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晋六朝巴蜀诗考述

2022-03-18 09:30:00
关键词:益州无名氏蜀地

陆 路

巴蜀虽因其地理位置而为汉晋六朝时期文化发展相对滞后的地区,但在该时期的文学发展历程中,巴蜀地区亦有各自的特色和贡献,故亦是汉晋六朝诗歌和文学地理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杨世明《巴蜀文学史》系统论述先秦至清代今四川、重庆政区内的文学创作情况(1)杨世明《巴蜀文学史》,巴蜀书社2003年版。,于巴蜀地域文学研究有开创之功,但限于体例未能专门全面研究巴蜀诗歌。本文对巴蜀诗歌进行系统考述,以州郡为纲,对诗歌作系地研究,系地研究遵循属地原则,只要作于巴蜀地区的诗歌,就算巴蜀诗。汉晋六朝时期政区有一定变化,西晋居于该时段中间,较汉政区要分得细些,南朝州郡有泛滥之势,故本文在为诗歌系地时,大体以西晋政区为纲,并考虑诗歌创作时的实际政区情况和文化传统(2)本文历史地理政区依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现行政区据杜秀荣、唐建军《中国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2011年版)。。同一地的诗歌则按创作时间先后排列,以展现巴蜀地区的诗歌创作情况,也为两个地区的文学和文学地理研究提供一些基础。

巴蜀地区大致相当于汉之益州,东至巫山,南达云贵高原,西至邛崃山,北至秦岭。结合《华阳国志》,该区域包括东部的巴、西部的蜀、北部的汉中、南部的南中四大地区,简言之,分为巴蜀两大地区(南中本与蜀郡等同属益州,即蜀地,汉中与巴郡等同属梁州,即巴地),大致相当于今重庆市,四川省邛崃山、夹金山一线以东地区,贵州省和云南省大部。西晋时益州又分东部之汉中郡、梓潼郡、巴东郡、巴西郡、巴郡、广汉郡、涪陵郡而置梁州。

一 蜀地诗考

(一)益州

汉武帝开西南夷,置益州,辖境大致相当于今四川、重庆、云南、贵州大部以及陕西汉中地区等。西晋初分益州东部置梁州,分益州南部置宁州,此后益州辖境大致相当于今四川省邛崃山、夹金山一线以东,沱江以西地区,贵州省大部以及云南省东北部,治成都县(今四川省成都市)。

1.蜀郡

秦昭襄王二十二年(前285)置蜀郡,治成都县,辖境相当于今四川省中部地区,东北至今广元市,东南至今宜宾市,西北至今阿坝州松潘县,西南至今雅安市石棉县。汉高祖六年(前201)分蜀郡、巴郡置广汉郡,延光二年(123)分蜀郡西南部置蜀郡属国,汉灵帝时又析西北部今松潘至汶川一带置汶山郡。此后,蜀郡辖境仅有今四川省辖成都市大部(不包括东部之新都区、简阳市、金堂县等)。蜀郡诗歌主要产生在成都一带。

(1)汉代

《白狼王歌》三首。东汉永平中,白狼王唐菆等归顺汉朝,以其民族语作颂汉诗三首,益州刺史朱辅请犍为郡掾田恭将其译成汉语四言诗三首(《远夷乐德歌》、《远夷慕德歌》、《远夷怀德歌》)(3)范晔《后汉书·西南夷传》,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55-2857页。。

无名氏《廉叔度歌》。汉章帝时京兆廉范为蜀郡太守,惠爱百姓,百姓歌之曰:“廉叔度,来何暮,来时我单衣,去时重五袴。”(4)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巴蜀书社1984年版,第237页。《后汉书·廉范传》录该诗版本稍异,作:“廉叔度,来何幕。不禁火,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绔。”(5)范晔《后汉书》,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103页。

(2)晋代

张载《登成都白菟楼》。张载“太康初,至蜀省父,道经剑阁”(6)房玄龄等《晋书·张载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516页。。陆侃如先生据张载《叙行赋》“岁大荒之孟夏,余将往乎蜀都”,而大荒为巳年,太康惟六年为乙巳,故以为张载太康六年(285)至蜀(7)陆侃如《中古文学系年》,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713页。,是诗即是年作于成都。

