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贫瘠的美丽
—— 评音乐剧《春雪》

2022-03-25 03:17梅天朵
剧作家 2022年4期
关键词:松枝春雪原著

■ 梅天朵

音乐剧《春雪》改编自三岛由纪夫所撰的同名长篇小说,讲述了日本大正年间的贵族美少年松枝清显与其青梅竹马的恋人绫仓聪子的禁忌悲恋。原著是《丰饶之海》四部曲的开卷之作,是一个跨越六十余年的故事的华美开头,它引出了之后三部小说关于转生、幻梦的探讨。宝塚歌剧团于2012 年—— 大正元年一百周年之际演绎了这部如梦似幻的作品。

华美的半“空舞台”

与中国古典戏曲的“空舞台”相反,宝塚作品的舞台讲求极尽华丽,甚至是一定程度上的以繁取胜,试以宝塚百年大作《不眠之人拿破仑》为例,第二幕中“加冕仪式”这场戏前后不过四分钟,但剧团在制作布景时就力求高度还原油画《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中的场景,相信观众观剧时即便看不出剧中暗示了加冕为拿破仑带来了渐失人心的危机,也一定能因为这历史画面在自己眼前“活”了起来而震撼。这种极力还原的做法固然体现了剧团的用心,也能让观众享受视觉冲击,但是客观而言,在有些情况下戏剧舞台是需要一定的“空”来完成戏剧的深刻性的。而《春雪》的舞台则在“满”与“空”之间取得了平衡—— 在必要的布景上做到精美,同时为舞台留下足够的空间。

三岛由纪夫的文字充满着他个人的主观情感,他把它们当作玩具,即便是叙述逻辑严密的哲学思考,他也会运用晦涩、飘忽、纷乱的表达方式,让人一时不明所以,仿佛在和读者玩着恶作剧游戏。而传统的“宝塚式”戏剧作品却有着与之相反的特点,它正如创始人小林一三的定位:国民共赏、老少咸宜,哪怕不喜爱、不了解戏剧的观众也能从中获得足够的情绪价值。那么,如何不那么“离经叛道”地在宝塚的舞台上呈现这一作品的精髓呢?这就要说到舞台布景中的意象运用。

舞台背景如舞台布景的底色,本剧开头就是发生在松枝侯爵府中的一段对话,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不是宝塚式的绚丽布景,没有极力还原侯爵府的金碧辉煌,除了充当二道幕的道具门之外,唯有舞台深处樱花色的背景——在撒着金粉银箔的黑色画布上绘制的一幅充满日式美学的装饰画:樱花飘落在波浪上,几只蝴蝶在其间飞舞。这一背景贯穿着始终,结合原著四部曲的总名《丰饶之海》来分析,波浪无疑就象征着大海;第一场之初,清显的父亲即道,害怕清显的生命如同樱花一样短暂;而日本文学中常以“蝴蝶”这一意象象征“生命”,樱花和蝴蝶在日本文化中一定程度上都体现着“死亡美学”。由此可见,这幅图是故事的总括:美丽的清显如樱花般生命短暂,但是他的灵魂仍像蝴蝶一样萦绕在这片神秘的海中,也就是后三部中轮回转世的情节。

“丰饶之海”一名中的“海”至今仍有多种解读,而本剧中“海”的意象中还有另一种呈现方式:一块巨大的白布。这块白布总共出现了两次,都是在清显的梦中。第一次是当小清显翻开《梦的日记》,他关于日俄战争亡者的梦境逐渐展现:分别饰演海之巫女(巫女为日本女性神职人员)和亡者英灵的演员在起舞,随着他们拉开白布,少年清显登场。当剧情发展到聪子怀孕之事败露、清显被父亲责打后,清显梦见了所有人都责问他、要取他性命,崩溃之际,一众巫女与英灵展开这块白布并与众人缠绕他,他似一个溺于海中不得脱身之人。

