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洁
“凡学”的背后——新时期文学的另类言说
董 洁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凡学”火爆全网的背后,由时代、社会、个人以及网络的普及四方面原因共同促就。从文学应“为人生”这一角度出发,“凡学”的出现是当下文学在面临困境时的另类言说方式,是在个体言说相对自由的时代语境下的某种特定产物,但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推究当下文学场域中为何会出现“凡尔赛”现象,与新时期以来文学日渐处于边缘化的境况以及文学“去经典化”的现象密不可分。“凡学”的大火反映了创作主体内在精神和价值标准的缺失,因而在当下众声喧哗中坚守一份文学的本真,是十分迫切且必要的。
凡尔赛文学;时代语境;言说方式;坚守文学本真
“凡尔赛文学”(后文简称“凡学”)一词最早出现在描述18世纪末法国凡尔赛宫贵族生活的日本漫画《凡尔赛玫瑰》中,将该词最初引入我国的是一位名叫“小奶球”的网友。该网友表示,“就想用这个词嘲讽那些人,他们无疑就是想用一种朴实无华的语气来表达高人一等的感觉”。简单来说,“凡学”就是“用最低调的话,炫最高调的耀”。自此,“凡学”迅速火遍全网,各类“凡言凡语”也日渐甚嚣尘上。而究其“盛况”的背后,离不开时代、社会、个人以及网络的共同推波助澜。然而“凡学”的出现,究竟是不是新时期特定阶段文学发展的产物?它的出现又揭露了当下文学发展面临的哪些问题?在各类言论和问题的背后,“凡学”究竟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面对当下文学发展过程中的类似“怪相”,又该如何在众声喧哗中坚守一份文学的本真?
自“凡学”出现后,其火爆程度令人瞠目。网络上对“凡学”的解读日益呈现多元化,甚至不断延伸其外延和内涵,认为“万物皆可凡尔赛”。当真如此吗?在此先举两例来谈。
撒贝宁因为在某节目的主持人团建活动上,面对其余主持人秀当年的高考成绩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跟一帮还需要考试的人坐在一起……”,被一众网友戏称为“凡尔撒”。可是,面对他的“凡”,我们并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还觉得羡慕而钦佩。其实,戏称撒贝宁为“凡尔撒”的网友们更多地是关注了撒贝宁言语表面透露出的吹嘘与炫耀,仔细追究下来,撒贝宁的“凡语”并不是故作低调地反向吹嘘,他“炫”的背后有他实实在在的实力作为支撑。相对于整日自命不凡,实则极其肤浅的“凡学家”们,“凡尔撒”是否为真正的“凡尔赛”,值得我们再次思考。再有,很多网友认为,李白堪称中国“凡学”的鼻祖,一句“少时不知月,呼作白玉盘”,便是铁证。然而仔细追究下来,可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网友跳脱诗本意之后,抓住“白玉盘”一词的过度解读。自从“凡学”火起来之后,网友们大都笼统地认为,凡是有夸张成分的文学创作,都可以归类为“凡学”。退一步讲,如果非说李白是“凡学”践行者,那么他的“凡学”也是与今天的“凡学”极不相同的。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今天的“凡学”,是一种刻意的呈现,意在通过“炫”的方式作为个体自我情绪宣泄的一个窗口,“炫”是最终目的;而李白“炫”的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气魄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风骨。“炫”为目的还是方式,二者相差甚远。
那么,“凡学”是如何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火遍全网的呢?初步推究,这种现象背后大致有以下四方面的原因。首先,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飞速发展,人们对于优质的物质生活品质的追求更加迫切,加之城市快节奏发展的同时,贫富差距日益凸显,并且在此之下,城市“丧文化”日渐流行。其次,城市快节奏发展下,就整个社会团体来说,人际关系逐渐出现淡漠化和疏远化倾向,物质生活的日益满足,导致人与人之间虚荣心和攀比心也随之加重,产生了集体拜金主义倾向;再次,对于社会个体而言,盲目追求物欲下的迷失感和自我偏离的价值取向,理想对比现实后的落差感,无限物欲追求下“求而不得”的失落感,经济飞速发展下焦虑感和内在精神空虚感、“丧文化”影响下的自嘲式自我解构以及自媒体时代人的内在孤独感,渴望通过“追新逐异”获得他人认同,都无疑成为“凡学”流行的幕后“推手”。最后,自媒体时代,互联网的普及,各类信息传播速度加快,人与虚拟世界的联系增强,并且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传统的纸质书写方式逐渐被替代,文学市场呈现量多且繁杂的局面,文学泡沫化现象严重,作家为求生存,其创作更多地以迎合时代、博人眼球为主要目的,这些都在不同程度上推动了“凡学”的大火。
