个男人怒吼道：“你他妈的哪来的叫花子？”

“你？”那个男人一脸惊诧，“你，你不就是以前给我开专车的司机大唐吗？”

“呸！谁是你的私人司机？你睁开狗眼瞧瞧，老子才是她的老公！你他妈的还不快滚，想挨揍是不？”

“大唐，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老婆勾搭在一起了？还自称是她老公？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板没有？”

“你这个王八蛋真是欠揍！”我指着那个自称周文龙的男人破口大骂，“谁是你老婆呵？大唐和我是到民政部门正式登记结婚的，他当然是我的老公，我们的家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快滚！”

“好，好，你既然已有新欢，你们继续恩爱吧，我也不跟你争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把属于我的钱还我一半吧，我们从此以后一刀两断！”

“什么？什么你的钱？”

“我的财富，房产、股票、公司，现金，加起来至少也有100亿美元吧。你现在只要给我50亿，我立马就走，从此不再来找你。”

“哼！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李淑贤双手叉腰，怒气冲天，“你这个骗子，我早就知道你是想来骗钱的！你以为我是蠢猪啊，这么容易上当受骗？50亿？5毛钱也没有！滚，你还不快滾，我就要报警了！”

“报警吧，你以为我怕你啊！你不把属于我的钱给我，我就不走！”

大唐一听此言，怒不可遏，冲前一步，左手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右手挥拳就打。谁知那个男人的力气比大唐大得多，左手接住他的拳头，顺势一拧，就把他的手拧到背后。大唐虽然体格魁梧，五大三粗，但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龇牙咧嘴地“哇哇”大叫。李淑贤见此情景，急忙上前扯开他们。那个男人见她过去劝架，便松开了大唐的手臂，李淑贤趁势一把将他推出门外，“呯”地一声把门关上。可是，那个男人仍不死心，不但赖在她家门口不肯走，还不停地用手拍打她家的门铃。

大唐趁机溜进卫生间，悄悄用手机报了警。

110接警后，很快就派来两名警察，把那个骗子抓走了，同时也让李淑贤和大唐一道去派出所协助调查……

莎拉离开周家后，让刘明钧马上开车直奔南湖派出所。

南湖派出所的高所长十分热情，他和湖滨小区的辖区民警小林一道接受了采访。

“那天把周文龙抓回来后，是我亲自审理的。”高所长告诉莎拉和刘明钧。“我让李淑贤和她老公大唐也一起参加审讯。你可以看看这份审讯的现场记录。”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文龙。是李淑贤的老公。”

“我老公周文龙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李淑贤在一旁反驳。

“可是，淑贤，我真的是你老公。”

“欢欢，”李淑贤把躲在身后的女儿拉过来，问道：“这个人是你爸爸吗？”

“欢欢，快过来，喊爸爸，爸爸可想你了。”那个自称周文龙的男人摊开双手，要抱欢欢。

欢欢的表情十分惊恐。她抿紧嘴唇，使劲地摇头，旋即又躲回李淑贤的身后。

“既然你一口咬定是她老公，”辖区民警小林见他们争执不下，便对那个自称是周文龙的人说，“你能不能拿点证据出来给我们看看？”

“证据？行，当然行啦。”那个自称是周文龙的人毫不犹豫地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所谓的证据，“我老婆左胸有一颗朱砂痣，右屁股有一块青斑。还有，她最喜欢吃臭豆腐，最怕蟑螂和老鼠。跟我做爱时喜欢主动上位，高潮来时喊得震天响，这些隐私够不够证明我是她老公？哦，还有，她读中学时语文差，数学好，历史差，地理好，外语差，手工好，睡觉喜欢俯卧，游泳只会狗爬，唱歌常常跑调，骂人不带脏字，刷牙洗澡用左手，吃饭夹菜用右手……”

他这么一说，倒把高所长给难住了。如果不是两人长相厮守，谁能说出她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隐私？可是，这样的证据有谁可以给他核实呵？高所长转过头去，望着李淑贤和她的老公大唐，希望他们能出言反驳，因为这些事只有他们俩才知道标准答案。可是，高所长看见的却是李淑贤和大唐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十二

把李淑贤和大唐送走以后，高所长很是纠结：这个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果他真的是周文龙，怎么连他老婆和女儿都说不认识他？如果说他是大骗子，他怎么能将李淑贤的隐私了解得那么清楚？

高所长坐立不安，愁眉深锁，在办公室里不停地踱来踱去。突然，他兴奋地一拍脑袋：“对，把他的父母请来，他的负心老婆不认他，他老爸老妈总不会不认他吧？”

高所长当即派人去把周文龙的父母接来。

那个自称周文龙的男子一看见两位老人走进派出所的会客室，就忍不住涕泪横流，厉声呼喊：“爹——娘——”

可是，高所长看见两位老人一脸诧异，身子一边往后退，一边问那男人：“你，你，你是谁呀？”

