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路舟
(中国传媒大学 传播研究院,北京 100024)
政党形象是执政党给予外界的观感的具体体现,是“公众对于政党行为特征、精神面貌和执政水平的全面反映和总体评价”[1],也是执政党最为关注的政治实践内容之一。政党形象是否得到有效树立,直接影响其执政效果评价以及执政合法性构建,任一国家的执政党对于新闻宣传工作都十分重视,而其中新闻话语的具体呈现样态在传播实践过程中则处于突出位置,发挥着相当重要的作用。“语言是人们表达思想的工具,也是人类权力意志的体现”[2],政治实践必须通过话语特别是政治话语的交流、沟通、表达,进而完成相关内容的传播与沟通。因此,从话语视角研究新时期纪检监察新闻宣传工作的传受过程,能够更好地了解当前反腐信息传播的运行特征以及蕴含其中的内在逻辑规律。
新闻语言既是一种新闻事实,同时也代表了其所处环境的社会事实以及背后的社会制度,相较于其他新闻话语,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意涵更加厚重,特色更加鲜明。
一是具有更强的政治性。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内涵是由纪检监察工作的政治站位要求与核心功能所决定的。其身份定位和职责职能使得纪检监察新闻话语中包含着相较其他党内新闻信息更为重要的政治内容与政治责任,意识形态表征及其内涵更为深刻厚重,而对于违法违纪行为和审查调查情况等内容的聚焦,均源自于党的最高纪律检查机关和国家监察机关对党员干部违纪违法行为的审慎调查和严谨结论。因此,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用词严谨、用法严肃、用语严厉,对于政治意义的表述内容更多、频次更高、表意更准。
二是具有更强的宣传性。纪检监察新闻话语产生并传播的目的,就是对纪检监察工作实践进行宣传。在对反腐动态、腐败中管干部落马事件、相关人员违纪违法事实等内容的传递和表达过程中,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注重将宣传性融入信息编码及解码过程,其自身独具的揭秘性、批判性、话题性在受众一侧的主动接收度和接受度更高,因此也具有更强的宣传性。
三是具有更强的政策性。执政党的政治管理活动需要通过政治沟通手段构建其施政政策的社会化认同。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生产和传播目标就是对于相关违纪违法行为进行通报曝光,并对就其行为进行处理的相关政策进行政治依据、法理依据的表达及解释。因此,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是围绕纪检监察工作核心政策最为紧密、也是导向最为直接的具体内容。它的产生及传播,可被理解为中国共产党在党的政治建设、纪律建设、组织建设、社会建设等重要领域与人民群众完成政治沟通的具体实践和媒介呈现。
四是具有更强的意识形态性。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生产和传播,就是要以新闻信息的形式,充分展示我们党坚定不移推进“全面从严治党”战略部署的坚强决心,通过对违纪违法行为的曝光、剖析、评价,彰显我们党刀刃向内、打铁还需自身硬的惩贪肃腐的政治抱负和执政理念。在这样的编码逻辑下,纪检监察新闻话语蕴含的意识形态属性,相较其他类别的新闻信息话语则表露得更加强烈与明显。
纪检监察工作因其政治性较强、涉密程度较高等特点,对于内容生产、传播技术等具体环节的实践要求均相对较高,反腐信息传播的话语生产在信息编码和解码环节上对敏感度、清晰度等要求也需要进行更加复杂周密地把握与考量,因此面临一定的传播难点。
一是由于话语较为精炼而缺少信息丰富度。受众对新闻信息的接受过程实际上就是对新闻话语的解码过程,传播话语中所包含的新闻事实的内容越充分,就越能减少沟通交流过程中有可能产生的理解偏差,进而实现较为通透清晰的信息传播效果。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内容往往牵涉党和政府各级领导干部,其产生违纪违法行为的相关逻辑比较复杂,表征也多种多样,虽然在编辑新闻话语的过程中为减少受众解读的不确定性理应不断丰富传播话语符号所承载的信息,但由于上述特征,有些特定形式、特定时间、特定范围内公布的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所承载的信息量相对较少,其目的是为了避免引发舆情、谣言以及出现错误或过度解读的情况。