由此可见,在“凡学”大火的背景下,大众的关注点早已游离于文学本身,转而流连于表面浮夸的文字表达,将带有“炫”调的文字统统认定为“凡学”。无疑,网络上流行的“万物皆可凡尔赛”这类“凡语”实则是一种极端性的话语表达,是一种跳脱文学本身话语语境后,对“凡学”内涵与外延的刻意延伸与曲解,其意在迎合“凡学”大火的趋势,本身不严谨,更是在深层次上反映了当下人心的焦虑与浮躁。
“凡学”是文学吗?关于鼓吹和抵制的两种声音自“凡学”一词火爆后就从未中断过。其实不妨说,“凡学”的兴起是新时期文学日益“被边缘化”的一种另类求生方式。就“凡学”自身来说,它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使文学在获得更多的关注、博得更多眼球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为当代人提供了情感宣泄的窗口和个人情感言说的方式,给予了处于极度焦虑、迷茫中的人们以心灵和精神慰藉。这点值得肯定,但是肯定不等于倡导。
何为“文学”?这是一个永恒且不定性的话题。那么,就仅仅凭借网络写手的随意命名,“凡尔赛文学”就真的可以被称作是“文学”了吗?从现实主义出发,文学首先要“为人生”,客观来说,“凡学”这种通过解构自我或解构他人的方式获得自我精神满足和慰藉的背后,无疑会令人们陷入更大的空虚和颓废中,内心往往是消极逃避的,因此,何来“为人生”?大多数“凡学家”们往往会更多地选择逃避现实,生活在一种虚拟化、理想化的个人世界中,以求在虚拟化的个人理想世界中寻觅一种特殊的自我优越感和高人一等的虚荣感,聊以自慰。而当人们的思想陷入这种“难以自拔”的自我认同之中时,后果非常可怕。此外,还有一部分“凡学家”们喜欢通过对自我进行“无情”解构,以此获得大众的认可,他们意图通过一种自嘲式的自我揭露,来挑拨大众内心深处的欲望,从而引发大众对“凡学”的兴趣,通过博观者一笑,给受众带来某种程度上的精神慰藉和自我侥幸感,以此与大众达到某种情感层面上的触动或思想上的共鸣,并使他们在自我引领下竞相模仿,使“凡学”自身看似从低级化向神秘和高级化发展,实则庸俗至极。再者,就文学本身而言,“凡学”本身几乎是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存在,它只不过是时代大环境下一种个人私语化的产物,是一种意在通过对人性弱点和个人欲望的揭露,去迎合新时期大众心态的时代产物,脱离了文学自身的价值体系和思想意义。因此,换句话说,“凡学”可以作为社会个体某种娱乐自身和娱乐他人的方式,但“凡学家”们的“凡语”,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因而,“凡尔赛文学”这一命名,本身就值得去仔细推敲。
那么,当下文学又何以“凡尔赛”化?“随着社会技术手段的进步,文学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它将与现代信息业结合成为日常信息流的一种,并以新的方式占领消费市场。”[1]20世纪80年代以来,文学在各方因素的推动下,渐渐走向了“边缘化”。这是文学在当今商品社会科技飞速发展、消费文化渐趋流行下逐渐丧失中心地位和特殊权利的体现,也是文学脱离政治话语中心后开始向自身回归,凸显自身主体性、审美性和多元化价值的一种现象。“图像化时代打破了‘审美需要距离’的常规,使大众与审美之间的距离变成零。”[2]“凡学”无疑是当前社会环境下的时代产物,脱离社会政治中心的文学,自身生存空间日渐狭小,其创作也渐渐脱离了原有的写作观念,被要求以市场和读者的需求为中心,作者既作为创作者本身,又作为读者出现在其他的群体中,文学日益成为一种个体私语化的产物。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作为独立主体的文学,在时代浪潮中渐渐处于可有可无的尴尬境地。“凡学”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是代表了当下作为创作者的个体在面对当前文学日渐边缘化的境况下的某种“求生”实践,意在通过某种另类的博读者眼球、吸引读者注意的方式,通过故作低调的反向吹嘘或对于自我及他人的解构,达到文学的“反边缘化”的目的,意在使文学以另一种独特的面貌重回社会生活的中心焦点位置。“凡学”的火爆对于文学自身发展来说,影响无疑是消极的。
