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峰
(太原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山西 晋中 030619)
“学术研究”在生活世界中的独立以及充分、系统的专业化发展,都表明人类社会对思想、技术乃至行为的研究,步入了自觉阶段,学术出版与学术研讨(会议)成为学术生活中自觉的常态。其中,“人文学术期刊”的出版在学术生活中成为最积极、自觉、广泛、基础乃至意义最大的活跃性因子。人文,是人类共同的精神面孔,而人文学术期刊的主编,是人文学术出版的领导者、组织者乃至引导者、开创者,他们对人类精神灵魂的形塑担当着非比寻常的重大责任。在审理稿件时:一方面,他们要对有形的“常与变”进行思考与评价而付诸现实学术出版;另一方面,他们更要对无形的“无与新”进行思考与评价而孕育出变革乃至超越现实学术出版的创新性思路。无疑,人文学术期刊主编在权衡与选择稿件时,其精神世界中一直存在着“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永不止息的对话。这种反思性、权衡性、选择性、筹谋性“对话”虽被外界看不出来,在出版产品上也得不到直接与全面的体现,但着实是学术出版过程中客观性的最高层次的精神活动,无疑必对现实学术出版产生巨大的制约、提升乃至创新性的变革作用。“在某种意义上, 学术期刊的主编就是其刊物的灵魂。……他的办刊理念对于整个刊物的发展方向具有导向性的意义。”[1]
作为“人文学术期刊主编”在审理稿件的过程中,如何自觉地展开和进行良好的“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超现实对话”?笔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一些初步思考,初步提出“五对辩证关系”,以期抛砖引玉。学术期刊界前辈龙协涛先生说过:“一定要摒弃线性思维、单一思维,摒弃绝对化,摒弃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摒弃形而上学,坚持辩证思维,坚持持平持中,互动互补,在多重矛盾交织中,寻找学术评价的合力与平衡点。”[2]这段话虽然是在谈论“学术评价”话题时说的,但笔者以为其中所蕴含的理性精神与方法论,已经点出了本文论题的主旨——“寻找学术内容的合力与平衡点”,此乃学术期刊主编精神工作领域中的重中之重。
地方性与世界性的辩证关系,即“地方性意识”与“世界性意识”的辩证关系。人类是有精神追求的“超越自然格局的动物”,从而讲自我格局,具有地方性意识;讲超越自我格局,具有世界性意识。地方性意识为先、为基础;世界性意识为后、为上。
现实的人,才是人文的承载者。这意味着任何种类的具体的人文思想,都是“地方性人文思想”,只不过对这里的“地方”需要进行“静态与动态”的双重理解。没有一成不变的、绝对的静态,也没有脱离开静态的动态。抽象地说,“地方性人文思想”的动态,可能“已湮灭而无完形”,可能“已死亡而为化石”,可能“正由小到大地发展着”。
“世界性人文思想”是一个抽象的、形而上的概念,指“包括我在内的,现实的、所有的地方性人文思想”。其一,“现实的我,被包涵在其中”,这意味着“世界性人文思想”与“(我这种)地方性人文思想”,在根本意义上并不是绝对对立、排斥的,而是在涵有“我的现实、我的事实”的前提之下一种“更广泛与多样的现实、事实”。其二,“世界性人文思想”这一抽象存在,可以现实地“以我为主”地表述为“我+诸他”,“我”与“诸他”的关系是“现实对立+抽象同一”。其三,“世界性人文思想”这一抽象存在,可以超现实地、以涵有我为前提地表述为“我们”。“我们”可以是“超现实同一的-我们”(如绝对共识意义上);也可以是“现实中的有限的我们一方,面对某个体一方或某有限的他们一方”(如现实中几方之间的分歧、批评、斗争意义上)。