“爹——娘——”那个男子哭喊着说，“我是文龙啊！爹——娘——”

男人泪流满面，力竭声嘶。

周文龙的妈妈盯住他看了好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周文龙的爸爸在他身旁转来转去，上下打量，左看右看，最后还是很无奈地摇摇头。

“爹——娘——我真的是文龙啊！爹——娘——”

可是，两个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只眼睛尽是疑团：“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呵？怎么老喊我们爹娘呵？”

“爹——娘——我是你们的儿子阿龙！”

两个老人还是毫无反应。

“你，你是阿龙？”最后还是爸爸说了话，“可我们的阿龙不是你这样子的呀！”

“我们阿龙今年已经42岁了，可你……”妈妈把后面那句“看样子还不到30岁”的话咽回去了。

“你说你是阿龙？”爸爸说，“你知道吗？我们家阿龙左边屁股有块紫色的胎记。”

没想到那个男人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裤子褪了下来，在两个老人面前撅起屁股。

两个老人左瞧瞧，右瞧瞧，可是看了老半天，眼前一片白花花，愣是没看见那块紫色的胎记。

“孩子，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肯定不是我们的儿子阿龙。”爸爸的结论让周文龙几乎绝望。

“可是，我真的是你们的儿子文龙啊！”

妈妈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眼泪夺眶而出。

“你别再提文龙了好不好，一提起他我们心里就难受。”爸爸不想再听他说下去。

高所长赶快吩咐手下几个民警把两位老人送去医院。

两位老人离开派出所后，高所长陷入更深的糾结中：两位老人都说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骗子还能是什么？但是，高所长从警三十多年，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骗子，明知自己不是人家的老公、儿子，怎么还敢贸然登门行骗？来到派出所也敢演戏？世间真的会有这般笨贼？

十三

“你叫什么名字？”高所长循例开问。

“我叫周文龙。”

“你可以提交能证明你身份的文件吗？”

“有。我有身份证。”

“你有身份证？拿出来看看。”

“我的身份证在家里，去美国时把身份证放家里了。你可以问我老婆要。”

“那张身份证李淑贤已经拿来给我们看过了，那是周文龙的，不是你的。”

“我就是周文龙。”

“你去美国时的护照呢？”

“我的护照在上火星前交了给美国太空总署，由他们代我保管。”

“说了老半天，原来你什么证件也没有。无身份证，无工作，无居所，典型的三无人员。”高所长呷了口水，继续问，“那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那个周文龙呢？”

“我三年前付了5000万美元，争得一个上火星的名额，经过9个月的培训，在三年前乘坐宇宙飞船飞往火星。”

“你说的这些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在太空飞行了三个月左右，我们的飞船被一个虫洞吸了进去，结果去了第二宇宙，最后降落在智星。”

“这番话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高所长不想听他重复，“你说说，为什么你的妻子李淑贤坚决说她不认识你？”

“这还用问，她有了新老公，还愿意接纳我这个昨日黄花么？”

“可是，为什么连你的父母也认不出你呢？”

“他们今年毕竟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担心他们已经患上轻度老人痴呆症。”

“然而，你的年龄、长相、身材、口音等与你的老婆、你的父母印象中的那个周文龙不相符啊，这点你该怎么解释？”

那个自称周文龙的男人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高所长听见他似乎在喃喃自语：“地球上的警察真麻烦，幸好智星上既沒有警察，也没有派出所……”

一走出审讯室，高所长就对小林说：“这个男人肯定是神经不正常，我看还是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吧。”

“高所长，你的决定非常英明，非常正确。这个人一无身份证明，二无人证，三无物证，肯定不可能是周文龙;但如果说他是骗子，我们又缺乏足够的证据，既查不到他的真实身份，也没发现他骗到任何东西，因此，即使他真的是个骗子，我们也无法定性，无法立案。”

“所以……”

“所以，还是依你说的那样，我们最好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小林建议。

“好主意！”高所长兴奋地一拍大腿，不知是赞同小林的意见还是自我表扬。

十四

“我没病。”周文龙听说要把他送去精神病院，高声提出抗议。

但在高所长和小林的辖区内，他的抗议无效。很快，他就被几个警察开着警车送进这家名为康宁医院的精神病院。

“我没病。”一进医院大门，周文龙就对接诊的医生说。但是，他不知道在精神病院的医生心目中，越是说自己没有精神病的人就越是有精神病。

“你说你没病，他们为什么要把你送进来？”杨医生问。

周文龙把自己如何去美国，如何登太空，如何上智星的个人经历复述了一遍。杨医生很耐心地听完他的自述，当周文龙说到“智星人体质好，不会生病，所以智星上既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时，杨医生就在他的病历上写下了诊断结果：“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

