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入不平等与家庭教养方式选择:事实与机制

2022-03-18 06:01李雅楠朱志胜
中国青年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密集度基尼系数教养

□ 李雅楠 朱志胜

一、引 言

收入不平等是全球经济学家、政策制定者关注的重要议题,收入不平等的扩大不仅不利于社会稳定,也不利于经济长期增长。基尼系数是度量收入不平等的基本指标。国家统计局公布了2003年以来全国居民基尼系数,数据显示,2003年至2008年基尼系数不断上升,2008年达到了0.491,之后有下降趋势,但自2015年达到0.462之后略有回升,2019年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为0.465。由于样本量、调查方法等方面的差异,不同机构测算得出的基尼系数有所差异。《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报告》利用中国家庭金融调查数据计算得到的基尼系数,2010年为0.61,远高于国家统计局的测算结果。有学者利用国内多种微观数据对基尼系数进行测算,他们认为自2005年以来中国居民的基尼系数已经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基尼系数所在的区间是0.53~0.55[1]。国际上通常认为当基尼系数位于0.4~0.5的区间时,差距过大,大于0.5时,收入悬殊。按照该标准,目前中国的收入不平等程度过高。

影响收入不平等的因素众多,教育是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一方面,个体受教育程度的差异会直接影响其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并对收入不平等产生影响;另一方面,收入不平等会影响家庭的教育投入进而影响下一代的收入不平等。伴随着教育收益率的增加和高位徘徊的收入不平等程度,中国家庭对教育的重视程度持续提升。2017年中国家庭的平均教育支出占家庭总支出的比例为11.4%,远高于同期美国家庭的教育支出比例[2]。2019年前程无忧发布的《国内家庭子女教育投入调查》在线调查数据显示,38.8%的家庭教育支出占家庭年收入的比重达到了二至三成。与此同时,不同家庭背景下的教育投资存在明显的差距。2017年中国教育财政家庭调查数据的分析显示,收入水平最高组对子女的教育支出是最低组的7倍,母亲受教育程度是本科及以上的家庭教育支出占家庭总支出的比例比母亲是小学教育程度的家庭高9%[3]。尽管家庭的教育支出有助于改善子女的人力资本水平,但家庭教育支出的不平等将会减弱代际收入的流动性,固化收入不平等。

家庭教育投入中,除了教育支出和时间投入外,家庭教养方式也是影响子女人力资本积累的重要因素[4][5]。德普克和齐利博蒂在其著作《爱,金钱和孩子:育儿经济学》中指出,密集型教养方式与子女在校表现密切相关[6]。赫克曼甚至认为教养方式对人力资本积累的作用超过了金钱和时间投入的作用[7]。国内有文献讨论收入不平等对家庭教育支出的影响,他们发现收入不平等的扩大增加了家庭教育支出[8]。无疑,收入不平等也会改变家庭教养方式[9],但目前国内尚没有文献对此进行分析。不同于其他家庭教育投入指标,教养方式可塑性更强,更易被政策干预和引导。而不同群体受收入不平等的冲击程度不同,如果劣势群体受到冲击后,家庭增加了教养方式密集度,将有助于改善人力资本状况,进而缩小教育差距,减弱代际流动性对收入不平等的负面影响。因此,讨论收入不平等对家庭教养方式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文献综述

早期人力资本投资对个体成年后的受教育程度及其在劳动力市场的表现有重要影响,探讨其影响因素及形成机制对于理解经济增长的源泉、收入不平等及代际流动性有重要意义[10]。已有大量理论和实证研究探讨了早期人力资本投资的影响因素,这些研究既涉及微观家庭层面,也涉及中观社区及宏观公共教育层面;其中,家庭环境是最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11]。家庭生产模型理论认为,时间和金钱投入是父母对子女投资的两个基本组成部分[12]。家庭结合子女自身的禀赋,通过时间和金钱的投入,为子女营造了支持性的生活环境,不断地促进子女的学业和行为调整,塑造了子女的最终结果。大量实证研究论证了家庭投入对子女人力资本积累的重要影响[13],且这些影响自幼年开始,并会产生累积效应。

