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超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太原 030031)
赫拉特是古代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城市,是古代波斯呼罗珊地区的商业贸易中心。自阿拉伯帝国阿巴斯王朝时期起,至蒙古征服前,赫拉特和木鹿城、巴厘黑、尼沙普尔等并称为呼罗珊地区的四大城市。该城市自古商旅络绎不绝,过境贸易和城市工业都异常兴旺。它位于中亚通向南亚的必经之路,素有“印度的钥匙”之称,还是中亚穆斯林到麦加朝觐的交通孔道,从此处向西可便捷地通往伊朗高原,因而还连接了中亚与西亚,充当了中亚、西亚和南亚三大区域交汇的枢纽中心。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赫拉特在古代丝路的商贸网中一直占据重要地位。
自杜兰尼王朝(1747—1818)起,近代阿富汗民族国家的政治框架才开始逐渐形成。杜兰尼王朝占领赫拉特后,使得该城成为阿富汗和波斯之间的争议领土,直到1887年之后穆罕默德查伊王朝(1826—1930)期间,赫拉特才被正式纳入阿富汗的政治版图。(1)C. P. W.Gammell,The Pearl of Khorasan, A History of Heart, (London:Hurst Company,2017),247.但赫拉特仍旧处于实际的独立状态,这一状况历经该王朝和穆沙希班王朝(1930—1973)都没变化,始终是一个同阿富汗中央政府保持很强离心力的地域性的经济和文化中心。这一方面是由于阿富汗中部大面积山区阻隔了中央集权和国内市场的形成过程,其主要城市位于边缘而与邻国联系方便的缘故(2)黄民兴:《阿富汗问题的历史嬗变》,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15页。,另一方面还源自赫拉特在中古伊斯兰化时期城市文明的充分孕育和城市建筑文化的深厚积淀。特别是14至16世纪作为帝国首都在帖木儿时代的辉煌发展,这使得赫拉特成为一个地跨中亚、西亚和南亚的地标城市,是中亚文明、波斯文明和伊斯兰文明高度融合的象征,这也是当代阿富汗国家仍然难以在经济和文化上完全统合赫拉特的深层原因。由于帖木儿帝国时期的文化运动构成了影响赫拉特城市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本文试从这一时期赫拉特的城市建筑入手,分析赫拉特城市的变化和发展特点,探析这一时期的城区发展状况及其对近现代赫拉特的影响,以此为丝路城市的历史考察提供参考。
赫拉特处于150公里长25公里宽的哈里鲁德绿洲地带,气候适宜人类居住,很早就诞生了人类文明,并成为这一地带及周边的游牧部落和农耕部落共同的家园。赫拉特拥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地下水的水量充沛且水质优异,哈里鲁德河绕城而过,自有城市记载开始就有发达的农业,被称为“中亚的面包篮”。
波斯古书《阿维斯陀》记载了公元前1500年雅利安人的一个部落迁徙到哈里鲁德河畔一片绿洲区的一个叫哈兰瓦(Haraewa)的地方,这是有关赫拉特城市来源的最早记载。(3)C. P. W.Gammell, The Pearl of Khorasan, A History of Heart,(London: Hurst Company, 2017),3.在古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赫拉特就已经是呼罗珊地区的政治中心和帝国行政管理机构的常驻治所,作为帝国统治的行政实体定期向帝国纳税。而赫拉特真正建城则始自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在有关亚历山大大帝的编年史书中记载的中亚城市阿雷亚城(Areia)其实就是赫拉特的前身。(4)C. P. W. Gammell,The Pearl of Khorasan, A History of Heart,(London:Hurst Company, 2017),3.公元前330年亚历山大大帝为了确保北方补给线的安全和暂时休养军队,在赫拉特建立高墙并以此为军事要塞,从而抵御了自绿洲地带北方来的部落武装。赫拉特城市是在负有军事功能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而来的,在帖木儿帝国统治赫拉特之前,该城市的发展大体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赫拉特由于处于中西文明交汇的地带,不同文明的统治者都在赫拉特留下了印记。亚历山大帝国的统治虽然短暂,但却使这一区域长期处于希腊化之风的浸染中。例如赫拉特城市的核心区域即皇宫古城建筑和遗迹,其最早来源就是亚历山大大帝的行宫,与之相似的建筑还出现在赫拉特附近的法拉黑地区。在公元5世纪罗马帝国后期,基督教已经开始向东传播,赫拉特成为波斯地区的基督教中心。在653年伊斯兰征服萨珊波斯帝国之前,赫拉特城市表现出波斯文明、希腊文明和基督教文明交融发展的特点。
