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立民◇
在全媒体时代,博物馆的运营、管理要打破以往的封闭思维,充分把握时代节奏、公众需求,以开放的姿态面对社会、面对公众,从而在变化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这样的转变无疑给博物馆从业者带来相当大的挑战,而从业者也应认识到:在守住“宝藏”和传统的同时,不断创新和探索,才是博物馆自我破茧的必由之路,也是博物馆服务社会的义不容辞的责任。
在博物馆的各项业务工作中,展览是最为核心的工作。对内,它会带动博物馆各部门的工作;对外,展览是博物馆实现它与公众和社会交流的主要形式之一。打造高质量的原创展览,既是博物馆工作的坚实基础,又是它努力发展的重要方向。借此,打开博物馆的大门,唤醒馆藏,迎进公众,大家一起营造火热的社会文化景观。艺术史学者贡布里希认为:“展览是一种让公众记住过去的方法。”他甚至认为主题性的展览比包罗万象的博物馆本身更吸引人:“展览会比博物馆更吸引公众,公众对展览会的偏爱促使作为一种机构的博物馆经历了另一种变化,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博物馆已变成了一种展览中心。展览会可以避免博物馆所碰到的一些固有问题”①〔英〕E.H.贡布里希:《博物馆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理想与偶像——价值在历史和艺术中的地位(贡布里希文集)》,范景中,杨思梁译,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8年,第205-206页。。今天的博物馆展览,告别了单一的、灌输的陈列模式,更注重唤起公众的热情和兴趣;反过来,这种热情又照亮展品,使之走出“深宫”,有利于提升博物馆在公众文化生活中的功能和地位。
从2011 年12 月初面向公众开放以来,巴金故居走过十年的风雨历程。在这十年中,巴金故居秉承传承和创新原则,积极探索在全新的社会环境下有个性的文化名人故居发展之路,积累了不少经验。2018 年,是巴金先生的夫人萧珊诞辰100 周年。作为武康路113 号的女主人,又有巴金《怀念萧珊》这样的名作广泛传播,萧珊是一个颇受关注、在巴金巨大的光环映照下但公众却对之了解不多的人物。巴金故居围绕纪念萧珊诞辰100 周年隆重举办了萧珊纪念展,并辅之以其他纪念活动,旨在将巴金、萧珊纯真的爱情和动人的故事传播开来。本文结合巴金故居2018 年策划和举办的萧珊纪念展暨系列活动的实例①这里所说的萧珊纪念展,包含两个实体展览和一系列纪念活动。两个实体展览,第一个是《萧珊百年诞辰纪念展》,展出地点在巴金故居展室,时间为2018年1月8日至2018年年底结束;第二个是《再忆萧珊——巴金萧珊纪念展》,2019年5月17日至26日展出,地点是上海徐家汇的衡山里。两个展览展出内容略有不同,但思路是一致的,都是为了纪念萧珊,故本文统称为“萧珊纪念展”来进行整体论述。,以“让展品讲好博物馆的故事”为核心话题,就展览的策划、实施等博物馆运营中的核心工作的开展来积极探索在全媒体时代博物馆自我破茧的开放之路。
在当今都会城市,操办一场展览并不稀奇,商业公司、小店铺甚至个人都能做到。每一天,都有多场展览在一个城市里开幕。在众多展览中,由博物馆(名人故居)举办的展览的优势和特色在哪里?笔者认为首先在于博物馆藏品的完整、系统、质量高,这才是一个展览吸引人和获得成功的基础条件。其次,博物馆不仅有征集、保管(收藏)的功能,还兼有研究和宣传的职能,这些自成一体的专业性功能和众多专业人才的学术水准,个人或商业机构是难以企及的。因此,博物馆应扬长避短,珍惜并充分利用好展览这个平台,打造精品展览,树立和巩固自己在公众文化生活中的不可替代的地位。
解锁馆藏品,一是要打破它在库房里长期被封存的状态,让它们走出来,走向公众,在有效利用中彰显馆藏的价值。二是要让它们“开口”讲故事,吸引公众的注意力,实现博物馆的社会价值。藏品需要精心选择,才能变成展品。从藏品变成展品,是一个很重要的过程。然而,它常常被忽略,似乎从库房里把相关的东西直接拿到展场就算大功告成。每个博物馆都有大量的展品,可以举办不同形式的展览。巴金故居曾举办过《巴金的世界》等大型的综合展览,但其实,小而精的专题展才会让参观者的印象更深刻。其实,不论展品的数量有多大,参观者在展厅里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内,拿什么样的展品吸引他们,甚至延长他们的参观时间,这是每一个策展人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显而易见,精选藏品,使之成为精华展品,是摆在每个策展人面前的首要任务。
