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 关 文, 王净净
2019年6月24日,国务院印发《关于实施健康中国行动的意见》(国发〔2019〕13号),明确提出实施心理健康促进行动以及老年健康促进行动,以期通过心理健康教育、咨询、治疗、危机干预等方式,引导老年人通过科学合理的方式将压力释放,正确认识和应对精神障碍与心理健康问题,同时健全老年健康服务体系,实现健康老龄化。2020年10月29日,我国“十四五”规划报告也重点指出,要把人民健康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深入实施健康中国行动,完善国民健康促进政策,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建设。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数已经达到2.64亿人,占总人口比重的18.7%,65岁及以上人口接近1.91亿人,占总人口比重的13.5%。人口老龄化形势的日益严峻促使老年健康问题成为社会各界高度关注并期望早日得以改善的重大民生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群体身体机能的逐渐老化对其心理产生了明显的消极影响,进入老年阶段,他们可能无法适应新的社会角色、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的变化,进而会出现焦虑、抑郁、孤独等消极情绪或者因此产生与常态脱轨的适应性心理障碍,而且空巢、独居、患慢性病、失能导致生活不能自理等因素也会对老年群体产生显著的负向心理刺激,甚至会导致心理疾病。从整体观之,我国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目前,在我国家庭养老仍然是主要养老方式的社会背景下,代际关系会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国传统的家庭代际关系属于双向型或反哺型,即父母生育子女并承担抚养子女长大的责任,而子女在父母年老时承担赡养父母的义务,这是一种代际互动关系。此外,我国的代际关系还具备鲜明的时代特点,由于子女在当今社会承担着巨大的生存和生活压力,所以现阶段的老年人不仅要抚育子女长大成人,还要为子女提供力所能及的经济支持以及为孙子女提供必要的隔代照料,这就是“逆向反哺”的具体含义。在代际互动的过程中,老年人不仅可以享受到子女的反哺供养,还可以对后代进行适当的“逆向反哺”,这也是代际关系双向性、互动性和均衡性的体现。当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以及隔代照料孙子女的“角色紧张”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大于“角色提升”给老年人带来的积极影响时,“逆向反哺”对老年人身心健康状况表现出不利影响,反之,则表现出有利影响。理论上,老年人适度的“逆向反哺”行为会减轻后代的负担,提高家庭的整体福祉,有利于自身心理健康状况的改善。但事实上,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会因自身的年龄、经济状况、家庭结构、子女工作情况等因素的不同而产生明显的异质性。因此,老年人的“逆向反哺”对其心理健康的影响效果究竟如何?还需要从实证层面进行深入的分析验证。
鉴于此,本文采用2018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数据(CHARLS),运用定量分析的方法研究“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效应,重点回答以“对子女的经济支持”与“对孙子女的隔代照料”为表现形式的“逆向反哺”行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具有怎样的影响以及表现出什么样的影响规律?并从性别、居住地以及是否与子女同住、分段年龄四个维度探讨“逆向反哺”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是否存在异质性影响?进一步,对“逆向反哺”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作用机制也进行了深入的实证检验。解决这些问题,对于从代际关系角度提升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助推老年健康促进行动以及“健康中国”战略的深入开展均具有非常积极的现实意义。
学术界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研究涵盖内容非常丰富,代际支持是其中重要的影响因素,而“逆向反哺”属于代际支持的范畴。就现有研究来看,“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主要呈现出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认为“逆向反哺”有益于老年人心理健康状态的改善。在经济支持方面,老年人的社会角色随年龄的增长渐趋弱化,容易产生自我否定或无力感,但给子女提供的经济帮助会让他们产生被需要的充实感,从而得到心理上的慰藉与满足。Fyrand发现,给子女提供经济支持比接受子女经济支持对老年人精神健康的积极作用更为明显。
唐金泉通过相关研究指出老年人在给子女提供物质帮助时能够有效减少消极情绪的产生,从而提升自身的心理健康。王萍等学者通过实证分析也发现代际间的经济支持、为子女提供的家务帮助以及代际之间的情感支持等均显著促进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其中给予子女的经济支持对男性老年人健康的影响更为显著。 在提供隔代照料方面,一些学者指出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的老年人出现抑郁症等心理问题的状况更少,心理健康更佳。 也有学者认为老年人提供高强度的隔代照料对自身的孤独状态有积极作用,有利于促进心理健康。此外,Zhang & Chen通过调查发现,中国的老年人可以在为后代提供的代际支持中感受到自我价值,这有益于他们心理健康状态的改进。 而且中国的传统文化历来非常重视老年人生产力的维持,在传统道德层面也同样鼓励老年人通过照料孙辈或料理家务来维持自我价值。但是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反而会对自身的心理健康产生不良影响。孙鹃鹤与冀云通过实证分析指出老年人给予子女的经济支持能够对自身的心理健康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但是基于认知评价的调节作用进一步指出如果子女向父母索取了过度的帮助和支持,反而会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消极影响。崔烨与靳小怡的研究也表明农村地区的随迁老年人对子女的经济支持会显著降低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在我国,老年人会将土地、房屋以及储蓄等相关财产的绝大部分交给已婚的后代,如果在老年阶段继续为后代提供经济支持,则会增加老年人的心理压力,从而不利于他们的心理健康。