(3)十六国成汉时期

龚壮《百一诗》七首(已佚)。《晋书·李寿载记》云:“及(李寿)即伪位之后,改立宗庙,以父骧为汉始祖庙,特、雄为大成庙,又下书言与期、越别族,凡诸制度,皆有改易。……李演自越嶲上书,劝寿归正返本,释帝称王,寿怒杀之,以威龚壮、思明等。壮作诗七篇,托言应璩以讽寿。寿报曰:‘省诗知意。若今人所作,贤哲之话言也。古人所作,死鬼之常辞耳!’动慕汉武、魏明之所为,耻闻父兄时事,上书者不得言先世政化,自以己胜之也。”(8)房玄龄等《晋书》,第3046页。“托言应璩”则龚壮大约是仿应璩作《百一诗》,李寿即位于汉兴元年(338),龚壮诗约作于是年。

(4)南朝梁代

萧撝《和(梁)武陵王〈遥望道馆〉》。武陵王纪为益州刺史,萧撝随萧纪入蜀,为轻车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守。及侯景作乱,武陵王纪承制授撝使持节、忠武将军。又迁平北将军、散骑常侍,领益州刺史军防事。纪称尊号于成都,除侍中、中书令,封秦郡王。此间萧撝一直追随萧纪,直至承圣二年(553)西魏陷蜀,萧撝被俘入关(9)令狐德棻《周书·萧撝传》,中华书局1971年版,第751-752页。。“(大同三年,537)闰(九)月甲子,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湘东王绎进号镇西将军,扬州刺史武陵王纪为安西将军、益州刺史”,“(大同九年,543)冬十一月辛丑,安西将军、益州刺史武陵王纪进号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宝三年(552)四月乙巳,益州刺史、新除假黄钺、太尉武陵王纪窃位于蜀,改号天正元年”(10)姚思廉《梁书·武帝纪下》、《元帝纪》,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82、88、127页。。则萧撝自大同至大宝间一直在益州追随萧纪。萧纪大宝三年四月称帝至次年七月西魏攻陷益州,此间面临萧绎和西魏的共同攻击,估计无心吟咏,且萧撝既然为武陵王属下,该诗如作于萧纪称帝后诗题当称“帝”,此处仍称“武陵王”,则当作于萧纪称帝前。如此,则该诗约于大同四年至大宝二年间(538-551)作于成都。诗题中“梁”为后人所加。萧纪《遥望道馆》已佚。

萧子晖《应教使君春游》。《梁书·萧子恪传》附子晖传云其“迁安西武陵王咨议,带新繁令”(11)姚思廉《梁书·萧子晖传》,第516页。,则萧子晖为武陵王萧纪僚属,并为新繁(治今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新繁镇)令,大同四年春,萧子晖随武陵王萧纪前往益州,是诗约作于在益州时的某个春季陪武陵王游春时应教作,具体时间未详。

2.犍为郡

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分巴郡、广汉郡并合夜郎国旧地立犍为郡,元鼎六年(前111)分东部立牂牁郡,东汉永初元年(107)又分西南地区立犍为属国,后来犍为郡最东部地区(即贵州省遵义市之道真县、正安县、桐梓县等)归巴郡,今自贡、泸州一带立江阳郡。故此后犍为郡辖境大致相当于今四川省辖宜宾市、乐山市、眉山市、资阳市之大部,以及内江市西部(资中县、威远县等)、自贡市西部(荣县等)、成都市之简阳市等。初治鄨县(今贵州遵义市西),析出牂牁郡后鄨县属焉。犍为郡后移治僰道(今四川省宜宾市西南)。立犍为属国后,移治武阳(今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区东)。现可知诗歌创作地主要在僰道一带。

(1)汉代

无名氏《费贻歌》。犍为郡南安县(治今四川省乐山市)人费贻,字奉君,不仕公孙述,述破,建武间为合浦太守(治合浦县,今广西合浦县东北),蜀中歌之曰:“节义至仁费奉君,不仕乱世(不)避恶君。”(12)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775页。