公元7世纪伊斯兰征服运动后,在倭玛亚王朝时期,阿拉伯人在萨珊波斯帝国曾经实施统治的区域驻扎和管理,这给赫拉特城市的人口结构带来了新的民族成分。公元8世纪后的阿巴斯王朝时期,呼罗珊地区城市出现繁荣景象,该地区兴起了赫拉特、木鹿、巴厘黑和尼沙普尔四大城市。不过,赫拉特城市并没有因为阿拉伯人的统治发生伊斯兰化。呼罗珊地区波斯文化留存较为浓厚,并得到了阿巴斯王朝的尊崇,因而这一时期赫拉特市区建筑具有向波斯古典文化类型复归的现象。赫拉特人口结构中,包括琐罗亚斯德教、基督教、犹太教信徒和阿拉伯人、印度人、蒙古人及中亚北部绿洲部落民等。城市居民依民族和教派差别在赫拉特分区聚居,形成了多种教区和民族社区共处的布局。公元10世纪阿拉伯地理学家伊本·郝乌卡尔(Ibn haukal)的游记中有“赫拉特城市中有基督教堂,犹太人,印度人是城市中的少数族裔” 的记载(5)C. P. W. Gammell,The Pearl of Khorasan, A History of Heart, (London:Hurst Company, 2017),8.,这也印证了赫拉特城市是多种文明在长期、不断交往中逐渐形成的多民族和多元文明的城市。
公元10世纪阿巴斯王朝后期,波斯人建立的萨曼王朝开始兴起,该王朝在其所统治的区域内推行了伊斯兰化政策,这导致赫拉特城内的基督教教区逐渐缩小。相关文献记载,此时在赫拉特城北一个名为库什克玛嘎尼的地方,有一座涅斯托利派的教堂被改建为清真寺,这一状况反映了赫拉特城的基督教已趋于衰落。与此同时,逊尼派的穆斯林社区得到扩展。在公元15世纪时,穆斯林阿里·沙尔·纳瓦伊曾来到这里,据他描述,当时清真寺的形状仍像基督教的修道院。(6)Maria Eva Subtelny, “A Timurid Educational and Charitable Foundation: The Ikhlasiyya Complex of Ali Shir Navai in 15th-Century Heart and Its Endowment,”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1(1991):38—61.在萨曼王朝时期,赫拉特旧城中的佛教圣塔和琐罗亚斯德教神庙等建筑也先后被毁,并且此后也都没有获得重建。
此时在萨曼王朝的北方和东北方边境分布着游牧的突厥部落。由于萨曼王朝统治下的穆斯林社会向突厥部落实行了开放和接纳的政策,在公元10世纪时这些部落开始大批皈依伊斯兰教。由于赫拉特承担着王朝边防重镇的职责,需要突厥部落协助防守,因此赫拉特城市开始向突厥部落开放,城市由此出现突厥居民的聚居区。这一时期赫拉特居民的民族成分由于突厥部落的加入而变得更加复杂。
公元11世纪后,塞尔柱突厥王朝统治者接受了逊尼派伊斯兰教,处于塞尔柱统治下的赫拉特城市进一步转向伊斯兰化,赫拉特成为一座盛行哈乃斐教法的伊斯兰城市。赫拉特以哈乃斐派为官方信仰,也容纳了其他教法学派,该城还盛行苏菲主义的民间信仰。
在古尔(Ghurid)王朝时期,吉亚斯·丁·古尔王(1163—1202)以伊斯兰教的捍卫者自居,他把城北清真寺的旧址改建为星期五清真寺。古尔王朝时期,赫拉特城市中多种教派并立的格局发生了改变,逊尼派穆斯林已经占据城市人口的主要部分。
在这一阶段,赫拉特是在农业发达,手工业和商业高度繁荣的条件下,通过不断吸引定居人口,从村庄和城镇形态发展成为丝路的大型城市的。赫拉特由于人口稠密、粮食富足和税收盈余,可以通过自给的方式组建军队来防守城市。然而,由于赫拉特地处交通要道,过往的外来军队多次给赫拉特城区造成严重破坏。此外,洪水、瘟疫、蝗灾、地震等天灾也给赫拉特城市的发展带来诸多不确定的因素。这一时期,赫拉特城市发展陷入一个被破坏、再重建的历史循环,和平时期经济繁荣促使市区居民人口增长,而战乱时期其人口因兵燹大量流失,赫拉特城市人口呈现流动性较大的特点。
蒙元帝国时期(1206—1368),赫拉特是伊尔汗国的藩邦喀尔提德王国的国都。帖木儿帝国建立初期,帝国沿用了塞琉古王国的区划旧制,将统治区域划分为呼罗珊、伊拉克—阿只迷(阿拉伯语,意为“非阿拉伯的”)(7)“Ajam”为阿拉伯语,意为“非阿拉伯的”,见Boris James, “Arab Ethnonyms (Ajam Arab, Badu and Turk): The Kurdish Case as a Paradigm for Thinking about Differences in the Middle Ages”,Iranian Studies, 5(2014):683—712.和伊拉克—阿拉伯等三大行政区,赫拉特作为呼罗珊(波斯语,意为“东方日出之地”)大行政区的总督治所,具有突出的政治地位。
1231年蒙古将军钦帖木儿消灭了呼罗珊地区的花剌子模军队,他领受窝阔台大汗之命管理这一地区。蒙古征服使得呼罗珊地区兴起了什叶派的民间抵抗力量,如萨拉别达斯(Sarbedars)运动,因此赫拉特城市中也逐渐形成了什叶派和阿里派的聚居区。
