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中逵,何 娟
(湖南师范大学乡村教育研究中心,湖南长沙 410081)
自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以来,乡村发展备受关注,尽管近些年来国家出台了不少向乡村倾斜的政策,但城乡差距仍然较大,如何解决我国乡村的整体重建问题仍需继续探寻有效方式。同属儒家文化圈的韩国和日本自20世纪70年代发起的旨在促进农村经济发展、提升农民生活品质的运动,对我们不无启示。本文拟在比较韩日两国新村运动异同的基础上,分析其教育功用并就如何从中作出相关借鉴提出部分不成熟的看法,以期对当前我国的乡村教育振兴有所裨益。
自20世纪70年代起,韩日两国先后发起了旨在全面改善乡村的新村运动并取得了巨大成效,回顾两国乡村振兴运动的发展历程,其共性有三。
其一,解决的是同一个问题。纵观韩日两国乡村振兴运动,从发起背景看,都是试图解决城乡发展严重失衡及由此带来的乡村普遍衰落问题。一是城乡发展严重失衡。二战后韩国经济萧条、百废待兴,为改变这种局面,1962年朴正熙执政时采取工业化城市化发展战略和劳动密集型、出口导向型的产业发展政策,经过连续两个五年计划的实施,韩国城市工业经济快速发展,但也导致农村农业发展成效不彰。据统计,“一五期间,韩国工业的增长速度为718%,农业为513%,二五期间工业的增长速度为1015%,农业为215%”,[1]这种高达200和800个百分点的悬殊差距使得城乡两极分化和矛盾越来越大,严重影响了国家的整体现代化进程。二战后的日本经济倍受重创,也采取了全面工业化和城市化国家发展战略,使得日本农村劳动力迅速转移并聚集至城市。据统计,“在1955-1971年的16年期间,日本工业和其他非农就业人口增加了1830多万人,所占就业总人数比例从61%增加到85%,农业劳动力则从1600万人减少到760多万人”,[2]农村劳动力的大量涌入虽为城市发展提供了人力基础,但也致使人地、城乡矛盾日益突出,制约了日本整个国家的协调发展。二是乡村发展普遍贫困衰落。上述城乡发展严重失衡导致韩日两国乡村无论物质建设、经济发展还是民众精神状态都普遍贫困失落。有研究表明,“20世纪70年代的韩国,250万农户中,80%住在茅草屋里,20%家里可以通电,村庄绝大多数道路建设不完善,能通汽车的自然村不足50%”。[3]20世纪70年代的日本虽然工业经济高速发展,但农业发展萎靡滞后,乡民因经济贫困而不得不迈向城市谋求发展,导致人口大量外流和农业生产力急剧下降,使农村步入瓦解境地。此外,上述经济贫困也引发了民众精神上的危机并带来了诸多社会问题。韩国传统美德遭到破坏,伦理道德滑坡,以至于朴正熙政府试图通过“国家重建运动”来激励民众的自助精神,日本在实施“一村一品”运动时,平松守彦也不无忧虑地说“人们养成了一种稍微有点就能凑合着生活下去的懒惰恶习,养成了在孤立的政治经济中互相拆台、对骂以及遇事爱唱悲调的习性”。[4]20
其二,采取的是同一类措施。针对上述城乡发展失衡及由此带来的问题,韩日两国都试图通过实施乡村振兴运动来解决这一难题,所不同的是韩国由总统朴正熙于1970年在全国发起,日本由知县平松守彦于1979年在大分县发起。一是实施乡村振兴项目。在韩国开展的乡村振兴叫“新村运动”,其做法是:实施之初,国家给每个村庄发放一定数量的钢筋和水泥,由各村自行决定用途,但必须用在村庄公共建设上;政府结合村民意愿列出新村运动实施项目清单,由村民集体讨论自行进行村庄项目建设,第一年结束后,政府根据各村项目实施情况进行评估分类并按基础村、自助村和自立村三类予以“勤奖懒惩”,第一年把政府资助物料用于公共建设的村庄可在下一年继续获得政府资助,没有的则暂停资助;建议每个村设立村庄发展委员会,商讨决定所发物资用于哪些建设项目;设立新村研修院,为新村运动培养新村领导人。在日本开展的乡村振兴叫“一村一品运动”,其做法是:发展“1.5次产业”,以农、林、牧、渔产品及其加工品为原料进行再次加工生产以增加农产品的附加值;振兴农产品,建立农业产业基地,强调因地制宜建立产业基地;开展工艺活动,重温文化韵味,把传统工艺技术运用到生活中。二是开展教育配套改革。为确保乡村振兴运动实施具有坚实的人力基础,韩日两国都侧重于通过教育路径来为其提供稳固的人力保障,大力开展教育改革。教育改革主要侧重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两大领域:普通教育改革主要强调国民精神的培养,将道德教育增加到中小学课程之中;改革中等教育课程,增加职业技术教育课程;调整基础教育课程目标,以生活或经验为中心向以人为中心转变,着重培养学生思考、应用和创造能力。职业技术教育主要强调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理顺体制机制;调整教学计划,增强其灵活多样性;加强职业技术教育与学校、企业之间的合作;将职业教育融入到中小学教育之中,从小学阶段就开始重视培养学生健全的劳动观点,以及如何正确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此外,两国都注重通过分门别类地设立各种不同类型的职业学校以使学生能够探索适合自己发展的出路。