从现实存在意义上来说,“地方性人文思想”(我)的存在地位超越于“世界性人文思想”的存在,毕竟我的生命必须呈现为我的存在。从“我-实现自身生存”的手段意义上来说,“世界性人文思想”具有超现实的超越性手段的意义,但只能表现在我不失主体性之前提的方面。但是,“我”这个概念的内涵并不是自古一直不变——我也应该否定、超越我自身,人类文明史正是具体的个体不断地超越小我而升华到大我的历史性结果,那么,“向他者学习,向他们学习”而达到“自我超越”的目的,也是“自我实现的高层次的必然路径”。
作为人文学术期刊的主编:(1)自身作为人文思想主体,是地方性主体、个体性主体,主体性的自觉与作为是坚持自我与发展自我。(2)自己的家只是一个地方性空间,最大的空间与平台是世界,自我实现在手段上要能够走出封闭、超越自我、走向世界。(3)“我与诸他”的关系是平等的,并无贵贱之分;“我与诸他的思想生活”是互动的、共融的,并非敌对关系;内在地看“我”就是立基于“我个性的我个体”,外在地看所有的“个体”共同构成的是“当代时空下的人文共同体”,无有例外地需恪守“同类价值,同类对待,同类规则”。
经典性与创新性的辩证关系,即“经典性意识”与“创新性意识”的辩证关系。人类是有精神追求的“超越自然视界的动物”,从而讲历史性的自我视界,具有经典性意识;讲未来性的超我视界,具有创新性意识。经典性意识为先、为基础;创新性意识为后、为上。
一般地说,人文思想是以“从无到有,从有到多”的形式在发展。诞生了“经典”,也就是实现了“从无到有”;经典的光辉充分地展开,也就是实现着“从有到多”。“经典性意识”,既是对某种“从无到有”的自觉肯定,也是对某种“从有到多”的自觉作为。但是,在人的“向深向远之自我解放”的认识发展向度中,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多次性的批判与创造、继承与超越的不懈奋进的结果,持续的“创新性意识”并不可缺少、中断。
人类文明的本质,是人面对自我与自然的创新与超越,人文学术思想既是创新与超越的产物,又是进一步创新与超越的重要因子,“经典”是已经发生了的和已有的人文学术思想的历史性原创。“创新”是人类超越性地实现自我的路径,在手段中具有形而上的地位与价值,我们并不能为了维持经典的地位与价值而“唯经典”与停滞不前,让生命自我做了旧思想、旧时代的奴隶。每个时代的“经典”,不过是创新道路上所迈出的坚实的一个个脚印。
抽象地说,我们面对着对自我与自然的对立、斗争而需要创新与超越;具体地说,现实中的创新与超越又面临着对经典的思想领域内部的“新对旧的对立、斗争”而需要创新与超越。作为“经典”,是对其已经发生了的开天辟地之建构性的肯定,是对其一旦产生便具有永恒的开启智慧的方法论价值的肯定(当然只能是部分,而不能视作方法论的全部、整体、终结),是对其作为文明历史成果、财富、遗产的肯定(基础性的),所以“继承”的态度是必要的、必须的。文明就是文明史,文明史就是文明。因而“从承续历史的角度”来说,“经典”对于其以后的源源不断的创新具有形而上的地位与价值,一切新的“创新”都不能无视、忽略“所有-旧的经典形态”所具有的方法性、基础性价值。一旦成为与作为“经典”,只能被未来的历史发展所不断地包容,而不是被绝对否定、摒弃,如同血缘关系上的先后性联系。
在“把经典作为创新资源”而强调“创新为本”这一向度上:一方面,“他文明经典”当然同样是“经典”(人类学主义的形而上逻辑),并且“他文明经典”所立基与内蕴的方法论对于“我-心智”之“破茧、蜕变、升级”来说,更具有现成的、高于一切现实工具价值的超越性工具价值,“拿来主义”不但是绝对必须的而且是至高明的,是走向更宽广的层次与境界的应然性举措与门径——既然“技术共享”都能做到自然而然,那么价值地位更高的“经典共享”更当如是!“应然性选择”理当置于“自觉的-绝对意志”的高度。另一方面,在“全面占有人类文明所有历史经典”的基础上(彻底的自觉的态度、情怀、意志),在新的道路没有产生之前,我们需要在“我的-旧经典”中寻找顿悟与突破的现实启示。而我们作为“本民族经典”的拥有者、继承者、运用者,我们更能体察与吃透本民族经典的内在精神与内在生命力,因而我们更具有在方法论上“走出老树发新芽之路”的现代心智超越优势(当然是建立在批判性思维、更大格局自觉、更高层次观念整合的基础与前提之上)。还需要强调一点,正因为我们对本民族经典具有近水楼台、阵容强大与全面雄厚的优势,我们正可以以此为我们进行人文学术思想创新的“个性”,去平等性地参与到人类与世界的人文学术思想创新潮流的互动中(不封闭,不狂妄,不自卑),唯有在融入于大潮流的互动中,也许能走到世界现代文明创新的前列。