经典是一个不断被建构的过程,经典本身也是特定时期人为选择的结果。“凡学”作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某一特定时期催化下的产物,本身就不具备长期性的特点。它只是某一特定时期、特定环境下的“催生物”,是游离文学自身价值体系之外的“哗众取宠”,是自媒体时代网络文学高度发达下的产物,同时也是文学日益脱离政治话语中心后的另类表达。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文学作为时代的“传声筒”,与社会的接触面以及在社会上的流通范围也随之不断扩大,文学拥有了相对自由而广阔的新发展天地。在这一形势下,成长在一个相对独立自由的环境中的新时期文学,逐渐成为一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图像时代下的消费“商品”,文学创作被要求不断地去迎合时代、满足市场的需求,在此前提下,文学开始由以往的“纯文学”向“大众文学”转变,创作向着自由化、多元化方向发展,创作对象也由以往的精英阶级开始面向大众群体,创作的门槛不断降低,“在这个‘写手’辈出的时代,文学成为了大众的狂欢,所有人都能够进行文学创作”[3]。在市场的运作下,大众对于文学的阅读和了解渐渐趋向多样化,而后网络等新媒体、媒介的迅速发展,促使文学逐渐完成由传统纸媒向网络文学的交替,将文学推向了泛化,文学“泡沫化”现象伴随而来,因而对以往经典文学的质疑和反叛之声也随之产生,文学面临着“去经典化”的考验。与此同时,作家的主体地位、文学观念和价值标准也产生了巨大变化,由此带来的当下作家内在精神的某种缺失感,也逐渐显露。在文学日益市场化、通俗化的背景下,作家和作品日渐被拉下了以往的“神坛”,主体地位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作家的门槛不断被降低,印刷出版业的发展更是促使了文学作品产出率的提高,作品“更新换代”的速率不断被加快,文学作品成了以获得短期销量为目的的“商品”,作家群体面对着前所未有的挑战,整个文学场域弥漫着一种空前的浮躁之气。一些作家、出版社和网站为了一己之利,或主动或被动地迎合这种风气,更有甚者利用大众心理和网络进行“煽风点火”,以博取更多的眼球,为自身谋取更大的利益。而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缺失了自我独立性和主体性的文学,渐渐丧失了本真,沦为了写手、商家和市场运作下的“商品”,以往文学经典也在不断被逐渐掩埋,沦为了“怪相”下的“牺牲品”。彼时浮躁而盲目的大众群体,更是被利益群体蒙蔽和利用,在一味追随鼓吹类似“文学怪相”的同时,成为掩埋和扼杀真正意义上文学的“帮凶”,并将这种浮躁之气带给更多的身边人。“凡学”的背后,无疑隐藏着更多更大的文学“怪相”,这是新时期文学面临挑战的开始,而不是结束,我们必须重视,更要正视。
“真正的艺术必定会卷入生命和人类存在的意义之类的问题的探讨,这些艺术使我们面对着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的要求。”[4]“凡学”的出现,反映了创作主体内在精神和价值标准的缺失。“凡学”是深陷过度追求物欲的当代人内在世界自我迷失下价值取向偏离的产物,伴随着极度的焦虑感以及主体精神的萎靡、审美和情感的冷漠与苍白。“当人们把思考、审美的功能全部交给图像化后,严重依赖图像艺术,须臾不可分离的时候,一个拟象的世界开始形成,最终反控了现实世界,现实与拟象发生了严重错位,人成了一个苍白的单向度的人。”[5]商品经济的发展为人类带来了物质生活的极大满足,消费和市场不仅深刻地改变着当代人的生活方式,也改变着新时期文学的发展方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下,文化的多样性、文学回归自身的需求、创作个体主体地位的凸显与提高以及由此带来的个体言说方式的多元化,并不意味着当下在创作或研究某种文学时,可以漠视其中被刻意扭曲的价值观、被偏离的价值取向和空虚的精神内在,只重视它们“哗众取宠”的最终效果。“作家作为知识分子的一份子,既要有着为大众提供精神动力和智力资源的高傲姿态,又要时刻警惕自己离开大众独自前行。”[6]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凡学”的出现就是刻意者为取得某种目的而对文学要求保持自身独立性这一观点的扭曲。媒体网络的发展使创作主体门槛降低,然而并不意味着作为创作者的主体在创作中可以仅仅追求作品市场的需求和作品的销售数量,创作环境的自由和题材选择的多样也不等于文学作品仅仅是作为宣泄个人情绪和表现个人欲望的对象般的存在。“当下文学应当同时兼备认知、教化、启迪、拓展等多功能,利用自己的边缘化位置,与时代的同步,不自缚手脚,但要自我加压。沉迷于物质追求、人心索漠的当今社会,丰富的是物质生活,贫乏的是内在精神。”[7]因而文学更应该勇敢肩负起“为人生”的重大责任,始终关注并立足于社会现实人生,创作也应不仅仅迎合时代,贴近大众审美趣味,更应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与主体性。创作者群体在面对文学被日益边缘化、去经典化的社会处境时,更应谨慎对待,在保留文学的本真的同时始终坚持应有的价值操守,加强价值的自我认同与自我追求,更要时刻保有一份最真实的创作初心,坚守文学自身的审美标准与价值底线,在一片哗然中努力地为新时期文学突破当下瓶颈和“怪相”谋求一条新的出路。
