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宇与石评梅的圣洁情恋

2022-03-27 12:08孟红
党史文苑 2022年2期
关键词:高君宇陶然亭红叶

孟红

北京市西城区有一片闻名遐迩、风光秀丽、景色怡人的园林,林中有一亭,早在清朝康熙年間,工部郎中江藻采白居易“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的诗意而命名“陶然亭”。陶然亭是中国近代风云际会的地方,林则徐、龚自珍、康有为、梁启超,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周恩来……都在这里留下了历史足迹。然而,在这个陶然亭公园内,更令游人驻足流连、缅怀沉思的是伫立在湖畔之侧的“高石之墓”,那就是北京五四运动时期的学生领袖之一、北京和太原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创始人高君宇及当时的风流才女石评梅之墓,墓碑上镌刻着一首扣人心弦、发人深省的诗句:“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这是出自德国著名诗人海涅的一首诗。在中华民族苦难深重的年代,被共产党员高君宇虔诚地用作了表明其坚定信仰初心的自题诗,在此壮丽诗句鼓舞下,他义无反顾走上革命道路,矢志不渝为拯救祖国与人民艰辛探索、不懈奋斗。这首高君宇写在自己照片上的言志诗,也正是他短暂而光辉一生的真实写照。这处令人肃然起敬的“高石之墓”,为前去瞻仰的游人静静地述说着由相思红叶和两枚象牙戒指引发的传奇情恋。

相逢恨晚

五四时期,曾有多少受新思潮鼓舞的年轻人立志挣脱旧礼教、旧制度的束缚,去寻找新生活、新信仰,去寻求自由和解放的道路。高君宇和石评梅就是这样两个走出家乡的山西青年。

高君宇,原名高尚德,1920年在北京期间为自己改名为高君宇,系中共早期著名的政治活动家、理论家,中共北方党团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和山西党团组织的创始人。1896年,高君宇出生于山西省静乐县峰岭底村(1971年后属娄烦县)的一个富商家庭,少年时代的他就对社会政治问题非常关心。1916年,20岁的他考入北京大学。在当时进步思想的发源地北京,高君宇受到激进的新文化和新思想的影响,积极参加各种进步社团,广泛接触有进步思想的老师和学生,在北大崭露头角,很快成为学生运动的领袖。1919年5月,参加领导了五四爱国运动,带领学生上街游行,火烧赵家楼,痛打章宗祥,组织各校罢课,发表革命文章,高君宇是组织骨干之一。1920年,在李大钊的领导下发起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并在长辛店创办工人子弟学校,建立工人俱乐部和职工联合会,领导发动了北方早期的工人运动。1920年冬,高君宇加入北京的共产党早期组织。11月,在北京大学被选为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书记。1921年3月任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执行委员。之后回到山西,于1921年5月发起成立太原社会主义青年团。

石评梅于1902年出生在山西平定县的一个书香门第,因自幼酷爱梅花,后来改名“评梅”。父亲石铭是清末举人,石评梅从小受到父亲的严格教育,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基础。1919年秋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在新文化运动的熏陶下,经常向报纸杂志投稿且崭露文学才华的她以清新秀丽的诗句倾倒了一大批读者,她的作品以追求真理、光明和爱情为主题,感伤色彩浓重,具有浪漫主义风格。她堪称五四时期著名的青年女作家,在北京文学界有“京城才女”的美誉,著有《涛语》《祷告》《偶然草》等书。她的诗歌和散文可与当时京城大才女冰心、林徽因齐名。她毕业后就职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还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时,高君宇是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后来追随李大钊、孙中山的革命事业,成为一名初心坚定、不折不扣的职业革命者。在家乡的时候,高君宇就听过石评梅的才名,到京后对她发表在报刊上的诗文特别留意,并因此多了一分倾心与赞赏。

高君宇与石评梅的认识,始于一次山西同乡的聚会。那时,北京有个山西同乡会,是旅居北京的山西人节假日聚会的场所,高君宇常在这里演讲。1922年春的一个假日,石评梅走进山西同乡会大厅,大厅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只见一位英俊的青年正在向大家演讲,她赶紧找了个凳子坐下,向身边的人打听,才知道他就是高君宇。高君宇在会上慷慨陈词讲述着五四运动的意义,这场关于科学、民主、自由问题的演讲,句句说到了石评梅的心坎里,她确认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知音。

