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等教育的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

林杰,张德祥

(大连理工大学 高等教育研究院,辽宁 大连 116024)

高等教育功能问题是高等教育研究领域的重要问题,目前已有研究对高等教育功能问题做了大量深入的分析与探讨,形成了一系列富有启发性的研究成果。然而,大多数研究是从高等教育的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以及人口功能等具体表现层面展开的,并没有抓住高等教育功能的根本与实质。正如有研究者所言,“实现高等教育与社会的协调发展有赖于高等教育的两大基础功能,即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1]。本研究认为,高等教育的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以及人口功能等,都是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具体呈现。换言之,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才是高等教育功能的根本与实质。本研究立足于高等教育功能的认识与理解,对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内涵、呈现及其关系进行分析与阐释,以期为深入探讨高等教育功能问题提供一些启发。

一、高等教育功能的内涵

高等教育功能是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的一个重要概念,学界对其进行了诸多探讨,但对其内涵的认识依然存在一些不同观点。本研究认为分析与探讨高等教育功能的内涵,应从基本概念入手。

(一)功能

学界对功能是什么的理解与认识,可谓见仁见智。《现代汉语词典》和《辞海》对功能的界定,也存在着巨大的差异。《现代汉语词典》指出,功能是指“事物或方法所发挥的有利的作用或效能”[2]。由此可以看到,《现代汉语词典》强调功能是“有利的作用或效能”,也就是说功能是积极的、正向的作用。由此,我们可以反推出这样的结论,即消极的、负向的作用就不是功能。然而,《辞海》指出功能是指“有特定结构的事物或系统在内部和外部的联系和关系中表现出来的特性和能力”[3]。《辞海》强调功能是事物或系统本身所固有的、客观的,不是人主观臆想的结果,也不是外界所强加的,而是在事物或系统内部与外部的相互作用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特性和能力。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事物或系统表现出来的这种特性和能力是中性的,既可能是积极的、正向的作用,也可能是消极的、负向的作用。那么,事物或系统到底是发挥积极的、正向的作用,还是发挥消极的、负向的作用,则取决于事物或系统的内部与外部的相互作用。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辞海》对功能的界定,抓住了功能的本质,准确地揭示了功能的深刻内涵。简而言之,功能就是指事物或系统在内部和外部的联系和关系中表现出来的作用。

(二)高等教育功能

根据前文对功能的界定,本研究认为高等教育功能是指高等教育系统在内部和外部的相互联系和关系中表现出来的作用。对高等教育功能做如此界定,至少包含以下三层意思。

第一,高等教育功能是高等教育系统本身所固有的、客观的,由高等教育结构所决定的。高等教育作为社会系统的一个子系统,其功能不是由人们的主观意愿所强加的,而是由高等教育系统本身具有的结构所决定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本身所固有的客观存在。按照结构功能理论来理解,高等教育系统都具有一定的结构,不同的高等教育系统具有不同的结构,不同高等教育结构决定了不同高等教育系统具有不同的高等教育功能。也就是说,任何高等教育系统都具有一定的功能,不同的高等教育系统具有不同的功能。

第二,高等教育功能是一个中性词,既可能是积极的、正向的促进作用,也可能是消极的、负向的阻碍作用。从作用性质上来说,高等教育功能是中性的,是不偏不倚、价值中立的。但是,在高等教育实践中,我们经常看到高等教育系统要么呈现出积极的、正向的促进作用,要么呈现出消极的、负向的阻碍作用,这是为何呢? 根源就在于高等教育系统在内部和外部的作用,即作用对象、作用方式以及作用时机等诸多因素,都会影响高等教育功能的呈现与发挥。比如,同样的高等教育系统与不同的对象发生相互作用,其作用的结果可能是不一样的。