(2)隋代

史万岁《石城山》。《隋书·史万岁传》载:“南宁夷爨玩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遂以万岁为行军总管,率众击之。入自蜻蛉川,经弄冻,次小勃弄、大勃弄,至于南中。贼前后屯据要害,万岁皆击破之。行数百里,见诸葛亮纪功碑,铭其背曰:‘万岁之后,胜我者过此。’万岁令左右倒其碑而进。渡西二河,入渠滥川,行千馀里,破其三十馀部,虏获男女二万馀口。诸夷大惧,遣使请降,献明珠径寸。于是勒石颂美隋德。万岁遣使驰奏,请将玩入朝,诏许之。”(13)魏徵等《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355-1356页。石城山,即《舆地纪胜》所记之石门:“叙州古僰道,枕大江,州虽小,而实当舟车之冲,冠盖往来相望。史公亮《宜宾县谯楼记》。州西南负山濒江,地险势阻。张鼎《修忠利庙记》。淡烟乔木,平远如画,历历晚照中者,荔枝洲渚,馀甘渡头也。萦带曲折,渺渺互映者,赤崖之湄,远水之明也。巑岏崷崒,错崿献状者,夷徼远山之青也。宇文绍彭《胜绝楼记》。其士静而有文,其民朴而易治。然夷、汉杂处,蓬户茅檐,髽髻诡服,顿足拊掌,而歌呜呼。并李宗丞《园记》。四序景物异态,山光水色,晦明如一。王默《智乐亭记》。卷帘白水,隐几青山。《胜绝楼记》。诸葛亮五月渡泸,即此水之上流也。《寰宇记》:马湖江下。叙之石门,乃隋史万岁南征之道。韦南康赞。”(14)王象之著、李勇先校点《舆地纪胜·叙州》,四川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936页。史万岁征南宁夷路过诸葛亮纪功碑,而诸葛亮渡泸之地与石城山(即《舆地纪胜》中之石门)同在僰道(今四川省宜宾市西南),梁武帝大同十年以僰道为治所置戎州,隋时依然称戎州,上文所引《舆地纪胜》中之叙州为北宋政和间改戎州所置,依然治今宜宾市。此地是今四川进入云南的咽喉,诗云:“石城门峻谁开辟,更鼓悟闻风落石。界天自岭胜金汤,镇压西南天半壁。”(15)冯惟讷《古诗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58页。正因为石城山特殊的地理位置,所以说是“镇压西南天半壁”,可见史万岁诗中之石城山正指今宜宾之石城山。“(开皇十七年,597)春,二月,癸未,太平公史万岁击南宁羌,平之”(16)司马光《资治通鉴·隋纪二》,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5551页。,则该诗作于开皇十七年(597)春伐南宁夷经过石城山时。

3.永昌郡

永平十二年(69)分益州西南部置永昌郡,辖境大致相当于今云南省辖怒江州、大理州、保山市、临沧市、普洱市、西双版纳州、德宏州等大部,治不韦(今云南保山东北)。可考者有汉无名氏《通博南山》(17)西晋泰始七年(271)析益州南部置宁州,辖境大致相当于今云南省大部,贵州省西部一小部分(普安县、晴隆县、兴义市等),以及广西西部一小部分(隆林县、西林县、田林县、那坡县等)等,治滇池县(今云南昆明市晋宁区东北)。但现可知永昌郡诗作于汉代,是时还无宁州,故此处姑且依照汉代的政区实际,将永昌郡置于益州下。。

无名氏《通博南山》。《后汉书·西南夷传》云:“永平十二年,哀牢王柳貌遣子率种人内属,其称邑王者七十七人,户五万一千八百九十,口五十五万三千七百一十一。西南去洛阳七千里,显宗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始通博南山,度兰仓水,行者苦之。歌曰:‘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度兰仓,为它人。’”(18)范晔《后汉书》,第2849页。大约作于永平十二年后。

二 巴地诗考

(一)梁州

西晋泰始二年,分益州东部置梁州,辖境大致相当于今重庆市以及四川省沱江以东地区,治南郑(今陕西汉中市)。沱江一线大致正是巴文化和蜀文化的分界线。

1.巴郡

秦惠文王时置巴郡,辖境相当于今重庆市大部(不包括东部之巫山县以及东南之黔江区、彭水县、酉阳县、秀水县等),四川省东部(巴中、南充、泸州一线以东),治江州县(今重庆市江北区)。汉高祖六年(前201)分蜀郡、巴郡置广汉郡,汉武帝建元六年又分巴郡、广汉郡置犍为郡,此后又陆续从东部分出巴东郡、巴西郡等,到西晋时巴郡仅剩下原来的南部地区,即今重庆市中西部地区(即不包括梁平区以东地区和东南部之石柱县、武隆区、彭水县、黔江区、酉阳县),四川省广安市邻水县,贵州省遵义市之道真县、正安县、桐梓县等。目前有可考诗歌有汉诗14首。