其实,高君宇曾经是石评梅父亲石铭的得意门生。那时候,老师身边那个小女孩并没有引起高君宇太大的注意。没有想到若干年以后,这次聚会上的小师妹已经长大成内外兼修、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了。

会后,石评梅和高君宇惺惺相惜进行了一席简约交谈,彼此坦诚相待中都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高君宇对爱国事业的热忱、石评梅的清丽典雅以及对青年命运的关心,使两位青年才俊之间互萌了敬重与爱慕之心。

然而,那时候石评梅刚刚从一次痛苦伤感的爱情中解脱出来。高君宇虽有心结交,却终因石评梅心境欠佳且抱定一生独身的决心而强行压下了满心爱慕,其后只用书信往来表达关心。原来,有位吴姓男子隐瞒有妻室儿女的已婚身份而与石评梅以恋人相处。当知晓这一惊心的事实时,石评梅凄然伤悲,此前纯洁付出的少女痴心与热情已然难以收回,却又欲罢不能。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但是,吴的妻儿是无辜的,石评梅不忍做给他们带来痛苦的罪人,终于狠心断绝来往……

从此,石评梅常常笼罩在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之中,写给高君宇的信和诗也由清新活泼转入哀怨愁绪。

高君宇在同情和鼓励石评梅之余,经常抽空邀约石评梅到陶然亭去听关于工人运动和妇女解放的演讲,希望能帮助她走出失恋的阴影,勇敢地担当起掌握自己人生方向的舵手。

相思红叶

这时,石评梅已从女高师毕业,住在被她叫作“梅窠”的北师大附中教员宿舍里。“梅窠”其实是京郊一座破旧古庙,多年的风雨侵蚀使它更像荒斋,多亏那一盆傲霜的红梅点缀着,才多少冲淡了一些荒漠冷寂。

一天夜里,石评梅正倚在床边翻着一本伤感诗集,联想到人生的悲哀和生命的轻忽,心灵笼罩在重重愁绪之中。这时,她收到了一封西山来信。

信很轻、很薄、很脆。拆开来,里面只是一张白纸和从中飘落的一片红叶。心形的红叶上题着两句诗:“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这是高君宇采自西山碧云寺的一片红叶,此刻它又带着他的一腔热情捧到了石评梅的手中。石评梅平静的心海就这样被搅乱了,开始波涛汹涌。

高君宇当初为了反抗封建家庭的包办婚姻而落下了咯血的病根,每逢秋寒易发作,今秋他在清幽的西山静养。当漫山秋叶红遍的时候,高君宇对石评梅的思恋情怀也酝酿成熟了。寄出红叶后,他开始甜蜜而忐忑地期待石评梅的回音。

捧着红叶的石评梅,就仿佛捧着高君宇那颗火热而赤诚的心。但是初恋受挫后,她就给自己塑了一层“独身主义”的保护膜,她能承受这片红叶的挚情吗?她一时处于两难抉择的十字路口,徘徊着斟酌着……与吴天放分手后,石评梅虽然在理智上做到了狠心绝情选择,然而在感情上又无法把心完全收回,而吴天放的忏悔更使她难以忘情。这种矛盾使她不敢也不忍收下高君宇寄情的红叶。

长痛不如短痛。石评梅思想感情挣扎斗争半天之后,终于狠下心来,提笔在红叶的背面写了一行字:“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形象地借喻袒露了自己的心迹。

荒斋别情

拒绝红叶后的石评梅处在极端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一方面,她认为“不能使对方幸福比自己得不到幸福更痛苦”,并因此而狠心绝情;另一方面,又仿佛亲眼看见了高君宇的失望和受伤而被歉疚、不安和自责缠绕着。在这样的风雨凄迷里,家乡来信说石评梅的童年好友吟梅因爱情不幸,染病身亡了。这双重的打击使病魔乘虚而入,石评梅终于被击倒了。

正如写在自己照片上的一首言志诗“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那样,高君宇继续积极全力地投身于火热的革命活动中: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高君宇是全国50余名党员之一。1922年1月,高君宇参加在莫斯科召开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同年5月,高君宇在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团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在中共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后任中央机关报《向导》周报编辑,并发起成立民权运动大同盟。1923年10月,高君宇任中共中央教育宣传委员会委员……在以上忙忙碌碌全力以赴为革命活动奔波劳顿之余,高君宇的心田总不免会泛起一丝温柔似水的感情涟漪,想念起与自己志同道合的石评梅女士。

