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雨潇
这时候若曦才恍恍惚惚地起身,迎着朝阳往回走,她感觉到莫名的开心和悲伤在心中交迸着,眼眶里流出的那一滴泪水竟是甜的。
他们在一起坐了很久,若曦至始至终都没提到现在的困难,他想刘国庆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直到夜晚很深的时候,若曦才回到家里。从刘国庆那里回来的那一夜她没有睡好,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让刘国庆从丧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她想,要是顾若涵此时在她身边就好了,从小到大,他总能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帮到自己。
这几天感到不安的除了刘国庆和顾若曦之外,还有马芊陌。马芊陌也没想到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刻,刘国庆的儿子会出事,因为王安在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而事情发生的又是如此的突然。是谁杀了刘国庆的儿子,是谁在暗中帮助自己?
另一方面,她不得不佩服刘国庆,很多年前已经毁尸灭迹的证据都被他找到了,看来是低估了这个老头子,想到这里,她都觉得有点后怕。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埋藏更深的事情是,马馠树当年根本就不是因为心脏病而自然死亡,他那个时候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挽救的程度,真正的死因和她有关,所以她常常因为这件事情从恶梦中惊醒。
在若曦的心里也有众多的疑问,从前面押顾若涵的信件,到后面刘鸿的死,再到刘国庆说的转移公司财产。若曦开始怀疑她和马芊陌是不是真的伪造遗嘱,转移公司财产,再想到以前的事,她渐渐开始怀疑她和马芊陌根本就没有亲缘关系。
她拿着她和她的血型向朋友求助。朋友从第一代开始,按照遗传学定律一直往下发散,列出了一个巨大的树状图,仔仔细细地给若曦讲解了遗传和血型的关系。若曦是文科生,根本看不懂这密密麻麻的分析,但结果就是如果不是基因变异的话,她和马芊陌之间有亲缘关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后来若曦又拿着马芊陌的DNA去找朋友化验,化验的结果是她们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若曦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前,马芊陌的原名叫曹娟,1988年进入馠树集团旗下伟业电子厂,因为天生有几分秀丽的姿色,所以从来就不甘心平平凡凡地过完一生,常常带着那种空有美貌却无人欣赏的懊恼,她总是在和同事打闹时发出很夸张很尖利的声音,企图吸引别人注意。
有一次车间主任召集全体员工开会,迎接馠树集团十年质检安全周,被告知董事长将会亲自下到生产线来检查慰问。
曹娟知道马馠树丧偶多年,便有意攀住马馠树这一棵大树。
便默默地在心中拟定了一个计划,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反正她是一个敢于赌博的人,反正她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有。
那个时候,正值冬至,气候潮湿冰冷。曹娟晚上吃了饺子,犹豫了很久,还是瞒着所有人在工厂部的员工宿舍里洗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水像刀子一样从头顶一直切割下来,冷地她浑身抽筋,她还是紧紧地咬着嘴唇,不吭一声,但她那个时候心里就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她一定要将自己付出的这一切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回到宿舍之后,果然腦袋昏昏沉沉,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烧,同车间的人都劝她别去上班。
但曹娟哪里肯听,要是真不去上班,昨天晚上的那些罪都白受了。
果然,曹娟在车间里看到了馠树集团的董事长。
当视察到曹娟车间的时候,曹娟感到站得极为难受,脚一发软,脑子一昏,一下便栽倒在人群里,站得整整齐齐的队列立马引起了骚乱。
马馠树生性慈悲,便马上叫人送曹娟去医院。视察完工厂之后,又亲自去医院探望。