以萧珊纪念展为例,巴金故居收藏的与萧珊相关的藏品足以支撑任何一个大型展览,可是并不能简单地打开闸门任所有的藏品像潮水一样涌向参观者,因为如此缺乏策展者主体性的展览,也许出力不讨好,使参观者眼花缭乱,印象平平,反而抓不住重点。因此,萧珊纪念展展品的选择主要集中在萧珊与家庭、与事业的关系上。作为贤妻良母,萧珊给家庭成员带来了爱;作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她在事业上的追求,所体现出的个人价值值得赞扬。在为前者所选择的展品中,除了图片之外,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家书。展览首先精选了萧珊与在朝鲜战场上巴金的通信,特殊年代与子女的通信。其次,萧珊的笔记本上的家庭支出账单,这也是她辛苦持家的证明。最后,还有一类比较特殊的展品,是为节省巴金先生的时间,萧珊在读者来信的信封上批注来信主要内容,小小信封能看出她作为贤妻的特点。关于后者主要以她自学俄语、从事翻译工作和编辑工作为主要内容。巴金先生精心保存下来的萧珊译稿有上千页,有些译稿上还有巴金校改过的笔迹,这既是萧珊通过努力成为一个有风格的翻译家的见证,也是夫妻二人互帮互助的见证,而这些译稿在此次展览上首次与公众见面,颇有分量。但是,并不能因为它珍贵,我们就“滥”用,而是做了精心的选择,选择那些公众比较熟悉、流传久远而且至今仍然在重印的一些译作的手稿展示,如普希金的《别尔金小说集》译稿、屠格涅夫《初恋》等。总之,有时候少少许胜多多许,每一件展品都要有所“表达”,它们才出现在展厅中。遴选展品的过程,也是策划者角色转换的过程,展品选择要兼具博物馆人员专业的推荐眼光和参观者欣赏的眼光。在这两者中间转换,重估藏品的价值,使之成为更有故事、更有价值的展品,这样才能避免展品选择中的自说自话。
在藏品中精选展品,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那便是博物馆的学术研究。这项工作开展得是否充分、深入,直接决定了展品选择是否得当和展品价值能否得到彰显,也决定了展览的水准。只有扎实的前期研究,才会清楚每个藏品的来龙去脉、自身价值以及在整个文化体系中的价值和位置。只有了解这些,展品才可能有故事,才知道该讲什么样的故事。一件展品,因为缺乏充分的研究,富矿没有打开,展示给公众的很可能仅是浮在水上的冰山一角,这将让展品价值大打折扣。充分的研究使各展品之间的相互联系和对话关系充分呈现出来,展览要表达的意图会更为清楚和完整。讲“故事”,这个故事不是虚构、不是想象,而是基于展品本身特点和价值的阐释与发掘,是研究结果的呈现和重新叙述。只有基于充分和深入的研究,这个故事才能讲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巴金故居早在举办萧珊纪念展之前的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搜集、整理和组织对萧珊的研究。2006 年,《巴金研究集刊》就曾组织有关萧珊研究专辑,刊发一组萧珊与茅盾、夏衍、穆旦等作家、友人的通信等原始文献;2018 年展览启动同时,巴金故居主办的内刊《点滴》2018 年第1 期推出“萧珊百年诞辰纪念小辑”,刊发新发现的萧珊佚文、与之有来往的作家的回忆文章和对其生平的全面追踪的文章。在整理和研究这些资料的同时,还曾两度编辑和出版《萧珊文存》,2009 年出版的70 多万字的《萧珊文存》,包括她的创作,翻译、书信、日记等,这是她的著译第一次被系统结集出版。2018 年版的《萧珊文存》增补本,增补新发现的诗文,并分为《萧珊诗文集》《萧珊日记书信选》《别尔金小说集》《初恋》四卷。作为展览的策展人,笔者不仅是《萧珊文存》的编者,还搜集所有的关于萧珊的回忆和研究文章,结合自己的心得体会写下3 万字的长文《寻找萧珊》……可以说,正是有了这些前期的铺垫,这个展览才办得更有底气和内涵。从这一意义上讲,博物馆的学术研究工作对于带动和提升博物馆的各项工作的重要意义,必须得到充分认识和切实重视。