其三,获得了同一种效果。韩日两国通过上述乡村振兴运动,取得了相似的预期效果,相对成功地解决了城乡均衡化发展的问题。一是乡民生活水平提高。韩国新村运动实施后,乡村普遍贫困的面貌得以根本改观、生活水平得以大幅提高:过去的茅草房被砖瓦房代替,居住条件大为改善;过去的温饱问题,通过新水稻品种的研发与产量提高,以及畜牧养殖业的开发而不再担心;过去窄弯的道路、桥梁、河岸经过拓宽修建变得开阔平坦起来,农业机械化也开始推广。日本通过“一村一品运动”,充分挖掘家乡特色产品,形成了“玖珠町吉四六酱菜、大山町梅子蜜等农特产品基地,朝地町、九重町等牛产业基地,大田村、国见町等香菇产业基地,佐伯市、庄内町等草莓产业基地;姬岛村、鹤见町等水产品产业基地”,[5]这些产业链增加了农民的经济收入,促进了农业产业化、区域化的发展,缩小了城乡差距。据统计,“1953年日本农民人均收入与城镇工人相比相差17.9%,到1975年城镇工人平均收入仅为农民收入的72.9%”,[6]贫富差距的缩小为农村经济发展带来了更多的机遇,也缓和了传统农业和现代市场之间的矛盾。二是乡民伦理精神提升。通过新村运动,韩国村民的整体伦理精神、道德水平和整个生活面貌发生了很大改变,在“勤勉、自助、合作”的新村精神倡导下,村民在非农忙时节自发参与到村庄道路修建等改善乡村基础设施的运动之中,村民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原本村民心中“我们不能做”的宿命思想也逐步转变为“我们能够做”的积极进取状态,至20世纪70年代末新村运动逐步走向自治,村民自发的“绿色产业革命”随之掀起,人们体验着劳动的乐趣,型塑巩固了国民的精神根基。通过“一村一品” 运动,日本战后那种满脸愁容的精神状态也焕然一新。在“自立自助”的“一村一品”运动精神倡导下,村民过往那种怨天尤人、懒惰恶习逐渐转变,积极开发自己村庄独具特色的产业,村民的积极性与自信心得到了提升,在条件恶劣的情况下仍坚信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开拓出一条新路来。这种精神提升进一步振奋了日本国民精神,为日本社会朝向积极进取、和谐互助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两国教育在乡村振兴运动中是怎样发挥作用的呢?主要通过两种路径来进行。
其一,正规教育的推进。通过学校进行有组织的教育,为乡村振兴提供思想和人力条件是韩日两国共同采取的措施。一是加强以生活伦理道德为核心的普通教育课程改革。为使新村运动具有坚实的国民思想基础,韩国对中小学课程进行了改革,全面加强生活伦理教育并将其贯穿新村运动始终,在小学和初中设置《道德》课程,每周2学时,在高中增加了《国民伦理》课及其学分。在教学内容上,突出加强中小学生的国民伦理教育,注重培养有自主精神、有道德的韩国人;在教育方法上,注重思想教育与技术培训相结合,每年召开专门的“全国初等教育教学——学习方法研讨会”;在教育结构上,即使在人均收入还很低的情况下,仍大力扩充教育设施,使中小学、职业技术学校和大学等得以协调发展。据统计,“1970—1985年,初中、高中、大学升学率分别由63.8%、71%、28%提高到98.8%、89%、58%。”[7]23升学率的提高为韩国国家建设和新村运动发展提供了充足的人才后备力量。日本在20世纪70年代也加快了对中小学和高等教育的课程改革。在精简教学内容、削减各科学时、加强劳动教育的基础上,进一步从“个人与自身、个人与他人、自然与生命、集体与社会”[8]136四个领域强化了国家主义的道德教育内容,将道德教育贯穿各学科之中,在教育方法上也更加注重培养学生的创造力、思考力、表现力和判断力,为“一村一品”运动提供了智力基础。二是加强以农村产业技术为核心的职业教育改革。为使乡村重建运动具有可靠的专业技术人才,韩日两国十分注重职业教育的改革,通过颁布一系列的政策法律法规来保障职业技术教育的改革与发展:韩国在1949年公布《教育法》,突出了职业技术教育的地位,1963年颁布《产业教育振兴法》,实施“科学技术教育振兴五年计划”,使职业技术教育有法可依,1973年颁布《国家技术资格法》,提升了职业技术学校和教师的地位。