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萍,徐 桃,彭明霞
(海南科技职业大学,海南 海口 571100)
传统中国乡土社会里,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村庙。海口地区的“公庙”[1]历史大多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所崇奉的“神灵”为多神源头,与闽粤等地区的民间神灵崇奉有直接的亲缘关系,又保留了“渔耕”文化特性,是“地区神”。“村庙”文化是由相同地缘身份定居者组成的“村聚落”的文化对象,是村落的文化场所,也是定居者自我表述的文化空间。作为村落文化的一部分,“村”内的集体仪式活动不同程度地与村内奉祀庙宇相关,体现了以“村”为边界文化的整体性。
“城中村”是在城市化过程中,使原来处于城乡结合部的郊区村落,由于城市的扩展,在地理区位上已经成为城市的一部分。其在文化及社会模式方面并未得到同步发展,不但保留了原村庄的建制,而且在文化上大部分保留了农村的传统文化。海口地区城市扩展进程中出现了一大批“城中村”,一方面,部分已经成为社区居民的原村民坚守传统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然而城市的快速扩张,使得这种固守已难以为继,文化历史相应出现断裂,住民的精神家园以此遭遇难以恢复的冲击。另一方面,在这个过程中,“城中村”的出现给社区治理和城市建设带来挑战:城市化的发展、现代生活方式的转变、人的心灵健康及文化生活的丰富直接关系到社会的稳定和人们的幸福感。保护历史文物,传承优秀的民族地域文化,融入文明城市、和谐社区、温暖家庭的构建之中,建立稳定文化归属感,提高文化认同和建设新家园的积极性,向和谐社会稳步迈进,成为重中之重。
以海口市“海甸溪”地区为例,海甸溪北从新安村到六庙社区一带,根据海口市城市规划委员会《海口市海甸溪北岸地区控制性详细规划》方案,海甸溪北岸被定位为城市中的滨河特色休闲商业带、海甸溪北岸宜居居住区,海口市水上广场门户节点。滨河一线多设置开发公共设施和绿地[2]。但现海甸溪北岸用地性质混乱,西段多为单位用地,中段与东段以居住用地为主;自东到西分布有关康庙、过港庙、关圣庙、德福祠、华光庙、两妃庙、一庙郭公庙、二庙关圣庙、三庙泰华庙、四庙、五庙关帝庙、六庙火雷神娘娘庙及仁心寺等系列古建筑。此外,旧城区的民居、庙寺等历史建筑与新开发的居住小区、商业广场混杂,打破了传统独特的海甸地区“一村一庙”的稳定性的空间格局。另外,以“新城市主义”理念为导向,进行开发建设,城市整体“美观”的规划直接损害了这些地区的传统历史文物,给优秀文化的传承和民间信仰带来了不可逆的损失。总的来说,庙宇和民居为主的建筑,既是“村庄”的整体性的象征的文化对象,又是村民活动的文化场所,承载了数百年来海甸村庄村民的历史民俗文化活动和日常生活,是世代村民自我表达的文化空间。
虽然在海甸溪规划建设的过程中,大部分的庙宇都予以保留下来,同时保留庙宇前古树、戏台,但城市建设的大潮和古庙承载的厚重历史,在经济效益、整齐美观和文化传承保护之间,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旧城改造的步伐一直在行进之中,先“留”后“拆”、“五庙”整体平移重建、文物保护资金不足、文物所有权纠纷、文物流失、住民精神家园的流失等无疑给“古庙”文化带来了不可恢复的损失。至今,海甸溪北岸传统民居已经拆掉了陈、高、吴、许家大院;庙寺拆除的有鲁班庙、神山庙、通天教主庙、回星庙、礼帮庙、天后庙、财帛宫庙、灵佑庙等,第一手资料的直接毁损、丧失,给海口的历史文化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失,造成过去与现在一定程度的文化断层。