马馠树那天刚好有时间,就在病床旁边帮她将新的液体瓶子挂在输液架上,并且帮她调节好输液的快慢,找一些话题来和她聊。他觉得此时马馠树看起来也不是那样高不可攀,也只是个普通的平凡人。
病好的时候,曹娟亲自登门道谢。
她穿着红色收腰碎花衬衫,黑色的确良长裤,一根大辫子垂在腰间,两只眼睛水润透明,整个脸庞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清秀的意思。她将自己老家的土鸡蛋给马馠树提了一篮子过来,说是感谢之前对她的照顾。
马馠树留曹娟吃饭。一来二往,对这个普普通通的员工有了更多的关注。
那个时候,马芊笠上初中,她完全接受不了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人的加入,两个人明里暗里都有矛盾。
后来曹娟稀里糊涂就有了孩子,地位渐渐地到提升,便经常和马芊笠发生争吵,有时候也打架,就像她后来和顾若曦那样。有一次,曹娟倚着自己后妈的身份,扇了马芊笠一巴掌。马芊笠也不是让人的,顺手推了曹娟一把,曹娟便从楼梯上摔下来,流了一滩红色的血,吓得马芊笠脑子里一片空白。
曹娟命硬,救过来了,可是孩子没了。从那以后,曹娟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马芊笠尝尽自己所受的一切痛苦。
曹娟地位渐稳,便在家里挑唆马芊笠和马馠树父女的关系。
马芊笠看不惯钩心斗角,上大学后,宁愿到外面租房子住,也不回家,常常一个月都见不到人,要么在外面喝酒,要么和顾青杨待在一起,她学会了所有女孩子不该有的坏毛病,喝酒、抽烟、逃学、纹身,原以为顾青杨是她的依靠,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顾青杨也远远地避开了他。
心灰意冷之下,马芊笠选择了离家出走,在内蒙旅游的那半年里,有一天夜里在桦树林里迷了路,内蒙古小伙阿拉格带她走了出去。阿拉格的正直善良打动了她,在一个有着月夜的湖边,她第一次尝到了真正被爱的甜蜜。
马伊罕就在那个夜晚之后的不久诞生了。顾青杨在之后去看过马芊笠,但后来流言都说,马伊罕是马芊笠和顾青杨的孩子,所以在马伊罕生下来后不久,阿拉格因为不得志,并且身体不好郁郁而终。
第七十一章
不多久,马馠树如外界宣称的那样,因高血压突发抢救无效死亡,马芊陌篡改遗嘱。
马馠树一死后,马芊陌开始在身边安插亲信,第一步就是将自己在外面的相好王安安排进入董事会,然后利用王安的社会力量排除异己,独掌大权,之后马芊陌又派人调查马芊笠,想要对她疯狂地报复。
马芊陌后来得知马芊笠感染肺炎去世,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女儿伊罕。顾青杨为了不让伊罕遭受厄运,将她的名字改为了若曦。
所以就有了马芊陌强行带走若曦,以及后来想尽办法虐待她的事情。
顾若曦在得知马芊陌根本就和自己没有亲缘关系的情况下,还在几年前强行将她带到这里的时候,感到异常愤怒。
若曦去问了马芊陌,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骗她这么多年?
马芊陌告诉她不要相信外面的谣言,若曦当然知道没有相信什么谣言,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事实。
再受到顾若曦的质问后,马芊陌发现了自己的事情已有败露的迹象,知道留若曦在身边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借故要调若曦去越南开拓海外市场。那个时候中越边境常常发生暴乱,马芊陌这种举动,无疑是在将她往火坑里推。
泽昀得到消息后,极力反对让若曦去越南赴任,他不惜一切代价和马芊陌闹翻。
若曦看不惯大家庭里的争斗,也不想让泽昀难做,一个人偷偷地搬了出去。
若曦失掉了在馠树集团的工作,自尊心和自信心都遭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她也曾试图找马芊陌要回自己在馠树集团的股份,而马芊陌却告诉她。因为还不起贷款,股份已经被银行拿走了。
正好这个时候齐俊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主动打电话对若曦献好,常常给她买一些礼物,并且提出要帮她找一份工作,在以前的时候,齐俊彦在若曦心里留下的印象不错,也就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齐俊彦开始疯狂地追求若曦。
在若曦的心里,齐俊彦总是会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出现,及时为她提供帮助。所以到后来,她开始不再排斥这个相貌有几分和若涵相似的年轻人。
就有了若涵醒来后看到齐俊彦搂着若曦肩膀的这一幕。
当若曦走出医院的时候,她大声地质问齐俊彦。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不是成心的?
