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睿斌
2021年4月,在蜻蜓学博士张浩淼的带领下,我与另外几位爱好者一同对海南春季的蜻蜓状况开展了为期一周的调查,这也是我第一次踏足海南。通过网络,我对海南蜻蜓物种多样性之丰富早已有所耳闻,此行终于能亲历一回。
海南地处热带北缘,属热带季风气候,终年暖热,因而这里的蜻蜓发生期也甚早,在4月中旬已有近百种蜻蜓进入飞行期。
首站吊罗山:消失的“镇山之宝”
我们于4月16日前往此次寻蜓之旅的第一站——位于陵水黎族自治县的吊罗山国家森林公园。选择吊罗山作为首站,是因为这里有我们期待已久的目标物种:海南特有的细腹裂唇蜓Chlorogomphusgracilis。路上,我们一行人热烈地讨论着有关细腹裂唇蜓的话题,情绪高昂的张博士还指着窗外的蓝天说:“这天气好得不得了,今天绝对有细腹裂唇蜓出现,我们马上就要见到它们了!”带着这份期待,我们进入了吊罗山。
车辆行驶在吊罗山的盘山公路上,满眼尽是原始热带雨林的苍翠。对初次步入热带雨林的我来说,漫山的高大乔木是我对海南的第一印象。
吊罗山水量充沛,大小沟壑万千,数十条由山峰流淌而出的涓涓细流裹挟着一路上无数的渗流瀑布,在山下汇聚成一条条宽阔的碎石溪。如此丰富的淡水环境,为蜻蜓提供了极佳的栖息场所。
中午,我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位于海拔900米处的吊罗山度假村。刚放下行李,顾不上吃午餐,对细腹裂唇蜓的迫切渴望就驱使着我们匆忙赶往它的生境。穿过一段林间小道,一条小溪出现在路的尽头,高大的乔木将小溪环绕,只有些许阳光能穿过树冠钻进来,这里便是细腹裂唇蜓的“老巢”。
我们满心期待,紧张等候,却并未与细腹裂唇蜓邂逅,取而代之的是窈窕缤纷的豆娘在我们眼前翩翩起舞。
吊罗山栖息着几种海南特有的豆娘,比如蓝脊圣鼻蟌Aristocyphaaino和丽拟丝蟌Pseudolestesmirabilis,其中丽拟丝蟌全岛广布,而蓝脊圣鼻蟌仅在吊罗山最易见。这两种豆娘朝夕相处,却性格迥异:蓝脊圣鼻蟌喜欢三五成群地趴在石头上享受日光浴,丽拟丝蟌则不然,它们喜欢躲藏在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里。
丽拟丝蟌是中国乃至全球范围内的蜻蜓明星物种,曾有多位海内外昆虫学者和数以百计的自然爱好者专程前来海南,只为一睹其风采。丽拟丝蟌的后翅长度仅为前翅的3/4,形状特异,翅上具有金、银双色的斑纹,绮丽迷人,外国学者形容它是“凤凰豆娘”。雄性丽拟丝蟌在争夺地盘或求偶时的飞行方式十分特殊,它们在空中悬停,仅扇动前翅,后翅张开保持不动,炫耀自己翅上的色彩,只有赢得雌性芳心的雄性才能获得繁殖权。交配结束后,雌性会在溪边的朽木上产卵,雄性则在一旁守护雌性。
与它们共生的,还有海南鲨山蟌Rhinagrionhainanense和覆雪黑山蟌Philosinaalba。这是黑山蟌科家族里体色特殊的两种豆娘,前者通体布满红黄相间的斑纹,后者通体雪白,在溪边飞行时十分惹眼。
林区内的渗流地、滴水石壁和小型瀑布,是兴隆野蟌Agriomorphaxinglongensis、周氏镰扁蟌Drepanostictazhoui和深林华扁蟌Sinostictasylvatica的生境。特别一提,翅端具黑斑的周氏镰扁蟌仅在吊罗山可见。
首日的考察,在目不暇接的豆娘盛会中结束了。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发现细腹裂唇蜓的踪影。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不死心的我们继续探寻了周边的好几条小溪,却仍未能与之谋面。
其实,之前我们就曾担忧过这一稀有物种的近况。近年来,华南地区的裂唇蜓科物种越发罕见,尽管仍能在溪流中寻找到它们的稚虫,但成虫不知去向。或许是受全球气温上升的影响,这些敏感昆虫的活动规律发生了改变,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镇山之宝”细腹裂唇蜓的消失,给我们的第一站吊罗山之旅留下了些许的困惑与遗憾。
五指山收获颇丰:“海岛黑玛瑙”现身
4月19日,我们启程前往位于海南岛中南部的五指山水满乡,这里是我们寻蜓之旅的第二站。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收获却十分喜人。
除了细腹裂唇蜓,海南还有一个特有的裂唇蜓科物种——斑翅裂唇蜓Chlorogomphususudai,其雌性的翅上具大面积黑褐色斑纹,我称之为“海岛黑玛瑙”。它们栖息于全岛的大森林中。尽管本种全岛广布,但要想亲见其身姿,绝非易事。在五指山的森林深处,就隐居着这样一群“黑衣精灵”。
