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瑶瑶
(河北师范大学,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迅速发展,西方社会一系列弊病相继而出,致使一些学者开始怀疑现有上层建筑,兴起一股强烈的反现代社会思潮,即后现代主义。这种后现代主义思潮通过对资本主义现代性问题的分析,展现出对社会动力问题的思考。
1.后现代主义社会动力论产生的时代背景
第一,后工业时代是后现代主义产生的经济条件。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思想观念离不开西方资本主义的高速发展。20世纪中期,西方社会相继进入“后工业社会”。科技空前发展,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人们对欲望和情感的诉求逐步打破理性的束缚,人的主体性和个性化趋势不断增强,新的社会问题日益凸显,使人们对传统的现代理性产生怀疑。与此同时,资本家盲目追求利润,使人感到疲惫和束缚,甚至变成扭曲、碎片的人。现代主义所提倡的启蒙理性精神被资本逻辑所取代,在自由和解放的虚伪口号下,西方消费主义盛行,社会问题严峻,此时出现了反现代主义的呼声。第二,资产阶级政治权威的压迫是后现代主义产生的政治条件。受文艺复兴影响,现代社会迫切需要建立绝对理性的统治体系,资产阶级政治权威在制定政策时完全依赖于科学、理性,忽略人文关怀,使人最终沦为理性的工具,失去本性和自由。现代社会不惜一切代价建成的社会秩序,使人失去了价值理性和道德判断,从而使得后现代主义为此发声。第三,世界性战争的频繁发生是后现代主义产生的直接原因。在经济发展总趋势下,世事动荡,革命频仍,美国发动的越南战争遭到举国上下国民的强烈抗议,导致一系列的反暴力运动,逐步影响至欧洲各国。两次世界大战以来,战乱纷争将人们对理性、正义、人道主义的美好憧憬打破,久而久之形成了一股反现代的力量。[1]
这些社会现实影响到当时的文化、艺术等方面,后现代主义开始了一场反理性主义、反人道主义、反本质主义、要求去中心化的批判性思想运动,后现代主义思想家开始对社会动力问题进行了反思。
2.后现代主义社会动力论产生的理论渊源
后现代主义社会动力论的形成与发展与近代西方哲学中的动力观、唯物史观社会动力体系、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动力观的发展密不可分,但同时又具有独特的见解。
(1)近代西方哲学理性社会动力观。在16—17世纪,随着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深入,英国经验论和大陆唯理论开始了对社会动力的思考与探索。18世纪法国唯物论、19世纪的德国古典哲学更是对其思想理论加以辩证理解和分析。首先,英国经验论者培根、洛克、霍布斯等强调了“理性”对社会发展的动力作用。培根痛斥经院哲学,提倡以新的“知识”高扬主体的知识力量对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作用,将认知理性看作社会发展动力。霍布斯同样以人的自然理性来解释社会结构的基本要素,并肯定“理性”对社会发展的基础动力作用。洛克将人类“理性”置于神圣地位,从社会诸多层面强调“理性”的社会动力作用。其次,近代欧洲大陆唯理论者笛卡尔、斯宾诺莎等主张只有理性认识才能认识到事物的本质。与英国经验论相似,大陆唯理论在强调“理性认识”的认识价值时,通过彰显“理性”对人类社会生活、社会秩序的价值,肯定了“认知理性”对社会发展的动力作用。再次,18世纪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等将“启蒙理性”视为社会发展动力。他们使“理性”从人的智识层面更多地进入人的情感、审美层面,从主体认知领域,返归社会生活领域,使“理性”在历史使命中直接被视为推动社会发展的加速器。而18世纪法国唯物论思想家“百科全书派”孔狄亚克、拉美特利、爱尔维修等将机械唯物主义原则贯彻到人类社会的一切领域中,即以理性作为衡量政治、法律、宗教、国家、意识形态的准则,第一次在理论上看到非理性的社会动力作用。此外,德国古典哲学家康德、黑格尔视“绝对理性”为社会动力。康德在“三大批判”中全面审视“理性”,并在此基础上通过“历史理性批判”,从“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与“恶欲”两个方面,涉及到了社会动力问题上的理性与非理性要素。而黑格尔将“理性”视为世界的主宰,认为整个人类历史不过是一部合乎客观理性的精神发展史。他认为,需要、本能、热情这类人的“主观层面”,在现实的人类社会中支配着人类的意志和行动,对人类社会发展具有动力作用。[2](P8-29)近代西方哲学形成了主要以理性为核心的社会发展动力观,为后现代社会动力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2)唯物史观社会动力论。唯物史观在社会发展动力问题上注重从社会系统内部去探索,从而实现对社会发展动力论问题研究的革命性变革。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社会的人,人的活动是社会发展的主体和首要动力。唯物史观认为社会动力是一个多要素、多层次的复杂系统,不同动力在不同时期对社会发展起不同作用。在这一动力系统中,最基本、最具决定性的动力是社会的生产方式及其生产力,这一动力主要体现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之中。