“村庙”在传统村落社会运行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是村民集体信仰象征的场所,为村民提供文化归属感和集体认同感,形成以地缘、血缘为纽带的强大凝聚力。海口地区“村庙”拥有其他地区未见的独特的民俗现象:以海甸岛为例,一些村庄因“村庙”而得名,庙神是独立的地区神,庇护各自相对独立的地理空间——村庄。
建国以来,随着群众性破除封建迷信运动的开展和无神论思想的普及,海口地区的村庙一度作为学校、办公场地、仓库或者直接废弃不用,相关的系列民俗活动不再举行,各处的公庙也在自然中颓废。今天能够看到的庙宇主体建筑,几乎都是参照旧址旧制而修缮或者新建。随着人们物质生活的提高和精神文化需求的增长,传承了本土居民历史记忆和族群记忆的“村庙”文化才又得以复兴。如海口海甸岛的关厂村,曾统称为“九街六庙”,九街分别是振兴街、福兴街、义兴街、同兴街、富兴街、永兴街、章兴街、竹林里和龙江里;六庙分别是武圣庙、西天庙、北帝庙、水府庙、五谷庙和粤稽庙(橄榄巴庙)。现今,九街的街巷里弄都还在,从龙华路、解放西、得胜沙路、新华北路等都可以进入“老街”里面,六庙中西天庙和武圣庙保存比较完好,北帝庙和粤稽庙只剩下一进,五谷庙现在是兴义街的关厂坊平民书社。关厂坊平民书社1913建立,是海南第一家民办的图书馆,历经日军强占,后来又作为民办小学和新华夜校的场地,1999年得以重修,现在是居民的文化活动场所。
伴随人口流动和城市化进程,原住民的搬出和新居民的入住成为常态,社区出现了新的融合。“村庙”作为传统社会记忆和族群记忆的载体,在公共社会生活之中,再次对居民的个人记忆进行重构,使得信众在信仰的过程中找到社会归属感。可见,传统文化并不是不可移动的文物,而是与今天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文化形态,并且具有跨越时空的凝聚力。通过以“公庙”为主体的系列民俗活动,民间民俗神信仰得以复苏,文化观念就寓含其中——以地缘为纽带的族群,经历历史变迁,逐渐形成了对于人与自然、个体和社会、人自身的稳定的、统一的观念——是现实生活的观念化,又指导着现实的生活,是各种文化形态的核心。
“村庙”展现了族群身份认同和文化记忆的价值。根据王明珂的民族史研究:有什么样社会情境就会有什么样的社会记忆,先民在特定的历史情境之下创造的社会记忆和历史时期人们所留下的社会记忆是有区别的,但是社会记忆和社会情境之间有对应的关系[3]。长期历史时段中,海口地区有着相对开放的自然生境和社会生境,向内过着渔耕渔猎的生活,对外又依靠便利的海运,商贸往来繁荣。海口地区的村庄维持了大量的独特的文化特质和社会形式,这些社会文化的特征构成了海口地区住民明显的稳定性,也就是族群的稳定性。这些社会文化特征与住民的身份紧密相关,其中包括村庄的来历、村落的家族体系、村庙“公神”崇奉、地域方言、过年等节日习俗仪式、婚姻文化等。
早期先民的图腾形式崇拜融合了后来“移民”文化的神系,形成了具有海口地域特色的“公神”信仰以及“公斗”“军坡”等系列民俗文化活动。海口住民曾经从出生到死亡,取名、成人礼、婚俗、丧葬、出行、动土、建房等都需要问神意和有仪式。海口地域的文化传统塑造了族群意义上“海南住民”的文化形象,而这一文化形象又通过系列习俗仪式保留下来。在城市化进程突飞猛进的今天,以村庙为场所和“村庙”系列习俗仪式的复苏,在族群意义上,展示新融合的“城市居民”的集体身份认同,恢复、接续了特定历史情境的文化记忆,并在现实之中显示并发挥了它的价值。