另一方面,照料孙辈需要付出长时间的体力和情感,也容易滋生紧张、焦虑等负面情绪,影响老年人的心理健康。 肖雅勤通过实证研究也发现提供隔代照料对老年人的日常活动能力、自评健康状况甚至是心理健康状况都产生了一定的消极影响。整体看来,以往研究虽然探讨了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或者隔代照料孙子女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所产生的影响,但是由于研究数据或分析方法的不同导致相关结论大相径庭,即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对自身心理健康的影响具有明显的两面性。现有文献对本文的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但是仍然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目前文献中与代际关系相结合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状况的研究多基于家庭的正向代际支持展开,研究“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文献很少,且主要侧重隔代照料对整体身心健康的影响,缺乏针对性和全面性;其次,大多文献没有处理内生性和自选择偏误问题,从而造成计量结果的有偏估计;再者,鲜有文献探讨积极参与社会交往活动在代际支持与心理健康之间的作用机制,也没有深入分析“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异质性影响及其影响规律。
本文认为老年人不仅仅是单纯的被动接受者,还具有支持者和贡献者的角色,而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以及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就是老年人发挥主观能动性,进行“逆向反哺”的具体体现。因此,基于相关文献的研究,本文以代际支持理论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为出发点,深入分析“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基于现有研究的不足,本文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改进:第一,本文将老年人对子女的经济支持与对孙子女的隔代照料作为“逆向反哺”的两个维度置于同一框架分析其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第二,使用多种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包括更换解释变量的数据类型,运用倾向得分匹配法克服存在的内生性和选择性偏误问题等,为本文结论提供强有力的稳健支撑;第三,运用分位数回归方法深入探讨了“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产生影响的发展规律;第四,本文检验了老年人进行积极社会交往在“逆向反哺”与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的中介效应,而且从性别、居住地、是否与子女同住、年龄四个维度对“逆向反哺”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异质性进行了深入探讨。
本文采用的数据是2018年度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ARLS)数据,该调查主要研究对象是我国45岁及以上的中老年人与家庭和生活等方面相关的各项数据,其中2018年的数据样本覆盖在全国随机抽取的150个县区,450个村居,1万多户家庭,受访人数达到2万余人。我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中的第二条明确规定老年人的年龄起点标准为60周岁,世界卫生组织同样将60岁及以上人口划分为老年人。本文的研究对象是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因此选取的是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作为样本对象,在对无效变量和缺失变量进行剔除之后,最终得到4 203个有效样本。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心理健康在CHARLS的问卷中对应10个方面的问题,包含消极心理和积极心理两个方面。其中,对于“感到烦恼、难以集中注意力、感到情绪低落、做事感到费劲、感到害怕、感到孤独、睡眠不好、感到无法继续生活”这8个问题,被调查对象回答“很少或者几乎没有”的得分为4,“不太多”则得分为3,“有时或者一半的时间”得分为2,“大多数时间”得分为1;而对于“感到愉快”和“感觉未来充满希望”这2个问题,则进行指标的反向处理。如果被调查对象回答“很少或者几乎没有”得分为1,“不太多”的得分为2,“有时或者一半的时间”得分为3,而“大多数时间”则得分为4,最后对各项进行统计加总,总分在0~40分之间。总之,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被处理成了连续变量,最终得分越高,表明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越好。