二是传播过程的双向性略显不足。传播话语总是体现出一种双向性,但对于作为一种政治传播话语,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在产生之前于新闻事实层面已是完全形态,且必须经过反复论证和合法性验证才能进入传播流通领域,程序严密清晰,在先天基础上缺少双向性形成的条件。社会受众作为舆论产生和反馈的主体,在主动占有信息量较少、传播主体性缺失的情况下,能够与传播主体发生复杂关系的空间和程度均略显不足,因此,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在双向性呈现层面存在欠缺的情况。
三是碎片化传播方式对于新闻严肃性容易产生一定程度的消解。当前,以分众化、个性化表达为主要特征的新媒体传播方式,已经成为新闻信息流通最为主要的传播途径之一。尽管这样的传播方式可以使得相关新闻信息的内容快速准确到达相关目标受众群体,但“海量信息生产和碎片化传播彻底颠覆了传统新闻传播的完整性叙事模式”[3]。这种短时化、碎片化的信息获取方式不仅会影响各类信息自身的传播,同时也很难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这类严肃新闻的精神内涵以及监督管理部门进行执纪监督的纪法依据、政治沟通目标等内容进行有效传播和全面阐释,由此导致对相关新闻信息传播效果的消解和虚化问题的产生,进而影响国内乃至国际传播场域中的部分受众群体对于“全面从严治党”战略理念的充分认知和认同。
对于部分研究政治话语的西方学者而言,话语实践本质上是权力的运作,在研究大众传媒的过程中向来是将对权力的研究与新闻话语分析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因此,中国共产党在政治劝服、政治沟通实践过程中所选用的政治传播和新闻宣传话语容易被归类到“官本话语”“威权主义话语”的种属之内,而肩负违纪违法信息发布、警示教育等特殊功能的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相较党的其他领域的政治宣传话语而言,在他们眼中的“威权主义”色彩甚至更为显著。
一是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传播意义的误读。即认为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发布的意义在于确保党组织对于党员的绝对管理与控制。持有这一观点的机构或专家学者认为,中国共产党的纪检监察新闻宣传工作作为一种组织内的纪法综合管理手段,在实现党组织团结稳定健康发展目标上发挥着十分重要的功能。皮埃尔·梅兰德里指出,中国共产党在试图建设有活力的、高效的官僚体系过程中,始终将政治可靠性作为精细管理和人事决策的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而中国共产党处理腐败问题的策略,体现的就是党对人事决策进行严格地控制。还有国外研究人员认为,中国共产党“威权化”的组织人事管理方式与现代人事管理手段存在一定差距,正是由于缺少一套行之有效的关于干部从事政治活动、管理政策领域的绩效评价体系,因此通过纪检监察和审查调查手段严惩组织内部的贪污腐败分子就成为了党管理组织的重要手段,通过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将相关惩戒内容进行党内或公开发布,则可能是这种“威权”手段加以实施的表现之一。
二是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传播目的的误读。在一些研究结论中,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传播目的是进行政治权力的社会宣示,向社会范围内展现政治的统治力和影响力。在这些研究者眼中,中国共产党在发布关于自身选拔官员的丑闻而展现自省态度和自我修正实践之余,其目的还包括“警示”那些对于组织执政权威进行质疑的小团体和个人,乃至藏身于庞大网络键盘之后,但对于党的执政能力和水平进行质疑的“乌合之众”。