除了舞台背景,舞台上几块凸起的平台也贯穿着全剧,并且通过平移、升降、组合变化成庭院、剧院、法庭、车内等不同的场景,使得舞台灵活并且层次丰富。值得注意的细节是,这些平台的侧面都撒着和背景画上相似的金粉,并且在最后聪子出家的月修寺门楣上的图案也是由金粉和蝴蝶组成,除了使得舞台风格更统一之外,其背后还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首先,是在台词(和歌词)中的直接暗示:清显在反复求证自己与聪子的爱,他的内心极度不安,每当这时,用“砂砾”形容这种情感,可见这种藏在舞台角落的金粉就是清显内心的“砂砾”,这种不安的情绪时时刻刻缠绕着他。其次,法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尤斯纳认为,“丰饶之海”即“月之海”,指月球中央那片广漠的平原,虽名为“丰饶”,其实匮乏。这种说法也是有依据的:月球东南部的一座巨大的月海就名为“丰饶海”,且三岛本人在《春雪》的末尾著有批注,直言“丰饶之海”之名即根据这一月之海的日文译名得来。在小说《丰饶之海》的最后,清显的好友本多也在月修寺顿悟一切虚无。因此,“砂砾”除了是清显内心情感的外化,也象征这片大海丰饶表面之下的贫瘠与虚无。

对人物和情节的裁剪、拼贴

原著说了四个相互关联的故事,四部长篇小说的体量,使其有足够的空间去埋伏笔、解伏笔,随着故事中的时间推移到数年后、数十年后,人物深藏的本质必将暴露,过往那些令人费解的言行举止也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预兆一一得到验证。而音乐剧则须在两幕的时间之内将第一个故事以及后三个故事中它的延续部分充分展现,这就需要对人物和情节做适当的剪贴。同时,正如前文所述,宝塚的戏剧作品大多是易于为大众接受的,使得大众接受一部戏剧作品的方式就是制造容易引起情感共鸣的戏剧冲突,这就要求对冲突的载体—— 剧中人物做出相应处理,使他们成为比原著中的自己更“人性化”的戏剧角色。

小说中的清显阴柔、纤弱、敏感,他就像是春雪—— 晶莹剔透,一旦落入世间就会融化,甚至在飘落的过程中就会消失;仿佛他的出生就是为了美丽的死亡。因此,虽然我们能体会到他爱着聪子,却也能预料到他们恋情最终的悲剧——因为我们难以想象一个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美少年会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安享晚年;我们也不会为清显的结局而惋惜,因为他终于完成了美丽的死亡。

剧中塑造的清显依然是美丽而阴郁的,但是他会在和年纪相仿的泰国王子相处时露出可爱、调皮的表情;他会承认自己爱着聪子;他会在得知聪子即将离去时撕心裂肺地飞奔去车站;他会苦苦哀求父亲不要让聪子和孩子离开他……那些与之矛盾的举动更像是一个晚熟少年的自欺欺人、犹豫不决,是他在恋爱中的试错,他所做的一切是“向死而生”,而不是原著中的“求死”。这样一个不普通却平凡的人是我们能够理解的,甚至就是我们自己,因此他引发的冲突很容易引起我们的共鸣—— 当我们看到清显之后所做的一系列无用的补救措施时,会在心中责怪他为何不早些做决断;当我们看见清显拖着病躯去寻找聪子却未果时,会扼腕叹息。

除了主角清显之外,他的恋人聪子以及与聪子密切相关的两位配角:聪子的老仆蓼科以及聪子的未婚夫洞院宫王子,也具有比原著明显的人情味。小说中的聪子是一位美丽优雅的贵族小姐,自幼由蓼科照料,但是她却背负着危险的秘密—— 父亲作为没落贵族,内心对于友人松枝侯爵这样的“暴发户”十分不屑,在某次被酒后胡言的松枝侯爵激怒后,嘱托与自己有染的蓼科秘密传授“闺中术”给聪子,并助她在出阁前悄悄褪去处女之身,以此完成自己“优雅的复仇”。松枝家一直热心于聪子的婚嫁问题,松枝侯爵促成了聪子与洞院宫王子的相亲、订婚,三岛笔下的王子应当是对这一位美丽又出身高贵的未婚妻很满意的,因为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相亲对象的照片说出一些“刻薄的话”。但他也未见得是爱着聪子的,书中仅有的一处正面描写了两人相处的场景也是匆匆带过;甚至被通知聪子因病而取消婚约时,他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动摇的神情”。总之,作者像是刻意在《春雪》中让这位年轻而英俊的王子变得面目模糊,甚至可以忽略。