还在职业训练上配套颁布了《勤劳基准法》《技能者训练令》《职业训练法》《职业训练特别措施法》《技能大学法》《国家技术人员基本法》等。日本1947年颁布《学校教育法》对初高中职业技术教育目标作出规定,1951年颁布《产业教育振兴法》对职业技术教育进行了界定,1960年制定了《国民收入倍增计划》,确立产学合作的教育体制,1961年通过《高等专门学校制度法案》,1964年通过《短期大学制度法案》。在法律政策保障的同时,韩日两国还从课程设置上加强了职业技术教育内容:韩国调整了职业高中的职业技术学科的理论和实习所占比例,增加专门技术科目比例并加强重化学工业教育,在小学注重融入职业教育以培养学生的劳动观,在初中开设各类职业教育选修课,扩建职业高中、专科学校、大学等学校,开设了夜间制、二部制和女子工大等以促进农村农业产业的发展。日本在初中设技术、家政必修科目和工、农、商、水产等选修科目,并不断增加职业技术教育的层级门类,加强与企业、社会的职业教育合作办学,形成了职前教育、在职教育和专业教育等多元职业教育体系。
其二,非正规教育的开展。通过研修院、进修会、会馆、座谈会进行非正规教育,为乡村振兴运动提供对策建议是韩日两国共同实施的另一种教育路径。一是开展新村领导人的培训培养。新村运动领导人的培养是新村运动成功的重要部分。在韩国新村运动中,设有新村领导研修院,其培训内容主要包括小组讨论、优秀农民的案例故事、有关国家安全和经济发展的讲座以及培训人员及工作人员的奉献精神。培训目的主要在于培养勤劳、自助、合作的新村精神,激发村民们积极参与到乡村振兴运动中来。培训形式主要由每个乡镇推荐一名新村运动领导人候选人,通过集体住宿、集体讨论、生活教育的方式进行。日本“一村一品”运动也十分重视对乡村振兴运动领导人的培养。培养形式主要包括举办进修会、开设各类补习班等,其目的在于培养更多的地方建设领导者,主要内容包括听取专家学者的报告,组织学生和家庭妇女去先进地区参观学习。二是推进村民议事商讨的制度建设。在韩国新村运动中,推进村民议事商讨的机构为村民会馆,其在推动农民参与村庄建设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为村民更好地了解自己村子的经济发展提供了场所;其目的在于通过村民会馆进行商议,在参与创造更好地生活的活动中学会民主;商议的内容主要包括所有新村运动建设项目会议和农业技术培训班和交流会。在日本的“一村一品”运动中,其推进村民议事商讨的机构为町村建设恳谈会和地方建设座谈会,目的在于通过在各个地区召开不同类型的恳谈会和座谈会,以及专家、经验人士进行相关报告并与参会者的讨论学习,吸引了更多的县民参与到村庄建设之中,为村庄发展献言献计。这种方式为动员全体乡民积极参与乡村重建运动提供了强大的民意和智力基础,确保了乡村运动的顺利实施,一如平松守彦所言:“由于直接了解了县民的生活和意见,便知道了县民的要求,这样一来,县政府制定的重要政策就容易为县民所理解,并得到他们的合作。”[4]64
其一,以国家政府为主导,实行财力支持和立法保障双轮驱动,切实促进乡村教育振兴行动落地。一要明确以国家政府为主导的乡村教育振兴主体。国家政府的主导是开展乡村教育振兴运动的前提,韩日两国的乡村振兴运动都是在政府主导之下进行并取得成效的,因而在我国的乡村振兴中,国家政府须从宏观上统领大局,切实做好乡村振兴总体规划,制定适合于农村农民发展的相关政策,并理顺乡村振兴的相关体制机制。不仅要在中央成立相关的机构,在地方上也要设立相应的组织,建立从中央到地方的完备的组织体系。此外,须在财政、立法等层面统筹乡村发展,从财政上给予乡村振兴必要的财力支撑,从法律上给予乡村振兴以必要的制度保障。二要确立以财力投入和立法保障为前提的乡村振兴条件。财政和立法是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要素之一。在乡村振兴中要切实保障资金的投入,对于贫困乡村地区,须设立专项乡村振兴资金,加大农业产业的资金投放力度,对产粮量大的县城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对历史悠久的乡村地区予以财政倾斜,重视对农村地区的教育投资以实现“输血式”扶贫向“造血式”扶贫转变。法律法规是一切行为活动的指南,要重视法律法规的制定和体制机制的建设,健全法律措施,切实保障农民的权益。对于乡村振兴项目的实施,注重国家财政和教育立法的配套,以法治手段推进乡村振兴深入发展。三要采取以分类指导、分区联动为基本模式的实施策略。实行分类、分区指导的实施策略也是韩日两国乡村振兴运动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日本在“一村一品”运动中就根据各个地方的不同的地势、气候等条件,开发适合当地的特色产业,真正实现了“一村一品”。我国借鉴韩、日两国的乡村振兴经验,在乡村振兴运动中,应该根据农村的地形地势等特点,把农村分为偏远山区的农村、平原地区的农村、近郊村等,再依据各农村地区的自然条件,发展适合本地区的农业产业。