除了金钱和时间投入外,近年来不少经济学文献开始关注教养方式对子女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教养方式概念来自心理学家鲍姆林德[14],他依据父母对子女选择的干预方式,提出了三种类型的教养方式,即权威型、专制型和宽容型教养方式。麦考伊在此基础上将教养方式整合为要求性和反应性两个维度,两者分别为父母对子女选择的干预及反应程度,两个维度交叉便形成了四种类型的教养方式,分别为权威型、专制型、宽容型及忽视型教养方式[15]。其中,宽容型教养方式是高反应和低要求的结合,该类型父母倾向于不干预子女的选择,给予子女充足自由和帮助;忽视型教养方式是低反应和低要求的结合,该类型父母既不干预子女的选择也不对子女的需求做出反应;专制型教养方式是高要求和低反应的结合,父母留给子女的选择空间较少,常要求子女服从父母,通过命令、强迫或惩罚等方式监督或规范子女的行为;权威型教养方式是高要求和高反应的结合,该类父母对子女的干预较多。为了便于分析父母对子女选择的干预,并与宽容型教养方式区分,现有文献常把权威型和专制型教养方式称为密集型教养方式[16]。

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是人力资本的核心要素。尽管现有文献度量教养方式的指标存在差异,但其对认知能力的研究结论较为一致。多数研究发现,教养方式直接或间接对子女的学业成绩产生影响,其中权威型、专制型两类密集型教养方式有助于改善不同教育阶段子女的学业成绩[17],增加其高中毕业率及大学入学成绩[18]。此外,关于非认知能力涉及的问题行为、社会情感和心理健康等,家庭教养方式也发挥着重要作用。早期研究发现家长的尊重和监管有助于减少子女的问题行为。有学者发现父母的支持和监管可以降低青春期的酒精、药物滥用及其他违法行为[19];另一些学者发现权威型教养方式对降低子女不良行为的影响效果最为明显,宽容型和专制型父母的影响次之[20]。对于社会情感,尽管一些基于随机干预实验的研究结果显示父母参与对儿童早期的社会情感技能有显著促进作用[21],但部分学者对德国双胞胎数据的分析显示家庭教养方式对青春期儿童的非认知技能无显著影响[22]。在心理健康方面,一些研究发现教养方式与子女的自尊、控制观、主观幸福感和心理健康密切相关;其中忽视型和负向的家庭教养方式对子女的影响最为不利[23][24]。

上述文献多来自西方文化背景,部分学者认为家庭教养方式与子女人力资本积累之间的关系会受文化差异的影响[25];如专制型教养方式在西方背景下的影响多为负面的,而在东亚文化背景下的积极影响更为明显[26]。但也有学者认为两者的关系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具有相似性[27]。随着国内微观数据库的丰富与普及,近期不少学者尝试讨论中国情境下两者之间的关系。基于CFPS数据的研究发现父母对子女的反应程度和严格程度均对学习成绩有积极的影响[28];另一项基于此数据对中学生的分析得出类似结论,专制型父母对子女的学习成绩有积极的影响[29]。关于非认知技能,基于CFPS数据的研究发现父母对子女的反应程度对心理健康有积极的影响,但对子女的严格程度对心理健康有不利的影响[30];此外,宽容型教养方式对子女的非认知有积极影响,专制型的教养方式对子女控制力有不利影响[31]。总体而言,基于国内微观数据的研究结论与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研究结论较为相似。

无疑,为了确保子女拥有高竞争力的知识和技能,家庭会对子女投入足够的金钱和时间,并选择最佳的教养方式。然而受制于父母教育程度、职业及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等,不同家庭的教养方式存在显著差异。例如,中等收入家庭的职业常需要执行复杂的工作任务,受工作要求的影响,常积极参与培养子女的技能和天赋,采用协作培养的方式,而低收入家庭并没有协作参与的意识,往往采取负面的教养方式。同样,高教育程度的优势家庭倾向于选择密集型的教养方式,他们不仅会投入更多的金钱、时间,还会参与各种亲子活动,主动与子女交流。基于美国的研究发现,2003年到2013年以来,高教育程度与低教育程度家庭间对子女的投入差距越来越大,这种扩大体现在陪伴阅读、参观博物馆、去图书馆、参加音乐会及各种课外活动上[32]。优势家庭背景下对子女进行更多投入不仅仅是由于高收入及灵活的工作安排,更多的是由于了解子女早期投入的重要性。除家庭背景因素外,德普克和齐利博蒂认为教养方式是家庭应对外部经济环境变化的反应,随着20世纪80年代以来主要发达国家教育、技能收益率的增加及收入不平等的扩大,父母倾向于选择密集型的教养方式,而非忽视型的教养方式。他们使用宏观层面的国别数据发现来自高不平等国家的父母倾向于选择权威型、专制型的教养方式,而低不平等国家的父母倾向于采取宽容型的教养方式[33]。