齐俊彦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请你相信我!”
若曦看齐俊彦惊慌诚恳的样子,也不愿意相信他就是有意的。
“你自己先回去,若涵今晚还在危险期,虽然他不愿意看见我,但是我也要在这里守着他度过。”
齐俊彦看了看她,知道再劝无益,将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这是他的以退为进。
但若曦又脱下来还给了她。
“我们以后还是做朋友吧!”
“你一定要这么狠心吗?”
“总是,要让其中一个人伤心的。”
“好吧。”齐俊彦在原地顿了顿,转头失望地消失在夜色里。
时值暮春,昼夜温差极大,到了后半夜,露气下来了。
若曦衣衫单薄,格外地冷。她不是没想过再去病房,但她害怕若涵醒来后看到她情绪激动,反而会弄巧成拙对他不利,所以她只能裹紧衣服忍住寒冷在外面守着。
市医院亮着昏黄的灯光矗立在那里,与她所在的这个冷清的角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来齐星漪出来给若涵买粥,看见若曦瑟缩着蹲在医院门口的一根石柱下。长腿微曲,脚被凉鞋的鞋带勒得发红,露出好看的脚踝。
齐星漪既有自卑又有点爱怜,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
“你还不肯走?”
她抬起头来,抓住齐星漪的肩膀。
“若涵怎么样了,他好些了没有?”
齐星漪慢慢拨开若曦的手。
“他醒来了,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看来你很爱她。”
“嗯。”
有几缕黑色长发从若曦耳畔垂下来,脸型修长,她站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有一种萧索凄凉的美。
齐星漪心里一酸。
“你很漂亮,让我没办法讨厌你,也许你们才应该是天生的一对。”
说完这句话,齐星漪吸了吸鼻子,转过脸去忍住一丝酸涩。
若曦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你回去吧,这里晚上很冷的,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也不方便。”
“我不会回去的,他以前艰难地陪我走过了很多年,我也要陪他走过最艰难的时刻。”
“那我走了。”
齐星漪买完粥回去的时候,还是从住院楼里给她拿来了被子。
若曦就这样用棉被卷着自己的身体,蹲坐在市医院冰冷的柱子下面一动不动,她也不介意偶尔过路的人把她当作一个乞丐了。
齐星漪不敢把若曦在外面的消息告诉若涵,既怕他担心,又怕他再次情绪激动。
第二天等若涵醒来的时候,齐星漪连忙跑出来把这个消息告诉若曦。
“医生说他度过危险期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这时候若曦才恍恍惚惚地起身,迎着朝阳往回走,她感觉到莫名的开心和悲伤在心中交迸着,眼眶里流出的那一滴泪水竟是甜的。
回去的第二天,风雨大作,院里大片的风信子花蕾在雨里被打碎,她沖进雨里,为风信子拉起了一大张帆布,她自己的身上却淋的透湿,之后就开始久治不愈的感冒。
后来每一天,若曦都会偷偷地来到市医院,带着口罩,透过窗户看若涵,看到若涵能起床吃饭,她就感到很高兴,看到若涵笑,她也会跟着莫名地笑,当她转身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她几乎有点喜极而泣。
“南风”!她忍不住地叫出了声来,南风穿着白大褂,还是留着齐额齐耳的短发,小巧精致的五官还是那么乖,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女孩温婉从容的气质。
“南风!”
“顾若曦!”
“这些年你去哪了?”顾若曦惊讶地问道,表情中带有时光飞逝的怆然。
“去国外读书去了。”
“你现在是医生?”
“嗯!”
“好多年不见了?”