其二,以物质建设为侧重实行基础设施和产业开发双管齐下,切实激发乡村发展内生动力。为把乡村建成具有吸引力的“强磁场”,需要解决乡村发展的“硬件”问题。一要夯实基础,切实改善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基础设施建设作为乡村发展的硬件设施要切实得到加强。韩国新村运动实施之初,政府就投入大量资金用于修建村庄的道路、河岸等基础设施,村庄面貌的焕然一新鼓舞着村民要把自己家乡建好并参与到新村运动的决心。虽然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农村基础设施取得了较大改善,但一些偏远乡村的基础设施仍然十分落后,因而要把基础设施建设作为乡村振兴的前提条件来予以攻关,特别要对加强贫困乡村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在交通方面,要改善乡村尤其是贫困乡村的道路状况,建立健全便于乡村经济流通、乡民生活出行的交通网络。在农田水利上,要改变传统农业靠天吃饭的状况,保障农田水利和农民饮水安全。在生态环境上,要提供基本场所设施为乡村发展林业、畜牧业等多种产业提供条件。二是因地制宜,努力发展乡村特色农产业。日本“一村一品”运动形成了特色的农业产业链,根据每个地方的气候条件、地形地势成功地打造了地方特色知名品牌并促进了农村经济发展。我国土地面积辽阔,完全可以依据地方特色和资源优势来进行农村特色产业的开发,通过这种方式逐步促使农村的特色产品向区域化、专业化和产业化的经济转变。目前我国云南普洱和西双版纳等地的普洱茶、文山的辣椒和三七、陕西渭南等地的苹果等特色产业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特色,但仍投入宣传不够、产业化水平较低,需鼓励更多地区挖掘本地特色,打造地方特色的农业产业链,挖掘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打造特色农产品,建立特色农业产业基地,打响特色农业品牌。
其三,以精神凝聚为旨归实行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双轨并进,切实提升乡民生活伦理道德水平和乡村建设能力。纵观韩、日两国的乡村振兴运动,精神文明的建设为其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支持和重要的文化环境,为此,要通过教育来推进乡村精神文明建设。一要加强普通教育,注重伦理道德教育,敦化乡村社会风尚。乡村振兴关键在于培养人,推进乡村普通教育的发展,要在课程设置中挖掘特色乡土课程,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培养学生对乡土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在教育内容上,要大力宣传社会上的正能量,把传统道德教育、传统文化教育融入到教育教学活动之中,促进教育内容更新,统筹城乡基础教育的发展,注重伦理道德教育。在师资力量上,须“以岗位需求为前提,以质量提高为保障,把乡村教师的‘扩容量’和‘提质量’有机融合起来”,[9]加强农村地区教师人才引进制度和精准补充机制,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留在乡村。在教育形式上,开展多样的文化活动。利用各种载体进行法制宣传、优秀传统文化的教育。二要加强职业教育,培养现代新型乡民,提高乡民建设能力。人才是乡村振兴的战略资源,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离不开广大农民的积极参与,培养有文化、懂技术、会经营的新型农民,实现由巨大人口压力向人力资源优势转变是振兴农村的根本途径”,[10]可见,培养现代新型农民是统筹城乡经济发展、实现乡村振兴的必然要求。为此:要开展农业生产技能培训,要定期组织农村中年龄较大的村民进行农业技能培训,利用农闲时间学习新的生产技能,提高种植技术;要均衡城乡教育资源,建立成人大学、开展农业技术培训班并通过派遣专业技术人员下乡指导,建立产学合作的模式为农村培养未来新型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