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鹏飞
(安庆师范大学传媒学院 安徽安庆 246133)
张艺谋是中国第五代电影导演,同时也是一位成功的艺术家,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张艺谋电影的特色在于他对色彩的熟练驾驭,把色彩艺术融入电影中达到了不同凡响的表现效果。
(一)偏爱红色。红色在张艺谋电影中的运用居多,在人物服饰、电影道具和场景等方面的应用尤为突出。例如,《红高粱》中有红轿子、大片的红高粱、高粱酒;《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墙上的红灯笼;在《菊豆》染坊中高挂的大红染布;《我的父亲母亲》中招娣年轻时候的红棉袄;《秋菊打官司》中黄土地下成堆的红辣椒。
红色被灵活准确地用到不同电影中已经成为张艺谋的个性特色。红色属于中国传统经典颜色之一,代表着生机活力、热情、喜庆。不过,张艺谋没有局限于红色的象征性特征,而是根据不同电影的主题把自己个人的创作理念融入其中,红色在电影中的意义得到补充和扩展,有营造氛围、塑造人物形象等功能。
张艺谋每部电影中红色所蕴藏的内涵是不同的。《红高粱》中的红色是健康、具有活力的强烈的生命意志的体现;而《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红色的运用恰恰与之达到的效果相反,在这里红灯笼营造了一种压抑窒息的氛围,暗示了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下女性婚姻的悲剧。《秋菊打官司》中的红辣椒在原生态的黄土地、破旧的小屋下衬托了秋菊顽强的性格,这是一种直接的表达,可在他后来的作品《活着》中,红色更多是为了突出时代特征,与《秋菊打官司》里对红色的把握明显侧重点不同,这里的色彩文化意味更深。
(二)不同色调对比。影视创作者往往用色彩对比造成冲突,从而形成感官刺激、达到一种强烈的视觉震撼的效果。在《大红的灯笼高高挂》中红色的灯笼在灰色的墙院、灰黑的天空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到了夜晚,漆黑的陈家大院透出冷寂,而红灯笼挂在院门前的光是微弱的,在高墙上投下昏暗的阴影,这两种色调的反差营造了幽暗阴冷的环境。
而在《我的父亲母亲》中冷暖色调的对比手法更为新颖、成功。在传统的电影中,通常用黑白来回忆过去,是旧的意味,而这里张艺谋却从相反的角度安排。张艺谋自己解释道:“我觉得,现实中的三天是父亲的葬礼,人物的心情是悲恸的,又是在雪中,所以用黑白来反映人物的心情。回忆是彩色,因为回忆是美丽的影像。”[1]黑白象征着死亡,在于表现现实;彩色象征浪漫,在于回忆父亲母亲温馨的爱情。红色代表热情,所以年轻的母亲穿着红棉袄、带红发夹,还有金黄色的树林这样的暖色调反映了母亲内心愉悦的心情。两种色调对比但营造了一种和谐美。
(三)色彩表现夸张。色彩作为一门艺术运用于电影中,既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张艺谋习惯在他的作品中将色彩的表现力发挥到极致,形成夸张的视觉效果,有利于影片主题的表达。影片《红高粱》的结尾处无边无际的红高粱成了血海,太阳也被染得血红,张艺谋创造了一个红色的世界,强烈地反映了人物的反抗精神。“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的美学观念在张艺谋电影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菊豆》里染坊旁边杨天青把菊豆按在地上的段落,瀑布般的红染布垂下来,这是对压抑人性的鞭笞。染布、染池、菊豆的红衣,以及最后的熊熊烈火都是血红的,这夸张的红色给人灼伤感。张艺谋曾表示他要把颜色用到最鲜艳,即便是俗,也要让色彩在人们眼前一亮,使大家大吃一惊。这刺激人的视觉神经,也带来情绪波动。
(一)表达电影主题。张艺谋在他的大部分作品中都设置了色彩基调,使影片在观众面前呈现出一定的色彩倾向,而这种色彩基调贯穿整个故事。选择什么样的颜色或怎样进行颜色搭配,要根据影片想要传达的主题而定,表现总体的情绪情感。在影片中设定色彩基调能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还能提炼和升华影片的主题。