杨医生后来对莎拉和刘明钧说：“高所长把周文龙送进来的时候曾经告诉我，派出所管骗子，精神病院管疯子。高所长说，如果周文龙是骗子，派出所必定将他绳之于法，但如果周文龙是精神病人，那就应该由精神病院收治了。”

刘明钧一听就明白，他低声对莎拉说：“高所长这样做是在推卸责任！”

莎拉不同意刘明钧的愤怒，她认为，对于周文龙来说，还是住在医院比较安全。

莎拉记得周文龙不久前曾私下对她说：“我绝不会从医院逃跑，我能逃到哪儿去呢？既无家可归，又无路可走，还不如住在医院，日食三餐，夜眠八尺，衣食无忧，白天有医生诊病，晚上有护士照顾。逃出去除了睡天桥底下，食残渣剩饭，被警察驱赶，还能有什么结局？”

据杨医生说，周文龙算得上是一个比较好的病人，他很自觉地配合医生治疗，并根据医嘱按时服药。

周文龙住进精神病院后，最头疼的是人就是林院长。这个病人来历不明，既无亲属，又无单位，身无分文，派出所的高所长耍几下太极，就把这个三无人员送进来了，将来这笔庞大的医疗费用该谁来付啊？

林院长的忧虑没能瞒过杨医生的眼睛，他在院长愁眉苦脸一筹莫展的当儿悄悄溜进院长室，给林院长出了一个好主意：“我建议把周文龙的亲生父母和亲生女儿接来医院，请他们配合我们查明那个骗子的身份。征得他们同意后，我们可以将他们的DNA与那个自称周文龙的家伙进行亲子鉴定。如果他们的DNA不匹配，就可以证明那个家伙是个大骗子，就可以把他退还派出所。”

院长一拍大腿：“好主意！”

周文龙的父母和妻子李淑贤都同意杨医生这个方案。

亲子鉴定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果真不出大伙所料，DNA检测报告写着：基于15个不同基因位点结果的分析，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0.00001%。这种可能性几率的计算是基于与亚洲任何一个不相关的未测男性相对而言（假设其优选几率为0.5%）。鉴定结论就是：“待测父系样本无法证实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系的可能。”换句话说就是：周文龙的父母和女儿欢欢的DNA与那个自称周文龙的人丝毫不匹配。

杨医生当即赶到派出所，将那份DNA检测报告交给高所长，说：“你看看，周文龙的亲生父母和亲生女儿与你送来的那个病人毫无血缘关系，因此，我们可以肯定，那个自称周文龙的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根据你的意见，精神病人归医院管，骗子归派出所管。现在请你派人去将那个骗子抓回来。”

高所长听后，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杨医生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只好呆立一旁。高所长笑了好久，最后捂着肚子对杨医生说：“老兄，这份DNA检测结果恰恰证明那个自称周文龙的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人。”

“为什么？”杨医生一脸茫然。

“你想想，世界上有这样愚蠢的骗子吗？难道那个自称周文龙的人不知道世界上有亲子鉴定这门科学吗？难道他不知道只要来一个DNA检测，就可以证明他和周文龙的父母以及周文龙的女儿没有血缘关系吗？”

“这又怎么了？”杨医生还是一脸茫然。

“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个骗子，能不知道DNA鉴定报告一出来他就会原形毕露真相大白吗？”

“知道又怎么样？”

“我从警三十多年，还从未见过这样愚笨的骗子哩。”

杨医生似乎有点儿明白了。

“由此可见，他根本就不可能是个愚笨的骗子，而正好相反，这份DNA鉴定报告恰恰证明他是一个妄想症患者。因此，这个病人还是得由你们收治。”

杨医生被高所长一番奇谈怪论和莫名逻辑搞得晕头转向，一时无语。

十五

晚上，莎拉如约同卡罗尔通电话，把自己采访周文龙的妻子、父母、老师和派出所所长的情况向卡罗尔作了详细的汇报。还把那份DNA鉴定报告复印件也发给了卡罗尔。

卡罗尔对莎拉说：“这份DNA鉴定报告十分重要。事实证明，那个自称周文龙的人与周文龙的父母毫不相干，与周文龙的女儿也没有血缘关系。由此判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周文龙。他即使不是骗子，也一定是个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

莎拉对卡罗尔说：“不错，精神病院认为那个自称周文龙的人是个骗子，派出所则认为那家伙是个精神病人。可是……”

“可是，不管他是骗子还是病人，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莎拉，你這次远东采访可以到此结束，我们没有必要再为一个骗子或精神病人继续耗费时间和精力了。

“可是，我……我……”莎拉欲言又止。

“你的意见是……”

“我认为那个自称周文龙的人既不是骗子，也不是精神病人。”

“既不是骗子，也不是精神病人？”卡罗尔有点儿像中国人说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那他到底是个什么东东？”