展品选出来了,用它们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这是关系到展览要表达的主题、聚焦点,或曰核心理念,它决定整个展览的基调和走向,也需要展出方与参观者之间达成契约。当代展览,不是主观的、封闭的,而是一个开放的、双向交流的展览。展览的主旨确立同时指向两端,一端要从展品中提炼出生动的“故事”,使展览有声有色;另一端要从参观者的期待视野中组织“故事”,确立要讲一个怎样的“故事”,以保证展览有情有义。换言之,这个主旨既需要从展品本身的特点来演绎和提炼,同时又要呼应现实语境、满足公众的期待,此二者如能达成一个完美的结合点,这场展览已经成功一半了。
以往的展览,更注重宏大叙事、教育和宣传功能。从策展者本意而言,这无可厚非,然而从实际效果而论,这样的展览呈现的往往是单方面的意图,是教育和灌输,容易产生拒人千里的效果,反而没有达到最初的目的。一个好的展览,要能够将这种宏大叙事转变为个人叙述,让它更能够贴近每个参观者的内心和情感,可亲、可感,才能可爱。这样的内心交流和互动,是策展中必须认真考虑的部分:展览的动情点在哪里,带给人的惊喜又是什么。策展者需对此进行提炼,也要主动设置。理清这些,“故事”才有感染力和冲击力。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土耳其作家帕慕克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纯真博物馆》,后又根据小说在伊斯坦布尔创立了一座真实的“纯真博物馆”,他在阐述未来的博物馆发展的方向时认为,更应当发展的并非那些大型的国家博物馆,而是展现“人性深度”的小博物馆,“让博物馆变得更小型化、更个人主义、门票更便宜是必要的”,“利用博物馆去讲述生活在这些国家里的个人的故事,赋予它们同样的光彩、深度和力量”①〔土耳其〕奥尔罕·帕慕克:《一份谦逊的博物馆宣言》,《纯真物件》,邓金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57-58页。。这些理念同样是我们在展览策划中应当遵循的原则。
在策划萧珊纪念展时,我们首先分析了萧珊的个人特点以及她与巴金的恋情特点。她显然不同于冰心、丁玲这样在文学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女作家,也不同于林徽因、张爱玲那样“故事”不断的作家。她与公众的媒介更多的是巴金所著的《怀念萧珊》《再忆萧珊》等文章,这些文章中没有情意绵绵的情话,却有纯洁坚贞的感情,很多语句朴素却有震撼心灵的力量。如:“即使减少我几年的生命来换取我们家庭生活中一个宁静的夜晚,我也心甘情愿!”“她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她的骨灰里有我的泪和血”②巴金:《怀念萧珊》,《巴金全集》第1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17页,第26页。。由此,我们决定这个展览要抓住一个“情”字:萧珊与巴金之间生死不渝的恋情,对子女和家庭的爱护之情。这份情,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它不神秘却感人,尤其是在风风雨雨的岁月中,它更是一份难得的温暖。有情,温暖,展览正是要做出这样的情感氛围。
另外,这个展览不是忆旧、怀旧的展览,它是办给当代人看,那么,当代人的关注点就不能轻易忽略。纪念是为了更加珍惜前辈们留下的精神财富,那么从萧珊与巴金的故事中,当代青年可能获得什么启示?只有提炼好这个主题,这个故事才能讲得声情并茂,才能抓住年轻人的关注点,打动他们的心。巴金和萧珊相恋八年,结婚时只是两个人在贵阳郊外要了几个小菜,吃了一顿饭;他们没有婚房,在重庆的第一个“家”是借住在出版社的楼梯间,只够放下一张床的空间,用巴金的话讲是“四只玻璃杯”组建了我们的家庭。“她同我谈了八年的恋爱,后来到贵阳旅行结婚,只印发了一个通知,没有摆过一桌酒席。从贵阳我和她先后到了重庆,住在民国路文化生活出版社门市部楼梯下七八个平方米的小屋里。她托人买了四只玻璃杯开始组织我们的小家庭。她陪着我经历了各种艰苦生活”③巴金:《怀念萧珊》,《巴金全集》第1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26页。,用当代语言讲这是“裸婚”。近年来,物质与情感之间的较量常常困惑着年轻人。我们的故事就是从这一点讲起,力争为之释惑。萧珊纪念展用巴金和萧珊的情感生活向当代青年讲述了一个纯情的爱情故事,见证了一份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情感。尽管展品都是历史文献和实物,但是他们传达的这些观念和情感都是超越时空的。
