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陈爱中 编辑|王旭辉
吉林市松花江畔长白岛上的野鸭们 摄影/冬雨hai/图虫创意
1931 年,朱自清曾短暂停留哈尔滨,在写给叶圣陶的信中评价松花江“宽敞之至”,是为浩荡之泽。相较于长江、黄河等文化深耕的河流,松花江有着天然去雕饰的野性之美。春天,万物复苏,覆盖在肥沃的黑土层上的冰雪开始融化,流经初绽的鹅黄的冰凌花,绕过灌木丛、碎石滩、松林原野,最后各个支流汇聚起来,催动尚未融化的冰层四散开来。如果覆盖的冰层过厚,潜藏的暗流力量就开始急不可耐,“咔嚓咔擦”的冰块摩擦声,“轰轰隆隆”的冰层挤压声,“武开江”让松花江的春水有了江南不曾有过的豪壮、粗犷。乾隆有诗“松花江水西北来,摇波鼓浪殷其雷”,绘声绘色描绘了“武开江”的场景。松花江历经春秋,沿途野草丰美,牛羊蔚然,“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江水的流向影响了城市的布局,哈尔滨的街道很少有济南那样“经纬”分明、方方正正的格局,大多顺水势、堤岸走向而设。南岗、道外、呼兰等基于山坡、道路、河流的城区命名,顺应自然的栖居意识,让这座城市多了几分厚德载物的君子气息。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等信仰各异的教徒和谐相处,索菲亚教堂、呼兰天主堂、极乐寺等各奏其鸣,罗马式的廊柱、哥特式的尖顶、中式的对称、日式的简雅,各种建筑样式缤纷多姿,并不显空间上的突兀。开放、宽容与建设性的城市性格恰恰应和了朱自清先生对松花江“宽敞之至”的点评。
随着日新月异的现代化建设,不少大江大河今非昔比。但松花江基本还是保持着百年前的精髓。江水丰沛,堤岸巍然,老江桥依旧,太阳岛上的俄式别墅、斯大林公园的江畔餐厅,百余年的沧桑流变,建筑质地依然沐浴阳光。春天的开江,夏天的畅游,秋天的落叶阵阵,冬天的冰封,年复一年,并不曾有刻意的改变。每到冬天,江面上会堆起一个个冰雪的坟茔,那是溺亡人的亲人在怀念亡灵,此时的松花江是寄托,是忆旧,如此令人动情。每一次大雪或大雨之后,看到萧红的“火烧云”不停在江水之中灼烧,映照在百年老江桥灰绿色栏杆上,明暗相间,斑斑驳驳。“念兹在兹,释兹在兹”,你甚至觉得江水只是变换了形态,并没有更迭。所以,你看,通向江边的“中央大街”依然是面包石的阵列,沾染时空的光泽,马迭尔宾馆几经沧桑依然是顶奢的宾馆。郭沫若、丁玲、徐悲鸿、宋庆龄,哈尔滨辉煌的历史映现一斑。霁虹桥上金黄的麦轮依然令人瞩目,道外巴洛克建筑的热烈与喧嚣,一个个充满异域风情而又让这座城市富有生机的符号,历久弥新。江水孕育的都市在抵抗时间的磨砺中,立体、丰满,以空间多样性的存在对抗时间流失的残酷,江水的“留意”恰恰具有了海德格尔不停“絮叨”的“存在之思”,“在之中”的家园意识让这一江水成为母亲,素朴、雍容。
小时候,母亲曾为我占卜。占卜者是一位视力不怎么好的男子,肩头上驻留一只花花绿绿的水鸟,叽叽喳喳的,颇为喜人。他将脚边的木匣子抽出,里面排满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卦辞,五颜六色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衔起卦辞,重新飞回占卜人的肩膀上,同时将卦辞放在占卜人伸开的手掌心里,这时会得到一颗花生作为奖赏。母亲很认真地听占卜人絮絮叨叨地讲解卦辞,我却惊讶于水鸟身上鲜艳的羽毛。只记得后来母亲说,将来我会有水灾,记得要远离村边的小河,但我依然偷偷摸摸地去村边的小河里洗澡、摸鱼,淘洗同样五颜六色的贝壳,然后放在耳边听远方的呼啸声。
几十年后,我从家乡的小河汊来到了烟波浩渺的松花江,“一条大河波浪宽”,小河汊的五颜六色以充沛的视界绽放开来,那只鲜艳的水鸟扑棱棱地跳起了舞蹈。“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母亲忧心的小河汊在“顺意”和“留意”的江水中荡漾起来。
松花江畔的晚霞与灯火 摄影/火云鞋神-HRB/图虫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