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动物的安全乐园

2022-03-22 20:31程皎旸中国香港
台港文学选刊 2022年6期
关键词:异乡人恐怖分子陌生

■ 程皎旸(中国香港)

2017年的某个夜晚,我看了一场杨德昌的电影,被其营造的冷漠、暴力,还有角色与角色之间,不经意却又强有力的纠缠给吸引。我佩服这个电影的名字——《恐怖分子》,仿佛在说,电影里每个人都是施暴者,同时又都是受害者。枪杀,仙人跳,偷拍。母女间的牵制。夫妻间的猜疑。男女间的玩弄——想来就觉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自己对自己的不满足,对自我现状的厌恶,灵魂的鞭打,肉身的毁灭。那个夜晚我记住了“恐怖分子”,不久后,也给新的小说起了类似结构的题目:《危险动物》。

在我的故事里,危险动物一直没有真正露面,直到结尾,才有一瞬的跳跃,而它的存在,好像一条绳子,将角色之间的恐惧、不安,与对自我的投射,紧紧捆绑。创作灵感来自于我看到的一则新闻,有一个女人,每天都去油麻地喂老鼠。她就住在街边,用塑料板子搭建的空间里,每早起身都散步到家附近的球场,蹲在坑渠边,将事先准备好的食物,一些沾了水的鲜橙肉,还有米粒,精心涂在下水道旁。她的动作是那样娴熟、坚定,旁若无人,双眼盯着坑渠下的幽深,仿佛一早就知道,有一群惺惺相惜的小兽,在黑暗中,等待她的降临。然而她的出现却给街坊造成恐慌,因此,记者不断偷拍她,打扰她,端起话筒,好像举起枪那样,追击她。令我难忘的是,她面对镜头泰然自若,飘飘然走着,走向人群,走向街市布满水果蔬菜的烟火里,也走到了我的《危险动物》里。

在《危险动物》之前,我还写过好几个异于常人的女性,她们在后背生出乌鸦翅膀,逐渐变透明直到消失不见,一觉醒来变成巨人……她们忽然出现,突兀在步履匆匆的香港街头,像是一只眼球,出现在路人的膝盖,又像是一对鹿角,生在人类婴儿头顶,是错了位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或许就是她们被标签为“危险”的源头。然而我想问的是,为何我们会对陌生的事物,感到恐惧,他们的存在,是否挑战了我们现有的生活,挑战了我们所认知的“正常”,还是说,他们的与众不同,让我们发现了自己生活的贫乏与无趣,当敢想却不敢做的行为在那些“怪人”身上出现时,我们是否因自己的懦弱而感到卑微,又因这卑微,无法改变,而转化成愤怒,转移到那些“危险动物”身上呢?

比较有趣的是,我最初并未想过《危险动物》会成为小说集的题目,因为其中的作品,讨论的是“香港”“异乡人”,还有难以解决的社会问题,例如土地问题、贫富差距、阶层……然而当《危险动物》被选为书名时,又觉得一切都有了合适的比喻。对于本土来说,异乡人始终是陌生的他者,而对于异乡人来说,对待这个新城市的情感,总带着后天雕琢出来的小心翼翼。

然而这些问题总归是想不通的,我便写下来,给予那些“危险动物”一个全新的天地,在文字的世界里,他们总有活下去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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