综上,现有文献已论证了家庭教养方式对子女人力资本积累的影响,并从家庭层面详细讨论了不同教养方式产生的原因。对于外部经济环境变化对家庭教养方式选择的影响,已有文献主要集中在德普克和齐利博蒂的跨国分析,国内尚没有文献对该问题进行探讨。尽管国内有不少文献讨论收入不平等对家庭教育支出影响,但不同于家庭教育支出变量,教养方式指标易于干预、可塑性更强,是一种可跨越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高生产力的投入[34]。基于此,本文利用国内现有微观数据分析收入不平等对家庭教养方式的影响。

三、研究设计

1.数据来源和变量描述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源于北京大学中国社会调查中心实施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数据(CFPS),该调查覆盖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是一项全国性、大规模的家庭追踪调查项目。CFPS调查问卷主要涉及社区、家庭、成人和少儿等数据库。其中,家庭问卷中包括家庭收入、家庭资产、家庭支出、家庭规模等信息;少儿问卷中涉及少儿基本情况、健康、教育、父母教育观等。截至目前,CFPS已公布了2010年、2012年、2014年、2016年和2018年五轮调查数据。因数据分析期间,2018年数据中未提供区(县)ID,文中主要使用前四期调查数据。

关于被解释变量家庭教养方式,CFPS少儿问卷中询问了家长过去一年对孩子学习和生活的关怀。该问题主要有6个,分别为“您经常为孩子学习放弃看电视吗?”“您经常和孩子讨论学校里的事情?”“您经常要求孩子完成家庭作业吗?”“您经常检查孩子家庭作业吗?”“您经常阻止或终止孩子看电视吗?”以及“您经常限制孩子所看电视类型吗?”;原始问卷中每个答案的设置均有5个选项,从低到高依次是1=很经常、2=经常、3=偶尔、4=很少、5=从不。方便后续讨论,文中将其依次调整为1=从不、2=很少、3=偶尔、4=经常、5=很经常,将6道题的答案加总平均得到家庭教养方式指标;最终家庭教养方式的最低得分为1,最高得分为5,得分越高,家庭教养方式密集度越高。

文中关键的解释变量是收入不平等,参考现有文献在区(县)层面进行计算[35]。为排除异常值的影响,首先对家庭问卷中每年的家庭人均净收入指标进行了1%的缩尾处理。之后,利用处理后的数据,在区(县)层面计算出基尼系数用来度量地区收入不平等。如果中高收入人群收入误差大,基尼系数的估计不太准确。为了更全面反映地区收入不平等状况,文中还计算了收入不平等的其他三个常见指标:泰尔指数、对数收入方差及对数收入90~10分位数差。样本数据中,2010年基尼系数为0.43,2012年为0.45,2014年为0.46,2016年降至0.44。其他三个收入不平等指标4期调查中的变化趋势与基尼系数的变化趋势基本保持一致,呈先上升后下降的变化趋势。

为了准确分析收入不平等对教养方式的影响,后文的实证分析还加入了个体、父母及家庭层面的控制变量。个体特征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及民族;父母特征变量包括父亲、母亲年龄及父亲、母亲受教育年限等;家庭特征变量包括家中6岁以下孩子数、家庭规模、人均家庭净收入等变量。为了尽可能保留样本,文中将4期数据合并使用,剔除了教养方式缺失的样本,最终得到19636个观测值。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详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2.模型构造