作为人文学术期刊的主编:1.学术创新是学术办刊的生命、使命、意义;经典对于现实的学术创新具有部分的基础性价值和方法论价值。2.在全球化与“世界历史”的时代,“经典”的概念不再是狭义的而是广义的,超越了“自闭的自我性的-不自觉的历史阶段”而步入到了“开放的自我性的-自觉的历史阶段”,从而指谓“所有文明形态中的-历史经典”;实践创新可能是本文明形态的现实作为,而思想创新本质上一定是世界历史意义的创新。3.任何一种文明形态的创新,都不能唯我独尊、固步自封;在思想创新之路上,发掘本文明形态中经典的基础性与方法论价值,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专业性与博雅性的辩证关系,即“专业性意识”与“博雅性意识”的辩证关系。人类是有精神追求的“超越自然行为的动物”,从而讲把特定认知上升为特定行为的刻意的、自觉的、一贯的自我实践,具有专业性意识;讲主动地、全面地、自觉地面对命运和和把握命运的超我实践,具有博雅性意识。专业性意识为先、为基础;博雅性意识为后、为上。
当人类具有了精神性自我的立场,自身的自然行为就成为被反思、超越、变革的对象,这就是实践的使命。人的自然行为具有盲目任性而被动应变的问题,更谈不上自觉地面对命运和把握命运。当人的行为上升到实践的层次,就产生了一物一理、一事一办、理性专一、主动控制的专业性实践与专业性意识;进一步地对实践行为的自我超越,便产生了全面的命运主动、命运自觉与命运把握的博雅性实践与博雅性意识。
一般地说,人文实践是以“从无到有,从有到多”的形式在发展。诞生了“专业”——针对特定事物,产生了特定观念,从而以特定行为面对——也就是实现了“从无到有”;各种专业性活动的普遍性开展,也就是实现着“从有到多”。多到了一定程度,全面的命运主动、命运自觉与命运把握也就有所作为了。从小处着眼,从根本上不断地解决一个个具体的现实问题,到最终实现自我存在的解放、自我命运的超越,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专业性实践与博雅性实践的多次性、往复性的内在传递、互动、促进的结果。
专业性实践与博雅性实践在目的意义上是完全同一的,但在手段与过程中各有分工及顺序上有先后之分、地位上有高低之分。一方面,当人的自我实践意识是充分自觉的情况下,不但不存在专业性实践与博雅性实践的对立、隔裂、各自为战,而且专业性实践会自觉地向博雅性实践的层次发展并接受博雅性实践的导引;博雅性实践会充分考察专业性实践的现实局面,而汇聚与提升为合理合法的实践理性。一种人类自我实践意识充分自觉的文化与社会制度,是专业性实践与博雅性实践共同发达、互相促进、内在和谐的文化与社会制度。没有充分的专业性实践作为现实基础,便不会有高层次的、高质量的博雅性实践;脱离了现实基础的博雅性实践是伪实践,而伪实践往往会严重损害乃至异化真正的专业性实践。
作为人文学术期刊的主编:1.对人文学术的创新,要思想创新与实践创新并重。2.在内容上要专业性与博雅性兼顾;基础性上以专业性为重,高端性上以博雅性为重;既不要陷入唯专业的狭隘,也不要走向唯博雅的玄虚。3.要建构起专业性、博雅性二者之间良好的丰富互动、互相促进与互融共荣的生态格局。
真理性与价值性的辩证关系,既“真理性意识”与“价值性意识”的辩证关系。人类是有精神追求的“超越自然知行的动物”,从而讲“知”与“行”的“分立与合一”。一方面,知的追求是认知主体对“本质”之“一”的真假的自觉(真理性),行的追求是对行为主体的“行动”之“用废选择”的自觉(价值性),二者各自具有自身内在的张力与逻辑;另一方面,自觉之知受自觉之行的范导并最终为自觉之行服务,价值理性不但建构自觉行为和约束自觉行为,而且抽象意义上超越认知形态而进行选择与驾驭。
当人类具有了精神性自我的立场,自身的自然性知行方式就成为被反思、超越、变革的对象,这就是真理性追求——自觉认知、价值性追求——自觉选择的使命。
动物的自然性知行方式:1.是由祖祖辈辈的群体在行为上相传的,对于个体来说是盲目的、被动的。2.“知”没有分化出来,没有成为一种自由性的精神活动。3.在“行”上,动物个体是同万物的,没有“自我绝对存在、自我绝对主体、自我绝对选择、自我绝对意志”等等意识。