三是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文本的误读。在一些对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文本的所谓“官本特征”“威权主义色彩”的研究中,误读的生发角度大多聚焦于“政治纪律”“政治规矩”“两个维护”等语汇的使用方面。有部分专家学者认为这样的新闻语汇之所以呈现出“威权主义”特征的逻辑,源于话语本身带有彰显威权、维护威权、塑造威权的感情色彩以及具体内涵。在那些缺乏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以及中国特色政权组织形式有深入客观了解的研究者看来,“违反政治纪律”“违反政治规矩”“对党不忠诚、不老实”等这样的政治话语的隐喻是难以具象的。在他们的逻辑中无法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与“人民立场”“为人民服务”等政治诉求和执政理念联系到一起,他们只能回溯到自身熟悉的、不同于中国政治制度的所谓“威权政治”“独裁政治”中寻找自认为可以与之相对应的新闻信息进行分析,并将其照搬回对中国共产党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文本的研究之中,导致因为对中国政治制度内涵存在曲解进而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属性产生误读。
一是由于新闻话语文本建构逻辑不同而导致的被动误读。将中国共产党在我国的执政实践形式以及作为其中重要内容的纪检监察工作置于世界各类政党、政治组织以及政权组织形式中进行比对,都是一个独特的执政样态以及政治组织的监督样态。当前,尽管国外学术领域对于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样态到底是否属于“威权主义”范畴,已经由“牢固的刻板印象”过渡到“愿意尝试进行多角度、多方位理解”的研究阶段,但对于党的纪检监察工作应如何对应于他们熟悉的关于监督检查领域的研究内容,还尚未形成明确定论。在尚未明确中国共产党执政逻辑、执政合法性、政权组织形式等多重定义的基础上,相关研究人员对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很难做到准确客观的分析,因为同样是政府官员的贪污腐败行为,国内国外新闻话语文本的建构逻辑并不互通,如行政与组织、问题与性质、对象与主体等各个话语表述环节,大多处于不同圈层。而对于国内学界研究者而言,党的纪检监察工作政治性强、专业性强、理论性与实践性并重,纪检监察的审查调查工作以及日常监督工作所使用的话语文本与学术研究话语、传统新闻话语以及基础理论话语虽有重合的部分,但仍不能进行简单类比分析,更遑论在融合的基础上达成学术领域与政治实践领域的完美共识。因此,在话语文本建构逻辑不同的基础上,无意识的误读或是带有一般常识性新闻偏见的误读的出现尚属常见现象。
二是在固化板结的意识形态偏向下导致的错误解读。主动误读或称错误解读,一般在一些国外传播学者范围内普遍存在,这是由于在他们看来当前中国政治体制具有权力集中的具体特点。在关于中国政权组织形式的海外研究历史爬梳中,“权力集中”是对方眼中我国政治体制的典型特征。事实上,无论是在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进程中,还是在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具体环境下,地方权力向中央集中,国家权力向单一组织集中,这既是一个中国特有的历史文化传承问题,也是中国革命的必然产物,具有历史必然性和合法性。然而对于海外研究者而言,这“是,也仅是”一个“威权政治”新旧更替的过程。此外,不少海外专家学者认为,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方式和手段主要在于依赖强制力和意识形态说服进行统治。学者曾水英、殷冬水在研究“海外当代中国政治研究的威权主义范式”的过程中注意到,部分海外学者认为中国的政治结构之所以具有“威权主义”表征,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过程中始终伴随着“严厉的政治控制”[4],这就与上文分析的误读的第一种具体表现形成了对应。而在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文本进行分析后可以看出,其内容反映出中国共产党在组织内执纪审查、实施行政、宣传执政合法性、塑造政党形象等方面拥有具体而实在的权威和能力。由此不难发现,这些学者对于此类新闻话语文本会产生“威权主义”的误读,与他们自身长久以来对中国共产党以及中国政权组织形式带有缺失和偏见的学术研究逻辑是密不可分的。
