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文昕
我习惯到山中看山
让一个庞然大物,具体为
一株青松,冬青,水杉
白桦,酸枣,刺槐,山楂
苔藓,地衣,真菌,微生物
一只蚂蚁,青蛙,野兔
毛毛虫,地鼠,流萤
我习惯淹没在万类的围困中
向一条蚯蚓,讨要渔猎之术
向一块顽石,学习永不开口
我需要一朵野花
关闭不宜言说的隐秘
我需要一堆黄土
安放泥塑之身
有一块足够空旷的平地
供我栽一些果树
还要有水渠,让夏天垂挂于竹篱
如果可以,我还想养一群信鸽
让它们每天为你带去
无字的纸笺,想就此
把剩下的时光,交给远山
慢下来的,除了锈堆里的时光
还有古屋对虫子的妥协
牛羊在刀锋里的挣扎
松鼠的粮仓空如蝉蜕
昔日,我们涂鸦的木板
木耳翻卷的耳朵,偷听
天空最后的难言之隐
雁群飞过,流水隐身
粮食遁迹,山色空濛
万物听命于节令,潮流
像一场灾难,缩回的身体
让出的悬崖,刚好够
堆放溃败时丢掉的清风
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
出现在城中村,出租屋
菜市场,建筑工地的简易工棚
刺破云天的脚手架,流动摊点
深巷中昏黑的按摩房
有时候,在天桥下,十字路口
看见他们推着平板车,飞奔
像躲避战争,或瘟疫
我竟没有勇气,上去认出他们
亲戚,近邻,一面之交的同乡
因此,我们终于成为诗词中
同在异乡的异客,不愿相认
为了白菜帮一样的面子或虚荣
我们拥有相同的命数
逃亡,冲撞,漫无目的
这些年,除了熟悉的面孔
还有越来越多熟悉的花木
呆呆地木立在隔离栏中
无疑,它们也赶上了进城之风
从我幼年的绳索或刀斧中
疲于奔命。和我一脸茫然的同乡一样
它们以为,离开了泥土就是天堂
什么都不想,不谋划
我只愿等待,静夜里
白云如飞絮,月如钩
我只愿,守身如玉
如月华,如流水破冰
如淡淡云影,清风拂柳
我只愿,左手刀子
右手白骨,借着闪闪磷光
刮尽千年顽疾,疗伤痛
我只愿,横流沧海
只取一瓢,饮尽悲苦
我只愿守住窗外的荒山
一杯酒,一盏神灯
一袭招魂的洁白旗幡
轻声呼喊,屈死的
暴死的,不明所以而死的
游灵,难得意,须尽欢
我只愿做一个刀斧手
一个青春的叛徒,一个杀人
眼不眨,心不跳的狂徒
一个漫漫人生的失路者
穷尽一辈子的漂泊
找不到,最后的安栖地
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
一条昔日水拍云崖暖的大江
就会变成,天边涌来的一股浊泪
冲刷尽,江岸上的草木之灰
再瘦下去,我们褪下裤腿
就可以摆脱围剿和追杀
伐倒一株命运的稻草,独木桥
就可以连通此岸到彼岸
喊一声,对岸草丛里的花蝴蝶
现摘花瓣,筑成临时婚床
一条大江,应该拥有
足够的波涛和浪花
让历史,拐一道急弯
让人生,多一些险阻
眼前的金沙水,我只能喊一声
大河,母性和圣灵退出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