而人类的精神观念性知行方式:1.在“存在”上,人不是“同万物”而是“超拔于万物之上”,同“神”一样具有“属格——主属之格”,既是“自本体、自载体”也是“目的本体、目的载体”;在“关系”上,人处“上”万物皆处“下”,人把自己所在的环境贴上了“(属)人的世界,(属)人的王国”的标签,“之下的万物”被独独高高在上的“人”(主体、超越意识所支撑的)价值化了;进一步,人依自身所建构的价值体系建构起超越性行为——自我绝对主体、自我绝对选择、自我绝对意志。2.“知”分化出来,成为一种自由性的精神活动,在形式上“只为纯粹求知”。“知”的“对象”也不仅仅是给人带来受动性的“客观世界”,还有依价值性逻辑所建构的“自我绝对主体、自我绝对选择、自我绝对意志”的“(我)主体世界”与“(唯我)自在世界”。3.个体要通过“精神观念之知、精神观念之实践”走向“精神观念之行”,并进行内在的“自我精神人格”建构。这样的人,是超越性精神存在与自然存在兼有的人,是自我精神意志驾驭的人,是“从超越性的精神世界出发”的意义上主动、自觉、自为的人。自然认知具有感官性、经验性、现实现象性、现实被动性等等而对真假的辨别层次低的问题,更谈不上自觉地选择和坚持去度过“有意义的人生”。当人生观上升到价值理性的层次,就产生了对“一切物的真理性”(人,既是认知主体,也是自身认知的对象)的认知追求;但是,仅仅是在认知上辨别真假还是不够的,还需要在把生命(身)当作高于“对象性之物”的主体的意识上,进行自觉的目的意识的思考、衡量与评价,去建构人生的意义——主体性人生——“人”是“存在上的高贵者,评判上的尺度者,行为上的使命者”,并按照“主体性人生,有主体性意义的人生”之选择与意志去自我建构和度过“‘人’的人生”。
一般地说,人文理性是以“从无到有,从有到多”的形式在发展。在自然世界面前的一定“解放”“闲暇”和不满足于现实而欲超越现实的“非分之心”,使人的观察与思考深入到“本质世界”而发生“惊异性思考、思维与认知”,从而诞生了“认知的真理性之路”;“真理性之路”的拓展与延伸,关于“对象性之物”的“知识”并非重要而为轻,最重要的是“认识人自己,实现人自己,把握人自己,去做人自己”的选择、建构与意志,依“人是目的,人是主体”之精神信念而进行主体选择与坚持主体意志地“为人”,才达到了生命整体的自我觉知、生命整体的人本高贵。从纯粹认知上“求真理”(真理精神)开始,不断地深入“对象性之物的-本质”而遵从“规律”(绝对必然性),到提升层次而在高端上“追求自我生命主体的-价值”(价值精神),实现“人生理想”(绝对自由性)……这一过程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是“真理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多次性、往复性的内在传递、互动、促进的结果。
“真理理性”与“价值理性”在目的意义上是完全同一的,但在手段与过程中各有分工及顺序上有先后之分、地位上有高低之分。一方面,当人的价值理性意识充分自觉的情况下,不但不存在真理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对立、隔裂,而且真理理性会自觉地向价值理性的层次发展并接受价值理性的导引;价值理性会充分考察真理理性的现实局面而汇聚与提升为合理合法的价值理性。一种人类自我价值理性意识充分自觉的文化与社会制度,是真理理性与价值理性共同发达、互相促进、内在和谐的文化与社会制度。没有充分的真理理性作为现实基础,便不会有高层次的、高质量的价值理性;脱离了现实基础的价值理性追求了“伪价值”,而伪价值往往会严重损害乃至异化真理精神所求索的真理。“批判真理的自由”和“批判理想的自由”,对于人文学术研究及其生命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
