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刀红茶
剑仙少女看够了老头们竞相出价的闹剧,卸下伪装,正面宣战,巨人阿扑也赶来帮忙。黑甲骑士列阵迎敌,双方激战正酣,孙泊浮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异样,那个被捕捉的骷髅竟挣脱了束缚,破袋而出!
骷髅从黑黝黝的麻袋中炸裂出来,一条条干巴巴的骨头像盔甲般嵌合在一起,囫囵着拼凑出一个人形的模样,骨头和骨头之间空洞的缝隙里钻出荒原里的风,没有皮囊,没有血肉,古怪的怪物转动着骨头站立起来,嘎吱作响。
既熟悉又陌生的模样,似乎……哪里有些异样。
孙泊浮揉了揉眼睛,仔细看着这个从破麻袋里爆裂而出的古怪东西。
骷髅缓缓站起来,像一座突然在荒原中高高隆起的小丘,白森森的骨骼消失不见,鲜红的血色附着在每一根骨头的表面,孙泊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猩红的红色,像一团猩红的火焰。
“它变高了。”
文烛用策士们一贯洞察先机的语气皱眉说道,并不太好的表情预示着这似乎是一个并不太妙的发现。
“它变成了红色。”
茶芽看着破土而出的骷髅,用惊讶的语调强调着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的事实。
“它似乎很暴躁。”
红闪眯起了眼睛,机警的眼神死死落在红色骷髅身上。
同样是刺客,红闪总要比茶芽沉稳一些,就像他们的刺杀方式清楚地昭示着两人迥然的性格。
擅于精准刺杀的红闪总会察觉到目标最细微的变化,依循变化寻找杀机是红闪的行为准则。而总是把刺杀搞成狙击的茶芽眼中只有目标,锁定目标、摧毁目标,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是茶芽的行为准则。
这本不是一个应该分神的时刻,可孙泊浮依然在两人言语中品出了其中的细微曲折,甚至隐隐记起师父林春似乎从不介意自己门下的两位刺客弟子风格迥然。师父时常考教红闪师兄的是暗梯云纵、竹叶飘、暗影步,传授茶芽师兄的却是三十六种暗器收发的手段。
柳阴师兄说,这是师父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是师父的大智慧,不像五龙宫的拳士们和遇真剑宫的剑客们,拳风与剑式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批量产品。
呵,师父的大智慧。想到师父肉球般的身材与大大的肚腩,孙泊浮总是很难把师父与智慧联系起来。
脚下传来一阵疼痛,是文烛的脚后跟狠狠跺在了孙泊浮的脚上。
文烛洞察了孙泊浮的分神,于是再次毫不客气地用这般隐蔽的方式提醒着自己的队长。这位聪明的策士就像一个永远清醒的坐标,时刻提醒着孙泊浮依队长之责行事,不容一丝喘息。
清微宫的策士们做事总是这般死心眼儿。孙泊浮在心里发了一个小小的牢骚,然后收束心神,看着荒原上的骷髅。
本来正常大小的骷髅此时已经好似山丘大小,它似乎很暴躁,血红的颜色覆盖在原本白森森的骨骼上,红色似乎在流动,源源不断地包覆着它的身体,冰冷的白色骨骼变为炽热的红色,古怪的骷髅像一团阴暗的火焰,不断燃烧。
唔,真是古怪的东西与古怪的红色,似乎……与今晚月亮的颜色一样。孙泊浮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如此想着。
她的神色似乎同样有些凝重,她有些失神地望了望半空中的那轮皎皎红月,又看了看半空中化为一抹绿线的剑。
剑还在攻击,尖利的破空之声在荒原上空回响,碧绿色的锋芒化作碧绿色的光,向着荒原上的三个老头刺杀而去。
砰!然后是闷闷的声响,孙泊浮看到她突然皱起了眉头,果决的杀意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惊讶的神色浮现在过于美丽的脸庞上。绿芒飞剑凝滞在了半空中,一张红色的手毫无征兆地探上半空抓住了飞来的剑,像夏夜里探出的一把蒲扇捞走了一只嗡嗡乱飞的绿色蚊子。