“经过这段时间的采访，我渐渐觉得那个周文龙所说的智星见闻并非纯属虚构，更非完全荒诞不经，他也许真的是一个来自外太空的人。因为，骗子或精神病人都无法编造出这样完整的故事，即使周文龙说的都是胡言乱语，我们地球人也需要这样的胡思乱想。我记得有个伟人说过：‘没有幻想，就没有现实’。周文龙所说的智星今日，可能就是我们地球的未来。周文龙的胡言乱语，也许正是激发我们想象力的好故事。”

“不管怎么样，”卡罗尔不想跟莎拉争辩，“有几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你必须仔细弄清楚。”

“哪几个问题？”

“首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周文龙？如果他真的是周文龙，为什么他的相貌和身高跟以前如此不同？如果他真的是周文龙，为什么他的英语水平从三年前的不怎么样而现在却这般流利？如果他真的是周文龙，为什么他能独自返回地球，而那两个同船飞行的宇航员却没有回来？如果他真的是周文龙，他面对这份亲子鉴定报告还有什么话说？”

“你说得对，”莎拉对卡罗尔的疑惑表示赞同“这正是一直在困扰我的问题，也正是我亟待弄清楚的问题。”

十六

次日上午，莎拉在医院会客室一见到周文龙，就向他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周先生，我对你说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但有一个问题似乎更令人感兴趣，那就是：你怎样证明你就是周文龙？为什么你的父母、妻子、女儿和老师都认不出你了？”

莎拉打开电脑，让这个自称周文龙的人看看美国太空总署发来的有关周文龙的照片。照片中的周文龙又矮又矬又丑，而眼前这个周文龙却又高又壮又帅，完全判若两人。

“说来话长，”周文龙叹了口气，说，“我们还是从智星的第三次革命说起吧。“

“第三次革命？”

“对，智星的第一次革命是食物革命，第二次叫科技革命，第三次革命就是生命革命。”刘明钧记得很清楚。

“什么是生命革命？”

“在智历6万年左右，科学家们已经可以将智星人的躯体和魂灵分离，也可以将他们的躯体和魂灵合成。智星人称这为生命革命。

“人的躯体迟早总是要衰老的，智星人的躯体也会衰老。当智星人的躯体衰老以后，科学家便将他们的魂灵从这具衰老躯体中分离出来，植入另一具健康的躯体中，令智星人从此脱离死亡，不断重生。”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莎拉惊叹。

“我们当时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周文龙说，“尤丽雅看见我们一脸困惑，便仍以我们地球人现在使用的手机来打比方，她说手机旧了或坏了，随时都可以将芯片取出，放入新的手机里继续使用。事实上，手机外壳可以不断更新，手机芯片也可以不断变换，智星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无限循环的。”

“‘你们不如到智星的生命中心实地看一看吧。’尤丽雅对我们说。”

十七

在前往智星生命中心的路上，我们三个地球人心里都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尤丽雅。

地心快车很快就抵达西半球。

尤丽雅告诉我们，前面那座原始森林的地底下就是智星的生命中心。

主管亚历山大先生正在门前等候我们。

“生命中心就是一个制造人类躯体以及将魂灵和躯体分离和组合的地方。”亚历山大领着我们走进一扇大门。

“由生命中心生产制造出来的智星人会不会千人一面，全都一个模样？他们的思想行为会不会千篇一律？”占姆士脑子里的问题似乎特别多。

“怎么会千人一面？”尤丽雅瞟了安德烈一眼，说，“你看我和爱丽丝一模一样吗？”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安德烈忙不迭地说，“怎么会呢，爱丽丝知性、随和;你活泼、善解人意。”

“史提芬和亚历山大也不同，”尤丽雅补充道，“史提芬儒雅、稳重，亚历山大阳光、充满活力。”

我们三个地球人和尤丽雅随着亚历山大来到一个大厅。

“这儿就是生命中心的魂灵植入处，”亚历山大介绍说，“生命中心除了为智星人生产制造新的躯体外，还为地球人的魂灵在此得到新生。”

尤丽雅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死亡只不过是生命在另一个世界的延续。”

当天晚上，莎拉挑灯夜战，为报社撰写了一篇新闻稿，内容包括当年“探索者号”如何与地球失联，如何落入虫洞，如何到达第二宇宙以及如何降落智星等。由于内容太多，她建议卡罗尔分期刊发，第一篇新闻稿的题目拟定为《三年前在太空失联的“探索者号”宇宙飞船乘客返回地球》，接下来再刊发其他后续报道。天亮之前，莎拉将新闻稿用电邮发送给卡罗尔。莎拉在写给卡罗尔的信中特别强调：这将是一宗震撼世界的爆炸性新闻。这桩新闻记录了地球人首次与外星人的零距离接触，这是一宗划时代的重大事件，必将被载入史册。不但具有新闻价值，而且具有极高的科学研究价值。

