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蕴谋
2022年2月19日,慕尼黑安全会议期间,与会的七国集团外长就乌克兰问题举行紧急会议。图为与会各方合影。
2月18日至20日,第58届慕尼黑安全会议(简称“慕安会”)在德国举行。本届慕安会由去年的“云上开会”恢复线下,超过30多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100多位部长级官员及国际组织负责人参与会议。本届慕安会正值俄乌冲突剑拔弩张之际,乌克兰问题因此成为会议焦点。
自2015年起,每届慕安会召开前都会出版安全报告,为会议定调。今年的安全报告将大会主题定为“摆脱无助感”。回顾近年来慕安会的会议主题,从2020年的“西方的缺失”,到2021年对“美国回归”下竞争与合作的期许,再到今年的“摆脱无助感”,充分折射出大变局下欧洲愈发感到美国不可依赖,但自身实力落后于雄心、行动难有预期效果,从而产生“求人不得、求己不灵”的心态。而当前俄乌冲突下欧盟对于地区安全局势的“失语”和“失控”,更将这种无助感勾勒得淋漓尽致。
从今年的安全报告及会议的关切点来看,欧洲的无助感主要由以下方面构成。
一是深陷“安全困局”。受特殊地缘环境影响,欧洲一直有着很深刻的“不安全感”。二战结束后,美国为欧洲提供安全保护,欧洲也得以享受半个多世纪的“和平红利”。但随着近期美从阿富汗撤军、美英澳组建三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等一系列被欧洲视为“背叛性事件”的发生,欧洲逐渐意识到美国的注意力正在“不可避免地向印太转移”,美欧之间安全利益的分歧也愈加拉大。但欧洲在安全与防务领域对美国的依赖却已根深蒂固。欧洲在“软实力”不断做大的同时,各国军事实力及共同防务的发展严重滞后。特别是美国自阿富汗撤军后,欧洲发现自己处于危机外溢的“前线”,然而却没有太多选择——既无力改变美国决策考量,又难以如愿成为“地区安全的供应者”、独立维护自身安全利益。正如法国总统马克龙所言,欧盟近年来越来越将自己看成一个“市场”,而非包含经济、政治、文化、防务等领域在内的“共同体”。近期的俄乌冲突更是令欧洲陷入“战略被动”的泥潭。从一开始俄试图与美越顶开展“没有欧洲的欧洲安全会议”,到法德频繁穿梭外交却收效甚微,再到冲突爆发后被“绑上战车”、轮番制裁以致“自损八百”,诸多事端无不令欧洲深感自身对地区安全局势的主动权正逐步丧失,密集的外交与制裁更像是对他国先手“落子”后的被动回应,留给自己的政策回旋空间并不多。在此情况下,欧洲无不担心自己最终将被迫接受一个“被塑造”的欧洲安全秩序。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在本次慕安会上强调欧盟在俄乌危机中要使用“权力的语言”,但欧盟高度对外依赖的经济结构、成员国内部的分歧和摩擦严重削弱了欧盟将“软实力做硬”的政治意愿,掣肘欧洲摆脱自身困局。
二是“科技主权”推进受阻。新冠疫情导致全球供应暂时“断链”,欧洲若干产业的生产线在多个环节遭遇供应瓶颈。同时,地缘政治竞争的加剧更让欧洲开始对全球化的前景感到悲观,对美国“与中国脱钩”的倡议也且行且疑。在此情况下,欧盟将“科技主权”视为一种自强之道,从过去奉行经济上的自由主义调转航向,通过《芯片法案》、“太空安全连接倡议”等一系列产业政策加大对自身重要领域产业链的补贴,试图迎接“外包”回归,并组建产业联盟,增强自身经济韧性与供应安全。
然而,欧盟从开始寻求“科技主权”之初,就一直面临来自多方的阻力。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发展水平与产业结构存在差异,众口难调之下政策出台及落实均面临压力。以《芯片法案》为例,荷兰及北欧等“节俭国家”反对扩大国家补助的计划,支持补贴的成员国对应当发展何种芯片也难以达成统一意见。同时,因欧盟的自有财政来源有限,无论是“全球门户”这种大规模的全球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还是近期出台的“太空安全连接倡议”等特定领域的产业扶植计划,多采用“公共资金撬动私人资本”的模式为投资战略融资。但欧盟对融资杠杆的预期往往较为乐观,私人资本的积极性难以达到预期。此外,欧盟虽一直试图与美国等“志同道合的伙伴”协调生产,以期避免盟友之间的“补贴战”及全球产能过剩,但欧洲的自強之路势必会加大美欧之间的竞争面,在科技发展与综合实力高度绑定且相互影响的时代,欧洲想维护自己理想中的产业链地位颇为不易。
日益强烈的无助感激发了欧洲对重新赢得自身甚至世界事务主导权的渴望,“欧洲主权”“战略自主”正是欧盟因应这种心态提出的一种解决方案,寻求“自主”的领域也从最开始的外交与防务逐渐扩展到经济、科技及绿色等领域。从发力数字、绿色双转型,到宣布2022年为“欧洲防务年”、推动“安全与防务战略指南针”,欧盟对摆脱对外依赖、实现自主自强可谓野心勃勃。然而,俄乌武装冲突极大地改变了欧洲安全观与地缘观,“大规模军事冲突”再次成为欧洲的噩梦,对俄制裁又凸显了欧盟经济结构的脆弱性。军事冲突威胁下,加强美欧协同似乎成了短期内欧洲桌面上最有吸引力的选择,“远俄亲美”思想重回欧洲政经各界的主流。这从本届慕安会上美欧领导人在发言中相互提及,竭力营造“盟友团结”的亲密感中可见苗头。
需要注意的是,美欧各自所希望看到的“盟友团结”有所不同。欧洲希望得到美国的尊重与保护,但美国已经在赢得欧洲秩序之战与赢得全球秩序之争中划分了优先级。美国所呼吁的“团结”并非建立在盟友平等及帮助对方维护核心利益基础之上,在俄乌冲突爆发前情报预警频频、冲突爆发时坚称自己不会派出一兵一卒,也印证了美在自身利益面前对盟友的冷漠。而军事冲突为欧洲安全带来了不能回避的课题,跟随制裁而来的能源危机、通胀高企、贸易通道中断、供应瓶颈难缓势必会给欧洲经济造成巨大的创伤,安全危机衍生的难民及社会稳定问题更将加深欧洲的困扰。近日,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在欧洲议会全体会议上称俄乌危机是“欧盟的分水岭”。在这一分水岭后,欧洲无论是“应激剧变”还是“催化量变后的质变”,无疑都将经历巨大的变化。在变化中如何实现“战略自主”是欧洲想摆脱无助感必须要回答的问题,然而在这个问题上,欧盟显然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