第三,高等教育功能的呈现与发挥需要通过高等教育系统内部和外部的相互作用。按照结构功能理论的基本观点,只能说明高等教育系统具有由高等教育结构决定的功能,但不能进一步解释高等教育功能如何发挥以及发挥得怎么样等问题。本研究对高等教育功能的界定就能很好地解释上述问题。也就是说,高等教育功能的呈现与发挥,取决于高等教育系统在内部和外部的相互作用。没有高等教育系统的内部与外部的相互作用,高等教育功能也就难以呈现与发挥。高等教育系统作为一个“关系集合体”,处于多种复杂的关系之中,即高等教育系统存在着诸多复杂的相互作用,因此高等教育功能也具有复杂性。

按照本研究对高等教育功能的界定,可以很好地分析高等教育的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等的内涵与根源。比如,高等教育经济功能就是高等教育系统与经济系统相互作用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但这种作用既可能是积极、正向地促进经济发展,也可能是消极、负向地阻碍经济发展。然而,在探讨高等教育功能问题时,人们述及的高等教育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一般都是从积极的、正向的角度来说的。这样探讨高等教育功能问题,既不符合功能的基本内涵,也没有抓住高等教育功能的根本。一方面,高等教育系统的功能并不全然都是积极的、正向的,因此,从事高等教育研究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如何充分发挥高等教育的积极的、正向的功能,而限制与规避高等教育的消极的、负向的功能。另一方面,人们探讨的高等教育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等都是高等教育功能的具体呈现,或者说是高等教育系统与不同对象相互作用的具体呈现,并没有深入这种具体相互作用表象的本质。也就是说,如此探讨高等教育功能的方式与结果,陷入高等教育功能呈现与发挥的复杂表象之中,没有从根本上抓住高等教育功能的本质。

本研究认为高等教育功能的本质或者说高等教育基本功能就是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即高等教育功能是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辩证统一。高等教育的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等,都是高等教育基本功能——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具体体现。因此,认清与掌握高等教育功能,必须分析与探讨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而不能浮于高等教育功能具体呈现的表面。

二、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内涵

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是高等教育的基本功能,也是通常所说的高等教育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等生发的根源与基础。因此,厘清与掌握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是深刻认识与准确理解高等教育功能的基础。同样地,分析与探讨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也应从基本概念着手。

(一)分化与整合

分化与整合,是一对相对应的词汇。从哲学上来讲,分化与整合是一对矛盾,表征着事物或系统发展的不同趋向或趋势。在社会学研究中,对分化与整合的运用比较多,但对它们内涵的认识尚未达成有说服力与解释力的共识。

“分化”作为一个学术概念,有多重含义。《现代汉语词典》指出“分化”作为动词,有三层含义:一是指“性质相同的事物变成性质不同的事物,或者是统一的事物变成分裂的事物”,如两级分化;二是指“使分化”,如分化敌人;三是指“在生物个体发育的过程中,细胞向不同的方向发展,在构造和功能上,由一般变为特殊的现象”[4]。《辞海》对分化[5]的解释,与《现代汉语词典》对分化的界定基本一致。基于此,“分化”是指事物或系统及其构成要素不断朝异质性方向分裂的动态过程。需要指出的是,“分化”内在地包括两个层面,既包括事物或系统自身的分化,也包括事物或系统对其他事物或系统的分化,是“自我分化”与“分化他人”的统一。实际上,分化是事物或系统自身固有的特性或能力,它意味着事物或系统由单一性、同一性和同质性向多样性、差异性、异质性方向演化与发展[6]。分化对事物或系统的运行与发展,具有基础性乃至决定性作用。正如有研究者指出的那样的,“分化是事物发展的内在动力和社会进步与繁荣的显著标志。没有分化的事物是不存在的,有了分化,才会有生机盎然、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事实上,完全‘自我封闭’、‘自给自足’的存在物只能存在于人们的头脑和想象之中。换言之,分化是事物本身的内在规定性,分化的停止必将意味着生命的终结”[7]。同时也要清醒地看到,分化虽是事物或系统运行与发展的动力之源,但分化也就意味着差异,而差异也必然带来矛盾,因此分化也是事物或系统的矛盾之根。正是因为如此,整合才有了存在的必要性与必然性,否则事物或系统必将因分化走向分崩离析而消逝。