马克思从实践出发,对社会动力论进行了系统的探索,当他将生产方式作为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并在分析决定社会经济基础的发展因素时,将生产力看作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和最根本的动力。在此基础上社会发展动力还有人的需要、社会基本矛盾、社会革命等。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提出著名的“合力论”。充分肯定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动力论的理论价值,并不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动力论已经到达极限,马克思主义社会动力论在各方面仍然有着继续深化的余地。[2](P74-77)后现代主义社会动力论吸收了唯物史观社会动力论中某些观点。
(3)西方马克思主义多元的社会动力观。西方马克思主义在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动力论反思和有意识地承认理性要素对社会发展动力作用的基础上,对社会动力论进行了探讨。在西方马克思主义那里,社会发展动力逐渐由马克思的“生产力客体”转向人本、文化价值观念的“主体”,其代表有卢卡奇、葛兰西等。20世纪世界科技革命和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使得西方社会逐渐成熟,人的个性化趋势逐步增强,新的社会病开始出现。西方马克思主义采用本能欲望、理性选择、结构分析、功能解释、差异多元、探寻微观等多种方式,并通过相对静态、个别、具体的角度,对现代社会精神、文化、日常生活等各层面进行批判。西方马克思主义不赞同将一切都归于受生产方式制约的观点,他们更强调主体选择,肯定人及其本性、欲望、精神需要等非理性要素对社会发展的动力作用。[2](P113-114)可以看出西方马克思主义通过多种方式对社会动力问题做出回答。
经中国“后”学家们的研究发现,后现代主义对社会动力的探讨主要建立在对唯物史观社会动力论的反思之上,其社会动力思想相对比较发散、没有形成相对完整的理论体系。
1.非理性动力论
一些后现代主义者推崇欲望、感觉、知觉等非理性因素在人类社会实践中的动力作用,如利奥塔、德勒兹、加塔利等人的欲望哲学。
利奥塔被称为“最出色的后现代理论家”,他在《后现代状态》中曾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作为宏大叙事加以批评,认为理性传统和启蒙主义也是宏大叙事,最终都没能成为现实。利奥塔曾关注弗洛伊德学说,尤其关注其中的欲望和利比多概念。弗洛伊德认为,人的行为受潜意识支配,而潜意识主要就是利比多,即性欲驱动力(欲望)。利奥塔也认为欲望是对压抑的解放,具有强烈的张力和创造性,形象是其最直接的表达方式或载体。他试图建立一种利比多式的理论话语,用“欲望”来代替理性概念。利奥塔在《利比多经济学》中试图用“利比多经济学来代替政治经济学,将政治经济学弗洛伊德化”。他认为,我们应该做的是在理论记号中去寻找利比多之力,[3](P63-83)可见,利奥塔的欲望哲学越来越走向极端化。他中年之前一直对马克思主义持有批判的态度,与好朋友苏伊里决裂后,也彻底与马克思主义决裂。
德勒兹和加塔利也对欲望动力表示认同。在《反俄狄浦斯》中,他们曾把“欲望在其本质上是革命性的”作为研究的出发点,认为欲望作为一种革命力量,试图颠覆一切社会形式。他们认为欲望运作于自由的综合领域,在这个领域中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如同福柯所说的权力一样,他们认为欲望本质上是积极的和生产性的,认为欲望实际上是一部生产万物的机器,[4](P99-100)对社会发展具有正向的动力作用。
综上可见,利奥塔、德勒兹、加塔利等人对非理性这一社会驱动因素的夸大化和绝对化,并且都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社会存在。
2.知识、权力、话语思想
后现代主义启蒙思想家福柯对马克思主义持怀疑和解构态度。他于1950年加入法国共产党,1953年彻底与共产党脱离关系。他主张技术虚无主义,否认人的历史归宿,对人类未来的预测充满悲观色彩,反对人道主义。他的知识考古学、权力系谱学和反主体中心主义观点,构成了他关于社会动力的主要思想。他对现代权力的性质做了论述,并对现代主体是统治之建构物这一观点进行了论述。福柯经常从话语和知识的视角看问题,他的考古学就注重对理论和知识的分析。他认为,知识是现代社会得以建立并获得发展的重要动力,但知识具有如此大的威力,是因为现代知识具备独一无二的话语结构。[5](P417)他把社会历史归结为一种知识逻辑,还试图构建系统的知识体系和话语对各种经验形式进行分类和整理。福柯一生关注点比较多且繁杂,最终也没有形成明确的态度,以致于在一些思想上出现了自我矛盾的状况,但其对社会发展动力方面作出了大胆的回答。
3.消费动力论
后现代主义者鲍德里亚从媒体和类象角度来看消费,认为大众传媒将消费意识形态传输给消费大众,从而实现了消费社会对整个社会的操控目的。这一定程度显示出消费对社会的动力作用。他对马克思主义持彻底批判的态度,认为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是不彻底的。鲍德里亚说:“消费社会也是进行消费培训、进行面向消费的社会训化的社会——也就是以新型生产力的出现以及一种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经济体系的垄断性调整相适应的一种新特定社会化模式。”[6](P52)可见,鲍德里亚认为通过消费培训,消费可以成为一种积极正向的动力机制促进社会的发展。归根结底,鲍德里亚隐约认同了马克思将生产力作为社会根本动力这一观点。在《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中鲍德里亚的“符号消费理论”由消费世界进入符号世界,认为资本主义消费观是不和谐的,并在《消费社会》中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虽然鲍德里亚对消费主义持批判态度,但也看到了消费及其背后的知识力量对社会发展的操控和驱动。