蒙古征服对呼罗珊及中亚地区造成严重的破坏,战乱和重税导致呼罗珊人口大量减少和经济凋敝。1235年钦帖木儿去世后,波斯学者贝哈丁进入蒙古的官府机构并成为呼罗珊的财政大臣,他受到了蒙古统治者的信任。1236年窝阔台汗下旨复兴呼罗珊,他委任阔儿吉思来治理呼罗珊,该地区逐渐结束了蒙古征服初期混乱的财政制度,赫拉特人口逐渐恢复和增长。而同一时期,设拉子和布哈拉都没有从战乱的破坏中恢复过来,尼沙普尔缓慢地恢复,而木鹿、巴厘黑等城市衰落下去了。
1251年蒙哥大汗将赫拉特城交给呼罗珊古尔地区的封建主喀尔提德家族的沙姆斯丁·穆罕默德进行统治。该家族在蒙古征服之前曾经是古尔王朝的臣属,即“马力克”。1245年沙姆斯丁·穆罕默德继承了呼罗珊南部地区,在赫拉特建立了喀尔提德王国地方政权。在蒙古贵族激烈的争夺中,他灵活和谨慎地处理与蒙古君主的关系,使这一政权一直维持至1389年。(8)[法]勒内·格鲁塞:《草原帝国》,赵晓鹏译,北京:中国致公出版社, 2019年,第341页。作为喀尔提德王国都城,在这一阶段,赫拉特的发展速度超出了呼罗珊地区的其他城市,成为该地区无可争议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其城市的发展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喀尔提德王国在赫拉特建都,保障了这一城市的稳定和发展。在伊尔汗国统治下,喀尔提德王国保持了相对独立性,和平的环境使赫拉特经济出现繁荣景象,为城市的发展创造了物质基础。
赫拉特历任国王,如沙姆斯丁·穆罕默德、嘉泰丁、法黑拉丁、穆兹丁·侯赛因等,都致力于经营和发展自身势力,不断拓展和翻新赫拉特的城市区域,使得赫拉特得到了较彻底的重建和修复。1299年国王法黑拉丁下令修整赫拉特,他从赫拉特周边城市,如古尔、锡斯坦、弗珊津、贾姆等地召集工匠对王宫和城墙进行扩建,在王宫周围增建露天清真寺、马力克巴扎区、疗养院、苏菲道堂、旅馆等城市建筑。这一时期增建的建筑还有阿卜杜·埃米尔清真寺和塔拉·弗鲁什清真寺等。位于赫拉特郊区的一些村庄,如玛尔戈罕和坎地斯坦的牧场也转变成赫拉特城市的组成部分。
赫拉特是连接木鹿、坎大哈和德里的“马匹之路”上最大的集散场,喀尔提德王国统辖下的城市,如喀布尔、昆都什、木鹿城等,也都通过发展与赫拉特的商业贸易从而得到发展。赫拉特的商业经济还带动了呼罗珊及中亚地区城市的经济,赫拉特作为国都的政治地位因而更加巩固。在帖木儿征服中亚之前,随着伊尔汗国的衰落和瓦解,汗国统辖下的各突厥部落和蒙古贵族都纷纷建立割据性的封建王朝,喀尔提德王国也摆脱了伊尔汗国的统治,成为完全独立的国家。赫拉特作为喀尔提德王国的国都,成为当时中亚地区地位突出的大都市。赫拉特在喀尔提德王国时期稳定发展的同时,波斯西部、伊拉克及呼罗珊北部地区受到战乱影响,其城市中的艺术家、学者和有技术的匠人大批涌入赫拉特,这为赫拉特城市的文化发展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14世纪后半叶,中亚的木鹿地区逐渐兴起帖木儿王朝。赫拉特的喀尔提德王朝同帖木儿兰(即瘸子帖木儿)存在长期政治同盟及姻亲关系,但是不断扩张的帖木儿帝国逐渐蚕食了喀尔提德王朝统辖的区域,如原先属于喀尔提德王朝的喀布尔和昆都士等城市也都被帖木儿强占,双方也从同盟转变为对手。1380年喀尔提德王朝同帖木儿帝国爆发战争,帖木儿帝国灭亡喀尔提德王国后,赫拉特成为帝国在呼罗珊的省治。1405年瘸子帖木儿去世后,任呼罗珊总督的鲁合汗开始重建赫拉特,1407年鲁合汗即帖木儿帝国汗位后,将国都从撒马尔罕迁至赫拉特。
赫拉特这一时期的城市建筑与以往表现出诸多不同。以往赫拉特在被诸如突厥、蒙古等外来民族打击毁灭的重建,是由当地封建贵族组织赫拉特的土著部落及居民进行的。帖木儿帝国时期,赫拉特的这次重建是由征服民族组织和实施的。此外,以往赫拉特的重建以防卫为首要目标,而这次重建是将赫拉特铸造成帝国首都,彰显帖木儿帝国政治法统的来源合法性,而表现方式是在重建中赋予城市以政治寓意。鲁合汗时期,赫拉特兴建了一系列清真寺、宗教学校、纪念碑等建筑,这些高大的城市建筑都宣示着帝国王权的气派。在赫拉特内城中的卡尔提德王宫东侧,修建了宗教学校玛德拉萨和会厅(khaneqah)等建筑。王后乔哈尔·希德(波斯语“无忧珠”之意)帮助鲁合汗在赫拉特设计和兴建了清真寺、神学院、陵墓及花园等建筑,如赫拉特城北的乔哈尔·希德陵和玛德拉萨等。除了赫拉特外,乔哈尔·希德还在马什哈德兴建了系列城市建筑,例如马什哈德乔哈尔·希德大清真寺,后来这座建筑被改建为伊玛目礼萨圣陵。伊斯兰化是这一时期赫拉特城市发展的主要特点。自1410年开始,赫拉特帖木儿建筑艺术发展进入爆发期,清真寺、学校、巴扎、防御工程等城市设施大量兴建,以前所未有的规模构筑起赫拉特市区的实用空间。