本文的主要解释变量为“逆向反哺”,本文将其界定为老年父母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以及对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料。老年父母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则赋值为1,不提供经济支持则赋值为0。同样,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则赋值为1,不进行隔代照料则赋值为0。
在中介变量方面,本文实证检验了社会交往这一因素在“逆向反哺”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方面的中介效用。文中的社会交往情况在问卷中对应的问题为“您过去一个月是否进行了下列社交活动”,包含“串门和朋友交往”、“打麻将、下棋、打牌、去社区活动室”、“上学和参加培训课程”、“跳舞、健身和练气功”、“参加志愿者活动或者慈善活动”等11类活动选项。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指出人类需求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本文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分析中介变量选取“社会交往”这一因素的合理性。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即老年人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不仅可以从中得到极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而且满足了他们对自身社会价值,即还拥有工作能力的证明。而且,祖父母照顾孙子女缓解了正在工作的中青年子女的后顾之忧,间接帮助子女实现从小被赋予的“光宗耀祖”的期望,并且可以继续为家族的繁荣做出贡献,从而满足了老年人的自我实现需求。“逆向反哺”所带来的自我实现需求是老年人需求层次中的最高体现,而社会交往这一因素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处于第三层次,可以说自我实现是社会交往的充分但不必要条件,老年人在通过“逆向反哺”获得较高层次的自我实现需求后,反过来会有更多的意愿和心情进行需求成本更低的社会交往。同时,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并不是一个家庭内部的封闭性活动,无论是给予子女经济支持,还是隔代照料孙子女辈,都增加了老年人与现代社会的接触面积,增加了老年人社会交往的可能和机会。因此,将社会交往作为中介变量来分析“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具备一定合理性。
在控制变量方面,本文中列入了个人特征、家庭特征、社会特征因素。其中,个人特征包含年龄、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是否罹患慢性病情况;家庭特征涵盖子女总数、子女的工作状况、子女给予父母的情感支持、退休后的收入特征以及是否与子女同住的情况;而社会特征包含互联网使用情况、老年人的居住地情况。具体的变量定义与描述性统计情况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及其描述性统计
(续上表)
Grossman于1972年提出健康需求理论,指出健康不仅受到医疗服务的影响,而且与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婚姻状况、收入等因素密切相关。心理健康属于个体健康的重要维度,同样也会受到上述个人因素的影响,而且还会受到家庭因素以及社会因素等方面的影响。由于本文设定的心理健康属于连续型变量,所以首先运用OLS模型对此进行基础分析,具体模型如下所示:
=+++
(1)
在(1)式中,代表第个被调查对象的心理健康状况;代表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逆向反哺”因素,包含对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与对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料两个维度;代表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控制变量,包括个人特征(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退休收入状况、罹患慢性病状况等)、家庭特征(子女的总数量、子女为老年人提供的情感支持、是否与子女同住等),以及社会特征(是否使用互联网、老年人的居住地特征等);为常数项,,均表示待估参数;表示随机误差项。
其次,由于是否进行“逆向反哺”并不是严格外生的,选择对(孙)子女进行向下代际支持的老年人可能因为自身工资水平较高、家庭比较富裕或者在老年进行劳动参与有一定的经济来源,在保障自身老年生活之外还可以为后代提供支持。没有为(孙)子女提供向下代际支持的老年人,可能在进入老年阶段之前没有稳定的工作,收入不稳定,经济实力有所欠缺。因此,老年人在“逆向反哺”方面存在着一定的自选择倾向。为了控制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和自选择偏误,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来测度“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净效用。用倾向得分匹配的“反事实”推断来判断老年人没有进行“逆向反哺”的心理健康状态,然后与其进行“逆向反哺”时的心理健康状况进行对比,从而获得平均处理效应(ATT),具体模型如下:
=(1|=1)-(0|=1)
(2)
上述式(2)中,1表示进行“逆向反哺”的老年人的健康状况,0则表示干预组中假如没有进行“逆向反哺”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这种状况并不能通过数据进行直接观测,需要通过构建“反事实”框架加以估计,(0|=1)即为估计中的“反事实”效应。