在《一个和八个》中,灰暗色是该部影片的色彩基调,接近于黑白片,导演的用意在于表现抗日战争时期艰苦恶劣的环境。《黄土地》中,色彩以黄色为主,有几个片段整个银幕都被大面积的黄土地铺满,告诉我们黄土地虽贫瘠,但我们整个中华民族都是受它养育的,它是中华民族的母亲,传达出一种向上的精神力量。影片《菊豆》选择灰青色笼罩整个染坊,灰青色的屋顶、墙壁,营造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的氛围,控诉了封建伦理道德对人性的压迫和残害。在《红高粱》中,张艺谋大胆地把红色运用到整部影片中,红色从影片的开始出嫁的场景到银幕最后的画面都一直出现。女主人公九儿出嫁当天一身都是红色的装扮,大片红色的高粱、红色的酒等,旨在表现顽强的生命力、张扬人的个性和追求自由热烈的爱情。影片的结尾,血红的高粱、血一般的太阳,我爷爷和父亲浑身也被染得血红,整个银幕都被这片血红吞噬,这完全是一场对生命的高度礼赞。《我的父亲母亲》,现实是黑白色,大量的回忆采用彩色,两种色调交替变换加深影片的主题意蕴。
(二)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影片中场景的构成往往少不了色彩的运用,这对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情感的表达、内心世界的揭示有重要的作用。
影片《红高粱》九儿出嫁的片段,轿子外面是热闹的大红色,轿子里的新娘虽身穿一身红装,但我们能够发现此时轿内是暗红色,并且轿外是轿夫热闹欢快的唢呐声,与轿外新娘手中紧握剪刀、独自痛哭形成强烈的对比。所以,张艺谋在轿内外选择有差别的颜色,有力地刻画了九儿悲伤绝望的内心世界。在这沉默的黄土地上,漫天的黄沙中仅此一个红轿又显得无比渺小,让人们心生一种无奈与悲凉之感。这里色彩的运用是人物的内心活动的反映,同时也是对中国“外喜内悲”传统婚姻的鞭笞。另一个场景中,张艺谋用蓝色来表现九儿的内心世界。李大头被杀后,九儿怕染上麻风病,独自蹲在在院子里,整个院子没有灯火,蓝色充斥了整个院子,圆月下的九儿此时内心和这蓝色一样无助孤寂。《我的父亲母亲》里,年轻的招娣的造型突出了她的性格,她身穿红棉袄在茫茫大雪中追赶马车,干净的白色和红色让回忆温暖,招娣的红棉袄衬托了她内心的愉悦和温暖,而回到现实中,招娣穿着黑衣,反映了丈夫离去后她内心的孤独悲凉。
张艺谋还把服饰和环境的色彩进行融合,暗示特殊环境下人物的意识流动。《十面埋伏》牡丹坊里,主人公小妹和其他歌妓的衣服用到了蓝色和绿色,并用花朵的颜色,这是属于唐朝风格的服装,用在她们身上明显呈现出一种不和谐,其实在这里导演开始设定小妹的悲剧。影片中色彩的运用成功地塑造了人物形象、反映人物心理活动,从而打造了个性丰满的典型形象。
(三)营造氛围、渲染环境。张艺谋能够别出心裁抓住电影的细节,把色彩艺术用于其中来营造氛围、渲染环境。《菊豆》中,影片中场景设定在杨家染坊,比起小说中的农家小院,影片带来了别具一格的表现力。影片中的染坊挂满的是鲜红、明黄、大蓝色的布匹,然而当镜头俯视整个染坊,不难发现,染坊是灰色的高墙封闭而成。这里张艺谋用两种不和谐的色调渲染了阴冷、令人窒息的气氛。杨金山想把天白推到染池,此时的染池是蓝色,营造出一种罪恶感。但是天白两次分别使杨金山和杨天青坠入染池时,用的都是血红色,表达主人公对现实的控诉与无奈,渲染了悲剧氛围。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原著是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张艺谋把原本的江南院子被改成黄土高原上的陈家大院。到了夜晚陈府大院的灰色和一排排红灯笼明显形成冲突,有了一种平面化的凝重感,透露出男权专制下女性的悲剧命运。天空是灰的、地面是灰白的、院墙是黑色的,与大红的灯笼完全不统一,这阴沉的环境是在传达封建礼教对女性的压迫和桎梏。影片中三太太梅珊偷情被告发,当她被拖到死人屋时,天下起大雪,画面色彩一片灰白,三太太被吊死在小屋里。黑色的宅院、白色的雪加上红灯笼,形成了焦灼沉重死寂的悲剧氛围。
(四)增强视觉感染力。蕴含于色彩中的美学,不仅合乎观众的情感逻辑,还与思维逻辑相契合,使审美受众情绪情感被唤起、引起共鸣。
影片《黄土地》中张艺谋用黄色和黑色,配之以较平面的对象黄土地、黄河、祈雨等,表现中国民族古老的故事,整个画面苍凉悲壮。构图方面,天空占的比重小,黄土几乎占了银幕的四分之三,用这样的手法是为了表现黄土地的沉重,反映人与土地的关系,挖掘影片深刻的思想性。
一部影片的画面美感不仅在于色彩自身,还在于各种色彩的关联中,可以说是画面色彩的布局。通过不同色彩的合理搭配来更好地烘托主体、达到有效的观赏效果。例如,《英雄》里如月和飞雪在胡杨林中打斗的场景,金灿灿的树叶和两位女子的红衣裳相互映,以表现东方武功想达到的清、雅、逸的境界。同时,漫天飞舞的黄叶与轻盈自如的红衣结合,让整个画面浪漫、充实饱满,形成视觉冲击力。除此之外,青山绿水、大漠黄沙、落叶飘飘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画面都是视觉盛宴。色彩艺术给观众最普遍的感觉,能最直接地触动人的内心深处,给人以美的视觉体验。