在研究者眼中,“官方话语通过影响民众关于政治精英的核心信念来强化政权的合法性”[5],并以此建构政党的外在形象。玛利亚·邦德等学者在探讨意识形态转变对于中国共产党官方话语影响的文章中指出,尽管长期以来在众多学者眼中一些所谓“威权政体”都被看做是缺乏合法性的政治体制,“但这一普遍结论并不能适用于中国,自20 世纪90 年代末到21 世纪初,中国都保持了非同寻常的高度合法性”[5],中国共产党在研究开展前近10 年时间内在政治说服领域不断地主动尝试进行改变。党的十八大以来,纪检监察新闻宣传工作的传播效果得到显著提升,其中,作为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呈现样态因为相较之前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变化,进而发挥了前所未有且十分重要的作用。
当前发布于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媒体,并为人民日报、新华社、澎湃新闻、今日头条等各类主流及商业媒体广泛转载的执纪审查、党纪政务处分信息,均属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既具有权威性,也体现出党中央对于全面从严治党和反腐败工作的一贯思路、坚决态度和鲜明立场。本文通过对选取自2012年12 月至今205 条中管干部执纪审查信息、2013 年3 月至今236 条中管干部党纪政务处分信息以及十八届中央纪委和十九届中央纪委历次全会工作报告中涉及纪检监察新闻内容的部分表述作为研究对象建构语料库,检索高频话语主题词发现包括:“违反八项规定精神”“违反政治纪律”“违反群众纪律”“破坏政治规矩”“权钱交易”等。其中,意义相同或相近的词语包括:“违反”和“违规”“大搞”和“大肆”“收受”和“接受”“不收敛”和“不收手”等。这些高频出现的词汇体现了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对揭露行为的主要切入点,同时也反映了党对违纪违法行为关注的要点。
在话语分析评价理论的系统架构中有一部分称为“介入系统”。学者王振华、路洋在研究中指出,“介入”二字的意思是“指语言学意义上的‘态度介入’”[6],人们在使用话语表达自身态度的时候,要么选择直接表达自身立场,即自言;要么就借助外界或他人的思想间接表达自己的观点,即借言。自言不存在对话性,所以体现自言的话语手段及内容相对单一,而在借言系统中,则存在对话性的基础,因此体现出的语言手段相对比较复杂。
以往,反腐信息传播的单向性十分明显。为了起到令传播内容更具权威性、令受众更为信服的效果,对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主体而言,其生产新闻话语的介入方式首先会以收缩性介入资源为主,即以官方公告为介入性资源。这种介入性资源属于“收缩性多声”,即“语篇内容中的声音通过声明则可以将命题表现为不可推翻的”[7]内容,进而达到排除其它噪音对于话语内涵表达干扰的目的,增强报道的客观性、权威性。党的十八大以前,主流媒介或大众通过引用机构主体的话语内容,介绍阐述党中央对于腐败分子违纪违法事实进行的定义与定性,如此介入方式使得话语呈现出的自言状态较为明显,对话性则呈现为缺失或部分缺失的状态。对于受者而言,据此内容实现对话语内容的投射、情态、让步等内容的感知均较为困难,从情绪上获得良性体验的难度较大,也可能因此出现对话语传播内容接受程度较低的情况,进而导致传播效果不佳。而对党的十八大以来“中管干部落马”的新闻信息进行分析可以发现,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样态呈现明显变化,其中一个十分重要的特征就是在信息传播过程中体现出一种传者与受者之间的对话性。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宣传部门在传播过程中,将违法相关内容的话语表达及表述的部分“留给了”有关法律权威部门使用或传递,这在传播实践上形成了一种对话性空间,且针对两个传播主体间创造性地提出了对话性的可能。纪法分开的表述方式,意味着纪委新闻发布话语与法律新闻发布话语在同一话题上的共存,从介入理论角度出发,这实际上是在社会多元定位前提下,对于特定话语可能性资源网络的一种借言方式,因此也打开了两个平行传播主体间的对话渠道,从而使得对话性得以呈现,也令受众可以从不同传播主体间的对话性感知之外,体会到话语样态转变所产生的多位平行传者所共同制造的关于同一话题的不同角度的权威传播观感,进而提升其受传体验。