第三,一场展览的主旨不能仅仅是卿卿我我、“一场风花雪月的事”,这显然太狭小了。在这恋情之上,两个人还有志同道合、共同追求的大爱,包括为社会的文化建设携手努力的行为,这是恋情的升华。萧珊说是为了巴金学习俄文,后来她成为一名俄语翻译家,这样的深情是她的动力;而巴金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她比我有才华,却缺乏刻苦钻研的精神。我很喜欢她翻译的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小说。虽然译文并不恰当,也不是普希金和屠格涅夫的风格,它们却是有创造性的文学作品,阅读它们对我是一种享受。”他还表示:“在我丧失工作能力的时候,我希望病榻上有萧珊翻译的那几本小说。等到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掺和在一起”①巴金:《怀念萧珊》,《巴金全集》第16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28页。。展览中展出了大量的萧珊翻译方面的成就,包括萧珊的译作、手稿等相关藏品,也展出了萧珊参与《上海文学》《收获》杂志编辑工作的劳绩,它们作为巴金故居的独特馆藏,强调着萧珊的文化贡献、自强不息的独立精神,也在启示当代青年该如何从个人的小天地中走出来,懂得更大的爱和承担。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这种核心理念的提炼,还要考虑当代社会环境中的传播要求,这种传播是对时下公众情绪和关注点的把握,也是展览在社会层面扩散的基础。策划中注重展览的可传播因素,会让展览达到事半功倍之效。从几家重要媒体新闻报道的标题上能够看出,我们所提炼的萧珊纪念展主题与媒体的关注点做到了吻合。例如:《澎湃新闻》的标题为《萧珊百年诞辰:她是巴金最亲爱的朋友,生命的一部分》;《解放日报》的标题《是巴金爱妻,更是出色翻译家——萧珊百年诞辰纪念展开幕》;《文汇报》的标题为《萧珊〈初恋〉手稿上,有巴金修改的手迹》。其中一篇报道这样写道:“作为巴金一生的伴侣、颇有灵气的翻译家,萧珊的灵魂有着多面色彩。在衡山里整洁的砖墙上,与会者将阅读她青年时于避战途中所写的散文,欣赏她由青春步入中年多幅旧照上的风采,领略她翻译文稿时的勤恳和优美文笔,同时在两人家信手稿中体味巴金和萧珊一生矢志不渝的爱情”②许旸:《全国近30家文学博物馆代表齐聚沪上,作家故居未来还有哪些新可能》,《文汇报》2019年5月16日。。可以说,正是由于几方面的期待和关注达成一致,形成一个可传播的主题或价值观点,这个故事才能“共情”,参观者投入了情感来参观展览,展出的效果才能有保证。
一个故事的最终完成,还要靠语言和情节去实现。“语言”要能够准确表达出主旨意图;“情节”不是孤立的,而是环环相扣的连续动作。这二者充实和丰富了,整个展览才有棱有角、有血有肉。
从“语言”这一方面讲,设计语言是展览呈现在公众面前最感性的部分。观众参观路线的规划,展场的分区,灯光效果,整体和局部的风格设定,展品与展柜(台)乃至整个展场的比例关系等,都要根据不同展览的不同特点做出与之相适应的规划和设计。一个高品质的展览,细节千万不能忽略。在上海衡山里举办的萧珊纪念展,其场地有一半户外特征,整体展场采取背景墙中嵌入版面的组合方式,可以用传统的木画框展示。但是,考虑到年轻参观者的时尚感,一部分用精致的木画框来装配老照片,另外一些画面改为更为流行和时尚的材质,以哑面多层版喷绘,有的文字版面则以半透明的亚克力版凸显渐变的效果。在巴金故居中的展览,考虑到老房子的格调,有些重要的版面采用木板上的喷绘,这样有质感和历史感,也与展场的整体氛围契合。
“讲故事”的“语言”要生动、丰富,不能总是笼统地概括和叙述,还要有丰富的细节。很多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如果可以被有心的参观者捕捉到,立即就可成为将其征服的强大催泪弹。萧珊纪念展中展示了《人民文学》杂志1952 年第8 期的一个页面,内容是《尼·瓦普查罗夫短诗两首》,其中有一首诗是戈宝权翻译的《告别——写给我的妻子》。这本是一个普通展品,1952 年杂志也不具有多少文物价值,然而,倘若我们赋予它一个故事,它立即就非同一般了。1952 年,远在朝鲜战场上的巴金给萧珊写信:“《人民文学》八月号,瓦普查罗夫那首给妻子告别的诗很好,读了很受感动”①巴金,萧珊著,李小林编:《巴金1952年8月15日致萧珊信》,《家书》,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100页,第103页。。