(一)张艺谋电影色彩艺术的影响力。张艺谋的色彩艺术影响电影的发展首先体现在对电影的视觉语言的影响上。他最开始突破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运用表现主义达到大众的审美需求,创作了其处女作《红高粱》,在国际电影节上屡屡获奖。到了《一个都不能少》这里,他又选择采用纪实的手法让影片呈不同的风格。再到后来,他在电影艺术上不断寻求变化,《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十面埋伏》忽略其叙事效果,这些大片的色彩艺术被发挥到极致,具有很强的审美意义,在世界上享有声誉。他对色彩艺术的探索、对中国电影的贡献是举足轻重的,张艺谋是中国电影中最早研究色彩美学意蕴的导演,他擅长使用中国传统色彩红色和黄色,这顺应了中国民间的审美心理,也弘扬了中国的传统文化。
再者,张艺谋用色彩能最直接地展现电影的民族性。狄德罗认为:“不同的民族具有不同的审美心理和审美方式,由于人类具有相同的视觉神经系统,因而色彩作用于人类视觉引起的生理反应又具有相同的特征和共同性。”[2]张艺谋的部分作品贯彻了他的民族观念,引起了国际的关注。中国人生长在黄土地上受之哺育,还因为与身俱来的黄皮肤成为炎黄子孙。黄色在中国是权利地位的象征。《满城尽带黄金甲》里皇宫里比比皆是的黄色标志着权威,影片中的中药、壁画、茱萸也是中国文化的体现。《英雄》的墨色描绘了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特点,也是民族性的传达。无名和长空打斗的画面,青山绿水、宁静虚无,这正是中国山水画对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意境美的追求。由此可见,张艺谋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把握炉火纯青。电影的民族性还与创作者的生长环境有着渊源关系。张艺谋是陕西人,陕西人向来喜爱红色,红色是当地的民俗色彩,秦晋之地办事就选用红色,这对他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
色彩在影片中首先造成视觉效应,对观众产生审美享受和心理影响。在竞争激烈的电影界,国内外都会选择能体现本国的民族性的电影进行创作,及时吸引观众眼球,又扩大民族文化宣传效果。所以,色彩的使用就显得尤为重要。张艺谋大力推广中国红,正是这种传统美学的力量使其电影走出国门,吸引西方人对中国电影的兴趣。例如《红高粱》中翻滚的血红高粱,国内外观众都会感受到中华民族顽强抗争的品质。这红色是中华民族百折不挠精神的真实写照,是属于中华民族的特色,也是走向世界的色彩艺术。
(二)过分强调色彩艺术的反思。电影中形式与内容孰轻孰重的问题历来都是影视创作者争论的话题。前者侧重艺术性,后者更多倾向叙事效果上。无论怎样,电影一味强调哪一方面都是不妥的。有些舆论认为张艺谋的色彩过分运用到电影中减轻了叙事,使得剧情单薄、结构散漫,色彩的夸张更是他个人主观意图的体现。他的视觉造型中有自己的情绪情感引导,具有说教性,把自己的意念强加给观众,妨碍了观众对影片的多重理解。张艺谋的解释是,他只是坚持个人艺术风格。电影中的色彩不能凌驾于内容之上,首先要与情节贴切。由于色彩从根本上不能改变电影的整体架构,所以它归根结底具有辅助提高影片的作用。获得视觉观赏效果,同时能注意到其艺术特质,这样才能把形式与内容有效地结合起来。
正如文学评论家王一川所说:“让人在轻松娱乐中领略悠长的文化余味,这种中国式美学效果的获得,似应成为今后娱乐文化创造的努力方向之一。”[3]未来电影中色彩艺术的使用走向应该如此。色彩将不断受到艺术家的关注,它在电影中的表现功能会更加丰富,审美价值将被进一步研究出来。
张艺谋电影中的色彩不再仅仅是通过具体的形象、符号来再现,达到向观众传达情感和心理冲击的视觉效果。他多用红色,还有他用色彩对比造成冲突但又形成协调的氛围,用色夸张时慎重选择色彩来达到表现力度。他的色彩用于电影中在电影主题、人物形象、环境和画面美感上有表现作用。这就是张艺谋把商业大片的视觉震撼和影片艺术性相结合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当然其色彩运用并不是完美的,反对他的评论认为他过度重视色彩造成叙事减弱,这又引发我们对电影中色彩过分运用的思考,色彩绝不能凌驾于内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