飞剑被骷髅的大手握在掌心,剑身旋转出击的势头不减,于是绿色的剑尖继续旋转钻动着骷髅红色的手掌,发出吱吱吱的声音。红色的骨屑从手掌上掉下来,红色的掌骨上现出一丝小小的伤痕,然后吱吱吱的声音开始慢慢变弱,飞剑的劲力在坚如磐石的骨头面前逐渐消失,变成一柄安静的绿剑,掉入骷髅手中。
原来世间终究还有昆仑飞剑钻不透劈不烂的东西。孙泊浮在心里如此想着,余光看到文烛、红闪、茶芽的嘴角上一齐浮现出一丝悄咪咪的笑意。
他们见识过这把飞剑在荒原官道上的肆无忌惮,剑锋威势让他们像上蹿下跳的猴子一样东躲西藏。他们本是山门九宫中的嫡系弟子,这样的狼狈着实少见,即便在跌宕山飘零镇中也未曾有过那样的窘迫。
眼见着如此锋利的掉落在骷髅手中,一瞬间恍然忘记了本该存在的危机,反倒露出这般不合时宜的表情。
山門在少年们的心中有些过于沉重了,少年们的小心思同样总是这般难以遮掩。孙泊浮如此想着,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山门威压在心中的分量,也并不赞赏这样不合时宜的小心思,便露出几分威严的表情摇了摇头,于是不合时宜的笑意从少年们脸上快速消失了。
“嗬——嗬——”红色骷髅空洞的嘴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骷髅低头看着掌中的飞剑,过于庞大的身躯探出同样粗大的手指,拿捏着手中细小的剑,空洞的双眸中散发出妖异的红色光芒,同样空空的嘴巴里发出几声怪异的声音,像在探究着这个从半空中拿下的古怪飞剑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似乎还有意识。”
孙泊浮如此想着,身边文烛同样低声说出了孙泊浮的判断,策士与孙泊浮一起洞察到了红色骷髅的异样。
寒风从荒原的深处吹来,她的衣衫触碰着孙泊浮的衣衫一角,孙泊浮感觉到了身边的她在颤抖,似乎并不是因为荒原的夜晚实在过于寒冷。
风停了,她的衣衫依然触碰着孙泊浮的衣衫一角,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她在恐惧。孙泊浮下意识判断,扭头看向她。这是孙泊浮第一次从那过于美丽的面孔中看到恐惧的表情,苍白的脸色愈加苍白,皱紧的眉头未曾展开,灵动的双眸紧紧锁定着荒原上那个古怪的红色骷髅。
“孙泊浮,听着……”她的话顺着荒原的风一起灌入了孙泊浮的耳朵里,“荒原很大,可官道只有一条。荒原里没人走官道,所以草很多。一会儿如果有意外,沿着来时的官道向回跑,草多的地方便是官道。顺着官道一路走,不要回头。不管谁掉队了都不要回头,不要想你的任务,不要在乎你的伙伴,回到飘零镇,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山门的援兵会找到你,然后回山。”
她毫不停歇地说着,语速快到孙泊浮隐约听了个囫囵,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可是……”孙泊浮沉吟着。她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因为在孙泊浮看来眼前只不过是一只有些古怪的骷髅而已,这里已经不是被白骨密封的客栈,宽阔的荒原足够他们逃脱骷髅的纠缠。
然后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动,然后他很快看到了声音从何处而来。
是绿色飞剑断裂的声音,这柄很大概率出自于昆仑剑池的飞剑断裂仅仅只在一瞬之间。
起先名叫绿芒的飞剑在失去劲力后掉落在骷髅的手掌中,巨大的骨头手掌捏着绿剑好奇地看着。
或许并不喜欢骷髅的目光,或许更不喜欢骷髅干巴巴毫无血肉的手掌,于是这把骄傲的飞剑再次不安分地嗡嗡嗡颤抖起来,原本暗淡的剑身再次绽放出绿色光芒。
于是骷髅更加好奇地低下头,颈骨转动,引发出骨头与骨头嘎吱嘎吱的摩擦声,然后骷髅的脑袋更加近地凑近了掌中飞剑。
飞剑再次发出更加明显的嗡嗡颤抖声,它似乎着实有些讨厌这具怪里怪气的红骷髅。
剑意便是心意,昆仑剑宫的驭剑之术本就讲究飞剑与宿主之间心意相通,这柄飞剑同样继承了主人的骄傲与任性,浑然忘记了这具令它厌恶的骷髅在片刻之前刚刚挫了它的锋芒。
不高兴的绿芒飞剑再次绽放光芒,从骷髅掌中猛然蹿出!