整合与分化相对应,从学术常识上来说,整合就是一个行动或过程,是将事物或系统一体化的行动或过程。《辞海》和《现代汉语词典》分别从不同角度对整合做了界定。《辞海》指出,“整合”是“在相邻的新、老地层间,表现为彼此的走向和倾斜均一致,岩石性质与所含化石的生物演化连续或渐变,在沉积上没有明显间断的一种地层接触关系[8]。可以看到《辞海》是从地质学的角度,对“整合”做了相对复杂的阐释,也暗含着“整合”本质上是集聚的意思。与《辞海》的界定相比,《现代汉语词典》对“整合”的界定更为简洁明了,它认为“整合”作为动词,是指“通过整顿、协调重新组合”[9]。结合上文对“分化”的探讨和《现代汉语词典》对“整合”的界定,“整合”蕴含着以下三个要点:一是将分散的要素聚集起来,从而形成一个有机整体;二是将构成事物或系统的要素重新组合,从而实现事物或系统特性与能力的整体优化与提升;三是一事物或系统对其他事物或系统加以组合,从而实现事物或系统的进化,或形成新的事物或系统。实际上,整合所蕴涵的要点主要包括两个层面,既包括事物或系统内部构成要素的整合,又包括事物或系统对其他事物或系统及其构成要素的整合,是“自我整合”与“整合他人”的统一。基于此,我们认为“整合”是指事物或系统及其构成要素不断朝同质性方向集聚的动态过程。实际上,整合也是事物或系统自身固有的特性或能力,它意味着事物或系统由多样性、差异性、异质性向单一性、同一性、同质性方向演化与发展。正是因为整合的存在,事物或系统才没有沿着分化之路一直走下去,也才有事物或系统的整体性存在,我们的世界也因此而不是混沌一片的。

通过以上的简要分析中可以看到,从静态的角度来说,分化与整合都是事物或系统本身固有的特性与能力,是普遍的、客观的、必然的;从动态的角度来说,分化与整合又是一对相反相成、辩证统一的矛盾运动。事物或系统正是在分化与整合的矛盾运动过程中,实现不断进化与发展的。

(二)高等教育的分化功能

分化是事物或系统演化的动态过程,分化功能就是事物或系统在此动态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分化功能如同分化一样,也是普遍的、客观的、必然的,即只要有分化就必然存在分化功能。

高等教育分化功能是指高等教育系统及其构成要素不断朝异质性方向分裂过程中呈现出来的作用。高等教育分化功能蕴涵两层含义,既包括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也包括高等教育分化他人功能,是自我分化功能与分化他人功能的辩证统一。高等教育作为系统,必然存在着分化,在分化过程中也必然要发挥作用,这个作用就是本研究所说的高等教育分化功能。分化功能是高等教育的基础功能或根本功能之一,是高等教育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等生成的基础或根本之一。

分化是高等教育发展的内在动力,也是高等教育繁荣的显著标志之一。实际上,任何国家、任何历史时期的高等教育系统都存在分化,也正是因为分化的普遍存在,才有了生机盎然、丰富多彩的高等教育生态世界。所以说,一部高等教育发展史,就是一部高等教育分化史。由于在高等教育分化过程中必然会产生分化功能,因此分化功能是高等教育系统本身固有的内在规定性。高等教育分化功能的弱化或消失,也就意味着高等教育系统运行的矛盾和张力的消失,这样的高等教育系统是难以维系与生存的,更遑论发展的生机与活力了。分化功能在为高等教育繁荣发展提供基础动力的同时,也在产生多样、差异、异质,而多样、差异、异质必然产生分裂、冲突乃至对抗。也就是说,高等教育分化功能既是高等教育繁荣发展的基础动力,同时也是高等教育运行与发展过程中矛盾产生的根源之所在。因此,在高等教育改革发展过程中,高等教育分化功能具有两面性,既可以是积极的、正向的促进作用,也可以是消极的、负向的阻碍作用。那么,高等教育分化功能到底是发挥积极的、正向的促进作用,还是发挥消极的、负向的阻碍作用,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总体来说,取决于高等教育自身、高等教育主体的选择以及高等教育所处的时空条件等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三)高等教育的整合功能