“是啊,走,找个地方聊聊。”
南风去办公室脱下身上的长袍。
医院外面的咖啡馆,一人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些小吃,就这样聊开了。
“你这几年怎么样啊?”南风率先开口。
“还好吧!漂泊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找到家在哪里。”
当她转过头来的时候,阳光下南风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奇怪的女孩还是会为她不好的处境感到难过。
若曦似乎察觉了什么。
“小妞,心疼了,我们约定好,下辈子我变男的,收了你!”
南风脸上飞起了一片红霞。
“你那个姨妈现在怎么样,还经常欺负你吗?”
“没有了,她也没有那个能力。”
“对了,她跟你到底什么关系啊,当年那么狠毒。”
“别提她了。”若曦叹了一口气。
“你呢?现在怎么样?”
“结婚了。老公在机关上班。”
“哦,挺好的。”
“诶,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还不是因为我爸的原因,非得让我来这里上班。”
若曦若有所悟,她觉得她们之间的人生实在相差了太多。
“对了,你有朋友在这里住院吗?”
“是的。他叫顾若涵。”
“嗯,我记住了。”
之后,南风每天都会来查看若涵的病情,照顾他们床的护士,知道他是南风的朋友,态度也格外耐心。
南风将若涵所有的药品都按内部价算,并且告诉若曦,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她。
齐星漪见若涵的病情逐渐稳定,想了想,便把若曦如何在医院外面守了自己一夜,如何挨着寒冷裹着棉被蹲在医院门口的石柱上,如何每天都在窗口眺望,如何托南风给予他特殊的照顾都告诉了若涵,在她的心目中还是希望着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的。
若涵只是坐在病床上嘴唇颤抖着说道:“谁让她这样”?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好像是在极力忍受着。
出院那天,若曦来了,她穿着粉白相间的连帽衫,里面是一件淡粉色的T恤,戴着灰色棒球帽,黑色修身的牛仔裤相配,更显得,两条腿笔直修长,美得像一株梨花。
经过那天的事后,反而是若涵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自己太敏感太小心眼了,以至于误会了若曦。
若曦将若涵安顿在租住的房子里,亲自下厨做了可口的饭菜。
齐星漪就陪着若涵在客厅聊天。
过了一会,若曦将饭菜端上桌,向他们招呼道。
“过来吃饭了,美女帅哥们!”
此时若涵马上起身。
“我去拿碗筷。”
若涵向坐在一边的齐星漪说道。
齐星漪看着他的背影进入了厨房,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他们配合默契,男才女貌。
“还愣着干嘛,快来吃啊!”若曦催促道。
“我就不吃了吧!”
“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这几天挺累的。”
“是啊,还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呢,先吃饭吧!”
“不用了,不用感谢,反正我之前答应过要帮你。”
“一码归一码,快来坐下,尝尝若曦的手艺。”
“若曦的手艺,他都从来没有叫过自己星漪,每次都是齐小姐。”
“啊,真的不用了,再见了。”
还没待若曦说什么,她已经走到了门外,她能看到她背转身去抹眼泪的动作。
若曦炒了一个辣子鸡,做了一个水煮鱼,还有一个凉拌折耳根。
她们静悄悄地吃着,仿佛都还没有从刚刚齐星漪带来的伤感情绪中挣脱出来。
吃完饭后,若曦兴奋地说道:“若涵,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若涵跟着她来到了院里。
放眼一看,整个屋前屋后一大片风信子花朵姹紫嫣红,灿如烟霞。
若涵看到的那一刻格外震惊。
“涵哥哥,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说过,等我长大了的时候,你会为我在院子里种上满院子的风信子,让我可以尽情地玩耍。我等了很多年,你都没有出现,我为了提醒自己和你还有这样的一个约定,在我所住的每一个地方,院子里都种满了风信子,因为我见到风信子的时候,就仿佛就见到了你。
风信子笑,我也跟着笑,风信子哭我也跟着哭,风信子被风雨吹打的时候,我也仿佛会感到痛,因为这风信子就是你,风信子就是我们过去的所有的时光和记忆!”