作为人文学术期刊的主编:1.对人文学术思想的创新,要“思物——真理理性之创新”与“为人——价值理性之创新”两条腿并行并重。2.在内容上要真理性与价值性兼顾;基础性上以真理性为重,高端性上以价值性为重;既不要只停留在真理性认知的低层次,也不要脱离开基础性的真理性认知而走向高端的价值性精神追求的虚幻;在现实社会中的人文学术实践活动中,“批判真理的自由与批判理想的自由”,二者不可或缺。3.要建构起真理性、价值性二者之间良好的丰富互动、互相促进与互融共荣的生态格局。
图景性与生命性的辩证关系,既“图景性意识”与“生命性意识”的辩证关系。人类是有精神追求的“超越自然意识及对自身精神意识高度自觉的动物”,从而既讲精神观念意识对现实的超越(图景性),又讲精神观念意识生发和寓于生命的现实之本(生命性)。一方面,人类文明中所产生与发展出来的超现实的“意识形态或精神观念”,如世界观、人生观、理想观等等,不过是关于现实而高于现实的“意识性图景”(以符号载体为中介的形而上的精神性图景);另一方面,我们的超现实的精神性意识自觉及其精神性意识图景的活动,根本上仍然扎根于现实的“生命之本”,并作为手段、中介、过程环节而“为生命本体的自我实现服务”。爱因斯坦以通俗的语言展现了“图景”与“人”的关系:“人们总想以最适当的方式来画出一幅简化的和易领悟的世界图像;于是他就试图用他的这种世界体系(cosmos)来代替经验的世界,并来征服它。这就是画家、诗人、思辨哲学家和自然科学家所做的,他们都按自己的方式去做。各人都把世界体系及其构成作为他的感情生活的支点,以便由此找到他在个人经验的狭小范围里所不能找到的宁静和安定。”[3]101“精神性意识图景”如旗帜般高高地飘扬在我们的意识世界之上,作为“人对万物的尺度”的现实化,构成反映的、浓缩的、简练的、超越的关于世界与生命的“理性智慧”一极,如同军事上的“沙盘”,以特定的精神性意识活动模式介入生命行为而建构“生命行为模式”,但其存在地位终究如同“风筝”,对其的把握、运用、操控仍然系于行走于大地之上的“灵魂之掌”。
关于“图景性与生命性的概念及其辩证关系”,是我们现今的哲学都未能明了的,学识渊博、境界广阔的恩格斯对此有非常强烈的自觉意识,他说:“当我们深思熟虑地考察自然界或人类历史或我们自己的精神活动的时候,首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由种种联系和相互作用无穷无尽地交织起来的画面。”[4]60以下内容是笔者的一个简陋而粗略的勾勒。一方面,本文前述的“地方性与世界性、经典性与创新性、专业性与博雅性、真理性与价值性”等四对关系,实质上都是“意识图景性与意识生命性”的浅层次表现,“意识图景性与意识生命性”及其关系才是更高层次的本质与根源。另一方面,又存在着“身体图景性与身体生命性”(如基因实则为身体的先天图景性)与“意识图景性与意识生命性”之分(哲学上的“身,心”之分);“意识图景性与意识生命性”又存在着“自然意识图景性与自然意识生命性”(先于精神观念或前精神观念)与“人文意识图景性与人文意识生命性”(精神观念)之分(哲学上的“自然性意识,精神性意识”之分);“人文意识”又存在着“精神观念性”(精神认知性)与“精神实践性”(以行为性为重)之分(哲学上的“知,行”之分),“精神观念性”又存在“信仰观念性、哲学观念性、科学观念性”之分(哲学上的“意识形态”之分);而所有的“观念性”都建立在抽象思维意识及形而上思维意识之上的“符号的创造与使用”上,这样又存在着“符号的创造性、符号的观念性、符号的实践性”之分(哲学上思想性语言的“创造,运用,实践”之分)。
本文所论的“图景性与生命性”,当然属于哲学概念对象及其哲学性表述。一方面,唯有哲学思维活动才能够呈现与区分各种图景性与各种生命性;另一方面,对如何进行人文学术创新与出版活动,哲学必须给出一个一般的、终极层次的理解与大全性的阐述。以下就“图景性与生命性”之哲学论域,给出一个由先到后、由低到高的比较全面的表述:
1.“身体的图景性与身体的生命性的关系”,这是一个“前意识、前哲学”的客观的存在关系。一方面,这一关系是客观存在的,对于意识与哲学来说,也是神秘的,这就要求我们要持守“哲学理性不是万能的”这样一种超乎哲学理性的立场(否定性理性)。另一方面,当我们以哲学精神、哲学观念面对生命及其世界时,我们要给“身体之存在及其作为”(超越了哲学的能力、边界)留下地盘而予以“考虑”(不能否定、无视)。