整合是事物或系统演化的动态过程,整合功能就是在此动态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整合功能如同整合一样,也是普遍的、客观的、必然的,只要有整合就必然存在整合功能。

高等教育整合功能是指高等教育系统及其构成要素不断朝同质性方向聚集过程中呈现出来的作用。高等教育整合功能蕴涵两层含义,既包括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也包括高等教育整合他人功能,是自我整合功能与整合他人功能的辩证统一。高等教育作为系统,必然存在着整合,在整合过程中也必然要发挥作用,这个作用就是本研究所说的高等教育整合功能。整合功能是高等教育的基础功能或根本功能之一,是通常所说的高等教育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等生成的基础或根本之一。概而言之,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共同构成了高等教育基础功能或根本功能,它们共同构成了通常所说的高等教育经济功能、政治功能、文化功能、人口功能、知识功能以及个体功能等生成的基础或根本。

令人费解的是,在已有研究之中对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关注却不多,而关于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研究,实际上依然存在着诸多有价值且亟待探究的理论与实践问题。整合与分化一样,是高等教育发展的内在动力,也是高等教育繁荣的显著标志之一。实际上,任何国家、任何历史时期的高等教育系统都存在整合,也正是因为整合的普遍存在,才有了协调稳定、繁荣和谐的高等教育生态世界。所以说,一部高等教育发展史,也是一部高等教育整合史。在高等教育整合过程中必然会产生整合功能,因此整合功能是高等教育系统本身固有的内在规定性。高等教育整合功能的弱化或消失,也就意味着高等教育系统运行的矛盾和张力的爆发,这样的高等教育系统将难以维系稳定、统一与和谐,也就谈不上繁荣发展了。与此同时,整合功能在为高等教育繁荣发展提供基础动力的同时,也在塑造单一、同一与同质,而单一、同一与同质必然产生封闭、僵化乃至矛盾。也就是说,高等教育整合功能与分化功能一样,既是高等教育繁荣发展的基础动力,同时也是高等教育运行与发展过程中矛盾产生的根源之所在。高等教育整合功能也具有两面性,在高等教育改革发展实践过程中,是发挥促进作用还是发挥阻碍作用,同样取决于高等教育自身、高等教育主体的选择以及高等教育所处的时空条件等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三、高等教育分化功能的呈现

通过前文的分析,我们知道高等教育分化功能是自我分化功能与分化他人功能的辩证统一。但是,从实践的角度来看,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与分化他人功能的具体呈现是不一样的。

(一)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的呈现

顾名思义,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也就是对高等教育系统构成要素及其结构的分化作用,是对高等教育系统自身的分化。今天我们虽难以确切地知道高等教育起源的具体时间,但基本可以确定的是高等教育的最初形态是较为简单的。无论是西方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高等教育,还是中国古代的高等教育,莫不如此。随着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的逐渐呈现与彰显,高等教育系统不断分裂,由此逐渐形成了丰富多彩的高等教育生态世界。多姿多彩的高等教育生态世界体现在高等教育模式、类型以及治理等多个方面。

首先,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带来了高等教育模式的多样化。在漫长的高等教育发展历程中,在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作用下产生了盎格鲁-撒克逊模式、罗马模式以及东亚儒家模式等典型的高等教育发展模式。当然,在这些共性的发展模式之内,还包括诸多不同的、具体的发展模式。比如东亚儒家模式,包括中国模式、日本模式以及韩国模式等,这些模式虽同属于儒家模式,但他们之间也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实际上,无论哪种高等教育模式,它们都有着共同的历史根源,即都来自于中世纪大学。也就是说,世界上不同模式的高等教育系统,都是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呈现的结果。