最后,本文构建了中介效应模型,对“逆向反哺”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过程中可能存在的作用机制进行分析和检验。中介效应主要是用来估计自变量通过中间变量对因变量产生的间接影响效应。逐步法是当前学术界广泛采用的中介效应检验方法,具体操作则是根据温忠麟等和郑馨等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程序加以实践。具体过程主要分为三个步骤:一是检验“逆向反哺”对心理健康的影响是否存在;二是估计“逆向反哺”对中介变量“是否进行积极的社会交往”的影响;三是同时检验“逆向反哺”与中介变量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具体模型如下所示:
=+++
(3)
=++++
(4)
在上述(3)和(4)式中,表示中介变量,表示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代表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逆向反哺”因素,和分别代表影响老年人进行积极的社会交往以及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控制变量,和为对应的常数项,和以及和分别表示对应公式的待估参数,和分别为随机误差项。根据中介效应的检验步骤,需要先检验公式(1)中的是否具有显著性;其次如果选择的中介变量具有合理性,则式(3)中的应该具有统计水平上的显著意义;最后检验式(4)中的系数和的值是否显著。如果这三个步骤都满足显著性要求,则为中介变量具有明显的合理性。
本文在加入一系列控制变量之后分析“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效应,基准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结果显示:在模型1中,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促进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在模型2中,隔代照料孙子女同样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提升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在模型3中,将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和为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料一并纳入模型进行考察,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即无论是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还是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均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但是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促进作用明显大于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所产生的正向影响。
表2 “逆向反哺”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基准回归分析
(续上表)
从控制变量来看,年龄变量的结果显示,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至少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下降。出现这一结果的原因可能为:老年人作为弱势群体,随着年龄的增长、自身角色的转变,容易受到快速发展的社会环境以及文化的影响,不仅会觉得步入老年之后自我价值无法实现,容易成为家庭的拖累,还会和身边的年轻人产生文化代沟,在心理层面产生强烈落差,从而引发心理健康问题。在模型3中年龄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负向显著性由5%下降至10%,可能是由于将“逆向反哺”的两个维度纳入同一模型之后,“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和“为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料”两者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年龄增长带给老年人心理层面的消极影响。性别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表明男性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要优于女性。这可能是因为女性群体在生命早期历程中局限于卫生资源的可及性、家庭资源分配的“被边缘化”、劳动就业时的性别歧视与不公平对待、家庭照料负担繁重等因素,并且这些不良因素通过时间累积沉淀导致老年女性的心理健康资本处于劣势地位。良好的婚姻状态至少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促进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这是因为和谐的婚姻关系能够使老年人保持愉悦的日常生活状态,从而对其心理健康产生积极影响。与未接受教育相比,受教育水平越高,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状况越好。可能的原因为,受教育程度越高,对不良情绪的消解能力就越强,并且能够积极创造条件满足自身的精神需求,可以有效避免消极情绪累积过度演变为心理问题或心理疾病。罹患慢性病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慢性病具有患病周期长、致死率与致残率高、种类多样、难治愈的特征,已然成为威胁老年群体健康状况的“隐形杀手”,而且目前我国超过80%的老年人身患“复合型”慢性病,不仅降低了老年人的生理健康水平,也给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带来了较大的压力。