莎拉次日见到周文龙时告诉他，美国时间明天上午，他的故事将传遍全世界。

周文龙兴奋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他差点儿就要在莎拉面前跪下来。莎拉是他回到地球后所遇见的第一个愿意相信他的人。

“可是，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哩，说，请继续说下去。”

“好，好，”周文龙忙不迭地回应，“我现在就把一切全告诉你。”

十八

第二天一大清早，莎拉还没起床，就接到卡罗尔打来的电话，卡罗尔气急败坏地嚷道：“莎拉，我们要的是新闻稿，不是科幻小说。”

莎拉说：“卡罗尔，这就是你要的新闻稿！”

莎拉见到周文龙的时候，一时语噎，不知说什么才好，总不能把卡罗尔的态度和原话告诉他吧。

周文龙看见莎拉走进会客室时，毫不遮掩自己的喜形于色，他兴致勃勃，眉飞色舞，谈兴甚浓。

周文龙说他愿意对莎拉敞开心扉，把他在智星的遭遇全说出来——

尤丽雅告诉我们：“刚才亚历山大和我几乎同时接到一个坏消息。”

“智星能有什么坏消息？”占姆士不解。

“根据智星太空中心截获的情报显示，邪星集结了100万军队，驾乘50万辆战船，正浩浩荡荡地向地球进逼，意图侵占地球。”

“邪星？什么叫邪星？”安德烈问。

“邪星是第一宇宙大熊星系一颗有类人生物存在的星球，离地球约900光年。邪星人的历史已经超过3万年，科技比地球先进得多。”

“邪星为什么要侵占地球？”占姆士不明白。

“事实上，邪星人早就觊觎地球了，因为地球是第一宇宙里面最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之一，地球上的阳光、空气、水质、土壤等非常符合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

“可是，地球人不是那么好惹的，”安德烈不愧出身于战斗民族，他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邪星人妄想侵占地球，地球人肯定不答应。我相信，地球人必定奋起保卫自己的家园。地球人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

“那岂不是要发生星球大战？”我不知这个问题该问谁。

“星球大战？哪有什么星球大战？”尤丽雅有点惊讶。

“怎么没有？我在地球就看过好多部有关星球大战的电影，而且每次都是地球人战胜外星人。”安德烈说

“哈哈哈，星球大战只是地球人幻想出来的！”尤丽雅说，“星球与星球之间是不会发生大战的。假若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还可以在战场上一较高下，然而，星球与星球之间绝不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绝不是两军对垒勇者必胜。星球与星球之间的实力相当悬殊，地球的文明史只有5000年，而邪星人的历史已有3万年，两个星球的科技水平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如何打得起来！”

尤丽雅告诉我们，邪星人只要飞到离地球300公里的地方，向地球發射一颗弹子般大小的化学火箭。地球上的氧气就会在瞬间被化合，全部变成二氧化碳，地球人在10分钟内就会因缺氧窒息全部死光，陆地上的动物也不能幸免。随后，邪星战船会发出第二颗化学弹，地球人的尸体不到15分钟就会融化，分解成空气和水分，最后全部蒸发。接下来邪星人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乘坐战船占领地球了。

“哪有什么星球大战？”尤丽雅又重复了一遍。

“按你的说法，我们地球人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

“根据双方实力，地球人必败无疑，但是，你们不要忘记，地球人有一个好朋友叫做智星。我们绝不会让邪星人对地球下毒手的。”

我听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想，地球人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儿遭受灭顶之灾呢？知不知道地球有个好朋友叫智星呢？

尤丽雅继续说：“同样的道理，邪星与我们智星也不会发生星球大战。我们智星有12万年历史，比邪星多了9万多年，两者的实力也不在同一个档次。邪星人在智星人面前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功和还手之力。”尤丽雅最后又补上一句“哪有什么星球大战？”

“我们三个地球人都相信智星的科技实力。”我说，“但是，我作为一个地球人，保卫地球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何况地球上还有我的父母妻儿亲戚朋友和我的财富。”因此，我向尤丽雅表明“我自愿报名参加保卫地球”的决心，并请尤丽雅代我向智星太空中心提出申请。

与此同时，占姆士也积极要求报名参战。

总司令破例答应了我和占姆士的出征要求。

我和占姆士随即被送往智星太空防卫中心的军演场接受训练。

我们被安排到同一艘智星飞船。占姆士负责驾驶，我负责狙击。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们都通过了严格的测试。

十九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准备出征的智星军团全部奉命在智星的太空广场集结，待命出发。