轻捷的绿色流萤再次飞上夜空,陡然拉开的距离让它再次有了蓄力高速俯冲的可能,于是绿芒再次自天而降,向着荒原上的高大骷髅刺下不高兴的一剑,一道绿光击中了骷髅的头盖骨。
啪嗒。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动,是无效的攻击。
骷髅的头盖骨上没有一丝伤痕,绿芒的剑锋再次被坚硬的古怪骨头抵挡,有些不甘地颤动剑身,发出微微震颤声,似乎是在困惑这具古怪的骷髅为何会有如此坚硬的骨骼。困惑尚未散去,骷髅的白骨大手再次将绿芒擒获。
“嗬……嗬……”
骷髅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空洞的眼眸中少了片刻前的好奇,红色光芒在眼眸中愈加炽热,是满满的敌意。
“嗬……嗬……”
它再次发出嘶吼,含糊不清的嘶吼声里充满着抑制不住的暴躁。
“绿芒飞起来!”站在孙泊浮身边的她突然大喊,剑主同心,这是昆仑剑仙在本命飞剑受到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主人的声音乘着风吹来,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咔嚓,是清脆的断裂声。
骷髅陡然握紧了手掌,困在骷髅手掌间的飞剑在嗡嗡颤抖中破碎,暗绿色的剑化为暗绿色的碎片,从骷髅的手中掉落在地上。
“啊……”
茶芽失声惊呼着将手探入腰囊,红闪俯身握住了匕首刀柄,文烛的袖袍在风中舒展着,这是临敌接阵的架势。
少年们突然意识到了危险即将来临,他们见识过绿芒的剑锋,即便是在那道剑光刺杀骷髅遇挫之后都未曾这般如临大敌,因为在潜意识里,这些初出山门的少年相信这柄他们无法挫败的剑锋一定在这荒原中也罕有对手,以至于少年们在看到剑锋初挫时尚可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现在,少年们终于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看到骷髅折断宝剑,就像撕扯掉一张可有可无的白纸。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落入了危机之中,这个从破旧麻袋里爬出来的骷髅,在变得高大血红之后,似乎更加可怖了。荒原比客栈要大上许多,可他们却没有逃走的把握。孙泊浮现在明白了她的忠告因何而起,她比少年们更先洞察到了危机。
现在她的脸色愈加苍白了,或许是受了内伤吧。孙泊浮在心里如此想着。
孙泊浮知道昆仑剑仙大多以心锻剑,剑主同心,这种将自己血脉灌注在器物之上的修行法门可以让武器获得无匹的威势,可世间的捷径总有代价。
一损俱损,这便是代价之一。
要逃吗?还有……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孙泊浮瞥了一眼身旁的她,心思转动着,如此想着。他看着红月亮照耀下的荒原,试图从这并不复杂的地形中找到逃生的可能。
“快跑。”
她的声音再次轻飘飘落入孙泊浮耳中,声音很轻,气息有些紊乱,这是受伤的征兆。
“一起走。”
孙泊浮的目光看向荒原南方的尽头,那里杂草丛生,枝枝蔓蔓纠扯生长的未知植物足有半人多高,对于这片空旷荒原来说是难得的藏身之地。
孙泊浮记得她的话,荒原的官道总是少人行走,官道上长出的荒草也总比别处多上许多。孙泊浮可以确认官道就在那片草堆里,沿着官道走不会迷路,躲开这只古怪的骷髅他们就可以逃脱险境。
当然,他也不会回到飘零镇,千蛰的踪迹还未寻到,找回千蛰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他放不下每一个认识的伙伴,虽然在这个古怪的荒原里,伙伴似乎是一个可笑的名词。孙泊浮打定了主意。
“蠢货。”
她低低的呵斥声传入孙泊浮的耳朵里,她似乎是在呵斥孙泊浮的回应,也或许是在呵斥孙泊浮的计划。这并不奇怪,她总是可以聪明地看透一切,心思手段比文烛还要老成高明许多,明明骂了一声蠢货,可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恼怒。