无名氏《巴东歌》四首。《华阳国志·巴志·总叙》云:“其民质直好义,土风敦厚,有先民之流。故其诗曰:‘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嘉谷,可以养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养母。’其祭祀之诗曰:‘惟月孟春,獭祭彼崖。永言孝思,享祀孔嘉。彼黍既洁,彼牺惟泽。蒸命良辰,祖考来格。’其好古乐道之诗曰:‘日月明明,亦惟其(名)〔夕〕;谁能长生,不朽难获。’又曰:‘惟德实宝,富贵何常。我思古人,令问令望。’而其失在于重迟鲁钝,俗素朴,无造次辨丽之气。其属有濮、賨、苴、共、奴、獽、夷蜑之蛮。”(19)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28页。该歌诗叙述巴地之风俗民情。

无名氏《咏谯君黄》。谯玄,字君黄。《华阳国志·巴志·总叙》:“巴郡谯君黄仕成、哀之世,为谏(议)大夫,数进忠言。后违避王莽,又不事公孙述。述怒,遣使赍药酒以惧之。君黄笑曰:‘吾不省药乎!’其子瑛纳钱八百万得免。国人作诗曰:‘肃肃清节士,执德寔固贞。违恶以授命,没世遗令声。’”(20)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39-40页。《后汉书·谯玄传》:“时兵戈累年,莫能修尚学业,(谯)玄独训诸子勤习经书。建武十一年卒。明年,天下平定,玄弟庆以状诣阙自陈。光武美之,策诏本郡祠以中牢,敕所在还玄家钱。”(21)范晔《后汉书》,第2668页。公孙述建武元年(25)称帝于蜀,建武十二年为汉所灭,谯玄拒仕公孙述,公孙述赐以药酒,其子纳钱八百万得免,此后谯玄居乡里,建武十一年卒。谯玄去世第二年即建武十二年,汉即平定蜀地,大约在光武褒美谯玄后,巴郡人作诗颂谯玄。据诗“没世遗令声”,当作于谯玄卒后。

无名氏《陈纪山歌》。巴郡人颂美陈禅之诗。陈禅,字纪山,安汉(今四川省南充市蓬安县)人,东汉司隶校尉。《华阳国志·巴志·总叙》云:“巴郡陈纪山为汉司隶校尉,严明正直。西虏献眩王庭,试之,分公卿以为嬉,纪山独不视。京师称之。巴人歌曰:‘筑室载直梁,国人以贞真。邪娱不扬目,枉行不动身。奸轨僻乎远,理义协乎民。’”(22)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0页。此事在永宁元年(120)(23)范晔《后汉书·陈禅传》,第1685页。,则是诗作于是年。

无名氏《巴郡谣》。汉安帝时(107-125),巴郡人作诗讽太守失道。《华阳国志·巴志·总叙》:“汉安帝时,巴郡太守连失道,国人风之曰:‘明明上天,下土是观。帝选元后,求定民安。孰可不念?祸福由人。愿君奉诏,惟德日亲。’”(24)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1页。

无名氏《吴资歌》。外地人任巴郡太守有善政者,巴郡人亦颂之。《华阳国志·巴志·总叙》:“永建中(126-131),泰山吴资元约为郡守,屡获丰年。民歌之曰:‘习习晨风动,澍雨润乎苗。我后恤时务,我民以优饶。’及资迁去,民人思慕,又曰:‘望远忽不见,惆怅尝徘徊。恩泽实难忘,悠悠心永怀。’”(25)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3页。

无名氏《刺李盛》。外地人任巴郡太守,为政不善者,巴人亦讽之。《华阳国志·巴志·总叙》:“孝桓帝时(147-167),河南李盛仲和为郡守,贪财重赋。国人刺之曰:‘狗吠何喧喧,有吏来在门。披衣出门应,府记欲得钱。语穷乞请期,吏怒反见尤。旋步顾家中,家中无可与。思往从邻贷,邻人已言匮。钱钱何难得,令我独憔悴。’”(26)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3页。