这一时期赫拉特城区涌现出一批由私人兴建的宗教建筑群。在帖木儿苏丹侯赛因·巴彦喀拉在位时期,著名学者阿里·谢尔·纳瓦伊(1441—1501)获得了苏丹赏赐的土地,在这块地产上除了居所、果园外,还修建了清真寺、学校、旅馆、驿站、浴室、医院等建筑。这些建筑结构紧凑、功能齐全,被称为“伊科拉西叶建筑群”(Ikhlasiyya complex),这被西方学者视为“帖木儿文艺复兴”时期赫拉特文化发展的主要成果之一。(9)Maria Eva Subtelny, “A Timurid Educational and Charitable Foundation: The Ikhlasiyya Complex of Ali Shir Navai in 15th-Century Heart and Its Endowment”,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2(1995):38—61.在“伊科拉西叶建筑群”的周围,逐渐形成马立克、库什、坎大哈、伊拉克、察哈尔苏等五大巴扎区,巴扎区的周边还分布浴室、会厅等公共场所。赫拉特城市中出现的这些建筑是中世纪时代典型的伊斯兰城市的主要标志。
城市的建筑规划方面也与以往不同。作为征服者的帖木儿贵族以及来自中亚的突厥部落都被安置于赫拉特旧城外的北侧。这一区域新迁入人口众多,其经济发展速度比旧城区快,最终演变成赫拉特的新城区,即北郊大街。从整体看,赫拉特城区在帖木儿帝国时期的面积得到了扩大。在城市规划上,赫拉特以北郊大街及其延伸线为中轴,南北贯通了整个赫拉特城区并将城区分为东西两部分。沿北郊大街一线南下,可以穿过赫拉特的主要商业区和政务区;由北郊大街向东北方向,可以到达赫拉特的旅馆区。费鲁兹巴德大门连接了北郊大街和旧城的中轴线,再由此通向城中的王宫。同一时期,中亚城市撒马尔罕和巴厘黑的城市建筑还带有草原部落向城市定居转变中的过渡痕迹,体现了农耕和游牧两种文明共同创造城市文化的结果。相比之下,在赫拉特居民区的分布上,已经不存在中亚城市中那种农耕和游牧两种风格明显对立的格局。例如赫拉特的北郊大街,这里的规划和建筑风格已完全褪去草原部落向定居城市过渡的面貌,帖木儿风格的建筑表现出较高文明阶段的城市特征。北郊大街的规划显示了帖木儿贵族完全接纳了当地波斯文化,使这一城区同赫拉特旧城融为一体。鲁合汗使城市的伊斯兰化进程向深入和高级阶段发展,并从赫拉特向帝国其他城市推广,因此他赢得了伊斯兰君主(padshah-I Islam)的称号和伊斯兰革新者(mujaddid)的地位。(10)Maria Eva Subtelny & Anas B. Khalidov,“The Curriculum of Islamic Higher Learning in Timurid Iran in the Light of the Sunni Revival under Shāh-Rukh”,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2(1995):210—236.
在城市规划方面,赫拉特作为帝国首都必须创造便利的对外通道以便与外部进行联系和沟通。赫拉特城市主干道从旧城中轴向南延伸至城外,一直通向法拉黑并连接坎大哈、印度等地。这条线向南连接什叶派圣坛古扎尔,向北则连接位于马什哈德的什叶派圣坛库城。城区的基础设施方面,赫拉特城中的水源来自城东郊的瑙堡,水道由东向西绕过城北,给整个城市供给用水。北郊大街铺设了完备的水利系统,这一水利设施本身就是帖木儿帝国建筑艺术中的典范。
城市人口、民族及教派分布方面。在帖木儿帝国鲁合汗时期,赫拉特经过长期经营,其经济恢复繁荣,城市中商业区扩大,城市的郊区及哈里鲁德河两岸农牧业也发展起来,这使得赫拉特城市的周边和郊区聚集了大量的定居人口。15世纪30年代,赫拉特经过半世纪的恢复和发展,人口大约达到15万—20万,成为当时中亚地区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这也远超过帝国之后各时期该城市的人口规模。帖木儿帝国时期发生了与伊朗西部兴起的黑羊王朝的战争,1434—1435年爆发大瘟疫,这些都对赫拉特城市造成一定影响,其人口出现短时期减少的情况,但从整个时段来看,赫拉特在两个多世纪里保持了相对的政治稳定和经济繁荣。
帖木儿帝国时期赫拉特人口发展的原因,在于公元14和15世纪从中亚经伊朗高原北部直到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广大区域内,作为部落王朝建立者的突厥民族逐渐转向城市定居。在长期交往中,突厥和波斯两大民族从最初的矛盾冲突走向共处,共同成为这一地区内的中世纪伊斯兰城市的铸造者。赫拉特不仅是沟连中亚和西亚的走廊,还是贯通中亚与南亚的动脉,便利了不同区域人口的流动,形成多民族共处的城市格局。
在帖木儿帝国时期,赫拉特城市人口的民族构成和教派结构基本定型,这影响了此后赫拉特城区人口的居民分布状况。自16世纪初萨法维王朝兴起后,赫拉特继续接纳来自西亚的土库曼部落、波斯什叶派信徒,中亚民族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以及来自莫卧儿帝国的突厥部落等信仰伊斯兰教的不同民族。他们放弃游牧习惯而转向城市定居,进一步奠定了近代赫拉特城市人口结构的基础。萨法维王朝对赫拉特进行了有效控制,将其作为镇守东方边陲的军事重镇。赫拉特城市中什叶派教区不断扩大,并构筑起什叶派的独立城区。从17和18世纪开始,普什图人的杜兰尼王朝逐渐取得对赫拉特的统治权,赫拉特增加了普什图族等成分。据2003年阿富汗国家地理杂志显示,赫拉特城市中操波斯语的波斯族、塔吉克族和法尔斯族占城市人口的65%,普什图族占30%,乌兹别克人占2%,土库曼人占1%,赫拉特城市人口为43.6万。西亚和中亚的游牧部落和农耕民族在赫拉特共同繁衍生息,赫拉特城市居民形成相对稳定的人口结构。