2.“自然意识的图景性与自然意识的生命性的关系”,这是一个“前哲学”的客观的存在关系。这对于哲学的能力与边界来说,同样是神秘的。我们的哲学精神、哲学观念面对“自然意识之存在及其作为”(可二分为先天自然意识、后天自然意识)时,要给其留下地盘而予以“考虑”(不能否定、无视)。
3.“精神实践的图景性与精神实践的生命性的关系”,这是一个“外哲学活动及外哲学意识形态”的客观的存在关系。一方面,没有“信仰观念、哲学观念、科学观念”,便不会有“观念实践”。“观念”的本质是认知性的,“实践”的本质是行为性的,“观念实践”是观念性行为而称为“观念实践”,根本上是“受观念逻辑影响的行为逻辑”,既不能把“观念”浪漫地等同于“实践”,也不能把“观念”粗暴或野蛮地强加于“实践”。另一方面,在“观念实践”中,存在着“信仰性观念实践、哲学性观念实践、科学性观念实践”,并不仅仅是“哲学性观念实践”,从而不能把“哲学性观念实践”浪漫地等同于一切观念实践,也不能强加于其他观念实践。
4.“精神观念的图景性与精神观念的生命性的关系”,这是一个“哲学参与其中而与其他成员既对立又合作”的客观存在关系。在“宗教,哲学,科学”三大观念形态中:一方面,三大观念形态所代表的三个方向,各有其价值追求之基,不能偏执性地企图取消某一方,对“信仰精神,哲学精神,科学精神”应平等地予以彰显、尊重;另一方面,三者都具有“精神观念/精神形态”的形式共性,其中,宗教是以“行为超越”为本的,但包涵着必然的“认知性信仰观念超越”,“哲学,科学”都是以“认知性超越”为本的,而哲学偏向于开创性与高层次的“虚”,科学则以可客观把握的、应用性的“实”为本。在“宗教,哲学,科学”三者之间,一方面存在着复杂的既对立又互益的关系;另一方面,哲学的抽象的精神观念活动在宗教、科学中都具有隐性存在性。形象地说,在“宗教之身,科学之身”的背后,都有“哲学之身”或“哲学之为”——如果没有哲学的抽象观念思维,就既不会有宗教观念形态也不会有科学观念形态。理性情怀的博大、高雅、严谨和行为上的永无止境地捍卫自由、反思自由、建构自由,使“哲学”实乃“人类精神王国之王”。
5.“文本的符号性与生命的符号创造性的关系”,这是一个“宗教、哲学、科学三者既是被创造物又是三种创造者”的客观存在关系。一方面,宗教思想、哲学思想、科学思想,都直接地呈现为“文本”,似乎三者都不过是人类“符号性活动”所创造出来的“产品”;另一方面,宗教活动、哲学活动、科学活动又是“符号”的“现实的三种创造者”。马克思指出:“一门科学提出的每一种新见解,都包含着这门科学的术语的革命。”[5]34这一见解同样适用于宗教理论与哲学理论,也就是说,一种精神意识形态的重大发展同时就包含着符号的创造、创新。
就“符号”作为根本对象来说:其一,自然生活方式下的人类生活就已经创造了“符号”,如“声音,表情,身语”等自然语言(自然符号)。其二,“人工符号的创造”并不能或没有与自然生活方式完全隔离,而是会受到不同性质的各种层次的影响,有的自然符号直接进入了人工符号,既具有原来的自然形式又具有后来的人工形式,两种本质上完全不同的形式在“生活世界”中共同存在,各自发挥各自的作用。我们的汉语是对符号的各层次体现最直接、生动、全面的语言,当然在纯形式化方面是弱项,作为哲学语言、生活世界的语言,汉语具有最大的优势。其三,宗教、哲学、科学三种“人工符号”之间,一方面各自有各自的“专用人工符号”;另一方面也存在“共用性的人工符号”,但形式之下的“内容”则完全不同,各有各的赋值与使用方式。
而就“生活世界”作为根本对象来说:其一,最广义上,自然生活方式与精神生活方式是融为一体的,种种要素之间的关系是一体的、混沌的,我们的“精神自觉”是不纯粹的。其二,当出现这样的非常理想的条件——行为自觉、意识自觉、理性自觉达到完善的水平,似乎对自然生活方式与精神生活方式能够做出清晰的区分,对精神生活方式中的“宗教方式、哲学方式、科学方式”等等能够做出清晰的区分……但事实上这种条件根本不存在,没有谁能够成为那样一个一切都条理分明的“理想化了的人”(除非是“神”),我们所处的环境也根本上不可能变成或达到那样一个一切都条理分明的“纯粹人工建制状态”。客观现实是无限的各种各样的中间状态,纯粹的自然状态已然不存在了,纯粹的人工状态根本上不可能,无限的中间状态是“自然状态+人工状态”在成分上的混合与一方增益一方减损,并且永远超越我们意志地变动不息。