其次,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带来了高等教育类型的多样化。在高等教育产生之初,西方高等教育学习“自由七艺”,是一种“自由教育”或“通识教育”或“博雅教育”,并没有类型之分。到中世纪大学产生之时,已基本形成了文学、法学、神学、医学四科,实际上也是四种不同类型的高等教育。在自然科学知识逐渐走进大学之后,高等教育类型日益多样化。随着时间的推移,高等教育开始有了职业型、专业型以及学术型之分,有了单科型、多科型以及综合型之分,有了研究型、研究教学型、教学型以及教学研究型之分,有了公办、民办以及公私合营之分,有了实体、网络以及虚拟之分,有了全日制、非全日制、在职以及函授之分。凡此种种,都是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的具体体现或直接产物。可以说,没有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也就不会有高等教育类型的多样化。

再次,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带来了高等教育层次的多样化。从客观上来说,不同地区、不同国家的高等教育发展水平与质量,是存在客观差异的,即世界范围内的高等教育系统是分层次的。世界范围内的高等教育系统层次的形成,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西方学者提出来的高等教育中心—边缘理论,就是对世界高等教育系统层次的一个现状描述。正是由于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的呈现,中世纪大学形成之后便逐渐向世界各地传播与扩散,进而形成了水平与质量高低不同的高等教育,水平与质量相对较高的就是高等教育中心,相对较低的就是高等教育边缘。并且,世界高等教育中心也在随着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的呈现而逐渐分化,即世界高等教育逐渐从“单中心”走向“多中心”。当前,世界高等教育正趋向多元化与多中心化,就是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的呈现结果。

最后,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带来了高等教育治理的复杂化。一个众所周知的历史事实是,高等教育从产生至今,其治理的难度日益复杂。中世纪大学,无论先生大学还是学生大学,其管理人员都是兼职的,并没有专门的行政管理人员。随着高等教育的不断发展,高等教育的治理难度也在迅速增加,专门化、专业化、独立化的高等教育管理人员逐渐庞大起来,而且行政人员与学术人员之间的关系也日益复杂化。从现实来看,无论是全球高等教育治理,还是一国高等教育治理,抑或是一个大学的治理,甚至是一个院系的治理,都在日益复杂化。从常识的角度来讲,高等教育模式、类型以及层次等多样化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高等教育治理的复杂化,也都是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呈现的具体化。

由以上的简要分析可以发现,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带来了高等教育的繁荣发展,同时带来了高等教育治理的复杂化,这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不可分割的方面,辩证统一于历史的、具体的、现实的高等教育改革发展实践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才会有两个极端的呈现结果,可能是积极的、正向的促进作用,也可能是消极的、负向的阻碍作用。

(二)高等教育分化他人功能的呈现

简单来说,高等教育分化他人功能,也就是高等教育对其他要素或系统的分化作用。高等教育是指建立在中等教育基础之上,由各级各类高等教育机构实施的,以高深知识的生产、保存、传播、理解以及应用等活动为基础,培养高级专门人才的社会实践活动。基于此,本研究认为高等教育分化他人功能的呈现,主要体现在对人、高深知识以及社会的分化上。

首先是高等教育对人的分化功能。高等教育对人的分化功能,也就是促使人的个性化。高等教育对人的自我分化功能就是通过培养与提升人的主体意识和主体能力、培养与尊重人的差异性和独特性以及培养与开发人的创造性和创新性等实现人的个性化。

其次是高等教育对社会的分化功能。从根源上来说,高等教育对社会的分化功能是通过对人与人的分化实现的,也就是实现人的社会流动,即社会学所讲的阶层流动。当然,我们也可以说高等教育对人的分化功能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高等教育对人的自我分化功能,即促进人的个性化;另一方面是高等教育对人与人的分化功能,即实现社会流动。并且,高等教育对人的分化功能与对社会的分化功能,不是互相割裂、彼此孤立的,而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是辩证统一的。