赫拉特人口以逊尼派为主要构成。以什叶派为国教的萨法维王朝同敌对的、信仰逊尼派的乌兹别克王国和莫卧儿帝国长期争夺赫拉特,而赫拉特城内的什叶派和逊尼派在经历多次教派矛盾冲突后选择共处。此后,赫拉特城市人口呈现出依照教派分区聚居的格局,这也是影响近代赫拉特城市发展的重要因素。
城市工商业方面。我国明代洪武和永乐年间,陈诚曾五次出使西域帖木儿帝国,他在1414年10月来到赫拉特,下榻于赫拉特的北郊大街。陈诚在《西域番国志》中认为,赫拉特以丝绸贸易见长,主要商业区位于离王宫最近的马立克大巴扎中,巴扎中的商店按照经营的商品种类进行分区,帝国政府对巴扎中商户征收的商业税率一般为20%。当时赫拉特矿业和手工业已高度发达。《西域番国志》中记载,赫拉特“地产铜铁,制器锋利,造瓷器尤精,描以花草,施以五彩,规制甚佳”“多有金银、宝贝、珊瑚、琥珀、水晶、金刚、朱砂、蜡石、珍珠、翡翠,云非其所产,悉来自他所”(11)[明]陈诚:《西域行程记·西域番国志》,周连宽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 第72页。,这反映了帖木儿帝国时期赫拉特的工业发达和商业繁盛的状况。
1544年1月莫卧儿帝国的王子胡马云(后成为莫卧儿帝国第二代皇帝)在王位争夺中败退,他来到赫拉特时受到萨法维王朝驻赫拉特总督的接待。他在赫拉特看到的巴扎仍是繁荣景象,出售丝绸、珠宝、玻璃、地毯等商品。
从13世纪末至16世纪中后期,除短时期的战争影响外,赫拉特大体保持经济繁荣和稳定发展。帖木儿帝国及此后萨法维王朝统治时期,赫拉特免于重建和毁坏的循环,这使得城市形成了一定的文明积累及文化积淀。这一时期城市规划及建筑、人口、民族和教派结构构成赫拉特城市发展的基础要素。
从14世纪开始至16世纪,赫拉特的城市发展发生了巨大变化,实现了从丝路重镇向帝国政治和经济中心的角色转换。1407年帖木儿帝国鲁合汗将都城从撒马尔罕迁至赫拉特时,从帝国中亚城市中发端的文化运动已蔚然成风,赫拉特感受到这一新兴文艺,并将之进一步发扬光大,其结果是促使赫拉特成为这次文艺运动新的中心,借此发展为当时世界的“文化之都”。
中东地区从10至11世纪经历了白益王朝文艺复兴,14至16世纪又经历了帖木儿文艺复兴,这两场运动都是覆盖西亚和中亚广大地区的以伊斯兰文明为基础的文化运动。(12)Maria Eva Subtelny,“A Timurid Educational and Charitable Foundation:The Ikhlasiyya Complex of Ali Shir Navai in 15th-Century Heart and Its Endowment”,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2(1995):38—61.在14世纪至17世纪西方基督教世界开展文艺复兴运动的同时,中亚兴起的文艺浪潮也风靡伊斯兰世界。这里的“帖木儿文艺复兴”是指发端于14世纪70年代帖木儿帝国撒马尔罕等中亚城市的文化和文艺浪潮,此浪潮于15至16世纪勃发和盛行于帖木儿帝国统辖下的波斯中部及以东地区、中亚和南亚的西北部等地的城市中,以融合波斯文明、伊斯兰文明和突厥—蒙古文化为特征,在建筑、绘画、音乐、文学及手工艺术等领域取得很高造诣。在16—17世纪,文艺浪潮传入了印度莫卧儿帝国,促进了当地文化发达和繁荣,莫卧儿帝国的文化也成为“帖木儿文艺复兴”的余波。及多·罗吉耶罗提出,文艺复兴不仅仅限于欧洲,它是遍及欧亚大陆的一场文化的相互借用、再生和创造运动。欧洲文艺复兴不仅借用了古希腊和古罗马的文化,还借用了来自中东的文化原型。(13)Maria Eva Subtelny,“A Timurid Educational and Charitable Foundation: The Ikhlasiyya Complex of Ali Shir Navai in 15th-Century Heart and Its Endowment”, Journal of the Amcrican Oriental Society,2(1995):38—61.
在帖木儿文艺复兴中,蒙古和突厥的王族成员以及伊斯兰学者和苏菲信徒成为帖木儿文艺的创造者。帖木儿帝国的王族成员有不少本身就是科学家,例如鲁合汗的王子以及出任河中省(transoxiana)总督的乌鲁格·别格。他们与季亚思·丁·加穆希德·喀什、阿里·库什吉、凯迪扎地·鲁米等一批供职于撒马尔罕天文台的科学家一起,修订了13世纪纳赛尔丁·图斯提出的天文学理论。(14)Ilker Ebrim Binbas,Intellectual Networks in Timurid Iran, (Oxfor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3.