就家庭特征而言,子女的数量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在5%的统计水平上产生了显著的正向影响。子女的数量较多,可以为老年人的养老提供较为充足的物质保障和情感支持,在老年人晚年生活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心理层面也会比较健康。子女的工作状况能够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积极影响,但其系数不显著,这是因为子女处于工作状态能够获得稳定的经济来源,从而减轻老年人“逆向反哺”的心理压力。子女为老年人提供的情感支持能够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促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因为子女的定期看望能够满足老年人的情感需求,而且与子女感情融洽的老年人更有信心规避未来的不确定风险,从而促进自身心理健康水平的提升。由于收入水平高的老年人,有足够的资本保障其身心健康,而且可以更好地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因此老年人退休后的收入越高,越有利于他们心理健康水平的改善。与子女同住至少在10%的统计水平上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了积极影响。这可能是因为,与子女同住能够拉近与子女的物理距离,从而获得子女更多的情感支持,更方便享受天伦之乐。
在社会特征方面,本文加入的是老年人的互联网使用和居住地情况。在信息社会化的背景下,互联网的使用对老年人实现再社会化发挥了重要作用。使用互联网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促进作用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通过使用互联网,能够有效拓展老年人的生活圈,拓宽认知社会的新渠道,缩小与年轻后代之间的心理“鸿沟”,改善老年人的精神状况,减轻孤独感。居住在城镇能够在5%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促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可能的原因为:与农村地区相比,城镇地区的老年人有更加完善的社区组织,能够开展丰富多彩的活动,老年人在参加活动的过程中不仅发展了自己的兴趣爱好,同时还拓展了社交圈,从而帮助老年人缓解心理方面的孤独和抑郁,有利于保持较好的心理健康状态。
1.重新设定变量
为了进一步检验估计结果的稳健性,本文通过更改变量设定进行深入分析。主要是对自变量的数据形式进行重新设定,具体而言,就是用“给予子女的经济支持”的具体金额与“给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料”的具体时间(以周计算)的连续变量取对数来替换现有核心解释变量。在更换解释变量形式后,估计结果显示,对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与对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顾以连续变量呈现时,也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促进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另外,将对子女的经济支持和对孙子女的隔代照料纳入同一模型进行分析,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不过,对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对心理健康产生的积极影响大于为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料所产生的积极影响。综合模型1至模型3的估计结果可以判断,以“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和“为孙子女提供的隔代照料”为主要表现形式的“逆向反哺”行为能够显著促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这表明基准回归结果具备较好的稳健性。
表3 稳健性检验:自变量重新设定
2.自选择处理:倾向得分匹配(PSM)
为了控制自选择带来的选择性偏误,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进行估算,具体采用最近邻匹配、卡尺匹配以及核匹配进行估计。倾向值匹配方法要求在计算得分之后进行样本匹配,为此还需要事先检验这种匹配是否可以平衡相关控制变量的分布,该检验要求匹配之后的处理组和对照组不能存在系统差别,被称为平衡性检验。本文基于最近邻匹配的样本平衡性检验显示,样本的标准化偏差(%bias)在匹配后均缩减到了10%以下,与匹配前的样本进行比较,匹配后变量的标准化偏差被大幅缩减,这表明控制组和对照组所使用的控制变量不存在系统差别,倾向得分匹配方法能够发挥较好的效用。
表4为自变量是“老年人给予子女经济支持”的倾向得分匹配结果。在将控制变量悉数列入之后,基于最近邻匹配的ATT值在匹配之前为3.023 8,而在匹配之后为2.999 1,这表明老年人对子女经济支持的控制组与处理组对其心理健康的影响具有显著的差异性。经过匹配之后,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提升了2.999 1。为了验证该结果的稳健性,继续用卡尺匹配与核匹配对其进行检验。通过卡尺匹配和核匹配进行检验之后,发现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的净效应分别为:2.795 5和2.849 1,与最近邻匹配结果保持了较好的一致性。由此看来,老年人给予子女的经济支持在一定程度上显著提升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而且匹配前老年人给予子女的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被明显高估。