萧珊立即捕捉到巴金的忧伤情绪,很快便回信:“我的朋友,你没事罢?你为什么要提说那首瓦普查罗夫的诗呢,他是在跟人生告别,可是你为什么要向我说那首诗呢?我们快要见面了,再一个多月我们能互相握住我们的手,我预计九月底带小妹来北京等你……”②巴金,萧珊著,李小林编:《巴金1952年8月15日致萧珊信》,《家书》,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100页,第103页。其中既有关切,又有鼓励,同时也是情感的回应。此时,再重读这首诗,第一句是“有时候,我会在你的梦中走进你的身旁”,这是很婉转却又很深切的思念;最后一句“我要吻你,然后就重新走开”,是行动,也是表达,还有恋恋不舍……这是巴金在向萧珊讲着情话,如此含情脉脉,又如此含蓄、内敛。这样的细节,让展览的“语言”不是空洞、大而无当的,而是细腻的,可以拨动心弦的。可以说,点面结合,局部与整体的自然配合,让更多的细节在整个故事中闪闪发光,这是一个好展览不可或缺的因素。
从“情节”方面论,一个故事要有铺垫、开端、高潮,也要有余韵。就展览而言,它不应是一个孤立的展陈活动,而应当是以展览为契机和核心的,有连续情节的、抓住人心的系列文化活动。为此,展览亟需通过各种有效的形式和传播手段向前、向后延展。“讲故事”,不能仅仅靠展品自身,也不能单单是展场中的解说员来讲,还要有专家、公众多方面参与。另外,除了传统媒体之外,更重要的是依靠即时性、交互感强的网络媒介,为展览预热、暖场,从不同角度介入展览,激发公众对展览的兴趣。在此引导下,再进入展场,参观者对展品的认识和理解就大不一样了。同样,展览开幕后,还要考虑参观者的需要,发布相关内容,除让参观者回望,还让其获得在现场不曾注意到的增值收获。巴金故居的微信公众号,在2018 年萧珊纪念展中,共发布15 期,26 篇文章,带领读者从多侧面、多角度走进展览和相关活动。同时,为了让“故事”情节更加丰富,还要适时地将公众纳入进来,让置身其中的参观者获得体验感和主体性。比如每一次展览在设计上,都会考虑在现场设置一定的场景和画面,以满足当代人“打卡”的需要,打卡过后,是自媒体在网络里传播的高潮。在萧珊纪念展开展前,巴金故居还组织了一个“纸短情长,书写家的温情”互动活动,请参与者在明信片上抄写巴金和萧珊《家书》中的内容。这一活动有千名读者参与,最后主办方精选了其中的100 张展示在现场。展览一开幕,入选者和参观者都在墙上寻找和阅读这些明信片,拍照发布在各个社交平台,再一次扩大了展览的传播面。
展览的延伸,还体现在围绕着它的相关活动的策划,乃至周边产品的打造,它们让展览在人们的记忆和谈论之中“永不退场”,让这个“故事”总也讲不完。萧珊纪念展,年初是以开幕式营造的传播氛围,到暑假期间,即是展览的中间期,巴金故居又策划了一场由小朋友和家长共同参加的版画制作体验活动。体验的主题是萧珊当年写给巴金书信中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十五年前那个捧着花来你那里的小姑娘吗?”在版画家的指导下,小朋友由此发挥想象制作版画。到展览即将结束的年底,巴金故居与上影演员剧团合作推出“今天是您的生日——巴金、萧珊作品朗读会”,钢琴家孔祥东现场钢琴伴奏,达式常、陈薪伊、奚美娟、佟瑞欣、赵静等几代艺术家齐聚巴金故居的花园,朗读经典诗文,将展览和这一系列活动推向高潮。
另外,在周边产品的打造上,巴金故居注重的是不跟风,显示出自己的优长之处。作家故居和作家的展览开发文创或纪念品,更要注意与作家自身的特点相结合。在以纸制品为主的基础上,发挥优势,将独特的馆藏加以转化,因为这是独一无二的资源。在萧珊纪念展的开幕式上,策展方赠送给嘉宾的是一组明信片,精选的是萧珊不同时代的老照片。在另一场展览的开幕式中,文创品是《初恋》手稿本,萧珊的中文译稿手稿首次与公众见面,还能带回家中细细品读;此外,还复刻了已经不太多见的《初恋》中译本的初版本,将之合在一起既有欣赏价值、纪念意义,还具有学术研究价值。
传播,是一个链条,而展览工作从策划到一系列相关活动的实施也是一项综合的、立体的工作,因此不应静止在某一个点上。这要求一个博物馆在整体的管理和规划中,不能仅仅由展陈部门承担展览,而需要全馆资源的总体调动,各个部门的通力合作——有时候,已经不是其他部门“配合”展览部门,而是大家“融合”在一起,全馆上下保证这个链条的长度,保证整个执行的顺畅。因为只有这样,呈现在公众面前的展览,才是一场精彩的博物馆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