最后是高等教育对知识的分化功能。高等教育对高深知识的分化功能主要是促进高深知识不断细化、多样与深入。“知识的增长和获得,与知识的逐渐分化是并行的”[10],而高等教育是知识分化的重要推动力量。高等教育一方面通过科学研究促进高深知识实现纵向分化,另一方面也通过设置不同的大学、学院、学科、专业以及课程促进高深知识实现横向分化。所以,伴随着高等教育的不断发展与演化,高深知识也在不断细化、深化与多样化,由此形成了复杂而庞大的知识体系。

需要强调的是,无论是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还是高等教育分化他人功能,都与高等教育整合功能相随相伴、相辅相成。否则,高等教育系统将因内在的、固有的分化功能而走向四分五裂、分崩离析,然而现实的高等教育系统却因内在的、固有的整合功能的不断发挥而层次分明、协调衔接。

四、高等教育整合功能的呈现

如前文所述,高等教育整合功能是自我整合功能与整合他人功能的辩证统一。但是,从实践的角度来看,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与整合他人功能的具体呈现是不一样的。

(一)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的呈现

顾名思义,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就是对高等教育系统构成要素及其结构的协调与整合作用,是对高等教育系统自身的整合。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与自我分化功能是一对相互矛盾的力量,二者相反相成、辩证统一于高等教育改革发展实践,共同决定着高等教育系统的发展。因此,可以简单地将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理解为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的对立面。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为高等教育形成不同的模式、类型以及治理等提供了基础与可能,而高等教育整合功能促使相同或相似的高等教育要素与系统聚集,从而形成了不同的高等教育模式、类型以及治理等。也就是说,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奠定了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基础,而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是在高等教育自我分化功能基础上的整合。倘若高等教育只有自我分化功能的作用,而没有自我整合功能的发挥,那么高等教育将不再是一个有机统一的系统,犹如一盘散沙。简而言之,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的呈现,就是为了促进高等教育系统实现协调、统一与和谐。

(二)高等教育整合他人功能的呈现

高等教育整合他人功能,也就是高等教育对其他要素或系统的整合作用。本研究认为高等教育整合他人功能的呈现,主要体现在对人、高深知识以及社会的整合上。

首先是高等教育对人的整合功能。高等教育对人的整合功能,也就是促进人的社会化。人接受教育包括高等教育的过程,就是一个逐渐社会化的过程。人的社会化是指作为个体的人学习所在社会的生活方式,将社会所期望的价值观、伦理操守以及行为规范等内化,获得社会生活必需的情感、知识以及技能等,以适应社会需要的过程。高等教育对人的整合功能就是通过影响人的思想意识、行为规范及社会角色等实现人的社会化。

其次是高等教育对社会的整合功能。高等教育对社会的整合功能,就是促进社会团结统一、协调稳定、繁荣发展的作用。社会是人的社会,是由不同的个体组成的。实际上,高等教育对社会的整合功能的发挥,就是根据社会发展的客观要求,对不同的人的思想文化、价值观念以及行为习惯等,进行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的培养与塑造,从而实现社会的持续稳定与发展,进而实现对社会的整合作用。

最后是高等教育对高深知识的整合功能。高等教育对高深知识的整合功能,就是高等教育能够对高深知识进行排序、归类以及整理使其条理化、逻辑化、系统化以及体系化。

需要强调的是,高等教育自我整合功能和高等教育整合他人功能,都与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互依共生、相得益彰。否则,高等教育系统将因内在的、固有的整合功能的不断呈现而走向封闭僵化,然而现实的高等教育系统却因内在的、固有的分化功能的不断呈现而异彩纷呈、多姿多彩。

五、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之间的关系

高等教育功能就是指高等教育系统在内部和外部的相互作用中表现出来的作用,这个作用从根本上表现为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也就是说,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是高等教育的基础功能或根本功能,高等教育的其他功能都是在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基础上产生的,或者说高等教育的其他功能都只是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具体呈现。实际上,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不是相互割裂的,而是在同一过程中所呈现出来的两种不同作用,是相随相伴、相反相成、互依共生、辩证统一的。