表4 选择性偏误处理—倾向得分匹配(给予子女经济支持)
表5为自变量是“老年人给予子女隔代照顾”的倾向得分匹配结果。最近邻匹配的结果显示:匹配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ATT值为1.239 1,而匹配后的ATT值为1.166 5,这表明在对选择性偏误进行有效控制之后,老年人给予孙子女的隔代照顾能够使其心理健康水平得以显著提升。卡尺匹配与核匹配在匹配后的ATT值分别为0.984 4和1.221 9,这说明老年人对孙子女的隔代照料对自身心理健康的净效应分别为98.44%和122.19%。同时,三种匹配方法在匹配前后的值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这验证了估计结果具有良好的稳健性,同时表明给予孙子女的隔代照料能够显著提升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而匹配前给予孙子女的隔代照料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促进效应被明显高估。
表5 选择性偏误处理—倾向得分匹配(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顾)
综上所述,通过更换解释以及通过倾向得分匹配方法处理内生性与自选择偏误之后,实证分析的结果仍然具有良好的稳健性。由此观之,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能够很好地提升自身的心理健康水平。
为探讨“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规律,本文尝试用分位数回归做进一步探讨。表6显示了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产生的分位数效应。在分位点的选择上,本文选取第10、30、50、70、80、90个分位点上的估计结果,由估计结果可以看出,在第10个分位点上,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在1%的统计水平上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了显著的积极影响,但是随着分位点上升至70,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促进效应不断下降,仅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在第80、90个分位点上,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在10%的统计水平上显著为负,且系数值继续呈现下降趋势。整体来看,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呈现明显的分位效应,并且随着分位值的不断增加,这一效应呈现明显的“线性下降型”发展趋势。出现这一分位效应可能的解释为:对于养老有保障,身体状况较好,医疗消费需求相对较低的老年人来说,退休之后的养老金收入和储蓄积累能够很好地满足自身的日常生活需要。在这种情况下,为生存压力较大的子女提供经济支持也是他们自愿选择并且是能力范围内的事情,这种行为会在主观上让老年人觉得自己为家族兴旺贡献了力量,从而获得较大的心理满足感,有利于保持良好的心理健康状态。但是随着年龄的递增,退休收入的减少以及老年人自身医疗消费需求的增加,如果子女一直过度依赖父母给予的经济支持,老年人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就会变得越来越吃力,从而会对其心理健康产生消极影响。
表6 分位数回归:“给予子女经济支持”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分布规律
表7中展现了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对老年人心理健康产生的分位效应。本文选取了第10、30、50、60、80、90个分位点上的估计结果,估计结果表明,老年人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在第10个分位点上对自身的心理健康产生了显著的促进作用,并且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在第30个和第50个分位点上,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仍然能够显著促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但其影响效果处于不断下降的趋势,在第50个分位点之后,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反而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了消极影响,但其影响效果并不显著。总体观之,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呈现明显的分位效应,并且这一效应呈现显著的“线性下降型”发展趋势。
出现这一分位效应可能的原因为:中低龄老年人在自己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能够为孙子女提供较好的隔代照料,并且能够在与孙子女相处的过程中体会到天伦之乐,有利于良好心理健康状态的保持,但是随着年龄增长、老年人身体状况变差或者需要照料的孙子女数量增加,都会让老年人觉得力不从心,从而对其身心健康造成不良影响。表7 分位数回归:“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顾”影响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分布规律