赫拉特的帖木儿王族苏丹侯赛因·巴彦喀拉本人就是波斯文学家,他在宫廷创建文学中心,成员有阿里·谢尔·纳瓦伊、加米和米尔赫万德等人。(15)Ilker Ebrim Binbas,Intellectual Networks in Timurid Iran,(Oxfor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4.当代学者提出,帖木儿文艺复兴产生于帝国的王族宫廷,帖木儿王族成员是权力的中心,他们实力相当又相互竞争,导致艺术文化的交锋和不断进步,从而促进了建筑、工艺、文学、美学等相关的文化产品的大量产出。在王族成员资助下,赫拉特出现了一些融合了蒙古和突厥、波斯和伊斯兰等文明的建筑杰作。王族宫廷中汇聚了一批知识精英,其中以苏菲知识分子为主体,构成了较为固定的城市文化圈,这是“帖木儿文艺复兴”中从事文化创造的生力军。这一时期赫拉特城市发展呈现出一些独特的地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帖木儿帝国时期,波斯典型的“主殿—四廊”结构是帝国城市主要建筑的设计形制。例如1398年帖木儿在撒马尔罕兴建比比哈努姆清真寺,乌鲁格·别格汗在布哈拉修建夏尔·多尔神学院等,这些建筑的圆顶大厅和四道门廊的结构,都是承袭了波斯建筑中典型的对称结构。这是由于帖木儿帝国的建筑设计者大多来自波斯,例如建筑设计师盖亚斯·丁·加姆什德·喀什、戈旺姆·丁·宰因·设拉兹等。这些杰出的设计者和建筑家精通数学、设计和装饰,通过他们的作品,帖木儿时代波斯建筑传播到了帝国的各个角落。在鲁合汗时期,赫拉特兴建的清真寺、会厅、宣礼塔、宗教学校、澡堂和纪念塔等建筑,其结构如穹顶、拱门、壁龛等大多来自波斯的这种建筑风格。
帖木儿时代大型建筑上镶嵌的保护层和彩釉陶瓷等装饰,大多来自中亚帖木儿的建筑风格。建筑技术的进步是随着陶瓷艺术的发展而来的,来源于元、明时期的中国陶瓷技术,在帖木儿帝国的城市建筑中得到广泛的应用。帝国建筑的表面都广泛使用了陶瓷装饰技术,建筑的门廊、穹顶和主殿的圆顶等部分都有这种装饰。清真寺和宗教学校玛德拉萨的建筑上,穹顶的设计是钟乳形。在建筑室内,大量使用镶金技术,室内的壁画通常都有镀金和青金石的镶嵌装饰。帖木儿风格的装饰包含了复杂的技术和工艺,如烧制泥砖、表面抛光、刺屏镂空等,皆是集艺术设计和工艺技术于一体。
在帝国的其他城市,例如伊斯法罕的星期五清真寺,大厅的门楣上的题匾和庭院建筑上的雕饰都使用了帖木儿样式的彩釉。在“帖木儿文艺复兴”时期,帖木儿帝国将马赛克雕饰技术从中亚向西亚和南亚推广。 1327年所建的亚兹德的星期五清真寺,其穹顶、大厅和入口的拱门、走廊和钟乳型饰都覆以碧玉或陶瓷的装饰题头。建于1465年大不理士的蓝色清真寺和建于1453年的伊斯法罕的达拉布伊玛目什叶派圣坛,以及建于1416年马什哈德的高哈尔·沙德清真寺和克尔曼的星期五清真寺等,都使用了帖木儿的陶瓷或彩釉建筑艺术。其中,赫拉特的高哈尔·沙德清真寺所使用的黑线彩瓷,即15世纪上半期帖木儿艺术及其烧瓷技术的集中体现。(16)Sandra Aube, Thomas Lorain & Julio Bendezu- Sarmiento , “The Complex of Gawhar Shad in Herat: New Findings about Its Architecture and Ceramic Tile Decorations”,Journal of the British Institute of Persian Studies,58,(2020):62—83.