然而剧中的聪子虽然早熟,但似乎并不是父亲实现“优雅复仇”的工具,身处贵族深宅的她无法像大正时期的新女性那样追求自由,但是她拥有极强的自我意识,因此她的恋情是具有独己性的,她不需要向外人分享这份感情,她与清显的恋情开始与结束都是自己的决定;清显约她去观剧,不料同在观众席的洞院宫王子对她一见钟情,王子主动安排了相亲,积极追求聪子,温柔体贴的他还在两人单独相处时巧妙地让聪子知道自己早与她偶遇并且一见倾心,并且真诚地告诉她,自己作为皇族并不自由,你若嫁给我可能也会觉得不自由。察觉聪子并不爱自己后,他向聪子表示自己决不会放弃她,并郑重承诺:我可能不能满足你的期望,但是我会尽量让你幸福。可见王子是深爱着聪子的,观众代入角色甚至会产生“想让聪子放弃晚熟幼稚的清显,选择成熟又爱她的王子”这一想法。聪子的成长过程中,父母对她疏于陪伴,贴身女仆蓼科反倒像母亲一样处处为她考虑;聪子与王子的婚事得到天皇赦许之后,她与清显的私会是蓼科牵线安排的,但原因似乎也不是原著中描述的那样:受绫仓伯爵之托,为聪子在婚前物色共枕之人;剧中的蓼科放任他们私会,更像是一种出于溺爱的权衡之举:她素知聪子爱慕清显已久,并且清显又在聪子订婚后威胁要将聪子寄给他的情书交予皇室。在这种情况下,让这对恋人相见,既能保全聪子的前程,或许也能解开她恋而不得的心结。

甚至剧中出场次数寥寥的月修寺门迹(住持尼)也是较之原著更有世俗化的温情—— 她在与聪子密谈后严肃地表示同意背叛天皇的聪子出家,随即就将身份切换至一个亲切的长辈,她拥紧可怜的晚辈并告诉她,罪孽总有赎清的一天;最后,入寺为好友求情的本多抱憾归去,门迹告诉屏风后的聪子“松枝少爷要回去了”,大约也是再次向聪子求证是否真的可以不再见清显,聪子却答:“松枝少爷是谁?”这句话无疑是将第四个故事《天人五衰》的结局——也是《丰饶之海》的结局剪贴了过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本多终于又来到了月修寺,见到了八十多岁的老尼聪子,他向聪子倾诉自己对挚友清显的难以忘怀,老尼却答不知松枝是谁。两句回答看似相同,然而,原著中八十多岁的老尼是经过数十年的闭门修行达到了净化式的遗忘,本多一再追问、质疑,却被她以更加有理论支撑的反问扰乱了思绪,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但剧中的聪子仍是那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她才出家几日,却深爱清显近二十年,即使她进行了“将过往装进盒子”的忘却仪式,但是她真的已经忘了吗?

原著先是讲述了跨越六十多年的故事,在结局却又忽而模糊了时间,甚至否认了故事的开端——否认了松枝清显的存在。三岛由纪夫用这种虚实难辨的笔触让大家思考引发这个故事的松枝清显是否存在,进而体会世界的虚无性。但是与以四卷、八十万字呈现给读者的小说不同,戏剧是浓缩在一方舞台两个小时中的直观呈现,像原著一样归于虚无的结局难以完成,而且也会显得晦涩,不够“大众”。将故事中六十一年后聪子的话语拼贴过来,表明了她不再与清显有纠葛的决心,也使得后一场中清显的死亡更像是为情而死。这种处理方法显然弱化了三岛由纪夫笔下的虚无之美,但某种程度上也让剧中关于聪子的这条线索表现得较为完满。