应承《严王思歌》。对于巴郡人在外任职有善政者,郡守亦自豪而作诗颂之。《华阳国志·巴志·总叙》:“巴郡严王思为扬州刺史,惠爱在民。每当迁官,吏民塞路攀辕,诏遂留之。居官十八年卒,百姓若丧考妣。义送者赍钱百万,欲以赡王思家。其子徐州刺史不受。送吏义崇不忍持还,乃散以为食,食行客。巴郡太守汝南应季先善而美之,乃作诗曰:‘乘彼西汉,潭潭其渊。君子恺悌,作民二亲。没世遗爱,式镜后人。’”应承,字季先,汉冲帝、质帝时为巴郡太守(27)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0页。。《华阳国志》卷一二《士女目录》:“扬州刺史严遵,字王思”,注云“阆中人也”。“徐州牧严羽,字子翼”,注云“王思子也”(28)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924页。。义送者指送严遵灵柩回乡者,则严遵葬于故乡巴郡阆中。据《后汉书·种暠传》:“(顺帝末)出为益州刺史。(种)暠素慷慨,好立功立事。在职三年,宣恩远夷,开晓殊俗,岷山杂落皆怀服汉德。”(29)范晔《后汉书》,第1827页。又,永嘉元年(145)种暠与巴郡太守应承为梁冀所陷而免官事(30)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四十四》,第1704页。,则种暠大约汉安至永嘉间(142-145)间任益州刺史,应承此期间任巴郡太守,是诗即此期间作于巴郡。作该诗时巴郡尚未一分为三。

无名氏《李翊夫人碑叹》。熹平二年(173),广汉属国侯李翊卒,时人为其立碑于巴郡宕渠县东南(今四川渠县),又为其夫人臧氏立碑即《李翊夫人碑》(31)洪适《隶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2、143-144页。。李翊夫人碑文有诗:“阴阳分兮钟律滋,星月列兮有四时。神宓设兮万姓熹,寿十二兮九九期。五三末兮衰在姬,秋发兮春华殆。周公九兮成称灾,靡黄发兮盖夭胎。世有皇兮气所裁,赴鸿渊兮逝不来。凤延颈兮泣交颐,鹓雏悲兮涕陨零。寐耿耿兮摧伤情,彼苍天兮愬神灵。忡切剥兮年不荣,兰茝亡兮丧芝英。谁不忉兮作偯声,畴匹号兮鸣莺莺。杞之至兮感动城,陟四极兮升天庭。曰司命兮致不平,飞蜂虿兮害仁良。魂魄孤兮独茕茕,陈礿祠兮返所生。幽不见兮存厥刑,嗟日遐兮适窅窅。”(32)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28页。以骚体诗表达对李翊夫人臧氏的哀悼。东汉永初二年在广汉郡北部置广汉属国(治阴平道,今甘肃文县西北),至建安二十年(215)改称阴平郡(33)周振鹤等《中国行政区划通史·秦汉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921页。。此后不得称广汉属国,故李夫人碑当作于此前。立碑于宕渠县一带,则李翊或为此地人。

无名氏《伤三贞》。巴郡人受儒学影响,作诗颂妇德。《华阳国志·巴志·总叙》:“永初中,广汉、汉中羌反,虐及巴郡。有马妙祈妻义、王元愦妻姬、赵蔓君妻华,夙丧夫,执共姜之节,守一醮之礼,号曰‘三贞’。遭乱兵迫匿,惧见拘辱,三人同时自沉于西汉水而没死。有黄鸟鸣其亡处,徘徊焉。国人伤之,乃作诗曰:‘关关黄鸟,爰集于树。窈窕淑女,是绣是黼。惟彼绣黼,其心匪石。嗟尔临川,邈不可获。’”(34)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1-42页。《太平御览》卷四四一引《益部耆旧传》记此事在中平五年(188)黄巾军攻入阆中城时(35)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2030页。。刘琳谓“永初中羌人起义似未至阆中;而中平五年马相、赵祗等领导的益州黄巾军曾攻破巴西一带”(36)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2页。。则此事当在是年,是诗约即作于中平五年。

无名氏《思治诗》。东汉末年政衰,蜀国亦乱,巴人思治而作诗:“混混浊沼鱼,习习激清流。温温乱国民,业业仰前修。”(37)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第44页。

2.巴东郡

汉献帝初平元年(190)分巴郡东部置巴东郡,建安六年(201)从巴东郡南部分出巴东属国(蜀汉时改为涪陵郡)。此后巴东郡辖境大致相当于今重庆市之万州区、开州区、云阳县、巫溪县等,治鱼复(今重庆奉节县东,蜀汉时称永安)。可考诗歌有晋代无名氏《淫(滟)预歌》和无名氏《巴东三峡歌》。