6.“符号性规定(含创造)与符号性实践的关系”,这是一个超越了一切自然活动、一切精神观念及其精神活动的客观存在关系。各个民族有各个民族的“生活世界、文化状态、符号体系、行为自由、实践自由等等”,而民族与民族之间又不是隔绝的而是交往的,在交往中存在着彼此对抗、抵触、冲突,又存在着互相吸收、融合、统一,保持和维护其生态性差异是更高层次的价值追求,试图“绝对地消除差异,完全地同一”则是不明智的、不人道的,也是根本上不可能的,硬性“强为”对人类文明史而言在手段与过程意义上则是反动的,我们只能是在鼓励交往的前提下任其自然性地发生变化。
总之,人类作为“精神创造性极强的高等生命”,其一,和其他生命方式一样,是“以现实性方式获得生存”的。其二,在获得“现实性生存”的“实现手段”上,人类却在后天具有极大的“超现实性的绝对自由的精神创造”,以意义无比巨大的“超现实性精神自由”来俯视、布局乃至控制现实,从而“超越自然性地、先天性地、身体性地-实现-现实人生”。这样的“实现了的现实”,远远超越了“自然性现实生存的状态与状况”,从而显得异于寻常地、超拔而起的“突兀、神奇”。可以自豪地说,人类不仅仅拥有“大地”,而且也拥有“星空”。其三,在精神世界的意义上,人类实现了“现实世界,超现实世界”这“两个世界”之间的“自由过渡、自由穿越”,从而“人的存在”具有鲜明的“图景性,生命性”之“两极特征”。人类是生命而并不脱离生命,但人类的存在已经高于自然生命、高于“物”的概念,具有“自然生命+精神生命”的双重世界与精神境界。
作为人文学术期刊的主编:(1)我们所从事的学术创新与出版事业,是至高的真理性事业、价值性事业,是高擎“圣火”的使命般的精神神圣性事业,在这样的极特殊、极高端、极神奇的事业中,“图景,生命”是最重要的两个需要同等对待、不可偏废的概念。(2)“生命”具有“现实有限性”,但更重要的是还具有“超现实无限性”——正是在生命的“超现实无限性”之上,开出了“图景”这一精神观念之花。我国古代大思想家庄子(约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的“梦蝶论”,揭示了“思与身的区分、张力,及‘思’超越于‘身’的自由性、穿越性”,成为中国文化中开拓人之精神境界的思想大师。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大思想家笛卡尔(1596—1650)之“我思故我在”,提出“不可怀疑的具体精神实体(思我)——必定是一个独立于具体肉体(身我)的——在自活动(思维)的存在”(心身二元,心独立于身),并以此作为“形而上学的根本出发点”,还破天荒地开创了“一种纯粹形式体系——解析几何”,更是成为近代哲学、近代科学的开创者,成为影响和奠定自近代以来的世界文明的里程碑式的巨擘。“图景”并不是天空中映现出的纯粹虚幻性的彩虹,而是我们生命中的精神之笔的神奇描绘与伟大杰作,与我们的精神生命有着血缘关系。“如果学术漂浮在缺乏现实维度和历史内容的空中,在纯粹精神领域里虚构与徘徊,其意义就值得质疑。”[6]我们的生命具有超现实的精神自由,图景之“创造、创作、创新”的本质是超现实的精神自由的活动,它是“属人的”,是“属精神自由的”,或者说人之生命内在的“思维自由”藉由自我创造而得以“自我显现”,生命性中的“高层次内涵”从而得以“高层次显现与实现”。抽象意义上,“人文”即“图景”,“图景”即“人文”,从而“人文”根本上也是属人的,属人之精神自由的,是人的生命性中的高层次性存在、高层次性显现与高层次性自我实现。(3)“图景”的建构与意义并不仅仅是哲学话语、哲学意义(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同一层次上还有宗教话语及其意义、科学话语及其意义,低一层次上还有自然生活方式话语及其意义,最基础与根本层次上还有关于“身”的话语及其意义……甚至还应扩展到“物”的话语及其意义(已经出现了纯粹的“物道主义”哲学形态)[7]。另外,对各种“图景”的自觉意识与自觉建构,直接地是建立在“人工符号——人工语言”的“创造”之上。(4)“图景”与“生命”的互动,是一个“以生活世界中的现实行为为本的”、反复的“实践性过程”,这一过程既包括符号的建构与实践,也包括各种思想内容的建构与实践。