多主题的呈现

《丰饶之海》的主题是多样的,或者说,它包含的四个故事《春雪》《奔马》《晓寺》《天人五衰》的主题“合而不同”,《春雪》是其中第一个故事,但是后三个故事中的许多人物已经出场,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背负着呈现各自主题的使命。正如前文所说,本剧对人物形象有适度的修改,那么无法修改的部分,就让它们依照原著成为“预示”或是给予观众“留白”,比较明显的就是开场清显唱的那首名为《丰饶之海》的歌,歌词中融入“骏马”“月光”,这无疑是后面几个故事名字的化用,背景里和音部分的歌词甚至引用了《心经》中的句子,隐隐揭示了“虚无”这一主题;又如学仆饭沼的音乐主题充满了愤怒的力量,表达着对时代的不满,这正是暗合第二部小说《奔马》的反抗时代的主题与阳刚之美的风格……下文仅对剧中几对较为明显的主题进行简要分析。

梦与理性

清显伴梦而生,剧中开场时出现在他梦中的亡灵之后无论他是梦是醒也总是缠绕着他,因而莫不如说这些亡灵是呈现在舞台上的拟人化的“梦”,是时代给予这位多愁善感的少年的梦魇,也可见清显的梦与现实界限模糊。此外,剧中有两处通过场景转换来模糊这道界限:第一幕在庭院中以及第二幕在镰仓,转场时的清显都是似睡非醒的,被叫醒后让人一时不知方才与于此刻何为现实何为梦境。而叫醒他的就是本多——清显的挚友,也是他梦的见证者。

本多和清显是“同根生出的植物”:本多说清显有让他难以理解之处,其实他的天性大约是与清显一样的意气用事、敏感多思,但是他的家庭环境、教育背景为他穿上了一件理性的外衣,随着岁月流逝,这件外衣才逐渐脱落。也就是说,在清显活着的时候,他的外衣完好,甚至在清显的衬托下,他是一位稳健老成的好青年,非理性并不露端倪。那么如何尽量还原三岛对本多这一人物的塑造,让观众席的人们可以一窥本多外衣之下的本质呢?

首先,是保留原著的精华,让本多成为清显实现“非理性”的助手—— 他帮助清显把聪子从东京接来镰仓私会,他借给清显去寻找聪子的旅费,他代替清显进入月修寺游说门迹……而本多能够完成这些事情正是因为他披着理性的外衣,世人看不见他感情用事的内心,不知道他正在做着非理性的事情。

其次,本剧安排了几场以本多为主的戏:一是本多看穿清显假装与聪子在歌剧院偶遇之后,回到家中的他回忆起自己一段非理性的往事——他曾与性格活泼的表妹有越轨之举,被母亲撞见、斥责后,这就成了他的“梦”,他想要忘却“梦”,梦却始终缠绕着他(他禁不住思念表妹),并试图打败他的理性(梦中的表妹将他正在学习的哲学典籍丢在地上)。二是本多遵照法官父亲的指示去法院听审,他不仅是审判的旁听者,也是一个冷眼看着旁听百态的观察者,更是一个把这场审判当作一出戏剧以此来观照自身的观众,这三重身份交缠在一起使他陷入梦魇之中。这个梦既预示着男女主角恋情的尽头是悲剧,也预言了本多的理性世界会崩塌。三是本多受清显之托去接聪子赴镰仓幽会,途中他向聪子表示自己也参与了他俩的罪行,却被聪子以“罪孽是我和清少爷两个人的”否决。从三岛对这一情节中本多心理活动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本多对这种“美丽的犯罪”充满了兴趣,并为不能参与其中而失望。剧中本多听到这话后的表情更像是不解,但是这种协助朋友做“不道德”之事并主动担责的行为也足见他是感性的。四是在清显的葬礼上,本多收到了清显赠予他的遗物《梦的日记》,他决定带着友人“一起渡过这片海”(探究清显的梦、追寻清显)。