“丢了剑的昆仑剑仙就不要逞强了。”孙泊浮难得的针锋相对。
“我的剑可以复活。”她气鼓鼓地回复着孙泊浮,短暂的生气让她很快克制了恐惧,身体停止颤抖,苍白的脸颊上隐隐有了一丝血色。
“那也要在避开这堆骨头之后。”孙泊浮盯着荒原上的骷髅继续针锋相对,他并没有急于向身后的少年们发出命令,他在耐心等待。
红闪与茶芽的轻功最好,他次之,清微宫的策士文烛最差。可再好的轻功也不会比一把飞剑更快,他们同样看到了骷髅在抓捕飞剑时的速度。现在只有等待,生机总会被命运之神赏赐给最有耐心的人。
“喂,孙泊浮,你不把我丢下,是不是怕我死在这里变成厉鬼找你索命?唔,听说穿着红衣服死掉的女人会变成最凶的厉鬼。”她克服了恐惧,可话又多了许多,甚至指了指身上那件红色衣服,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孙泊浮翻了个白眼,果断把她拽到拍卖台上的桌子后头蹲伏下来。拍卖台太高,她的红衣服太过显眼。
“如果你的话再多一点把它引过来,那我们可就真死在这里了。”危机让孙泊浮的神思反倒愈加清醒,话锋比起初见她时锐利了许多。
他死死盯着骷髅,等待一个可以逃生的机会,希望有什么愚蠢的出头鸟吸引起那堆烂骨头的兴趣,然后果然不负所望,这个荒原似乎真的有很多蠢货。
“呵……宝贝。”
“呵……呵……是我的宝贝。”
“呵……呵……长生……是我的长生宝贝。”
被红色映照的荒原上传来苍老的声音,红、绿、蓝三个老头抬头仰望着高高的红色骷髅,三双苍老的眼睛中放射出狂热的神色。寿命将尽的枯朽之躯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恍然不知即将付出的代价,跌跌撞撞地向着命运的深渊奔去。
“笨蛋。”
孙泊浮狠狠骂了一声,他不明白这三位江南财阀的掌舵者为何会在这荒原上露出这般愚蠢荒诞的面貌。
“孙泊浮,永远不要相信大人物的光鲜亮丽,撕掉他们的衣衫或许只是衰朽枯萎的皮囊,扯掉他们的皮囊或许只是一颗腐烂的心脏,这个世界大多时候只是看起来很美罢了。”
她安稳地潜伏在桌子下头,甚至懒得看一眼三个老头的结局,她的嘴角再次浮现出一丝复仇成功的舒展笑容。
她知道,他们死定了。
荒原很大,拍卖台很高,以至于让三个本就衰老矮小的老头看起来像三只色彩斑斓的蟑螂。
蟑螂们跌跌撞撞地涌动着奔向红色骷髅。
虚幻的生机让蟑螂们爆发出体内最后一丝力量。
老头儿们用并不像将死之人的速度冲到骷髅脚下,红老头似乎永远是一马当先的架势,第一个扑倒在地上,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挪到红骷髅脚下。
衰老的手触碰到骷髅的脚掌,浑浊腥黄的口水顺着红老头的嘴角流下,滴落在骷髅红色的骨头上。
“宝贝,宝贝是我的。”
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嘶吼声,扳住骷髅的一根脚趾头搂在怀里,好像握住了打开长生之门的钥匙。
“长生,长生啊——”
更加恶狠狠的声音從骷髅脚下传来,是绿老头第二个爬到骷髅脚下,狠狠推开红老头,试图抱住骷髅的脚趾,却又被推到身后的红老头纠扯住,于是再次上演熟悉的缠斗、纠扯、厮打……
“吃掉它,吃掉它我就死不了啦——”
蓝老头儿最后赶到,冲入纠缠的两人之间,甚至已经顾不得屁股压在了红老头的头上、脚踢在了绿老头的脸上,然后狠狠张开大嘴露出腥黄的牙齿,然后猛地俯下身子,瞅准一个空当,向着骷髅的脚趾狠狠啃下去。
咯嘣!一声脆响,是牙齿被硌掉的声音。
两粒腥黄的老牙从蓝老头的嘴里飞崩出来,止不住的血从残缺的牙冠里渗出来,顺着嘴角流到嘴边。
蓝老头伸手接着自己的断牙,有些懵地看了看骷髅的脚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断牙,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骨头坚硬到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咬……咬不动呀……”蓝老头哭泣着吼叫出来,然后在下一瞬间似乎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无力跌倒在地上。