帖木儿王朝的建筑装饰作品,其设计具有统一的形制,但又根据建筑的实际需要,使用的图案装饰各异。建筑的门廊和拱门上饰以花形图案,而廊道和拱体上的用砖,其表面都带有星形图案,寓意为星空。建筑图案分为花型图、几何图和书法体三种。书法体图案通常以库法体将“安拉”或“穆罕默德”的字母制成马赛克或陶瓷装饰,作为建筑的瓦片或匾牌部分,或覆盖于外墙。14世纪开始,帖木儿帝国的几何体装饰形成了一整套成熟的设计图案,这是将几何学图形按照一定规律重复排列而成。最后一种是花型图,这是将植物或花藤制成涡旋图形。在鲁合汗时期,赫拉特的建筑装饰中充分体现了这种帖木儿特色的文艺底蕴,如走廊和拱门装饰图案只有几何设计、花和藤蔓的装饰图形或者书法和铭刻,这是将帖木儿文艺融入城市建筑的典范。
重建后的赫拉特是以呼罗珊地区伊斯兰文化中心的面目出现的,由于其在伊斯兰文化和艺术方面取得较高的成就而被视为当时伊斯兰文明的象征,被称作“伊斯兰文明的圆顶”(17)Sandra Aube, Thomas Lorain & Julio Bendezu- Sarmiento , “The Complex of Gawhar Shad in Herat: New Findings about Its Architecture and Ceramic Tile Decorations”,Journal of the British Institute of Persian Studies,58(2020):62—83.。这一时期的宣礼塔、穹顶等建筑上的设计图案都具有精湛的技术,其中蕴含的艺术成就足可与当时方兴于意大的文艺复兴相媲美。整体来看,赫拉特的建筑中包含了突厥化的波斯建筑设计结构、帖木儿的雕饰风格、伊斯兰文化等重要元素。
“帖木儿文艺复兴”以融合波斯文明、伊斯兰文明和突厥—蒙古文化为特征,在建筑、绘画、音乐、文学及手工艺术等领域都达到很高的造诣。1447年鲁合汗死后,帝国分裂。1500年昔班尼王朝攻占了布哈拉、撒马尔罕、巴里黑和赫拉特等城市,然而“帖木儿文艺复兴”的建筑艺术对中亚昔班尼王朝和后起的乌兹别克王国的城市建筑都产生长久的影响。
1507年帖木儿王子巴布尔被昔班尼王国打败,他入主印度并建立莫卧儿王朝,帖木儿建筑中的马赛克雕饰技术随之向南亚传播。在16—17世纪,文艺浪潮传入了莫卧儿帝国,促进了印度文化发达和繁荣,莫卧儿帝国的文化也成为“帖木儿文艺复兴”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时期中亚和南亚的建筑装饰中,彩釉和陶瓷装饰源自帖木儿的建筑风格,走廊、拱门、门楣和题匾上都雕饰了帖木儿的图案和样式。整体来看,中亚和南亚城市建筑中融入的文化包含了突厥化的波斯建筑、帖木儿风格、伊斯兰文化等,体现了多元文明高度融合的特点。
在倭马亚王朝时期,建造宫殿、清真寺、浴室、要塞等工程时,统治者雇用了波斯、希腊等地的匠人和建筑师,建筑设计上借用了波斯和拜占庭的风格。在阿巴斯王朝时期,随着伊斯兰文明的逐渐形成和成熟以及伊斯兰翻译运动大规模开展,伊斯兰世界从其他文明中汲取了建筑学的遗产。波斯的数学开始具备了建筑学的基础知识,数学教本中出现了计算、测绘和测量的方法。例如巴格达的城市建设中,财务官的建造工作已经开始运用数学和几何的知识和技能。
在阿巴斯王朝衰落后,白益王朝、萨曼王朝、法蒂玛王朝都极力提倡科学和艺术。10世纪出现了伊斯兰文化繁荣的景象,科学文化获得巨大发展,伊斯兰世界的数学学科出现了空前的发展。10世纪晚期,波斯数学家阿布·瓦法·布兹加尼将数学和建筑学结合,自此波斯的数学广泛应用于建筑学领域。11—15世纪波斯应用数学形成了系统教程,涌现出一批波斯数学家,如伊本·库特布·第纳瓦里、阿布·波克尔·卡拉季、阿布·曼苏尔·巴格达迪、伊吉利·伊斯法哈尼等(18)Jafar Taheri, “Practical Arithmetic in Islamic Architecture:A Critical History and Surve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Heritage, 5(2017):747—762.,他们都推动了建筑数学的进步。
在帖木儿时代,数学已经广泛应用于建筑学。撒马尔罕天文台的设计者是波斯数学家盖亚斯·丁·喀什,同时期的还有阿布·萨赫尔·库赫斯、阿布尔·瓦法、纳西尔·丁·图斯等,盖亚斯·丁·喀什更成为建筑数学的集大成者。(19)Jafar Taheri,“Practical Arithmetic in Islamic Architecture: A Critical History and Survey”,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rchitectural Heritage, 5(2017):747—762.建筑数学促进了伊斯兰工程建筑的繁荣,到帖木儿时期,波斯建筑的式样和形制有了更高的水平,更趋于成熟,结构更加复杂。
这一时期赫拉特出现的新兴建筑,即是伊斯兰世界的数学学科在几个世纪的积累之后与建筑学完美融合的成果。波斯数学系统的几何计算、建筑建材测量、财务审计、工资结算等方法,已成为帖木儿帝国建筑学建造的基本程式。此外,波斯数学家非常重视应用数学在建筑师和财务官等群体工作中的作用,他们致力于寻找建筑工程的科学方法,最终实现了将建筑建造“理性化”的目标。帖木儿时期赫拉特城市建筑的重建,即体现了波斯建筑学家这一理想目标。赫拉特的建筑盛行平面和立体装饰,出现了大型的拱形、圆顶、圆形建筑,这类建筑构成帖木儿时代城市建筑的基本式样。