当前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对话性空间,还体现在新的话语样态针对一般受众也提供了对话性以及潜在对话性。这是因为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在新样态中纳入了针对一般受众的情感投射表述。如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于2021 年1 月11 日发布的王勇党纪政务处分新闻通稿中有如下表述:“经查,王勇丧失党的理想信念宗旨,贯彻落实党中央重大决策部署打折扣、搞变通,违规推动填海项目并造成严重后果;与他人串供,对抗组织审查,在党内民主生活会上安排他人装样子、搞表演。”此前,作为话源的纪检监察宣传单位采取的新闻信息编码方式是在话语内容生产时融入强烈的体制意识形态,并在情感态度方面呈现出禁律和规劝,令新闻话语内容由于带有先天的客观排他性从而导致在非体制传播场合下难以被“使用”。而在上述援引自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的新闻通稿中,如“装样子、搞表演”等语汇的出现,隐含了允许受传者在不同传播场域进行积极地应答式理解的空间,也为普通受众提供了对于此类新闻话语进行转述的意愿与可能。由于这种对话的可能性是由话语主体有意识地创造和打开的,这就表明作为话语主体的一方也期望这样积极式的应答与理解的出现。因此,这一话语样态的转变,体现出一种新型政治沟通的意愿与形式,也为由此而产生的良性政治传播效果提供了可能。与此同时,在当前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呈现新的样态的前提下,一般受众对于相关信息的转述、评价也不再因为话语模糊程度高、专业性强等问题而存在难以介入、表述失真的情况。
与介入系统一样,评价理论架构中的态度系统也可用作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样态变革的具体呈现进行分析。态度系统可分为三个子系统:其一,鉴赏系统,即对事物价值的评价,包含反应、构成和估值三类。从语法角度看,其中反应对应于感情过程,构成对应于感知过程,估值对应于认知过程。其二,判断系统,本意是“根据伦理道德标准来评价语言使用者的行为”[8],判断系统还可以细分为两个子系统:社会评判与社会约束。其三,情感系统,主要是对人的情感的表达。对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而言,从态度系统入手研究方向可聚焦至以下问题:即传受主体间态度、当前态度系统的评价结论是什么以及产生这样结论的原因。在本文中,态度系统天平的两端是纪检监察新闻宣传部门以及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受众,“态度”则是受众对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态度。
当前态度系统的评价结论可以从鉴赏资源、判断资源以及情感资源等方面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意义之间的建构结果得出。在反腐信息传播实践中,鉴赏资源的评价对象是“审查调查信息”或“腐败行为”这类抽象实体;判断资源的评价对象是启动和实施纪律审查、监察调查工作的具体行为,即政务处分信息中提出的“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犯罪”以及“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等内容;而情感资源的评价对象则对应着党和政府对腐败问题、反腐决策的情感反应。在学者康俊英、贾梦茹看来,新闻报道主体对“纪律检查和审查调查工作本身或参与者行为的评价,代表着官方的反腐态度和立场,是新闻信息话语本身向社会传播的重要信息,因此鉴赏资源和判断资源出现的频次较高;而对参与者评价的情感资源则更偏向对情绪变化、情感反应的描述,出现频次数最少”[8]。这表明有关反腐败工作的新闻报道,希望通过更多鉴赏和判断资源的使用来传播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对解决腐败这一侵蚀党和国家肌体健康的重大问题的决心与态度,让社会受众得以更多地了解中国共产党“全面从严治党”这一重大战略部署的目的和意义。