红老头与绿老头停止了纠缠,于是一起把关注的焦点重新放回到眼前的这堆烂骨头上,一人抱住骷髅的一只脚掌,一起张开血盆大口,一起露出腥黄的牙齿啃向骷髅的脚趾骨。
咯嘣!咯嘣!两声毫无意外的脆响,两副衰朽的牙口一起崩断,断裂的牙齿从红、绿两个老头的嘴里各自掉出来,口中弥漫着衰老的血。
“咬……真的咬不动呀……”红老头与绿老头一起看着骷髅鲜红的骨头,同时绝望地哭喊起来。
命运为贪婪的大人物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阳寿将近的江南财阀们风尘仆仆来到这个荒原,寻找到那具名叫“不化骨”的长生神药,可却在吞服神药时遇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他们的药太过坚硬,衰老的牙口无法吞服下去,如果传说不化骨真的可以令人永生,那么他们在永生之门前停下了脚步。
孙泊浮甚至已经有些恶毒地想好了三人的墓志铭:妄图永生的大人物,死于牙口不好。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碾碎这个烂骨头,我们的钱财全归你们。”三个老头向着拍卖台上大喊,回答他们的是少年们的沉默。
没有办法,这本就是一具连昆仑飞剑都无法劈砍开的硬骨头。
“嗬——嗬——”
老头们绝望的叫喊声终于引起了骷髅的注意,骷髅俯下腰身低头看着试图啃噬自己脚丫子的老头们,荒原上再次响起骨骼与骨骼摩擦的声音,然后是红色的手掌突然从半空中落下来,将三个老头抓在手里,高高地举起来。
骷髅的空洞双眸注视着手中的老头们,三具衰老的身体终于不再互相撕扯了,他们恐惧地在骷髅手掌间一起挣扎着,试图脱离这该死的手掌——因为他们发现骷髅突然张开了大大的嘴巴。
握着老头的手掌突然松开,三个色彩斑斓的老头从半空中掉落,坠入骷髅的嘴中。
嘎嘣嘎嘣,是清晰的咀嚼声。
孙泊浮甚至隐隐可以看到老头们的双腿在骷髅的嘴巴外不断蹬踏着,然后骷髅抿了一下嘴巴,老头们的双腿也被送入了口中,嘴巴开始咀嚼,衰老的血从断裂的身体里涌出来,悲惨的号叫声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然后声息皆无,模糊的血红色填满了骷髅的嘴巴。
药把病人吃掉了。孙泊浮在脑海中生出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想法,孙泊浮在恐惧,却又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他知道这荒诞离奇的情绪尽皆来自于眼前荒诞离奇的一幕。
自下山以来,他已经见到太多太多离奇的东西,这个荒诞离奇的世界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向着崩溃运转。
“嗬——嗬——”
骷髅在红月亮照射的荒原中发出愉快的嘶吼声,似乎第一次发现原来这种在荒原上活蹦乱跳的微小生物竟然如此美味。
少年们一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却又一起默契地没有发出惊呼,再次把本就伏得很低的身子趴下来,隐藏在拍卖桌后头。
安静!现在必须安静!
少年们意识到只有绝对的安静才能活下去,可偏偏总有人不甘心安静,声音从荒原的更深处传来,而且声音很大。
荒原上的蠢货总是源源不断,孙泊浮再次在心中感慨着。
“你等的机会来了。”她笑着轻声说,她本就心思剔透,在克制恐惧之后很快明白了孙泊浮在等待什么。
是的,机会来了。
荒原深处传来轰隆隆的铁蹄声,很快在红月亮照射不到的荒原阴影中,一个骑兵小队向着拍卖台冲锋而来,是被阿扑扔到远处的老鼠骑士们再次重新集合。
“攻上拍卖台,活捉那个奸细!”