若涵心里莫名地痛,第一次将若曦牢牢地拥入怀里。
若涵出院第三天,若曦就向齐俊彦提交了辞职申请书。
齐俊彦将简简单单的一页辞职申请书看了很久,才抬起眼睛问她。
“为什么?”
“家里有点事情。”
“你哪里有家?”
“马芊陌、马泽昀?别骗我了。”齐俊彦有些惋惜而担忧地说道。
“有爱的地方就有家。”
“他們对你有爱吗?”
“但是其他人有。”
“也行,只要是你做出的决定,我支持你,但是别忘了,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齐俊彦坐在阳光的阴影里,起身将若曦送到门外。
在顾若曦的心里,除了上次在若涵面前的唐突外,齐俊彦真的对自己不算太差。但她同时也不明白的是,齐俊彦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若涵在家休养了一周,身体已经完好,这一天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接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是顾若涵吗?”
“是的,请问你是?”
“你见过我的。”
“你是?”若涵再问了一次。
“刈婉霞!”若涵握着电话的手颤抖了一下。
“我想约你见一面。”
“在哪里?”
“紫荆南路的哪家茶馆。”
“好的,你等一下,我就过来。”
“等等,记住,请务必一个人来。”
此时若曦正在电脑上投简历,转过脸来微笑着问道。
“谁打来的?”
“哦,没谁,一个熟人。”
“那你要出去?”
“是的,耽误几个小时。”
“哈,谁说了不让你耽误了?只是外面交通不好,你注意安全。”
“嗯,好的。”
若涵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才上午十点半,便提前订了一个包间。
过了一会,有人敲门,若涵打开一看,不是刈晚霞是谁。
她戴着丝绒针织圆边的帽子,将帽檐压得很低,走进包厢坐下来以后,才慢慢地取下帽子。
若涵坐在他对面,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企图找回十几年前那份心中残存的回忆。
“若涵,这些年我亏欠你的太多,没做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你不会怪我吧!”
只这句话一说完,瞬间若涵的眼眶就红了,眼睛里泛起一丝潮湿。
“不怪你!”
“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但我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你能理解我吗?”
“我能!”
“年轻的时候,我以为爱情可以是生命的一切,可以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困难,所以,我不顾家里反对,跟着你爸去了锡盟,但后来我才发现,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后悔,想要重来,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有了你。我也曾经挣扎过很久,思考到底该如何取舍,但最终还是做出了离去的决定。
但无论怎么说,你是无罪的,你不应该为我曾经错误的选择买单,不应该成为我们不幸福婚姻的牺牲品,但我也没办法,我的意志左右着我必须要那样做,我欠你的,恐怕一辈子也还不清了,你能原谅我吗?”
此时刈婉霞的内心复杂的情绪不断地翻涌,有追悔、有自责、有心痛、有无奈,像潮水一样,蓄积在眼眶里。
若涵听着眼前这个将近五十岁的女人敞开心扉说出这么多年压抑在心里的话,同时也解开这么多年来系在他心中的结,特别是看到这个女人眼里的悲伤,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他自己的心灵,也感到莫名痛苦和不忍,内心的酸涩越积越多,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流露出来。
“你不要再说了,我没有怨你。”若涵的嘴角还在颤动。
“不过,现在好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刈婉霞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
“这也许是老天可怜我们母子。”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要留在成都,找一份工作,陪若曦一起度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留在成都?”
“妈妈,你不想我留在成都吗?”
“不是的,成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哦,不,也请你不要再叫我妈妈,自从我离开你的那一天就不是了。”
“什么?”
若涵的世界观瞬间崩溃,刚刚抓住的一点残存的希望,重又淹没在黑色的浪涛中,不见天日。
“听我说,我现在是齐伟城的妻子,我的儿子是齐俊彦,我不想失去我现在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记住,我已经回不去了。”
“但我也不会不管你,是这样的,我已经考虑好了,我会从我的私人账户中给你取出三十万,你带上若曦一起去北京,去那里找工作,或者回锡盟,三十万够你们用很久了,或者用来买房,用来做生意都可以。”
“妈妈,你说什么,什么30万?”