占米总司令用电子笔指着虚拟屏幕上的太空地图，开始阐述他保卫地球的军事部署：

一、我们将在邪星大军必经的太阳系进口处设置四道防线：第一道防线设置在冥王星。对，就是那个被地球的天文学家们投票正式划为矮行星的冥王星。这道防线是一道声障，声障看不见，摸不着，但飞船撞去却犹如撞到一张坚实的渔网，会立即被弹回去。我们希望用超声波拦截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滚回邪星去;如果他们不返，就会撞到我们在海王星设置的第二道防线，这是一道信息屏障，专门干扰他们的通信设备，令他们陷入信息混乱，失去方向;第三道防线在天王星，我们将用激光拦住邪星战船的去路，不管邪星的战船多么坚固，飞经光障都会被即时烧毁。最后一道防线是在土星，主要任务是阻击漏网之鱼。我们的飞船都装上了中子弹，可以自动瞄准，迅速击毁敌舰，将那些侥幸混过三关的敌舰全部摧毁。

二、以下是我们的兵力部署：马顿，你率领一支分队前往冥王星布防;李维斯，你率领第二分队前往海王星;吉尔斯，你的第三分队前往天王星驻守。占姆士、周文龙、阿卜杜拉，你们八员大将前往土星埋伏，对任何一条漏网之鱼都不放过，绝不让任何一艘邪星战船接近地球。

三、我们的司令部就设在天王星，各位可以通过飞船上的虚拟屏幕观看我们保卫地球的全过程，并随时与司令部保持信息互通。

二十

登上智星飞船时，我特意将我的数码相机固定在飞船正前方的舷窗上，希望能将这次地球保卫战的全过程拍录下来。

智星飞船的飞行速度不是我们地球人所能理解的，我们地球目前所知的什么音速、超音速、光速等，对智星的飞船都不适用。智星飞船的飞行速度是以超光速来计算的。

邪星人毕竟老奸巨滑，他们在冥王星和海王星遭遇声障的拦截，损兵折将后，发现强攻硬闯行不通，遂以退为进，迂回绕道。占米总司令发现约有30艘战船突然掉头拐弯，飞往另一个方向，显然是想从天王星的背后绕过去。

埋伏在土星的我和占姆士及其他智星战士憋了好久，终于等来了总司令下达的出击命令。

待邪星战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从天王星背后飞出来，进入土星轨道时，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四艘智星飞船如脱弦之箭从土星射出，很快就将这批残兵余卒纳入自己的射程内。

智星飞船的飞行速度比邪星的战船快得多，武器的精准度也比邪星战船高得多，射程也比他们远得多。很快就将那30艘邪星战船打得七零八落，奄奄一息。

突然，我发现有一艘邪星战船的行径十分狡猾，它不动声息地躲过智星战船的追捕，先是借助土星光环的掩护逃过智星飞船的监测，然后再躲在木卫二的星球阴影后面偷偷往地球方向疾驰。

“绝对不能让邪星的阴谋得逞！追！”占米总司令在天王星发号施令。

我们立即驾驶飞船奋起直追。

我们从土星一直追到木星，又从木星追到火星附近。距离邪星战船只有100公里的时候，我按下了键。

可是，没有中子弹射出炮膛。糟了，我们携带的弹药已经用尽了！

眼看着那艘邪星战船仍在前面飞，我和占姆士都恨得咬牙切齿：“绝不能让这艘敌船飞近地球，绝不能让它伤害地球人！”

那艘邪星战船可能已经发现我们的飞船没有弹药，不禁得意洋洋，趾高气扬地径直往地球方向飞去。

飞越火星轨道时，我们急得两眼冒烟。

“撞毁它！”我高声喊叫，“用我们的战船撞毁它！”

占姆士也愤怒地大喊：“为了保卫地球，把它干掉！”

我和占姆士一致决定：以船撞船，与敌人同归于尽！

占姆士不顾一切地将飞船调至超光速，迅速逼近敌船。

我们距离敌船很近了，敌船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我们眼前。但敌船仍继续往地球方向飞去。

“为了地球，老子跟你拼了！”我声嘶力竭地怒吼。

占姆士把飞船的速度调至最大，冲着那艘贼船拼死撞去……

“呯！”这是我们听到的最后一聲巨响，我们的飞船与那艘邪星战船同归于尽了！

二十一

我感到自己瞬间飘离飞船，猛回首，只见太空闪烁着一团耀眼的火光，我们的飞船和邪星的战船霎时间无影无踪。

我们明白，我们已经牺牲了，在太空。

也不知在太空飘了多久，我和占姆士像两片轻飘飘的羽毛，身不由己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过去，最后一直飘进一艘巨形的飞船中……

一个英俊小哥和一个漂亮妹妹正站在通道尽头的飞船入口处等待我们。

“欢迎来到我们智星的魂灵摆渡船。”小哥说。

“我们接到总司令的命令，特意绕了一大圈赶来接你们。”船长杰克走过来，

“总司令说，你们是保卫地球的英雄，是智星的英雄。”