“村庙”与村民传统公共生活空间结合在一起构筑了海口神灵崇拜和祭祀文化空间。文化需求的多元化,使得传统的“庙寺”信仰历尽兴盛,衰落,又迎来了新的复苏。每年正月从初二到三十,以“村庙”为中心,海口主要城区的社区都会举行“公期”活动,又称“行符”或叫做“走炮”。具体活动是指村民抬着所供奉的“公祖”,送符纸到各家各户。“公期”活动一般分为两天,第一天各家各户敞开大门,设香案放祭品香烛、等待神使来家里放灯、贴神符,一般寓意添子添丁、恭喜发财。第二天,“公租”或者“公婆”被放在木辇上,象征“鸾驾”,由村里的青壮年抬往各家各户,每一个人都要出来迎接“神”,并可以向“公神”祈福祈愿,迎神之后就是送神的活动。在公期,做生意的人喜欢用红包戏舞狮,讨一个好彩头。
以“村庙”为中心举办的系列民俗活动,将现代城市住民的公共生活与传统公共生活空间再次结合。海口自然村落及城市的“城中村”区域保留下来大部分“公庙”建筑,纳入正常的宗教管理渠道,众“公神”仍然作为地区的保护神,由住民奉祀、听信众的祈愿。民俗神是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形成,人们奉祀民俗神表达了信众的宗教信仰观念和生活的理想。因此,即使众多小庙泯灭在岁月里,但具有“象征”的信仰不会消失,记忆是人类文化的伟大发明和创作,一旦条件得以成熟,这类的民俗信仰就会复苏。住民将“村庙”作为文化场所、文化象征的表达对象、信仰的寄托,与现代的公共生活空间重结合,共同构筑了海口神灵崇拜和祭祀的文化空间。
“村庙”为民间文化的传承提供了生存空间。文化是维系人类族群的纽带,在人类历史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族群的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海口地区有“府城的花灯节”、“军坡节”及春节迎送“公神”等。民间表演艺术包括民间戏剧、曲艺、音乐、舞蹈、杂技、武术等,《红叶题诗》《张文秀》《搜书院》《狗衔金钗》等琼剧剧目,公仔戏配套的八音曲目等属于此列。民间美术又有雕刻、彩绘、年画、剪纸、泥塑、编织等,海口地区有着丰富悠久的彩绘、壁画、木雕、石雕、制陶等精湛的传统工艺。在海口地区,各种类型的民间文学形式如神话、故事、传说、歌谣和谚语等都能够找到,是过去海口地区口传文学的活的历史,深刻地影响了过去人们的思想道德及生活。类型多样、形式丰富的海口民间文化在不同的社会生境里具有相应的文化特征,并且这种特征随着社会生境的变迁而变化,海口地区的“村庙文化”是民间文化的重要构成,“村庙”又为现实的各种形式的民间文化提供了活动的空间,促进了其继承和发展。
一方面,村庙作为历史文物,通过实在的建筑保留了大量海口地区独特的民间文化形式。村庙在建筑工艺,石雕、木雕、玉雕工艺,绘画、彩绘、壁画艺术等方面保留传承了大量优秀的传统民间工艺。如道盖村神王祖庙,留存了18幅光绪年间的壁画,庙内的木雕已有600多年的历史,且庙内的石雕和檐墙的连幅灰塑及天井面墙和庙外屋顶上灰塑都保存完好,还有保存完好的对联、牌匾等历年纪念物,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是村民感情的依托,是当地历史的见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另一方面,村庙为其他的民间文化提供活跃的空间。海口主要城区的公庙,均带有院子和戏台;公庙祭祀主殿以外的房间还作为文化活动场地,比如老人活动中心、琼剧等活动排演场地;公庙的院子还是广场舞的主要场地。村庙为这些鲜活的、现存的民间文化提供了活动场地,同时又吸纳了新的文化质地,促进了城市社区、农村集体的新融合,孕育独特新质的文化因子。