4.科学技术、文化社会动力观
后现代主义者詹姆逊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动力论的认同主要体现在文化和科技上。从文化上来看,詹姆逊认为“后现代”就像一个偌大的张力磁场,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文化动力,最后构成一个聚合不同力量的文化中枢。他在看到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动力从生产力向文化转向的同时,通过强调文化与社会生产方式的互动,将当代资本主义文化作为社会发展直接动力时,并没否认与之相适应的社会生产方式对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动力作用,这间接表露出他对马克思社会发展根本动力论的认同。从科技上看,詹姆逊将文化分为“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三个时期,同时,他认为“我们可以把我们目前所身处的年代称为第三个(甚至第四个)机器时代”,而文化作为社会及其科学发展的结果,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科学的发生、发展和推动。社会文化从一个时期到另一个时期,离不开科学技术的发展。不难看出,詹姆逊看到科技作为渗透性社会动力要素在社会发展中所发挥的动力作用,[7](P233-354)他从文化分期的角度出发,通过阐释科技对文化发展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科学技术对社会发展的动力作用。
后现代主义研究视角由宏观的人类生存基础转向微观的个体生存及精神发展,思想大胆,彻底地反传统,颠覆历史理性,批判历史主体,反对历史客观性,反对历史决定论、历史进步论。后现代主义反对权威,反对综合,反对统一,强调自由,政治悲观的特点致使其社会动力思想也体现出一种反传统、反常规意蕴。
1.后现代主义社会动力论的理论缺陷
后现代主义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的独特一派,不仅对社会现实,也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一系列反思与解构。首先,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知识状况和边缘话语,依赖于对后现代意义世界的想象,但由于后现代话语体系逻辑不严密、根基不牢固,甚至不能自圆其说,最终走上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其次,后现代某些思想具有乌托邦性质,严重脱离社会现实。多数后现代主义理论有简单化倾向,在批判独断的同时排斥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再次,后现代理论倾向于抽象化和片面化,将现代性和后现代分割开,忽视了二者的联系。有些思想甚至脱离社会实践,呈现出没有快乐、活力、期待的虚无主义。体系的建立需容纳多种理论话语,并允许发展出多视角的分析,但与此相反,后现代理论出现排斥竞争性的理论和政治视角,[4](P305)导致最终未能形成完整体系。可见,后现代主义者是从宏观角度解释现实社会,夸大主体动力,未抓住事物根本,缺乏稳固的理论根基,没有提出解决社会问题的有效途径。
2.后现代主义社会动力论的可鉴之处
大卫·格里芬在《后现代科学》序言中谈到:“中国可以通过了解西方世界所做的错事,避免现代化带来的破坏性影响。”后现代主义动力论,对西方国家来说,是对社会现实性问题的反思与批判;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动力论来说,是消解,也是审视,使马克思主义者对传统马克思主义进行反思,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社会动力论的发展。后现代主义者敢于正视现代社会发展中的问题,批驳人类中心主义、重主体思想,并提出自己的见解,同时也使西方社会逐步意识到其问题,从而使统治阶级采取相关措施来缓和社会矛盾,客观上促进了社会进步,其中某些有价值的观点仍被后人研究。
部分后现代主义者推崇的非理性因素在社会发展中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如欲望能激发人的潜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对实践结果产生影响。但片面、过度强调某一动力要素则欠妥。后现代主义还深入研究了社会交往、女权等问题,关注到人的主体性问题,看到科技及消费对人主体性的摧残,并客观评价了其发展。以上都流露出后现代主义者具有对社会动力问题的怀疑与反思的意识及对现代性的批判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