马克思指出:“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8]55马克思已经透彻地阐明,“思想”必须经由“实践的环节乃至实践的方法、方式”才能“落实到现实”,否则就纯粹是“虚无”的图景,失去了追求的价值而毫无意义。(5)“图景”与“生命”的互动,是一个“图景”中的内容,经由自我内在超越的门径(心智或灵魂的精神修行),以精神性、意志性、幸福性等等而进入“生命”,并构建起具有地位被崇尚的“精神生命宝塔”之灵魂性的内在过程,这一内在过程导致“精神生命性寓于图景之中”(我信仰什么观念)与“图景性寓于精神生命之中”(什么信仰观念支配我的精神世界整体),构成形而上的“双向同一”与形而下的“两种精神意识体验”。“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8]61马克思在这里强调的是“改变什么对象”,显然马克思承认“改变什么对象”的“前提”,是人的精神主体去“解释什么对象”(建构对象的图景),“解释”之后是必须要走向“改变”,此为其一。其二,“改变什么对象”,并不仅仅是“外在的什么对象”,也当包括“人之内在对象——自我”,且“改变人之自我”的价值与意义当远高于“外在物”。而“改变人之自我”的条件,是这样一个非自然性关系而超越自然性关系的“社会”,方能为每个人走出“自我的封闭”,提供了外在自由与内在自由的根本条件,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共产党宣言》中指明了“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297。(6)“图景”与“生命”的互动,不是某一自我封闭、自我扩张的文化霸权性互动,而是不同文化间的融入性的、生态性的、共同体性的“(主体)间性”互动,“文明(各主体)冲突”不可避免,但“文明(各主体)共识”当奉为最高价值纲领。“全球性本身就是一种对话,而非世界的同一。全球性的多元对话既保存了各种文化样式中内蕴的普遍性,又能使不同国家和民族的特殊性得以共存。然而,对话语境本身是需要建构的,以文化多元主义的理念,在肯定差异性的前提下,承认不同文化及其价值的合法性,向着共生共创的方向发展,是营造对话语境的价值基础。”[9]对于“自我”来说,不同文化间的互动,也是一个不断地学习“他者”而自我超越的互动,是向人类共同体奉献每一个成员积极向上、团结协作的姿态及其自身精神创造的互动。
全国高校文科学报研究会原理事长、《北京大学学报》原主编龙协涛先生,不仅为学术期刊界办刊表率,而且一直为中国当代学术繁荣、学术期刊的使命担当鼓与呼,他常说的一些话特别值得我们深刻领会:“夫学术者,聚文脉,续学统,为天地立心,为国家奠基,为民族植根,为子孙后代万世开太平也。……此乃思想之宝库,精神之渊薮,文化之摇篮,文明之大纛也。”“学术乃天下之公器,文章为经国之大业;学人乃社会之良知,学报为学术之园。”[10]“学术期刊是传播精神文明、政治文明、制度文明的最前沿的载体,是发表最新研究成果、反映最新社会思潮的高层次的传媒,是社会舆论的风向标,是一个民族理论思维的结晶。一本好的学术期刊,就好比是永不闭幕的学术论坛……”[11]
“硬实力这东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可以超过和被超过的。那么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被超过的呢?是思想的成果,是文化的力量,是精神的魅力。……一座座精神高峰、一座座思想里程碑,这些具有历史标志性的东西,其价值、影响和历史地位永远不会被改变,永远不会被超越。”[11]那么,我们如何能给我们这个时代留下“不可被超越的思想”呢?唯有在宏观上坚持以“学术为本”的前提下,继而辩证地处理好学术创新中所面临的“高层次关系的矛盾与问题”,从而为学术研究、学术发展奠定良好的、坚实的基础,而这需要超凡的觉知、高度的自觉和艰苦卓绝的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