魂灵摆渡船最后降落在智星的生命中心。

尤丽雅、安德烈和亚历山大正站在门前迎候我们。

“我先领你们去挑一副自己喜欢的躯体吧。”亚历山大对着我和占姆士的虚幻形象说。

我当时感到最可惜的就是我那部被炸毁了的数码相机，因为相机没有魂灵。

“植入前是不是先要把我们的魂灵格式化。”占姆士问。

“那是必须的，不过，你们先选好自己的躯体，”亚历山大说，“然后，工作人员就会将你们的魂灵植入其中，待全部程序完成以后，你们就可以在智星获得新生了。”

“可是……”我心里有话，但不知该不该说。

“有话尽管说。”尤丽雅微笑着鼓励我。

“我有一点小小的要求。”我试探着说，“我的魂灵可不可以不被格式化？可不可以让我保留地球和智星的记忆？”

“这可不是一点小小的要求哩，周先生，”尤丽雅咯咯咯地笑了，“这在我们智星可是史无前例啊。”

看见我一脸失望，尤丽雅安慰道，“不过，我可以试试去跟占米总司令提出这个请求。”

没想到占米总司令竟然破例批准了我的这个要求。

“因为你是保卫地球的英雄，是我们智星的英雄。”尤丽雅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我时，还把占米总司令的原话告诉我。

亚历山大让我们在虚拟屏幕上浏览各式各样的躯体，有老成睿智学者型，有成熟稳重大叔型，还有英俊潇洒青春型和纯洁青涩鲜肉型……

我考虑了好一会儿，决定选择英俊潇洒青春型。

占姆士选择了成熟稳重大叔型。

接着，我和占姆士的魂灵和虚拟形体便飘进了那条长长的甬道……

二十二

从生命中心魂灵植入处那条长长的甬道走出来以后，我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既英俊又壮实，既懂地球语又懂智星语，既有智星的常识也有地球的记忆，既有年轻的相貌又有广博的阅历。最重要的就是，我还有一次非常特别的死亡经历。

离开生命中心时，看见大门两侧竖立着几面大镜子，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近镜子往里一瞧，不禁愣住了：镜子里的人是谁呀？我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离开生命中心后，我对尤丽雅提出了一个要求“我想回一趟地球”。

“回地球？为什么要回地球？”尤丽雅十分诧异。

“老兄，你是不是惦记着你那100亿美元财富啊？”安德烈揶揄道。

“我不光惦记着我那100亿，更惦记着我的老婆孩子和年迈的父母双亲，上火星探险前，我答应过他们，三年后一定回去，一定回到他们身边。”

“可是，”尤丽雅告诉我，“如果你现在回地球，将来你还得再死一回，才能成为智星人。”

“我不在乎自己再死一回。”我说。

尤丽雅说：“你活着从地球来，又活着回地球去，这在我们智星可从来没有先例。希望你回到地球后，不要轻易将在智星上的所见所闻说出去。因为你知道，地球的历史跟我们智星相差实在太远，你在智星上看到的一切，地球人目前仍无法想象和理解。因此，你回地球后，对智星上的所见所闻最好能缄口不语。因为即使你说出来，也是不会有人相信你的。”

就这样，飞船上的三个地球人，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返回地球了。

二十三

尤丽雅和安德烈把我送上一艘前往地球的魂灵摆渡船。

当我们已经悬停在离地球100米的上空时，我的眼前出现一条七彩缤纷的通道。

我觉得自己瞬间变得轻飘飘，还没来得及细想，就飘进了那条通道。

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条长椅上，四周绿树环绕，鸟语花香。看样子是个公园。

时近黎明，公园外面的楼房渐渐露出了朦胧的轮廓，我越瞅越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眼熟，细细一看，咦，这不就是我家附近的那个小公园吗？

我决定先回家，给老婆一个意外的惊喜。

老马识途，我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家门。

我按下门前的电子门铃，几秒钟后就听见8岁的女儿欢欢跑出来，她把门打开一道缝，瞧了我一眼，高声对着厨房喊道：“妈妈，外面有一个陌生的叔叔。”

我有点懊丧，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把爸爸看成叔叔了！我只不过离家三年，竟然连女儿也不认得我了！

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算奇怪，我上火星那年，欢欢还不到5岁。

我透过门缝看见淑贤穿着睡衣从楼上跑下来，她的身后还紧随着一个也是身穿睡衣的大汉，我定睛一看，这大汉不就是我以前雇用的私人司机大唐吗？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老婆居然也不认得我，她问：“您找谁？”

我忙说：“是我呀，淑賢。是我呀，快开门。”

“你？你是谁呀？”

“你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我是你老公文龙，我回来了！”

这时，那个五大三粗的大唐突然打开大门，冲上前来对我破口大骂，说他才是淑贤的老公。

这真把我气坏了，但细细想来也似乎合理，我毕竟与地球失联三年，淑贤改嫁也在情理之中。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们结婚就结婚好了，但至少应该把属于我的钱还我一半吧。