优雅与犯禁

清显的父亲松枝侯爵作为明治维新后兴起的新贵族,向往着旧式贵族的优雅,并在清显幼时就将他寄养在具有这种优雅的绫仓伯爵家中,清显十三岁时入宫参加集会,其容貌言行获得众人赞赏,使得父亲为自家拥有了这种优雅而欣慰。这种优雅究竟是怎样的呢?清显在寄养的日子里学习了和歌、书法、蹴鞠、双陆等多种贵族游戏,这些无关谋生的风雅活动,是一种精神上的追求,父亲对“真正的优雅”的理解和要求大约仅止于此,而清显的优雅却远远超过了这一程度,因此不免让他感叹:“如此美丽的清显,就好像樱花繁华落尽之后,会走向毁灭。”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迟钝的侯爵夫人以“您多虑了”而否决,思路相仿的侯爵随之也对这种不安的念头弃之不理。

父亲看见的只是这种“真正的优雅”那美丽的外壳,而成长于优雅环境中的清显穿过它脆弱的外壳,接触到核心——犯禁与死亡。

犯禁的愉悦清显在十三岁时就体会到了。第一幕首场,在宫宴中尽获称赞的清显回家后一边感叹着妃殿下的美貌,一边近乎愉快地回忆自己为她持托裙摆时的失误。因此,在聪子成为受天皇赦许的准王妃之前,清显一直抗拒着她的爱慕,也束缚着自己,不允许自己成为“爱着聪子的清显”;只有聪子具备赦许之身这一“不可能”“具有决定性”的条件之后,清显抛弃一切顾虑、杂念,热烈地表达他的爱,这时候的清显才具备扫除一切障碍的力量,去完成优雅的犯禁,最终达到极致—— 美丽地死亡。当然,死亡并不仅指人的死亡,也是指贵族、皇族的没落和消亡,甚至是对某个时代的悼亡,这些主要是在原著的后三部得以体现,剧中涉及不多,故此处按下不表。

成熟与抗拒

本剧开头,清显就说他想要“具有决定性的东西”。对于柔弱的他来说,这种“具有决定性的东西”就是可以让他不惜牺牲生命去追寻的“不可能”。他认为聪子的美丽背后隐藏着“剧毒”,因为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被美丽、成熟的异性吸引(妃殿下、聪子),同时厌恶着衰老,但是尚且年少的他厘不清成熟与衰老的关系,笼统地将成熟之美归为“剧毒”,并且这种成熟又在潜意识中时刻提醒着他:自己不过是个幼稚的黄毛小子,让他抗拒着成熟。

从剧中清显、聪子二人幼时共处的场景不难看出,对于清显而言,童年时的聪子就是一位聪慧、早熟且具有母性的姐姐,一直照料他、引导他。这在童年时或许会让清显喜欢、依赖聪子,但少年时的清显回忆起这些则会羞愧、不悦,因为聪子的成熟反衬着他自己的幼稚。在开头部分庭院一场戏中,清显对本多说:“聪子鲜有机会来我家,这次一定是用那位老妪作很好的借口呢。”可见长大了的聪子也丝毫不隐藏自己对清显的爱慕,并且清显本人也知道;她约清显逃课赏雪、热烈初吻更是体现了她在这段恋情中是主动方,幼稚又渴望成熟的清显把聪子的这种态度归为“纠缠”,并且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不爱聪子,认为这样就能战胜聪子的“纠缠”。

清显想要与聪子角色互换,从本质上而言,是需要拥有胜于聪子的成熟,成为引导的一方;然而对他而言,聪子具有的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就是成熟、神秘,所以渴望成熟又抗拒成熟的他,自始至终都以复仇的方式表达这种别扭的爱。他不明白自己与聪子的恋情在她诉尽离情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聪子完成了自己的恋情因而决定了结束,他以为聪子还在默默等着自己,不惜牺牲生命去寻找聪子的他最终没有成熟,也没有衰老。

川端康成将《春雪》誉为“日本现代的《源氏物语》”,而《源氏物语》更是如《红楼梦》之于中国人,在日本人心目中具有不可撼动的地位。没有哪一部改编自《红楼梦》或《源氏物语》的戏剧作品能够企及原著,更何况小说《春雪》的背后是三部与其息息相关的长篇小说,因而宝塚音乐剧《春雪》与原著之间也有着一定的距离,但是以梦幻、华美著称且以未婚女性为团员的宝塚歌剧团似乎与这种纤弱、柔美的题材有着天然的契合,以其独有的、对美的执念令我们得以一窥这场大正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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