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受到不同因素的影响,具有明显的异质性。如果能够检验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由于特定因素的影响存在着局部的差异,一方面可以有效说明“逆向反哺”对特定老年群体心理的健康效应切实存在,另一方面也从微观的角度支撑了本文的整体论证。本文根据性别、居住地、是否与子女同住、分段年龄四类因素,深入分析“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异质性影响,估计结果如表8和表9所示。
表8与表9中的A部分按照老年人的性别进行划分,分析“逆向反哺”特征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影响的性别差异。从回归结果分析得知,对老龄男性而言,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对自身心理健康的影响更为显著。而对于老龄女性而言,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对其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更为明显。可能的解释为:这种差异性可能与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分工有一定关联,老年男性承担了更多的经济责任,而老年女性则承担了更多的家庭照料责任。
表8 不同划分标准下的异质性分析(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
表9 不同划分标准下的异质性分析(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
B部分的回归结果显示,不管是居住在农村还是城市,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均显著促进了自身的心理健康。但对于居住在城镇的老年人来说,给子女提供经济支持以及隔代照料孙子女对心理健康的促进作用明显高于居住在农村的老年人。可能的原因为:一方面城镇老年人的退休收入更高,储蓄更殷实,能够为子女提供更多的经济支持;另一方面,城镇老人一般与子女居住的距离相隔较远,如果能够经常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则说明他们可能通过缩短居住距离,密切了与后辈们之间的生活及情感联系,这有益于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的促进。
C部分的估计结果显示,无论是否与子女同住,老年人的“逆向反哺”行为都显著促进了自身的心理健康。但是就“给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而言,单独居住的老年人比与子女同住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促进效应更加明显,且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在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方面,与子女同住的老年人反而比单独居住的老年人更有利于保持良好的心理健康状态。这可能是因为单独居住的老年人更有利于保持一定的经济独立,不会因为长期与子女同吃同住,让子女产生过多的经济依赖。在隔代照料孙子女方面,与子女同住能够享受更多的天伦之乐,也会有更多时间带孙子女参加社区娱乐活动,避免了单独居住带给老年人的过度孤独感,从而导致对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产生不利影响。
D部分的估计结果显示,“逆向反哺”对于不同年龄段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具有显著的差异性。对于60~69岁的低龄老年人而言,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和隔代照料孙子女均在1%的统计水平上促进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但其系数值分别为1.906 2和0.668 1,这表明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对低龄老年人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更为显著。对于70~79岁的中龄老年人来说,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以及隔代照料孙子女都明显促进了老年人的心理健康,其显著性水平均为5%,但就影响效果而言,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同样对中龄老年人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更加明显。但是,“逆向反哺”的两个维度对80岁以上的高龄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却不显著。可能的原因为:对于60~79岁的中低龄老年人而言,主客观条件均允许他们力所能及地为后代提供经济支持和看护孙子女的帮助,这也有益于他们心理健康的改善。另外,由于退休金领取政策以及倡导“老有所为”的社会背景,使得60~79岁老年人的收入比80岁以上的老年人高,因此对子女的经济支持可能会对中低龄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更明显。此外,80岁以上的高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本身就较为脆弱,易受年龄、生活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并且由于自身生理条件的限制难以进行“逆向反哺”,此时的他们更需要后代给予经济支持和赡养照料,所以对于高龄老年人而言,“逆向反哺”对其心理健康的影响并不显著。
拥有广泛生活圈和朋友圈的老年人,会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保持较高的社会交往频率,不仅有利于社会资本的良好建构,也会极大地促进自身的身心健康。提供隔代照料与向下的经济支持会显著增加人们参与社交活动的可能性以及参与社交活动的频率,进而改善心理健康状态。因此,本文选取“老年人是否进行积极的社会交往”作为中介变量,对“逆向反哺”与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的作用机制进行分析。