可当我提出这个合理要求时，淑贤和大唐竟然把我当成了骗子，大唐还冲上前来准备对我大打出手。

后来，我就被两个警察带到派出所了。

派出所的高所长是个好人，他派人把我的父母接来了。高所长告诉我，自从淑贤改嫁后，我爸妈就被逼搬了出来，在城乡接合部一幢农民屋租了个小房栖身。

可是，令我十分沮丧的是，我的亲生父母竟然也说不认得我。

我爸说我左边屁股有块紫色的胎记。我当场就把自己的裤子褪了下来，在两个老人面前撅起了屁股。但他们看了老半天，还是说不认识我。

我的老师就更令我失望。他们不但说不认识我，还不相信我所说的智星见闻。

莎拉小姐，你是我回到地球后遇见的第一个相信我的人，我要衷心感谢你。

告别周文龙回到酒店后，莎拉连夜又赶写了一篇新闻稿，在天亮之前用电邮发给了卡罗尔。莎拉还写了一封信给卡罗尔，催问他什么时候发布这桩震惊全球的新闻。

二十四

第二天早上，莎拉在电脑上打开《纽约时报》的网页，没有发现有关周文龙的新闻。她忙打电话给卡罗尔，却又一直打不通。

莎拉不知该如何向周文龙解释，但又不得不如期去医院探望周文龙。

听完莎拉的连声抱歉，周文龙毫不掩饰自己的绝望：唉，真后悔回到地球！

莎拉不知如何安慰周文龙，他只能对周文龙说：“周先生，请放心，我会继续跟卡罗尔沟通的，相信这篇报道最终一定能够问世。”

周文龙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莎拉劝周文龙千万不要气馁。

当天晚上，莎拉甫回酒店，就立即打开自己的手提电脑，进入《纽约时报》网页，希望能看到自己写的《天外来客》。可是，她失望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莎拉都不敢再去康宁医院，她实在无颜见周文龙。

这天早晨，卡罗尔打来电话，结果令莎拉感到几乎绝望。卡罗尔不但没有松口，反而下令莎拉立即返美。莎拉万念俱灰，十分无奈。说实话，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中国，但赖在这儿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再见到周文龙时，莎拉强装出一副笑脸，对周文龙说：“我今天就要回美国了，非常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谢谢你，莎拉小姐，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周文龙安慰莎拉说，“听说你最近出版了一本新闻学专著，可以送一本给我留念吗？”

“我正有此意。”莎拉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新书。

周文龙接过来，苦笑了一下，说：“你可以在你的书上留下你的亲笔签名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啦。”莎拉忙不迭地答道。

莎拉从她的公文包里翻出了一支派克圆珠笔，轻轻一按，亮出笔尖，熟练地在书的扉页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接着发生的一幕，是莎拉做梦也想不到的，只见周文龙突然从她的手里把圆珠笔抢了过去，还未等莎拉反应过来，周文龙用圆珠笔的笔尖对准自己的喉咙用力一戳……

鲜血从周文龙的喉咙喷泊而出，飞溅了莎拉一脸一身。

“救人哪！”莎拉大喊。

杨医生和几个护士闻声赶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个个吓得呆若木鸡。门外的几个男护工也愣了好久才想起要去找担架床。

周文龙紧紧握住莎拉的手，用逐渐微弱的声音说：“谢谢你，莎拉小姐，地球上只有你一个人相信我，感谢你对我的信任。我很后悔返回地球，这儿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我只好回归智星了，今后再也不返回地球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杨医生从急救室走了出来，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避开莎拉的眼睛，急急脚走了。

当地卫生部门接到康宁医院的一份报告称：一名精神病人因病自杀，经抢救无效，不幸去世。

莎拉回到酒店收拾行李的时候，手机忽然铃声大作，莎拉一按下免提键，就听见卡罗尔兴奋而又激动的声音：“莎拉，通过了，通过了。你的新闻稿在太空总署通过了。”卡罗尔似乎不容莎拉插嘴，一口气说个不停，恨不得一下子将全部信息塞进莎拉的耳朵：“太空总署的专家们认真研究了你撰写的新闻稿，他们一致认为你的文章很有价值，他们相信周文龙说的都是事实，他真的就是那个三年前从美国飞往火星的周文龙。太空总署的监测站曾经在周文龙描述的地球保卫战期间发现冥王星附近传来阵阵奇怪的声波，海王星也出现一些混乱无序的干扰信息，天王星周边更是有一些不时闪烁的光斑，他们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经周文龙这么一说，他们总算明白了。他们相信周文龙是第一个去过第二宇宙的人，是第一个接触外星人类的地球人，他们认为周文龙的经历很有科学研究价值。太空总署已经将情况上报外交部，希望他们尽快与中国交涉，让太空总署派专人专机去中国将周文龙接来。”

莎拉头脑一片空白，欲哭无泪，最后只是有气无力地丢下一句“Tool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