参考已有文献,文中构建如下模型来考察收入不平等对家庭教养方式的影响[36]:

上式中,下标i代表子女i,c代表子女i所在的区(县),t代表被调查的年份。被解释变量Yict表示子女i在年份t接受的教养方式;Inequalityct为区(县)c在t年的收入不平等状况,实证分析中主要使用区(县)基尼系数等不平等指标来度量;Xict为子女i的控制变量,包括上文中提到的个体、父母及家庭特征变量;γc为区(县)虚拟变量,用来控制不可观测的不随时间变化的地区特征,如地区教育文化等;τt为时间虚拟变量,用来控制随时间变化的趋势;εit为随机扰动项。

四、实证分析结果

1.基本回归结果

表2报告了基尼系数对家庭教养方式影响的基本估计结果。其中,模型(1)仅控制了时间和地区固定效应,模型(2)中添加了子女特征变量,模型(3)中添加了父母特征变量,最后一列添加了家庭特征变量。文中主要关注的变量是基尼系数,通过对四个模型的观察可以发现,基尼系数的大小和显著性基本保持不变。以模型(4)为例,基尼系数对教养方式的影响为0.4532,且在1%的显著水平上显著。这意味着,收入不平等显著增加了家庭教养方式的密集程度,基尼系数每增加0.1,密集型教养方式增加0.045。

表2 基尼系数对教养方式的影响

(续表)

对于控制变量而言,子女特征、父母特征和家庭特征均会对教养方式产生影响。就子女特征而言,模型(2)、模型(3)中显示,子女是男孩时,家庭教养方式越密集,但模型(4)中加入家庭特征变量后,性别变量的影响并不显著。子女年龄与教养方式之间呈现先上升后下降的“倒U型”关系,平均而言,当子女年龄低于8~9岁,教养方式密集程度逐渐增加,超过该年龄时,教养方式密集度有下降趋势。同时,父母受教育年限对教养方式密集度有显著的积极影响,且母亲受教育年限的影响系数远大于父亲,这与以往文献的研究结论保持一致[37]。就家庭特征变量而言,家中6岁以下孩子数、家庭规模对教养方式的影响显著为负;家中6岁以下孩子数的影响系数更大,这主要是因为该年龄段的孩子数会挤占父母的精力,降低父母对该子女的教育。人均家庭净收入对教养方式的影响并不显著,这也是文中选择分析教养方式而非教育支出的重要原因。最后,与农村地区相比,城镇地区家庭的教养方式密集度更高。

为了更直接理解基尼系数对家庭教养方式的影响大小,文中将基尼系数的估计系数与其他控制变量的系数进行简单比较。以第(4)列结果为例,基尼系数增加0.1,教养方式密集度增加0.045;而母亲受教育年限增加一年,教养方式密集度增加0.0212,基尼系数增加对教养方式的影响是母亲受教育年限影响的2.1倍。同样的方式可以计算得到,基尼系数增加0.1带来的教养方式增加程度接近于家中6岁以下孩子数增加1个降低的程度。

对于收入不平等的度量指标,除了基尼系数外,还有众多其他度量指标。因不同的指标有其自身的优劣势,分析结果可能存在差异;为了更全面地考察收入不平等对教养方式的影响,本文在表2分析的基础上,引入了泰尔指数、对数收入方差及对数90~10分位数差三个指标进行分析。结果发现,泰尔指数、方差和分位数差提高对教养方式均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与表2中基尼系数的结果保持一致;也就是说,无论使用何种不平等度量指标,收入不平等的扩大均会提高家庭教养方式的密集度。

2.异质性分析

国内外不少研究表明,由于“重男轻女”的思想,家庭对子女教育的投资存在性别歧视。郑筱婷和陆小慧的研究发现多子女家中有“兄弟”的家庭,父母会减少对女性的教育投资[38]。那么,收入不平等带来的教养方式变化在不同性别的子女间是否存在差异?文中在表2基础上进行了分子女性别样本的回归(见表3),其中第(1)、第(2)列分别为子女性别是女孩、男孩的估计结果。结果表明,收入不平等对女孩的教养方式无显著影响,但对男孩的教养方式影响显著为正。传统性别观念下男性是家庭收入的主要提供者,家庭对其事业和社会地位成功抱以更高的期待。这意味着,当收入不平等增加时,家庭对男孩的期望更高,更倾向于采取密集型教养方式提高男孩未来在劳动力市场中的预期收入。