[1] 王娜.“文学边缘化”之我见[J].文学界(理论版),2010(5): 20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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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韦纳斯.新媒介时代的文学——对文学边缘化现象的思考[J].科教导刊(中旬刊),2011(9):211-212.
[4] 阿诺德·豪塞尔.艺术史的哲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151.
[5] 杜书赢.文学会消亡吗?——学术前沿沉思录[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6:58.
[6] 李直飞.边缘化进程中的文学[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5(2):75-79.
[7] 朱莉.文学的边缘化与精神价值的守望[J].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0(4):59-62.
Behind “Versailles Literature”: An Alternative Expression of Literature in the New Era
DONG Jie
(School of Arts,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Behind the popularity of “Versailles literature” in the whole network, it is jointly promoted by the times, society, individuals and the popularity of the network. From the perspective that literature should be “for life”, the emergence of “Versailles literature” is an alternative way of expression of current literature in the face of difficulties. It is a specific product in the era context of relatively free individual expression, but it cannot be called literature in the real sense. The reason why the phenomenon of “Versailles” appears in the current literary field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increasingly marginalized situation of literature since the new era and the phenomenon of “deconstruction” of literature. The fire of “Versailles literature” reflects the lack of the internal spirit and value standard of the creative subject. Therefore, it is very urgent and necessary to adhere to the authenticity of literature in the current uproar.
Versailles literature; the era context; the way of expression; stick to the truth of literature
I20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9115(2022)01-0079-04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22.01.016
2021-03-09
2021-05-10
董洁(1997-),女,山东枣庄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20世纪中国文学。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