其中,鉴赏资源主要表达了腐败行为的社会危害性以及全面从严治党,坚决反对腐败工作的价值,反映了话语主体对腐败问题及反腐败工作的主观评价。例如,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的工作报告中有如下表述:“当前,‘四风’面上有所好转,但树倒根在,重压之下花样翻新,防止反弹任务艰巨。有的地方政治生态恶化,干部被‘围猎’,权权交易、权钱交易、权色交易,搞利益输送,遏制腐败蔓延的任务仍然艰巨。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是一场输不起的斗争。”上例中的评价源和对象为党中央对于彼时在坚决反对“四风”问题上取得的成果以及面临的依然严峻复杂的形势所作出的判断。话语主体用“输不起”一词,表示了当时面临“四风”问题树倒根存、有反弹风险的可能,作出了这类行为严重威胁当下反腐败工作成就以及保持社会稳定的重要鉴别。对这一判断的话语表述,表明了党中央对反腐败工作处于何种历史阶段以及腐败危害的清醒认识。
在态度系统中,判断资源的意义主要作用于对中国共产党反腐倡廉形象的构建。本文语料库中的判断评价词主要是对党和国家的反腐决心、反腐能力、工作韧性等层面以及对纪检监察工作人员、腐败官员从道德、法律层面作出评判。例如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上的工作报告中有如下表述:“纪检监察工作和干部队伍建设还存在一些差距。有的对纪检监察工作的职责使命认识不深不准,对高质量发展内涵规律把握不到位,一体推进‘三不’‘三项改革’‘三转’不平衡不协调;有的政治业务素质和履职尽责能力不足,对纪法规定学习不透、尺度把握不当,不作为、乱作为,个别人执纪违纪、执法违法,也有人甘于被‘围猎’而沦为腐败分子,等等。”上例中话语主体所作判断,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将“全面从严治党”战略部署贯穿于我们党进一步建设和发展的全过程的坚定目标,增强了社会受众对党中央反腐决心的信任和信心,有利于在人民群众中间推动形成对中国共产党反腐目标的正确认知和真诚认同,有利于中国共产党清正廉洁执政党形象的进一步构建。
情感系统则是用来表示语言使用者对行为、文本及现象做出的情感反应。例如,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的工作报告中有如下表述:“深入开展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是全党的重大政治任务和全社会的共同责任。当前,滋生腐败的土壤依然存在,反腐败形势依然严峻复杂。我们要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党中央对形势的判断和任务部署上来,更加清醒地认识反腐败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艰巨性,坚持不懈加强党风建设,遏制腐败蔓延势头,不断增强人民群众对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的信心。”上述新闻话语案例表达出了党组织坚决惩处腐败分子的强烈意愿,体现了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于反腐败政策的坚强决心和坚定意志。在执政党形象建设角度阅读情感资源的使用,其惩处腐败人员及腐败行为的强烈愿望同中国共产党以实际行动树立的“拒腐惩贪”的执政党形象紧密结合,同时向全社会乃至全世界展示出中国共产党正在致力于建设一个公平、清正、廉洁、积极的执政党形象。
至此,对于新时期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在中国反腐信息传播的评价资源使用及分布进行分析后可以发现,公告资源的传播,一方面采取对官方话语主体发布内容进行引用的方式保证相关信息的权威性和可信性;另一方面,通过改进、提供对话性空间进而创新了话语样态,使得传播到达效果显著增强。判断资源和情感资源的使用则体现了政党对腐败及反腐败的态度、立场、意愿和决心,从而积极促进新时期中国共产党坚韧负责、清正廉明的执政党形象构建与传播。
话语不只是语言,它与权力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话语本身就是一种权力,即所谓“话语权”。这一结论超越了话语的“工具性”,强调话语的“功能性”。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在反腐信息传播实践中,一方面发挥着为权力根基进行辩护的作用;另一方面作为结构性权力的载体对建构执政党形象发挥着重要作用。