自从接到退回的红叶后,高君宇和石评梅间就仿佛隔了层屏障,虽然高君宇一再表示“我是可移一切的心与力专注于我所企注的事业”,但两人间还是有了误解。没想到石评梅这一病,却减少了他们久来的隔膜,给高君宇增了许多照顾、接触石评梅的机会。

病,缩短了两颗心的距离。然而,病也使石评梅更害怕柔情,更逃避着高君宇那颗她认为“本不该给而偏给了她”的心。病中的石评梅“新愁旧恨”纠结在一起,使她更觉人世的黯淡和凄凉。高君宇的照顾固然令她感动,但她固执着不愿因感激而加深对他的了解。

这一病,石评梅在床上躺了40多天,“梅窠”做病房,更加显得萧瑟、荒凉。1924年4月,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梅窠”忽然来了个异装的不速之客。这是乔装后的高君宇,他因躲避军阀的追捕,连夜赶到这披风沥雨的古庙荒斋,和他眷恋日久的石评梅告别。

长久以来,高君宇一直不明白石评梅为什么不能接受他赤诚付出的心。是还不能忘情于吴天放?是担心他必须奔波、流血的事业?是自己没有摆脱包办婚姻的束缚、没有追求石评梅的权利?……这一趟南下,高君宇决定回家解决他自身无爱婚姻的纠葛,归来后再以自由之身去向石评梅捧出这颗心。

这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高君宇好几次想和石评梅说点什么,好让她再多了解他些,然而每次话到嘴边都被她冷淡地用别话岔开了。

这夜,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一个是低了头为心爱姑娘的躲避而叹着气,一个是低了头为自己的狠心绝情而落泪。只听见荒斋外狂风暴雨无休无止地肆虐,直到高君宇离去的那一刻到来,才互道了前途珍重。

冰雪友谊

八月里,石评梅收到高君宇寄自上海的信。厚厚的一摞纸上高君宇详细叙说了他解决婚姻问题的经过,字里行间洋溢着他解除长期桎梏后的欢乐和投身革命事业的激情。

石评梅一面为高君宇高兴,一面更觉得他的可怜,她知道自己终究没有勇气回应高君宇的爱,这不只因为她早已心灰意冷,忌怕世俗人言,还因为高君宇从事的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事业。

“以后,南北飘零,生活在奔波之中,他甚至连礼教上应该敬爱的人都没有了!”石评梅憎恨自己是一个狰狞的鬼灵、一个害人的女狐,悄悄偷走了高君宇的心后,又悄悄溜走了。她终究是对不起他!但,感情难道是可以施舍的吗?

思虑重重,石评梅这样决定了他们此后的命运:“我可以做你唯一的知己,做以事业为伴共度此生的同志。让我们保持‘冰雪友谊吧,去建筑一个富丽辉煌的生命!”

收到石评梅的信后,高君宇的热情再一次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评梅,你只会答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只会与人家订不需要的约束!”

可是,纵然心中万分哀怨,高君宇还是再次包容了石评梅对他的逃避。他随后在回信中给石评梅写道:

你中秋前一日的信,我于上船前一日接到。此信你說可以做我唯一知己的朋友,前于此的一信又说我们做事业度过这一生的朋友。你只会答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你只会与人家订不需要的约束。

你明白地告诉我之后,我并不感到这消息的突兀,我只觉心中万分凄怆!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是连灵魂都永禁的俘虏,但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自己。

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假使我要为自己打算,我可以去做禄蠹了,你不是也不希望我这样做吗?我何尝不知道:我是南北飘零,生活在风波之中,我何忍使你同入此不安之状态;所以,我决定,你的所愿,我将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将赴汤蹈火以阻之。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从此我决心为我的事业奋斗,就这样飘零孤独度此一生。人生数十寒暑,死期匆匆即至,奚必坚执情感以为是。你不要以为对不起我,更不要为我伤心。

这些你都不要奇怪,我们是希望海上没有浪花的,它应当平静如镜;可是我们又怎能使海上无浪?从此我已是傀儡生命了,为了你死,亦可以为了你生。我希望你从此愉快,但凡你能愉快,这世上是没有什么可使我悲哀了!