当时伊斯兰世界学术研究的精英主要由苏菲学者组成,苏菲学者组成的文化圈是横跨国界和地域的,他们在北非、西亚、中亚及南亚广大地域内流动。苏菲长老创制道统(silsila)并拥有众多信徒,从而形成门派和苏菲社团。“帖木儿文艺复兴”时期,帝国王族尊重伊斯兰学者在美学、宗教学和政治学等领域的成果,为他们提供优厚的待遇,因此帖木儿的王族宫廷吸引了较多的苏菲学者。有的苏菲长老还接受了帖木儿帝国颁授的“汗”“苏丹”“哈里发”等头衔(20)Ilker Ebrim Binbas,Intellectual Networks in Timurid Iran,(Oxfor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7.,他们的苏菲社团在帝国重要城市中享有高度的自治地位,并构成帖木儿帝国政治生活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在赫拉特聚居了当时伊斯兰世界顶级的学者,如苏赫拉瓦迪教团的苏菲。同时,赫拉特还是连接中亚、南亚等地的纳什班地亚教团的中转站。赫拉特也成为连接北非马格里布、埃及开罗、奥斯曼帝国、伊朗大不理士和伊斯法罕等地苏赫拉瓦迪教团的重要基地。这一时期赫拉特往来学者众多,出现了学术交流频繁和师承门派交错等现象,该城市也成为伊斯兰世界的学术中心。
在赫拉特,鲁合汗将逊尼派哈乃斐教法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其目标是抵制什叶派伊斯兰的传播,其措施是兴建学校,发展伊斯兰教育。如1410年在赫拉特兴建了伊斯兰学校玛德拉萨和苏菲道堂联合体。在这样的学校中建立了一套标准和系统的科目教育,学校中教授课程有逊奈(hadith)、律法(fiqh)、经注学(tafsir)和伊斯兰科学(ulum-I islam)等,帝国通过系统的教育以增强逊尼派的正统地位。(21)Maria Eva Subtelny & Anas B. Khalidov, “The Curriculum of Islamic Higher Learning in Timurid Iran in the Light of the Sunni Revival under Shāh-Rukh”,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2(1995):210—236.以此为基础,赫拉特的玛德拉萨和苏菲道堂逐渐成为帖木儿帝国的官办教育机构。
在赫拉特,除了帖木儿帝国的官办的教学机构外,私人兴办的宗教学校较为发达。私人的宗教学校大多由名声显赫的苏菲承办。在赫拉特诸多的私人教育机构中,采用统一的、一套系统的标准教程,这套标准教程在从北非到中亚和南亚的伊斯兰世界广泛使用,长老为完成学业者颁授结业证书(ijaza),这成为苏菲中可以通用的文凭。而第一套标准教程和结业证书就是1425年在赫拉特的宗教学校制定并通用的。(22)Maria Eva Subtelny & Anas B. Khalidov, “The Curriculum of Islamic Higher Learning in Timurid Iran in the Light of the Sunni Revival under Shāh-Rukh”,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2(1995):210—236.由于波斯、北非等地的学者对其进行增补完善,标准教程的内容和结业证书的形式在各地又存在差异。这便利了伊斯兰教育的沟通和发展,并成为促进15世纪赫拉特沙斐仪和哈乃斐两大教法学派更新和发展的重要因素。在14和15世纪伊斯兰世界苏菲主义盛行,在不同的地域形成各具特色的教团,这为赫拉特民办教育的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城市中官办教育和私人教育都得到发展,赫拉特成为伊斯兰世界重要的教育基地。
在1507年帖木儿帝国灭亡后,新兴的波斯萨法维王朝的国君伊斯玛仪沙、塔赫玛斯普和阿巴斯一世也都极为重视赫拉特的作用,萨法维王朝还继承了“帖木儿文艺复兴”之风,保留了帖木儿帝国时期的文艺和艺术,并在城市建筑艺术上更多地注入什叶派伊斯兰文化因素。在16世纪60年代,萨法维王朝任命的红头军总督治下的赫拉特仍旧处于文艺繁荣的全盛时代。(23)May Farhat, “Shii Piety and Dynastic Legitimacy: Mashhad under the Early Safavid Shahs”,Iranian Studies,2(2014):201—216.在17世纪以后,赫拉特作为呼罗珊地区的重要城市,继续保持经济和文化繁荣景象的同时,向深度伊斯兰化发展。城市的伊斯兰特征为近代赫拉特留下无法抹灭的印记,并为赫拉特近代和现代城市的格局奠定了基础。
在14至16世纪,赫拉特的城市发展秉承了公元10世纪至13世纪呼罗珊地区社会发展的伊斯兰化进程。但与13世纪之前的城市发展历程不同,在14至16世纪赫拉特经历了帖木儿帝国对该城市的重建和复兴,鲁合汗乘帝国中亚城市中的“帖木儿文艺复兴”勃兴之势,借助其高度发达的建筑艺术对赫拉特进行了重建。在此过程中,鲁合汗将赫拉特打造为伊斯兰文化的中心和逊尼派的宗教圣城,并使赫拉特融合了蒙古文化、波斯文明和伊斯兰文明,以此创造出当世无可匹敌的城市文明,从而使赫拉特成为世界的文化之都,赫拉特城市的复兴和发展本身构成“帖木儿文艺复兴”的一个组成部分。
这一时期交汇于呼罗珊地区的各文明最终产出以伊斯兰文明为主特征的城市建筑艺术并达到了极高的造诣。赫拉特城市建筑和规划、人口构成和民族教派结构等方面都表现出伊斯兰化的明显特征,这也在纵向的时间刻度上给赫拉特以后的城市发展留下深刻的烙印,其影响远及现代的赫拉特。在横向的区域范围上,赫拉特也以伊斯兰的文化方式将这种城市文明和格局向中亚、南亚和中东等地区辐射,对西亚广大区域内的城市文化和建筑的演进造成了持续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