作为官本话语,若没有相应的体制保障作为其话语权力的支撑,所谓的“话语操纵”则无从谈起,这也是官本话语往往以威权主义话语样态示人的原因。在社会运行过程中,威权主义话语样态如果长期持续占据社会传播通道,其后果就会导致社会话语权结构失衡,有可能引发舆情或加剧产生社会矛盾,进而影响民众对执政党形象的不满,乃至对政权合法性信念的动摇。当前我国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文本的生产和传播过程,尽管天然地具备官本话语的属性,包括话语身份的体制化、以“法制化语言”标识体制化身份等,但在实现话语意志的过程中却并没有采用强制或役使等威权手段攫取社会话语权,相反地,在生产和传播过程中,纪检监察新闻宣传主体还有意识地对官本话语有可能出现的权力滥用机制进行了专门且有效地规避。因为中国共产党清晰地认识到,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生产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一味压制社会上其他关于贪腐问题声音的产生和流动。在党的大宣传工作格局下,无论是纪检监察工作还是作为宣传手段的新闻话语,其本身存在的意义和目的就在于牢固树立执政党的执政合法性。
中国共产党在不断进行新闻宣传实践的过程中,始终十分重视通过宣传手段化解合法性危机,也在不断尝试推进新闻宣传工作的完善和发展。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变革,凸显出中国共产党官方话语框架化尝试的首要目标在于加强构建人民对中国共产党始终秉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核心执政理念和对政治领导层具有强大的执政纠错能力的充分信任。同时,在具体实践中,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编码过程也并未出现执政党试图通过借助体制的保障性作用将官本话语权力转化为威权话语进而导致话语权力腐败和权力滥用的情况。实践证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的文本生产和传播,已经适度适应了党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总体认知框架,也反映出当前党中央对新闻宣传工作与执政党形象的构建决策在极大程度上有助于制度的稳定,并且在社会受众当中获得了高度的政治信赖。
通过话语进行政治宣传或政治劝服是一种博弈活动,这种博弈活动要持续下去,需要满足的一个条件就是话语与受众之间建立的信任关系。从纪检监察新闻话语传播实践来看,当前这一阶段博弈双方的信任关系已经逐步建立起来,而通过这样值得信任的渠道的打通,执政党权威形象也在不断完善与巩固。
一是纪检监察新闻事件经过话语文本的转述和传播由客观真实变为媒介真实,但在很多媒介框架下,媒介真实不可能完全是现实的翻版。而纪检监察新闻的话语真实与纪检监察新闻的事件真实在受众评价框架中均获得较高评价的原因是:其一,在事实层面,受众对于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坚决反对腐败的决心、力度、耐久度等实践均有明显直观感受,对照受众理解的新闻话语真实与客观真实的诠释满意度较高,进而实现信任度较高。其二,在价值层面,因为中国共产党“全面从严治党”战略部署的逻辑基础是“以人民为中心”,目标是不断提升人民群众的满意度、获得感,受众对纪检监察新闻话语传递的价值取向认同度和认可度较高,进而对新闻话语传播的基本价值理念也较易作出符合自身价值观的判断。由此,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对于构建执政党权威形象起到了一定的印证作用。
二是传受主体间“对话可能性”的建立与权力让渡。当前,纪检监察新闻话语提供给受众一定的对话性可能,这实际上是一种官方话语权力对于受众话语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和某种范围内的赋能与让渡。严格意义上讲,对于选择了新型话语样态的纪检监察新闻话语而言,其依然代表着最具权威以及政治属性的官方话语,与社会受众进行全面对话的空间并不大,对让渡给其他大众媒介以及新媒体时代的个体传播者对相关新闻话语信息的判断权力和鉴赏权力,在交流、使用的实践层面也显得未尽充分,但就传播效果呈现来看,当前纪检监察新闻宣传主体所做的尝试是有益的。在习近平新闻舆论观的指引下,包括纪检监察新闻话语在内,当前党的新闻宣传话语中普遍产生出一种平民叙事、贴近生活、激发受众情感的话语样态转变,这是因为在中国共产党形象的社会层面塑造过程中,不能仅仅发挥官方话语及传播渠道的常规作用,除了政治信息的正常到达以外,更需让受众“听得进”“听得懂”“愿意信”,才能实现以良性政治沟通建构执政党良好形象的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