无名氏《淫(滟)预歌》。《古诗纪》卷五三录有《淫豫歌》:“滟预大如马,瞿唐不可下。滟预大如牛,瞿唐不可流。淫预大如马,瞿唐不可下。淫预大如象,瞿唐不可上。滟滪大如幞,瞿唐不可触。金沙浮转多,桂浦忌经过。”题下曰:“《古今乐录》曰:‘晋宋以后,有淫豫歌。’郦道元《水经注》曰:‘白帝山城水门之西,江中有孤石,名淫豫石。水冬出二十馀丈,夏则没,亦有裁出焉。江水东径广溪峡,乃三峡之首也。峡中有瞿塘、黄龛二滩,夏水回复,沿溯所忌。’《国史补》曰:‘蜀之三峡,最号峻急,四月五月尤险,故行者歌之。’淫或作滟,豫或作预。”(38)冯惟讷《古诗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79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43页。则《淫(滟)预歌》诗约作于瞿塘峡一带。

无名氏《巴东三峡歌》。郦道元《水经注·江水》云:“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39)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790页。又,《艺文类聚》卷九五引袁山松《宜都山川记》云:“峡中猿鸣至清,诸山谷传其响,泠泠不绝。行者歌之曰:‘巴东三峡猿鸣悲,猿鸣三声泪沾衣。’”(40)欧阳询撰、汪绍楹点校《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652页。上引四句意思连贯,且类似民歌中的重章复沓,约为同一首歌,只是《水经注》和《宜都山川记》分别记录了其中两句。郦道元为北魏人,袁山松为东晋人,《巴东三峡歌》最晚作于晋代。

三 结语

现可知巴蜀诗约32首(现存约24首),蜀郡15首(现存7首)(41)《玉台新咏》卷九录司马相如《琴歌》二首,序云:“司马相如游临邛,富人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窃于壁间窥之。相如鼓琴,歌以挑之。”(吴冠文等《玉台新咏汇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572页。)《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但言司马相如以琴心挑文君,未言有《琴歌》(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000页)。今所见文献,《玉台新咏》较早收入《琴歌》,故此二首是否为司马相如所作,学界颇疑之,如逯钦立先生即以为该诗为两汉琴工假托为之(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00页)。因颇有疑问,故此处姑且不将《琴歌》列入蜀地诗。,犍为郡2首(现存),永昌郡1首(现存),巴郡12首(现存),巴东郡2首(现存)。汉代18首(现存),晋代3首(现存),十六国7首(皆佚),梁代3首(现存2首),隋代1首(现存)。蜀郡、巴郡是巴蜀较早开发的地区,巴蜀诗歌创作重心正与文化中心相合。汉代蜀地就有司马相如、王褒、扬雄等著名文士,巴地有成熟五言诗民歌,造就汉代巴蜀文学一度兴盛,晋时大诗人张载随父至蜀,对蜀地诗歌创作复苏有一定贡献,此后巴蜀诗歌创作渐趋衰落。萧纪据蜀,君臣唱和,蜀地诗歌一度短暂繁荣。

现可知的巴蜀诗,蜀地(蜀郡、犍为郡、永昌郡)10首诗中,杂言2首,五言3首,七言1首,三言1首,四言3首。巴地(巴郡、巴东郡)14首诗中,五言5首,四言7首,骚体1首,七言1首。24首诗中有16首为无名氏所作,蜀文化区3首,巴文化区12首。现可知在巴蜀作诗者有张载、龚壮、萧纪、萧撝、萧子晖、史万岁等,其中龚壮为巴蜀本土文士。这16首诗中13首作于汉代,五言诗源于民间,东汉时文人五言诗尚处于初步发展阶段,而是时巴郡已有4首五言诗,其中2首四句、1首六句、1首十二句,皆隔句押韵,有3首押平声韵(这是后代新体诗律诗的主要押韵形式),可见是时巴文化受中原文化影响。且这些无名氏诗歌基本是当地人所为,虽然现可知在蜀地作诗者不多,但透过这些无名氏诗歌,可以想见,蜀地本土诗人还是不少的。与同时代其他较边远的地区(如江南、岭南等地)相比,巴郡五言诗还是要多些,可见当时巴郡本土诗歌尤其是新兴的五言诗的创作已初具规模。这当然与巴蜀诗幸有《华阳国志》记录下来亦有关,但就现在的文献而言,研究汉代五言诗,巴蜀确实是中原之外另一值得关注的地区。