上午抵达目的地后,我们带上装备,跟着张博士的步伐,沿森林中的小土路,向着沟谷深处行进。这些潮湿阴暗的沟谷被人称为“蚂蟥沟”,因为在这里盘踞着大量旱蚂蟥,一旦有行人经过,旱蚂蟥会迅疾蹦到人身上,钻进衣服、鞋子里吸血,而被旱蚂蟥叮咬过的地方会流血不止,令人心悸。庆幸的是,由于这里很长时间没有降雨,曾经阴湿的蚂蟥沟变得干燥,旱蚂蟥也因此不见了踪影,这为我们的考察免去了不少的困扰。
走进森林沟谷的深处,溪流分散成了几条水量稍小的渗流沟渠,这些不起眼的渗流沟渠便是斑翅裂唇蜓的重要栖息地。顺着渗流沟渠稍向上行,斑翅裂唇蜓赫然出现。
雄性的斑翅裂唇蜓在沟渠上方慢条斯理地来回飞行,每只雄性都分别占据着一小片领地,当有其他雄性擅入,双方便会飞上高空展开激斗,而最终获胜的一方会返回领地继续巡视,等待雌性的光临。雌性的斑翅裂唇蜓通常成群结队地在峡谷高空飞行觅食,仅在产卵时才下到这些渗流沟渠里来。它们会选择被灌木遮蔽的地段,躲在里面“偷偷摸摸”地产卵。
也许你会好奇,为什么雌性蜻蜓会这般羞怯?这是因为它们在交配后会将雄性的精子储存在体内,从而完成多次受精产卵,所以它们不愿耗费体力与其他雄性重复交配,才会避开雄性的目光在隐蔽的位置产卵。
它们的卵在溪水里孵化,然后稚虫会随着水流逐渐往水量充沛的溪流下游迁移。整个稚虫期至少两年以上,经历十多次蜕皮,待发育成熟后,稚虫会爬上岸羽化,最终成虫又会回到溪流源头的渗流地繁殖后代,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在斑翅裂唇蜓的家园,还生活着许多其他的蜻蜓邻居,比如大溪蟌Philogangavetusta、烟翅绿色蟌Mnaismneme和海南特有种欢庆纤春蜓Leptogomphuscelebratus等。
在五指山的那个酷热下午,我们的相机快门几乎一刻都没停过,不断在记录着这些森林精灵。
傍晚,饥肠辘辘的我们就近选择了山里的农家乐解决晚餐。热情的老板夫妻还免费送了我们一大锅笋干汤。我们就着这清爽开胃的汤,与老板闲聊。热心的老板娘好心提醒:“这附近的山沟沟里可多蚂蟥了,我前些天进去采茶叶还被咬了,你们可要多加小心呀!”
海南给我们留下的最美好印象,除了这些灵动的蜻蜓,便是这热情好客的民风了。
吃饱喝足后,为节省时间,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此行的第三站——位于乐东黎族自治县的尖峰岭国家森林公园。然而,4月20日,在对尖峰岭的考察中,我们的收获并不大,还被数量惊人的旱蚂蟥给吓得够呛。次日,我们索性转战此行的最后一站——位于昌江黎族自治县的霸王岭国家森林公园。
完美收官:惊喜不断的霸王岭
4月21日上午,我们抵达了霸王岭国家森林公园山脚下的一家民宿,这家民宿是同行的一位爱好者的亲戚所开,此行的最后一站有他们的热情接待,甚是欢欣。
我们选定的考察地点位于霸王岭海拔500米处,一条盘山公路穿过石涧向森林深处延伸,一条小路沿着石涧向水源上游铺开。这盘山公路和石涧,便是接下来两天的考察样点了。
当时正好赶上高温天气,昌江的日最高气温一度逼近40℃。本以为这般酷暑会令蜻蜓们“销声匿迹”,可事实却大相径庭。
顺着小路攀爬,我们观察到栖息在一旁石涧里的形形色色的蜻蜓。
体态纤长的海南特有种海南长腹扇蟌Coelicciahainanense躲藏在石涧边缘的阴暗处,偶有宽翅方蜻Tetrathemisplatyptera光顾。宽翅方蜻的复眼蓝得深邃,宛如飞动的宝石。石涧两岸孤立的静水潭引来了红褐多棘蜓Polycanthagynaerythromelas,石涧中央的流水汇聚而成的溪流水潭则引来了豹纹副春蜓Paragomphuspardalinus,这是一种玲珑小巧的春蜓,为海南特有种。溪流上方,数不尽的彩虹蜻Zygonyxirisinsignis和莫氏大伪蜻Macromiamooreimalayana来往穿梭、熙熙攘攘……没想到,干热的天气并没有给这里的蜻蜓带来困扰,它们的品种和数量远超我的预期。
最大的惊喜还要算是透翅型和全透翅型的斑翅裂唇蜓,以及金色的圆臀大蜓Anotogastersp。
斑翅裂唇蜓雌性多型。我們先前在五指山拍摄的、翅基部和端部具大块黑褐色斑的,便是斑翅型。透翅型是指翅基部缺失黑褐色斑,而翅端部仍保留黑褐色斑的一类雌性,数量极其稀少,我们此行也是有幸能在霸王岭有所收获。此外,张博士还在这里发现了新的一型——全透翅型,是指翅上完全无色斑的一类雌性。
腹部金色的圆臀大蜓雌性也是十分亮眼,其体长接近120毫米,是蜻蜓王国里的“巨兽”。
在霸王岭最后一天的傍晚,民宿的老板夫妻做了一桌子家常菜招待我们。在餐桌前刚落座,一只蜻蜓突然“私闯民宅”,在屋内一顿扑腾。擒住一看,竟然是一只稀有的无纹长尾蜓Gynacanthabayadera。霸王岭的惊喜直到此行的最后一刻仍在继续。
4月23日一早,我踏上返程,相机记忆卡中满载此行的收获,人生的第一次海南寻蜓之旅画上了句号。此次仅考察了南部森林里春季的蜻蜓,只是海南蜻蜓的匆匆一瞥。其实,海南的低海拔丘陵地带也有许多令人眼前一亮的蜻蜓,唯有留待下次一探究竟了——当然,也包括海南的各色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