写到这里,我望望海水,海水是那样的平静。好吧,我们互相遵守这些,去建筑一个富丽辉煌的生命,不管他生也好,死也好。

石评梅正式决定与高君宇保持“冰雪友谊”的关系后,高君宇遵守着与石评梅的约定,但他的心无时无刻不被一种无处释放的感情烧灼着。

这天,在广州的高君宇在平息商团叛乱的斗争后,上街买了两枚洁白、清冷的象牙戒指,大的一个自己戴上,小的一个连同几颗在战斗中的纪念物:被子弹打碎的车窗玻璃,一起寄给了石评梅。

“爱恋中的人,常把黄金或钻石的戒指套在彼此的手上以求两情不渝,我们也用这洁白坚固的象牙戒指来纪念我们的冰雪友谊吧!或者,我们的生命亦正如这象牙戒指一般,惨白如枯骨?”

但是,石评梅会和当初狠心不接受寄情红叶般也不接受这枚象牙戒指吗?她会忍心再令它如红叶一样的命运吗?

缠绵病榻

离京半年多的高君宇回到北京来了,可是这次他却不能再和石评梅在桥梁垂柳下望月、到北海冰场滑雪、到昆明湖上泛舟。

原来,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在北京发动政变,囚禁了贿选总统曹锟,驱逐清废帝溥仪出宫,并电邀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11月13日,孙中山偕夫人宋庆龄在高君宇的陪同下,毅然离粤北上,经香港到上海,取道日本,12月4日到达天津。当时孙中山因肝癌病重滞留天津20多天,其间高君宇受周恩来委托特意看望了邓颖超,并把周恩来的信转给了她。后来,邓颖超在一篇文章中回顾这段往事时说:“高君宇同志作了我和周恩来同志之间的热诚‘红娘,而恩来同志又做了我得见君宇同志的介绍人。”不久,高君宇随孙中山到了北京。半年的奔波劳碌,高君宇终于支持不住,旧病发作,被送进“德国医院”(今北京医院)。

那天,石评梅第一次来医院探望高君宇。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她戴在手上的象牙戒指,此时他心中升起的不再是凄凉而是甜蜜:石评梅终于接受了!后来,这两枚象牙戒指一直没有离开他们的手上。

这是一段在温馨中透着凄凉的病榻故事。石评梅每次探望高君宇,都会带来一束她心爱的红梅。有一次,高君宇睡着了,于是石评梅就给他写了张纸条:“当梅香唤醒你的时候,我曾在你的梦中来过。”但是,石评梅的心不是永远对他无顾虑地打开。那次石评梅给高君宇一勺一勺地喂着橘子汁,沉浸在浪漫绮思中的高君宇无意询问了一句“世界上最冷的地方是哪里?”而石评梅一声“就是我站着的这地方”,又把高君宇拉回了惨淡的现实。

在生病住院的这段日子,对石评梅的顾忌和回避,高君宇是体恤而怜悯的。他知道压在石评梅心上的负担太重,这里边既有吴天放使她伤心的遭遇在前,又有世人的流言以及传统的束缚,她的自我谴责以及她多年来立志独身的素志,更有对他冒险的革命事业的担心。但他对石评梅的谅解越多,他心里的烦闷也就越重。

一方面,高君宇再一次对石评梅表白他的心:“评梅,我是飞入你手中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没有我自己。”另一面,他又鼓励她起来和不如意的生命作斗争:“命运是我们手中的泥,我们将它捏成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然而,石评梅还是把自己禁锢在“独身主义”的牢笼里。少女时的石评梅常常设想自己是一出悲剧中的主角,过着一种超然冷艳的生活。她继续上演着她自己的这幕悲剧,不知何时才能走出。

陶然一幕

这是高君宇病愈后的第一个晴天,石评梅和他相约雪后游陶然亭。

雪后的陶然亭一片银白,四周寂静,天地间仿佛就这一对恋人。石评梅织着毛衣,高君宇给她拿着线团,和她边走边聊,心中升起久未有过的惬意。那天的太阳仿佛专为出游设置的,加倍地放着温热,高君宇心中满是欢乐和力量。他不怕前途多舛,只求上苍让他拥有足够的健康去帮助石评梅打开心结,最终赢得她的心。

陶然亭畔葛母墓旁,是一片背依树林、面临芦荡湖水的空旷雪地。高君宇给石评梅说起在广州当孙中山秘书时和各军阀斗法的旧事,忽然一阵激动:“评梅,你看北京这块地方,全被军阀权贵们糟蹋得乌烟瘴气、肮脏不堪,只有陶然亭这块荒僻地还算干净了!评梅,以后,如果我死,你就把我葬在这儿吧!我知道,我是生也孤零、死也孤零……”

本来高兴的石评梅,一下子又落入了伤感,不知拿什么话来安慰高君宇。还是他自己又把她从悲哀中拉了回来:“唉,我病已好,哪能就死呢,你不要常那样想!”