表10报告了社会交往的中介效应的估计结果。结果表明,“逆向反哺”行为对社会交往情况产生了较为显著的正向影响。在老年阶段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一部分老人可能因为自身的资产积累殷实,但是大部分农村和中低收入老人都会选择合适的工作继续赚钱,一方面满足自身生活需要以减轻子女的赡养压力,另一方面希望给予子女更多的经济帮助。老年人步入老年阶段之后的再就业,使老年人的交际圈子得以横向拓展,加强了同外界之间的联系,有利于减少抑郁、孤独、焦虑等负面情绪以及由此衍生的消极影响。而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更有助于老年人走出家门积极参与社区交流活动,还密切了与邻居、朋友、家人之间的情感联系,从而促进了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的提升。表10中第四列和第五列的结果显示,“逆向反哺”与“社会交往”对老年人心理健康均产生了显著的积极影响。这也表明进行积极的社会交往在“逆向反哺”与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产生了明显的中介效应。
表10 社会交往的中介效应估计结果
随着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如何保持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提升老年人的晚年生命质量,提高老年人的生活幸福感,让老年群体“老有所乐”成为社会需要密切关注的热点话题。本文基于2018年中国养老追踪与调查数据(CHARLS)分析了“逆向反哺”因素,即为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和对孙子女进行隔代照料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主要研究结果表明:(1)老年人给予子女经济支持与隔代照料孙子女的“逆向反哺”行为对自身的心理健康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且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2)在改变自变量数据类型,并通过倾向得分匹配法处理内生性和自选择偏误后研究结论仍然成立。(3)分位数回归表明,“逆向反哺”的两个维度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呈“线性下降型”发展趋势。(4)通过异质性分析发现,“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具有明显的性别差异,即为子女提供经济支持对老年男性心理健康的促进效果更为明显,而隔代照料孙子女则对老年女性心理健康的影响更加显著;“逆向反哺”对居住在城镇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促进效果比居住在农村的老年人更明显;就“给子女提供的经济支持”而言,单独居住的老年人比与子女同住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促进效应更加明显,而在为孙子女提供隔代照料方面,与子女同住的老年人反而更有利于保持良好的心理健康状态;“逆向反哺”对60~79岁的中低龄老年人心理健康的促进效果较为显著,但是对80岁以上的高龄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却不显著。(5)通过进一步的中介效应分析表明,社会交往情况是“逆向反哺”对老年人心理健康产生影响的重要渠道之一,进行积极的社会交往在“逆向反哺”和老年人心理健康之间存在一定的中介效应。
为了促进老年人心理健康状况的不断改善,助推“健康中国战略”与“健康中国行动”的深入开展,结合上述结论,本文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倡导“老有所为”的积极老龄化政策,完善老年就业保障,鼓励老年人的劳动参与行为。在实现积极老龄化的过程中,“老有所养”虽是基本,却是被动地接受,而“老有所为”是根本,是老年人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体现。鼓励老年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积极进行劳动参与,有助于提高他们的“逆向反哺”能力,也是促进“老有所为”的生动体现。未来的老龄政策应大力支持老年人积极进行劳动参与,在促进老年人“再社会化”的基础上,适当鼓励老年人对(孙)子女的向下的代际支持、提升代际支持的均衡性,以此促进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
第二,加强代际之间的情感互动,同时鼓励老年人积极参与社会交往活动。习近平总书记在弘扬传统文化的讲话中指出要大力倡导孝老爱亲的思想观念。在家庭养老仍然为主要养老方式的当下,应该大力弘扬孝道文化,促进子女和孙子女加强与老年人的沟通交流,充分发挥子女的情感支撑作用,密切老年人与子女之间的情感联系,借此缓解老年人的抑郁和孤独等不良心理状况,改善老年人的心理健康水平。而且,应该鼓励老年人进行积极的社会交往,拓展生活圈和朋友圈,保持健康的心理状态,追求高质量且充满幸福感的老年生活。
第三,在社区内成立多功能的托护中心,充分发挥“老有所养”与“幼有所育”的综合作用。鉴于目前社会上建立了越来越多养老机构与幼托机构,可以尝试将两种资源进行整合,由民政部门牵头,按照就近原则在社区内成立公益性质的日间托护中心,让中低龄老年人可以携孙子女在中心进行多样化的活动并享受专门人员的基本照料。这样不仅可以增加老年人的社会交往频率,让老年人享受幸福的日常生活,提升其心理健康水平,而且可以借助托护中心对幼儿进行专门照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老年人的隔代照护压力,避免因过度进行隔代照料给老年人身心造成不可逆的消极影响,从而促进老年人心理健康状况的改善。
:赵建国,负责理论分析与概念化;关文,负责实证分析与结果论证;王净净,负责引言与文献综述的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