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阳
谈及《诗经》,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往往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其中或许有偶然性,但也一定存在必然性。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关雎》很好地诠释了人性,同时又对人性有引导价值。从诠释人性的角度来看,《关雎》所描述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其所用的“兴”的写作手法,以雎鸟之合鸣演绎了君子与淑女之间的美好感情。应当说这种感情是人最朴素甚至是最原始的表达。这种表达是纯洁的、高雅的,其所用语言以及比喻,都恰到好处地使得人性得到了最为准确的描述。同时,其表达又是大胆的,尤其是在那个时代,如此直白地描述男女之间的感情,又体现出某种野性。
从人性引导的角度来看,《关雎》作为《诗经》之首,其所塑造的是一种“持中平和”者(君子)的形象。这样的一个实际情形,无形当中奠定了我国的文学取向乃至于社会取向的基础。后来文学作品或其它的思想著作,所代表的“中庸”思想,某种程度上也与《关雎》相关。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人说其对我国传统“中庸”思想作出了现身说法般深入浅出的阐释。相应的,在教学的视野里,《关雎》一文蕴含的“中庸”思想,既能引导当今中学生体认中华民族古老智慧,又能够对学生的精神生活和价值追求提供重要的借鉴和启迪,显然,这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和教育意义。[1]
将以上人性诠释与引导的观点综合起来,可以发现《关雎》中所描述的野性以及人性教化是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的,同时代表着承认人性与教化的意义。
谈及野性,很多时候人们认为其是贬义的。实际上,从人性角度来看,野性往往代表着真实的一面,当野性的内心与合规的表达结合在一起时,往往就会获得一种人性的提升,或者是伟大作品的出现。
《关雎》的野性体现在哪里?除了“君子好逑”“淑女”之外,更体现在高超的表现手法上。譬如“关关”一词,看似平淡,但实际却是内涵无穷。有人对“关关”的解释与内涵作了深入的探讨,结果发现主要有四种观点:一是释作声音和美;二是释作雌雄相应和之声;三是认为“关关”系动词重叠连用,是君子利用“鸟媒”捕鸟的一种捕猎方式;四是以“关关”为“靠近连接”“成双成对”之义,将“关关雎鸠”释作“双双紧挨着的雎鸠鸟”。这四种理解各有侧重,也各有道理,如果将这四种观点综合起来,则可以发现无论是认为其是释作声音,还是认为其是一种写作修辞手法,本质上体现的都是真实的人性,说得更加直接一点,就是描写的是人性当中粗野的一面。所以进一步对《诗经》相关辞例进行考察,并结合《周南·关雎》的具体语境进行分析,就可以发现“关关”可以理解为摹声之词,具体地说,就是模拟雄性雎鸠求偶之鸣声。[2]
这样的认识,其实已经相当准确了,当对《关雎》的解读直指人性中最原始、最真实的一面时,就能读懂其后所描写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既然是“淑女”,那就应当大胆地“求之”“友之”“乐之”,这是粗犷的野性,是真实的人性。
然而,《关雎》又不是简单地写野性,其中还有丰富的教化意义。古往今来,对于《关雎》的教化意义,解读的文本可以说是汗牛充栋,在如此之多的解读中,大多数都是从所谓的正统角度来解读的,这一方面体现了对传统文化认知的遵循,另一方面也表明了解读思路的狭隘。笔者以为,在坚持传统认知的基础上,更要结合时代的需要,结合学生发展的需要来理解《关雎》的教化意义。
纵观《关雎》及其相伴随的解读历程,可以发现,作为中国文学史的重要篇章,《关雎》一文中所蕴含着中国古典诗教乃至整个古典教育的基本脉络是非常清晰的:在以物起“兴”(与上面提及的“兴”的写作手法直接相关)的过程中,《关雎》打开了个体成人的天地视域——“在河之洲”的“雎鸠”,“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的“荇菜”,“寤寐思服”的“淑女”追求者,所体现出来的,无不是一个天地及其其间的人的天人合一的画面;其还有效地让个体内在地进入天地四时之中,从而让生命个体潜移默化地形塑自我生命形态,并获得自身生命的内在规定性,逐步又形成了个体美善合一的生命形态。这一过程就其实质而言,正是“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过程。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以《诗经》之教为基础,经由孔子而逐步成型的中国古典教育体系,那就是“以美兴人,以礼导人,以道成人”。[3]
这就是教化意义的精髓,小到一个社会,个体大到一个社会,其发展的过程当中必然存在着教化与被教化。好的教化过程往往需要引起社会个体或者群体的体验感,只有在体验过程中形成的认识,才有可能被人所内化,而真正的教化才有可能发生。《关雎》中没有一句所谓的谆谆教导,但是却可以有效的引发人的体验感。“窈窕淑女”已经成为千百年来描述美好女子最有效的话语,“君子好逑”已经成为千百年来描述追求爱情的最有效的话语。“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则是描述求之不得的内心情感激荡的精辟表达。这些话语所带来的体验感是强烈的,其可以对每一个深读《关雎》的人,产生一种刻骨铭心的教化作用。今天再读《关雎》,首先要认识的也就是这种教化意义。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对礼义教化非常重视,礼与义历来都是具有教化意义文本中的主题,即使是在一些演义与杂记中,礼义也往往是或明或暗的线索。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礼义教化就逐渐成为一种社会主流。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在历史的长河中,这种教化有趋向机械的情形,生硬、僵化乃至于机械、冷酷的教化方式,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教化的主要形式。显然,这是要不得的,其结果也是无效的。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看《关雎》,就可以发现其深刻的意义乃至于可爱之处。《关雎》所描写的是人的真情实感,淑女与君子之间的美好情感,在关雎和鸣的声音当中得到了很好的演绎,君子追求淑女过程中的内心情感,则是在天然事物的描写当中,真实而又恰到好处地演绎了出来。这种教化是无声却有效的,其在写描写情爱的时候是直接的,是极具野性的,这种直接而具野性的描写,让每一个阅读《关雎》的人,都可以对其中的情境产生直接的体验之感,甚至还有一种引导的意味——遇到“窈窕淑女”,是“君子”就应当极力追求,虽“好逑”而无惧,亦无憾。其教化虽无言却有义,如此意境之下,“窈窕淑女”就不再指美女而可以指一切美好事物了。如此,君子之“好逑”,自然就当指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
综而言之,《关雎》解读贯穿古今,如果说中古时期对于《诗》的解释,既整体上仍延续了上古时期对文学的功能定位,又有了自身新的变化,那么其对中国古代民族的思维模式与文化特征的深刻影响,则延续至今。[4]今天读《关雎》,当通其野性,接受其教化,并在此基础上形成自我教化的意义理解与方法把握,是《关雎》延续至今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