回去的路上,高君宇轻微咳嗽了两声,石评梅的情急于色使他感到了心的平静、爱的甜蜜。高君宇一时心醉,在雪地上用手杖划了两个字:“心珠”。这是石评梅的乳名,他从来都不曾唤过。石评梅回头看见了,问道:“踏掉吗?”随即提足准备去擦,脸上挂着又是娇羞又是顽皮的笑,高君宇的一颗心不禁更加贴伏地沉浸在愛之渊底了。

地上落了两片橘瓣,高君宇想起先前的悲哀,在地上挖了个坑把它们埋了,说:“埋葬了我们的悲哀罢!”但,这悲哀,真能如这橘瓣一样被埋葬吗?在爱的追求之路上长途跋涉的高君宇,能战胜病魔的缠绕吗?

心声泪痕

病稍愈后的高君宇顾不得医生“须静养半年”的劝告,又南下奔波了。归来后因急性盲肠炎,又被送到了医院,只三天工夫就瘦得快脱了形,简直是骨瘦如柴了。

对于高君宇的病,石评梅一直被不祥的预感笼罩着,当她伏在形销骨立的高君宇床前时,不禁泪如泉涌。

高君宇被真情落泪的心爱之人深深打动了,他动情地说:“评梅,你的泪什么时候才能流完呢!”

“君宇,现在我将我这颗心双手捧在你的面前,从此后我为了爱而独身,你也为了爱而独身。”

“评梅,一颗心的颁赐,不是病和死可以换来的,我也不愿用病和死来换你那颗本不愿给的心。”

“我知道我是生也孤零、死也孤零。死时候啊,死时候,我只合独葬荒丘……”

“评梅,这儿的信件,你拿走罢,省得你再来一次检收!”

这是高君宇临终前,亲口和石评梅说的诀别的话。

1925年3月5日凌晨两点,在孤寂无人的时候,高君宇终于挣扎着死在病床上,留下了他未竟的事业、未完成的爱情。那时候,石评梅在梦里见高君宇来向她告别,惊醒后她烦躁着,急切地想去医院看高君宇,想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她知道忏悔了,不再坚持冰雪友谊,只要他的病好,她什么都答应他!但是,她得到高君宇的噩耗后犹如晴天霹雳,寸肠欲断。更何况此刻的忏悔,高君宇再也听不见了!

人世间,只有死是最可怕的,它让一切都无从挽回。为什么在生的时候,高君宇的如水柔情却不能温暖石评梅的如铁孤心呢!数年来的冰雪友谊,到最后只剩了饮恨千古、抚棺痛哭。

从高君宇的遗物中,石评梅找到了当初那片寄情的红叶,上面字迹依然,只是中间已经枯干了,裂了条缝。捧着这片红叶,石评梅心如刀割:“上帝允许我的祈求吧!我生前拒绝了他的,我在他死后依然承受他。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再来了!”高君宇的死,終于让石评梅献出了她的心,这不知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并葬荒丘

石评梅把高君宇的墓地选在他曾经亲自指给她看的地方:陶然亭畔葛母墓旁的那片空地。

和高君宇一起葬入墓穴的,有石评梅的一张小照,以及那枚象征着他们冰雪友谊的象牙戒指。高君宇的白玉墓碑左侧,刻着石评梅手书的碑文:“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像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评梅。”

这碑文,是石评梅从心底发出的深情,它包含生死不变的爱恋和铭心镂骨的哀痛。如她在碑文上所写的,从此,在陶然亭畔高君宇墓前,经常会有一位憔悴女子在每周末风雨无阻前来祭吊,用她的泪水浇灌高君宇墓前的花草。

高君宇死后,石评梅一颗弱小的被命运拨弄的心,从此后只为了纪念他生存着。“碧海青天无限路,更知何日重逢君?”