为了提高子女学业成绩,确保子女在未来劳动力市场上拥有竞争力,高教育程度、高收入等优势家庭倾向于为子女学业成绩提高提供更多的金钱和时间投入。家庭背景成为影响子女预期受教育程度和未来劳动力市场收入水平的重要因素。针对美国的数据发现,20世纪70年代美国高收入和低收入家庭的教育支出差距只有2700美元,2005—2006年间,该差距已经增加至7500美元[39]。对中国的研究也发现高收入家庭倾向于为子女支付更多的校外教育支出[40]。对于时间投入,大学及以上女性对子女照料时间比大学以下女性的照料时间每周多4.5个小时[41]。就教养方式而言,高教育程度、高收入家庭的教养方式密集化程度也越高。前文的分析已初步展示,国内优势阶层对子女教育的参与度更高,与子女的交流更频繁。那么,收入不平等是否强化了优势家庭的教育投入,进一步扩大两者之间的差异?

为了观察收入不平等对不同社会阶层子女教养方式的影响,表3的第(3)、第(4)列报告了收入不平等对不同学历母亲的分样本估计结果。之所以使用母亲而非父亲受教育程度进行分析,是由于多数文献发现母亲受教育程度对子女的影响更大。其中,第(3)列为母亲学历是高中以下样本的估计结果,第(4)列为母亲学历是高中及以上样本的估计结果。结果显示,高中以下样本中,收入不平等对子女教养方式的影响显著为正,而高中及以上样本中,收入不平等对子女教养方式无显著影响。这意味着,就本文测度的教养方式而言,收入不平等增加了劣势家庭教养方式的密集度。

父母受教育程度并不是度量优势家庭的唯一指标,家庭收入高低也是影响家庭教育投入的重要因素。为进一步讨论收入不平等是否加剧了当前教养方式的分化,表3的第(5)、第(6)列报告了收入不平等对不同收入家庭教养方式的影响。文中将子女所在家庭当年人均家庭收入的分位数作为划分低收入和高收入家庭的依据,将人均家庭收入低于调查当年人均家庭收入中位数的家庭定义为低收入家庭,反之,定义为高收入家庭。第(5)列结果显示,收入不平等显著增加了低收入家庭教养方式的密集度;同时,第(6)列结果显示,收入不平等对高收入家庭教养方式的密集度无显著影响。国外部分研究发现不平等加剧了优势阶层的教育投入,拉大了不同收入阶层的教育投入差异。该结论与国外研究并不一致,但该结论与吴玲萍等利用国内数据的分析保持一致;他们发现,收入差距增加了低收入阶层而非高收入阶层的教育消费。

中国的典型化事实是城乡之间差距较大,教育方面亦然。吴愈晓认为受制于家庭资源及文化资本,农村居民面临各教育阶段不平等的问题[42]。石大千等也发现城乡分割和家庭决策的交互作用导致了城乡教育机会质量和数量的不平等[43]。为观察收入不平等对教养方式影响的城乡差异,表3的第(7)、第(8)列报告了收入不平等对城乡不同地区家庭教养方式的分样本回归结果。结果显示,收入不平等对农村地区家庭的教养方式有显著的正向影响;但在城镇样本中,收入不平等对城镇家庭教养方式无显著影响。随着人们意识到密集型教养方式对人力资本形式的重要性,越来越多的家庭增加了教养方式的密集度。同前述群体性差异的分析一致,本部分的结果显示,收入不平等对农村家庭教养方式密集度的影响更大;这意味着,农村教养方式密集度的增加有助于缩小城乡家庭教养方式的差异,某种程度上有利于降低城乡教育不平等。