“古村易名,古庙新建”。“村庙”的形态、功能以及仪式的内涵和功能也在发生着改变,发掘并利用“村庙”在社会运行中的积极作用,并实际运用到海口社区文化建设之中,探寻“村庙”保护开发和“城中村”社区经济发展的双赢之策,嫁接传统村落模式中高度自我运作的经验支援城市社区文化管理,为共同体建设、地方社会稳定、文化发展、经济社会发展做出努力,为其他地区棚户区改造、“城中村”症候治理、社群融合提供参考借鉴[4]。
在海口社区文化建设的实践中,发挥“村庙”在社会运行中的积极作用,探索“开发”和“保护”双赢之策。
海口海甸溪六庙,即火雷神娘娘庙,庙里活动最活跃,居民是六庙村及附近几个村中老年村民——随着旧城改造已经安置到小区的城市居民。“原住民”在快速城市化进程中,生活习惯、劳动习惯、思想观念等方面保留着原来温情缓慢的节奏和特征,“城中村”的生活直面现代城市的理性和快速步伐,群体的失落倒逼了这一群体对熟悉的曾作为精神信仰、文化象征的“村庙”的依恋,他们在自己的、宗族的村庙里找到了归属感和安全感。以60后到80后的“务工群体”为代表,他们来琼务工,租住在“城中村”,“村庙”提供了一个原住民和包括务工人员在内“新移民”新的融合,异质民间文化之间碰撞交流的空间。
毗邻六庙搬迁而来的四庙、五庙白天冷清,傍晚以后,人声鼎沸。庙里场地承包给餐饮生意的商贩。某种程度上,公庙的名称成了一个文化标签。以餐饮为例,一庙街传统甜品店、庙东排骨等直接以村庙命名,可谓文化搭台,小贩唱戏。在海口社区文化建设的实践中,抓住“村庙”这一经济和社会价值,将“村庙”文化的精髓、社会主义文化融入宣传教育、文化汇演、社区联谊等活动中,既发展了“城中村”地区的经济,增加了人们的收入,又实现了社群的新融合,还孕育了包容文化元素,有利于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和谐社会建设。
在海口社区文化建设的实践中,嫁接传统村落模式中高度自我运作的经验到社区的基层文化管理,整合传统“村庙”管理模式中有益资源,引导海口地区“村庙”组织专业化经营,最大程度地接洽到可用于自身进行服务功能的资源,形成多主体参与,基层组织、民间力量和普通大众合力的多元共治模式。融合创新重构社区庙寺社会资本。总体布局,科学规划海口地区的庙寺,贯彻落实可持续发展的规划,保护具有文化历史价值的庙宇建制、文物,加强宣传和教育,传续优良的传统文化精髓,发掘村庙及寺庙在现在经济社会生活中的产业潜力。对本土文化呈现的信仰价值多元、混沌化及盲从化的状态,主流文化形态要发挥主导作用,科学引导庙寺文化在当下赈灾救灾、乡村振兴等方面发挥积极的作用。
发挥村庙组织以及老年协会等的作用,探索社区治理新模式。传统的村庙有调节家庭和邻里纠纷、缓和冲突的功能。海甸地区的原村民,在发生家庭等矛盾冲突时,愿意到各自族所在村庙去调解。这说明村庙组织作为非官方的民间组织,一定程度上和村委会、居委会一样,有基层治理的功能。激发村庙组织这一今天仍存续在海口地区的民间组织的活力,吸收传统“德治”的经验,在调节社会利益、疏导内部矛盾、缓和减少矛盾冲突、促进社群交往、增加社会福利及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等方面发力,科学引导村庙日常活动,丰富社群的文化娱乐生活,建设和谐社区文化,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昌盛。
总之,海口“村庙”文化在海口本地居民中具有文化认同及社会功能,尤其是在城镇化变革中,新的社区组织形式变迁,“村庙”对新时期的“城中村”改建后的精神文明构建有着实效而直接的经济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