蜀郡民为廉范所作杂言歌、永昌郡无名氏三言《通博南歌》等,大约是蜀地现在可知较早的歌谣,则蜀地的歌谣亦以杂言或三言诗起源。巴蜀无名氏五言歌诗中还有好用叠词的特点,如“肃肃清节士”(《咏谯君黄》),“习习晨风动”(《吴资歌》),更有全诗句句用叠词如《思治诗》:“混混浊沼鱼,习习激清流。温温乱国民,业业仰前修。”四句皆用叠词,读来朗朗上口,生动表达了巴人对治世的期盼。使用叠词本是民歌的特色之一,有效增强了诗歌的灵动性和韵律感、音乐美。这是巴蜀民歌对增强五言诗表现力的有益尝试。蜀地四面环山,相对封闭,但今存汉代蜀地诗歌多为颂美或讽刺太守等蜀地官员之作,表达儒家对贤能之政的向往,这大约与文翁在蜀地兴学重教传播儒家思想有关。而这些表达颂美等庄重题材,一般多以四言为之,而巴蜀之人却尝试以起于街陌谣讴、一般多为乐府民歌多采用、多抒发私人情感的五言诗为之。这种将五言诗与庄严题材结合的试验,对于扩大五言诗的表现范围、提升五言诗的地位有重要意义,而在五言诗史上对这些汉代巴蜀五言诗的关注还较少。南朝时期现在可知巴蜀诗中新体诗仅1首,大约巴蜀地理上较封闭,新兴的新体诗在巴蜀的传播比较慢。

巴蜀诗中还有些描绘巴蜀之景的作品。描写蜀地之景的,如张载《登成都白菟楼》:“重城结曲阿,飞宇起层楼。累栋出云表,峣蘖临太虚。高轩启朱扉,回望畅八隅。西瞻岷山岭,嵯峨似荆巫。蹲鸱蔽地生,原隰殖嘉蔬。虽遇尧汤世,民食恒有馀。郁郁少城中,岌岌百族居。街术纷绮错,高甍夹长衢。借问扬子宅,想见长卿庐。程卓累千金,骄侈拟五侯。门有连骑客,翠带腰吴钩。鼎食随时进,百和妙且殊。披林采秋橘,临江钓春鱼。黑子过龙醢,果馔逾蟹蝑。芳茶冠六清,溢味播九区。人生苟安乐,兹土聊可娱。”(42)冯惟讷《古诗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79册,第318页。诗中铺叙成都白菟楼之高峻,成都平原之富庶,成都城之繁华,并用司马相如、卓文君、扬雄等蜀地人物的典故,诗末表达了对蜀地的留恋,是现在可知较早描写成都城、蜀地风物人事的诗作。萧撝《和(梁)武陵王〈遥望道馆〉》:“神境流精阙,仙居紫翠房。今有寻真地,逦迤丽通庄。九柱含虬重,三台饰夜光。金辉碧海桃,玉笈紫书方。拂筵青鸟集,吹箫白凤翔。履归堪是燕,石在讵非羊。烟霞四照蕊,风月五名香。于兹喜临眺,愿得假霓裳。”(43)欧阳询撰、汪绍楹点校《艺文类聚》,第1337页。蜀地道教兴盛,严君平著《老子指归》阐发老子之义,张道陵在蜀中鹤鸣山(在今四川大邑县西)修道,创立天师道,梁武陵王萧纪入蜀,亦多少受到道教文化影响,萧撝和诗中用五古的铺叙手法,详绘道馆,并具有仙道神秘色彩。想来萧纪《遥望道馆》亦有此特点。史万岁《石城山》:“石城门峻谁开辟,更鼓悟闻风落石。界天自岭胜金汤,镇压西南天半壁。”(44)冯惟讷《古诗纪》,《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80册,第458页。对后世诗歌描写巴蜀之险峻有一定启发。叙及巴地之景的,如无名氏《淫(滟)预歌》,描绘了三峡景象。

总之,巴蜀地区虽然现可知诗歌数不多,地区亦相对偏远,但在提升五言诗的表现力,拓展五言诗的表现范围,提升五言诗的品质,推动山水写景诗的发展等有一定的贡献,在汉晋南北朝诗史和诗歌地理上自有其不可忽视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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