名叫杨清风的骑士小队队长重新穿戴好了铠甲,驾驭着老鼠的杨队长看起来已经没有了被阿扑丢出荒原的狼狈,厚厚的面甲中传来杨队长瓮声瓮气的指令声。
似乎真的恼怒自己被冒充的“十七管家”戏耍,于是骑士队长对荒原上突然出现的红色骷髅视若无睹,指挥着麾下小队的成员们向着拍卖台冲锋而来,佩剑从腰间摘下,挥舞着亮出剑刃,剑刃在红月亮的映照下散发出暗红色光芒,然后身后的骑士们根据剑刃所向,很快变阵成箭矢般的冲击队形,向着拍卖台猛然袭来。
是一次像模像样的冲锋,也是一次愚蠢透顶的冲锋。
孙泊浮在心里罵着,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这个离奇的荒原里,似乎每个人都变成了愚蠢的疯子。
冲锋终究还是未曾到达目的地。
“嗬——嗬——”
红色骷髅再次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嘶吼声,轰隆隆的铁蹄声让骷髅把注意力放在了这支骑兵小队上。
骑士们看到了骷髅,却没发现异样,似乎误认为这具不化骨像几十年来在江南商会中拍卖掉的所有物品一样乖巧驯服,突然从麻袋里钻出来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失误。
于是小队在即将靠近骷髅时像螃蟹的钳子一样突然分成两队,试图绕过这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红骷髅,继续向拍卖台冲锋而去。
“嗬——嗬——”
骷髅再次兴奋地吼叫着,然后是轰然巨响,荒原的大地猛然颤抖,土壤的表皮在强大的劲力中猛然翻起再次落下,骷髅的大手狠狠拍在了地上,像巨大的耙子一样顺势一搂,半支骑兵小队连同大块的土壤表皮被大手抓住,举起,塞进嘴里。
咀嚼,再咀嚼。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然后又突然戛然而止。
“撤退,撤退……妈的,放开我,放开……”
荒原上响起骑士队长惊慌的指令声,指令只发出了半截,然后是惊慌的咒骂声传来,又一只骷髅的大手落下,将半支骑士小队卷进手掌里。
身穿厚厚盔甲的骑士们陷入了恐惧中,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从麻袋里爬出的骷髅不是一个运输中的意外。
骑士队长与他的队员们一起被裹挟在厚厚的手掌中,这位原本心思缜密的骑士队长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破袋而出的骷髅似乎比在麻袋中大了许多,还有这身突然变得猩红的红色,似乎也有些怪异。
可是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骑士队长发现眼前这个大大的骷髅张开了大大的嘴巴,他依稀看到了自己的手下在这张空洞猩红的大嘴中被粉碎,然后自己同样也被送到了嘴中。
江南商会第八警戒小队队长杨清风,死于一次愚蠢的突击。
咀嚼,再咀嚼。
“嗬……嗬嗬……”
鲜红的骷髅爆发出有些愉悦的嘶吼声,这个被血肉激起了兴致的古怪东西第一次体会到了生的感觉。
最后一次咀嚼完毕,骷髅愉快地咽下整支骑士小队,孙泊浮甚至看到模糊黏稠的鲜红色与未被完全嚼烂的盔甲一起顺着空洞的、一眼可见的食道滑下,落入同样一眼可见的空空腹腔内,红色的光芒在腹腔内翻滚,黏稠的食物很快消失不见。
“嗬——嗬嗬——”
蒙眬的红月光照射在骷髅的身上,诡异的猩红色似乎再次又深了一层。骷髅把脑袋高高抬起,颈骨转动再次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空洞的双眼看向挂在天上的红月亮,愉快地嘶着。
此时此刻,孙泊浮隐约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似乎眼前的骷髅在与天空中的红月亮彼此回应着什么。
“是时候了。”她催促着孙泊浮,打断了孙泊浮的思绪。
他当然知道是时候了。他们已经在这并不高大的拍卖台上蹲伏得足够久了,久到骷髅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毕竟不是拥有血肉之躯的生灵,即便拥有意识,依然并不清晰。
逃生的机会很大,孙泊浮如此判断着。
孙泊浮在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庆幸的感觉,他的心情很松弛,这是一个一反常态的变化,离奇的事情见得多了,绷紧的神经已经开始麻木。将离奇与疯狂当做理所当然,这不是一个好的变化,孙泊浮在心中告诫着自己。
他向身后的少年们做出手势。
茶芽开道,他虽然是一个刺客,可大开大合的战斗风格总是像一把重锤,如有意外,这样的锤头总会打开一线生机。
文烛跟随着茶芽,这位头脑永远清醒可轻功并不算好的策士跟随在茶芽之后,孙泊浮需要他的洞察力,而茶芽是这个聪明头脑的护盾。