表3 收入不平等对不同类别家庭子女教养方式的影响

3.影响机制分析

在前文分析的基础上,本部分继续讨论收入不平等增加家庭教养方式密集度的影响机制。我们认为,收入不平等扩大增加了人们对收入的比较,增加了父母对下一代人成功的渴求,从而改变了家庭教养方式的密集度。为对此进行验证,文中选择教育期望来度量对父母对子女成功的渴求;CFPS问卷中询问了“您希望孩子念书最高念完哪一程度?”,该问题的答案从1到8,依次为不必念书、小学、初中、高中、大专、大学本科、硕士及博士。文中将该指标进行整理分别计算出期望受教育年限及期望大学及以上教育程度两个指标进行分析。表4的第(1)列报告了收入不平等对期望受教育年限的影响;结果显示,收入不平等增加了人们对下一代的教育期望。第(2)列报告了收入不平等对期望子女接受大学及以上教育程度的影响;结果表明,收入不平等显著增加父母期望子女接受大学及以上教育程度的概率。

表4 收入不平等对教育期望的影响

4.稳健性检验

为检验上述研究结论的稳健性,文中选择了三种方法对前文结果进行再讨论。首先,前文模型估计中控制了父亲、母亲特征变量,但由于CFPS调研中家庭教养方式是由“同住的成年家人代答”,这意味着代答人可能是除父亲、母亲外的其他家庭成员。未控制代答人的特征可能会带来估计偏误,我们控制代答人而非父母特征进行重新估计。结果显示,收入不平等对教养方式仍有显著的积极影响,且估计系数与表2的估计系数没有明显差异。其次,文中使用的教养方式指标是受访家庭自报的教养方式,可能会存在家长高报教养方式密集度的现象,导致结果出现偏误。文中将家庭自报的教养方式替换为访员观察的“父母关心孩子教育”及“父母主动与孩子沟通交流”两个指标进行分析。结果表明,收入不平等显著提高了“父母关心孩子教育”“父母主动与孩子沟通交流”的程度;因而可以推断,收入不平等显著提高了访员观察的教养方式密集度。最后,利用CFPS追踪数据的优势,文中使用个体固定效应替代区(县)固定效应来控制不可观测遗漏变量的影响。结果显示,控制个体固定效应后,收入不平等对家庭教养方式仍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进一步论证了前文分析的可靠性。

五、结 论

收入不平等的扩大不仅会对宏观层面的经济和社会产生影响,也会对微观层面的家庭和个体行为产生影响。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2010年、2012年、2014年和2016年数据,本文实证考察了收入不平等对中国家庭教养方式的影响。文中发现,收入不平等显著增加了中国家庭教养方式的密集度;且这一估计结果不随收入不平等的度量指标差异发生变化。分样本的估计结果表明,收入不平等对家中子女是男孩的家庭影响更大;另对于母亲教育程度低、家庭人均收入低、居住在农村地区的家庭,收入不平等对教养方式的影响更明显。进一步对影响机制的考察发现,收入不平等显著增加了家庭对子女的教育期望。最后,在控制代答人特征,更换教养方式指标及使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的情况下,收入不平等对中国家庭教养方式的影响仍然具有较强的稳健性。

借助于教养方式这一视角,本文拓展以往收入不平等、教育不平等及其代际传递的研究。随着收入不平等的扩大,家庭对下一代的投入越来越大,这不仅体现在金钱和时间上,也体现在教养方式上。庆幸的是,当前的收入不平等并没有继续拉大劣势家庭和优势家庭教养方式的差距。鉴于家庭教养方式对青少年人力资本培养的重要意义,本文建议相关部门及社会媒体应鼓励家长更多地参与青少年的教育,增加与子女的陪伴和交流。因部分家长教育孩子的知识缺乏,建议提供父母家庭教育学习平台,尤其是对于劣势家庭的父母,受制于金钱和时间的约束,为其提供便捷的学习方式,有助于改善劣势家庭子女的人力资本水平,缓解因教育投入差异引致的教育不平等扩大。但需要注意的是,家庭教养方式密集化是应对收入不平等扩大的一种策略,在城乡教育资源不均衡的前提下,劣势教养方式改变对教育不平等扩大的抑制作用相对有限;要想有效改善教育不平等,仍需大力推动地区教育资源均等化。最后,建议加强学校和家庭之间的互动,增加家长对子女在校日常的了解,有助于增强学校和家庭的教育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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