自从高君宇英年早逝后,石评梅此情难忘的就多是撰写关于高君宇的追忆文章,真乃此情长凄凄、此情长痴痴,此情更是长切切呵……

1928年9月20日,终年沉寂在悲哀里的一代才女石评梅,在高君宇死后的第三年,也满怀痴情地随他而去。根据石评梅的遗愿,她被葬在了高君宇墓右侧,是为“春风青冢”,完成了她和高君宇“生前未能相依共生,愿死后得并葬荒丘”的心愿。

而在高君宇的故乡一隅峰岭底村高家祖茔中,其父高配天墓碑上刻有这样的字句:(次子尚德)妻石评梅哀恸以殉。显然,高家已视这玉洁冰清的女子为媳。

高君宇和石评梅的爱情有一种凄婉的美感,也是一种遗憾的美。

永恒情侣

高君宇对陶然亭情有独钟。陶然亭建于清康熙年间,从清末到民初就是仁人志士进行革命活动的地方。高君宇和李大钊、毛泽东、周恩来、邓中夏等人曾在这里召开秘密会议,商讨中国革命前途,同时也和石评梅经常在此漫步。值得一提的是,1925年1月,高君宇在上海参加中共四大返回北京途中受周恩来委托特地到天津看望邓颖超并带去周恩来的信,成了周恩来与邓颖超结合的“红娘”。高君宇与周恩来相识,是因为他们有过一段共同危险的经历。1924年,高君宇到达广州后,担任孙中山先生的秘书。10月10日,广州商团突然发动武装叛乱,高君宇奉命平叛,平叛中他险些遇难。当时,周恩来也参加了平叛,两个人因此相识。高君宇和周恩来还互相吐露了心中的爱情隐秘:周恩来当时正暗恋着天津达仁女校的教师邓颖超,高君宇则苦恋着心中的恋人石评梅……

步入陶然亭公园石桥南锦秋墩的北坡前,有一座高大的青石雕像掩映在白杨绿柳之间,那是一对青年男女拥肩而立的雕塑造形,人物的衣装、发式都标志着鲜明的五四时代特色;绕过石雕和石雕后那个林木葱茏的土丘,两块并排矗立的汉白玉石墓碑赫然在目——这里便是陶然亭内有名的“高石之墓”。

墓碑下端是正方形底座,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正四边形棱柱,上端抹角成正四棱锥。两座墓碑的形状完全相同,并排而立。高君宇烈士的墓碑在左面,右面是石评梅女士的,墓碑下面的正方形底座上,正面铭刻着生平。高君宇烈士的碑文细叙他的生平,正面与左面都刻满,后面无字。墓碑下安葬着两位革命志士的遗骨和遗物。

真正为党的事业满腔热忱、尽心尽职而鞠躬尽瘁和贡献重大的革命者,虽死却是永生的。由此,毛泽东对高君宇有高度评价。1979年12月出版的《西行漫记》第133页上记载,毛泽东1936年在回忆党的创建时期的党员骨干时提道:“在陕西的党员有高崇裕和一些有名的学生领袖”。据党史专家分析:“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和毛泽东浓重的湖南口音分析,这句话中提到的人应为‘山西高君宇。”

周恩来夫妇对高君宇更是一直不忘,对高君宇和石评梅的爱情悲剧也深表惋惜,曾几度到陶然亭凭吊“高石之墓”。1965年6月,周恩来在审批北京城市规划时,对把高君宇、石评梅墓碑移出陶然亭一事提出意见,特别强调要保存“高石之墓”,他动情地说:“革命与恋爱没有矛盾,留着它对青年人也有教育意义。”“文化大革命”期间,“高石之墓”曾经一度遭到破坏,当时已身染重病的周恩来闻讯后十分痛心,立即委托邓颖超妥善处理。在邓颖超的关照下,两块汉白玉石的高石墓碑被移至“首都博物馆”保存,高君宇的遗骨火化后安放在北京市郊的八宝山革命公墓,石评梅的遗骨也得到妥善迁移。世人得以保有这一凭吊青春、爱情与理想的圣洁之见证。邓颖超曾撰文表达对他们的缅怀:“我和恩来对君宇和评梅女士的相爱非常仰慕,对他们没有实现结婚的愿望,却以君宇不幸逝世的悲剧告终,深表同情。”

1983年,有关部门将高君宇和石评梅墓依照原样恢复起来。1984年,“高石之墓”又重新肃敬地屹立在风景优雅的陶然亭畔。1987年,有关部门又将该墓修缮一新。2009年5月,山西娄烦的高君宇故居被列为国家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题图 北京陶然亭公园内的高君宇石评梅雕像

责任编辑 / 马永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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