“没错,是30万,我一次性给你。但你以后不要在人前这样叫我了,你知道这样很容易出事的。”
“若涵忍不住用手指去擦眼角的泪水,之后手指一直不停地在颤抖。”
待他冷静下来,他才缓缓地说道。
“阿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我只知道这是一生下来就注定的事实。虽然你也不想让我待在你身边,但我却不能答应你离开。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离开自己的母亲,逃得远远的,然后再欺骗自己是一个没有母亲的人。”
“就算永远把你是我母亲这个事实藏在心里,我也愿意你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样我能远远地看着你,至少让我对这份亲情有所触及。我可以在梦里叫你,不让别人知道就好了,这样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请你答应我这个请求。”
“我不会要你的钱,我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
“哦,这样啊,是吧!这样。”
刈晚霞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眼睛里的光彩终于暗淡下来。
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点了点头,她的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说着话。
“是这样的啊。”内心有着极大的恐惧和不安,她不知道这次见面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知道她也不能再说服若涵。
“好吧,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
她重新拿起桌上的圆边帽,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干净眼泪,又拿出化妆盒扑了一层粉,将刚刚哭过的痕迹掩盖住,她又变成了那个贵气的齐夫人了,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她向顾若涵道别,若涵将她送出门外。
那天晚上从茶楼回来,若涵的心里郁结难舒,但看到若曦的笑脸后,又不自觉地放下心事轻松了很多。
“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哦,耽误得有点晚了。”
“你吃飯了吗?”
“等你呢!”
“肚子饿了就先吃吧!不用等我的。”
“说什么呢!若曦赶紧用手指去捂住若涵的嘴。”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若曦将厨房的菜都端了出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今天的事情在他心里产生了很大的触动,若涵忽然对她说道:“若曦,你先别找工作了。”
“为什么?”
“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
“等下吃完再说。”
吃完饭之后,若涵去厨房洗碗,回来之后和若曦详细规划旅游线路。
他们从成都出发,经过贵州到云南,再到西藏,最后回到成都。
他们在贵州巨大的侗寨里感受古老朴素的民族风情,他们在丽江古老的青石板路上徜徉,细细的摩挲着远去的时光;在大理的浩渺的湖边看苍凉的落日,被大自然的壮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在峨眉山上普贤圣象的佛殿前接受隆隆经声的洗礼,寻找前世的印记;在大昭寺门看着朝圣的信徒,摇曳的经幡;在茫茫的雪山顶上团起冬天的第一颗雪球,扔向更远的地方;在景区酒店繁星满天的夜晚,带着星光入睡。
若曦会舒展着修长的身躯,将头枕在若涵的胸口,两个人相互拥抱着格外的温暖,但若涵丝毫不越礼一分,仅仅就是这样抱着。
她们睡前也会聊天。
“若曦,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不喜欢洗脸,不喜欢梳头,不喜欢编好看的发辫,整天像个小乞丐一样的。”
“你还记得,在冬天的湖泊里,我帮你清衣服,你抓着不让?”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学习成绩不好,总是喜欢追兔子,扮小男生。”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表演节目,你扮嫦娥,我扮吴刚,你把台词都念错了。”
若曦的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愤怒,她转过头去不看若涵。
“不记得,不记得!”
“你这样说,就表示你还记得。”
“你讨厌。”
“那时候我们一起坐在鸿骏原的山丘上数天上的星星,你给我指北斗七星的位置。”
“我们在山坡上唱歌,唱着唱着就睡着了。”
“我们一起在辽阔的原野上纵马驰骋。”
“若涵一点一点的回忆,若曦也仿佛回到了过去。”
“涵哥哥,我喜欢你用短笛吹出的那一支曲子,可很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