高等教育演化与发展的实现伴随着分化与整合的交织互动、交融共生、相反相成,高等教育繁荣发展实质上就是高等教育不断地进行分化与整合的矛盾运动过程。分化与整合是高等教育产生、运行与发展过程中的一对基本矛盾,同时也是促进高等教育繁荣发展的根本动力。高等教育系统就是在人、高深知识以及社会的相互作用过程中产生分化的,也是在人、高深知识以及社会的相互作用过程中实现整合的,高等教育系统正是在这种分化与整合不断交替、辩证统一的动态过程中实现进化与发展。因此,高等教育发展存在着分化与整合的双重逻辑,是分化与整合的辩证统一。可以说,高等教育发展史既是一部高等教育不断分化的历史,也是一部高等教育不断整合的历史,更是一部高等教育不断分化与整合的矛盾运动、辩证统一的历史。高等教育分化也不是高等教育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高等教育整合也不是高等教育的铁板一块、牢不可破。高等教育分化与整合相互交织、彼此嵌套,分化中有整合,整合中也有分化。高等教育总是在新的整合基础上又开始了新的分化,在新的分化基础上又开始了新的整合。高等教育的进化与发展,就是在“分化→整合→再分化→再整合”的动态过程中实现的。高等教育分化与整合代表着高等教育自身的演进过程与发展程度,高等教育分化与整合程度表征着高等教育发展程度或状态。本研究认为,理想的高等教育系统既是高度分化的高等教育系统,也是高度整合的高等教育系统,更是高度分化与高度整合相反相成、相得益彰、辩证统一的高等教育系统。

分化与整合是高等教育运行过程中的两个方面,不是割裂的、互不相干的两个过程,二者是矛盾运动与辩证统一的过程,由此也就决定了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矛盾运动与辩证统一。高等教育能否成为社会和谐发展之基,能否成为高级专门人才涌现之源,能否成为高深知识增长之根,以及高等教育自身能否实现繁荣发展,主要取决于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之间是否能够形成相反相成、相得益彰、辩证统一的和谐关系。

需要强调的是,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都是高等教育系统本身所固有,而不是外界所强加,更不以外界意志为转移。只是在不同的时空条件下,高等教育主体关注、选择与强化的方向不同,会影响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发挥与呈现,由此可能就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实际上,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存在着客观的限度,在适度的范围内,高等教育的分化或整合有利于高等教育繁荣发展,但超过一定限度的分化或整合,即高等教育分化或整合的不足或过度,则不利于甚至会阻碍高等教育健康持续发展。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的限度体现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是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呈现的不足,另一方面是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呈现的过度。无论是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呈现的不足还是过度,都不利于高等教育自身发展,同时也不利于服务人与社会发展。因此,在推动高等教育改革发展过程中,要促使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实现相辅相成、有机统一。比如,在“教育大跃进”时期,1957年、1958年、1959年和1960年,全国普通大学数分别为229所、791所、841所和1289所[11],大学数量四年之间增加了一千多所,在高等教育发展史上既史无前例也后无来者。如果从分化与整合的角度来分析与反思这段不同寻常的历史,可以发现是高等教育分化过度的结果,最终不仅伤害了高等教育系统自身,也不利于经济社会稳定发展。再简要回顾70年来我国大学分类发展的历史[12],可以发现高等教育分化功能与整合功能相得益彰之时,高等教育系统就展现出生机与活力。再比如,当前我国的博士学位授权点按照一级学科申报,实际上就是整合功能过度彰显的现实体现。按照一级学科申报博士点,势必会淹没二级学科的多样性与特色化,并不利于学科的可持续发展。就此而言,整合功能过度体现的负面效应已逐渐显现,若不及时修正与调整,恐将产生更多不良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