孙泊浮与她跟在文烛身后,在这支小队中他不再是冲锋陷阵的剑客,他需要居中策应,指挥者的安危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整支的命运。
红闪在最后,这位机警的刺客拥有整个小队中最灵动的身法,良好的机动性可以让他在殿后之时游刃有余。
他们悄悄地伏起半个身子,悄悄地迈出脚步,悄悄地顺着木梯溜下高高的拍卖台,少年们的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很好,一切按计划进行。
孙泊浮偷偷看了眼红色骷髅,骷髅依然高高仰起脑袋,向着夜空中的红月亮嘶吼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骷髅身上的红色似乎愈发鲜艳了,甚至那烂骨头堆积成的身体似乎又庞大了几分。
这奇怪的月亮似乎真的与这奇怪的骨头产生了某种联系。孙泊浮在心里想着,文烛同样皱了皱眉头,细微的联系没有逃脱策士的眼睛。
没有时间认真思考,脚步没有停歇,他们在拍卖台的阴影下慢慢游走,很快走出阴影,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起来进展很顺利。
茶芽第一个冒头,走出拍卖台的阴影,让自己暴露在红月亮照射的荒原上,然后弓腰俯身,向着荒原南方的杂草堆低低潜行。
不用过多言语,少年们都知道,生机就在那片连绵不断的草堆中。
越来越近,孙泊浮甚至已经看到了几只灰溜溜的蚂蚱在杂草里没心没肺地蹦着,终于要摆脱掉这该死的骷髅了。
就在茶芽即将钻入草丛的时候,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
唧唧——唧唧——
是细小的古怪的叫声。
唧唧——唧唧——
是此起彼伏的细小古怪的声音。
孙泊浮有些愕然地回頭,很快确认了声音的来源,是老鼠的叫声。
来自江南商会的迎宾老鼠们此时密密麻麻地跪倒在红色的荒原上,弯下身子向骷髅做出拜伏的模样,一边叽叽喳喳地尖叫,一边伸手指指点点着。
少年们一起凝滞在了距离草丛十几步的荒原上,因为他们同时发现了老鼠们指点的方向,无数只密密麻麻的老鼠爪子一起指向了即将遁逃的少年们。
它们……它们在告密!
孙泊浮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看好了逃生路线,制定了行动计划,眼看着即将进入高高的杂草堆溜之大吉,却唯独遗漏了这些在荒原上毫无存在感的老鼠们。
老鼠们没有逃亡,没有反抗,他们选择了另一种更聪明的生存方式,试图靠出卖即将遁逃的少年们来换取自己生的希望。
面对骷髅的绝对实力,这些来自江南商会的老鼠们毫不犹豫地试图投靠新的主人。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本应埋在土中的骷髅屹立在荒原上,本应安居乐业的黎民们变成流离失所的行尸走肉,本应被猫捕食的老鼠们成了随意改换门庭的纵横家,没有一点世界本该有的模样。
孙泊浮有些僵硬地站着,这出乎意料的变故让小队的指挥者有些难以适应。
“嗬——嗬——”
是骷髅发出了吼叫声,仰望着红月亮的脑袋终于低下,猩红的双眸看向草原上的五个少年,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然后红色的身躯转向少年们。
“散开!”不好的预感从孙泊浮心中涌出,然后小队的指挥者向队员们吼出了指令。
恰到好处的提前一步!
骷髅的手臂突然暴涨一般伸出,臂骨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不断伸展延长,像出洞的毒蛇一般拍向草丛边缘的少年们。
气机在每一具年轻的身躯中流转,五道人影分往五个方向仓皇逃开,遁起,落地。
一击扑空,却没有喘息的时间。骷髅的手臂再次抬起来,荒原的土地上留下一个大大的手掌印,手臂像狂暴的大蛇般来回扫荡着,少年们在掌风之间来回纵跃躲闪着。
孙泊浮努力平稳住呼吸,试图让体内的气机更加圆滑流转,他知道此时的残喘全靠一口气机,气机将尽、身形微滞时便是大限之时。
骷髅的手臂似乎可以无尽头的伸展,巨大的手掌像巨大的网,让少年们只能躲着,躲着,不断躲着……
没有脱身之策。
“往草丛里走!”
茶芽的声音从孙泊浮身后响起,然后是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孙泊浮身后蹿过。
用竹叶飘的身法踏上骷髅手臂,用梯云纵的速度沿着骷髅的手臂奔跑向上直至蹿上半空,十根手指头插入腰囊而后探出,不间断地向着骷髅甩出!
密密麻麻的暗器暂时遮蔽了夜空,遮挡住了红月亮的光芒。
(未完待续)
骷髅向少年们发起了攻击,挺身而出的茶芽究竟是为同伴们争得一线生机,还是……殒命当场?精彩尽在下期《山上的少年·夺目卷(拾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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