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作:《无可慰藉》的弗洛伊德梦理论视角分析

2022-03-17 22:58
宿州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黑一雄鲍里斯罗茨

王 煌

郑州商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巩义,451200

石黑一雄是至今仍活跃于英国文坛的当代小说家,于201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第四部小说《无可慰藉》被称为最复杂难懂的小说。这本500来页的大部头小说与传统小说相比,虽然没有清晰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线,但石黑一雄用“超现实主义手法描写了一个梦境与现实交织的世界”[1]。小说叙述了主人公瑞德在一个无名小城中四天三夜的流浪经历。瑞德自称是一位世界著名的音乐家,受邀参加当地音乐会并解决某种精神危机问题。他在小城中遇到许多人,这些人既是陌生人又是他的亲人和朋友。在小城中,瑞德有着不寻常的感知能力,能听到超出听力范围的对话,并且很容易地看到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他经常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些事总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小说中的故事没有逻辑性,只是不连贯片段的拼凑,小说中超现实主义的情节给读者梦幻般的感觉,仿佛他们在跟着主人公瑞德梦游。

《无可慰藉》自出版以来,在国外引起了评论界的追捧,催生出许多关于此小说的文章、论文、专著和书籍。研究大致可分为跨文化和身份、写作技巧和创伤等几个主题。纵观国内对《无可慰藉》的研究,我们不难发现这本小说在国内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关于它的研究不多,而从梦的视角对小说进行研究的也非常少。从弗洛伊德的梦理论中研究这部小说,可以丰富对这部小说及其作者的理解,更多地了解作者创作背后的深层意义。

1 弗洛伊德梦理论概述

所谓梦,是指一个人在睡觉时头脑中产生的一系列思想、图像和感觉。在深度睡眠中,梦中的事件就会变得支离破碎,不合逻辑,甚至荒谬,因为它们不是由有意识的想法或选择产生的。如果人们的梦只是他们脑海中的一系列图像和声音,那么为什么人类要花数个世纪去思考和探究梦的含义呢?当然,梦不仅仅是对现实的重复,它们还有隐藏的意义。心理学家以及科学家对梦的研究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梦一直被认为是智慧和知识的重要来源,无论它们的意义被认为是来自上帝的信息,对未来事件的预言,还是隐藏知识的启示”[2]1。西方许多哲学家和理论家都提出了他们关于梦的观点。在现代,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历史上第一个认真研究梦的人。他的《梦的解析》一书为理解梦提供了一个全面的理论,是研究梦的奠基之作。弗洛伊德认为梦是“通往心灵无意识活动的大道”[3]607,并提出梦有一个表面的“显在的内容”,掩盖了隐藏的“潜在”内容,而“潜在”的内容体现了梦的真正意义。显性内容是指“梦者所讲述的梦境,梦境往往具有奇异的叙事和意象,以及一种潜在的、隐藏的内容,只有在对梦进行分析之后才变得清晰”[2]8。在梦中的“时间”观中,弗洛伊德提出人类无意识的一个特征是“无时间性”[2]11,梦起源于无意识,因此,时间序列是无序的,梦中的时间具有无时间性的特征。然而,要追查复杂的梦并不容易,这些梦通常都充满了荒诞、无序和离奇。弗洛伊德认为移置现象经常发生在复杂的梦中,这就是所谓的梦工作。梦的工作通过一些机制无意识地运作,单独或共同掩盖了梦的潜在意义,使显化的梦内容扭曲、难以理解和错综复杂。弗洛伊德最后得出结论,梦实际上是“压抑的愿望的表达”[2]8或“愿望的实现”[3]282。

2 无时间性:瑞德的混乱时间感

弗洛伊德认为“对梦的解释是通往认识心灵无意识活动的捷径”[3]607,因此,梦是一种发生在做梦者无意识中的活动。弗洛伊德在解释梦时指出,人的无意识是永恒的,因此做梦者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动,完全不受梦中正常时间的限制。因此,做梦的人往往觉得自己在梦境中经历了几个世纪,醒来却发现仅仅几个小时过去。弗洛伊德关于无意识的永恒性帮助人们理解梦中的时间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正常时间的概念,因此梦中时间通常是混乱的,它可以在做梦者的控制之外延长或缩短。《无可慰藉》这本小说中主人公瑞德的“时间感”相当混乱,他从开始一脚踏入小城时起,就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时间感受。他身边的参照物以及发生的一切事件都会令他奇怪地感到时间被延长、压缩抑或是发生错位。

2.1 时间延长

在小说中,主人公瑞德感觉到“时间”从他踏入小镇的那一刻起就频繁地发生奇怪的延长现象。例如,瑞德来无名小城的第一晚,选择在一家酒店下榻。当他跟随门卫古斯塔夫踏上酒店的电梯时,瑞德对电梯里的“时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通常情况下,现实生活中的电梯速度很快,只需几秒钟就能将乘客送到目的楼层。但是在瑞德乘坐的电梯里,时间似乎被严重地延长了。在这个魔法般的电梯里,古斯塔夫和秘书斯达特曼小姐都发表了一段冗长的独白,这些独白式的讲述从“我们开始上电梯”[4]5开始,以“就在此时电梯门滑开”[4]11结束,本来只是电梯中的短暂几秒钟,电梯里的对话内容却长达6页之多,这让瑞德觉得在古斯塔夫和斯达特曼冗长的谈话中,时间被无故延长了。之后,在古斯塔夫的请求下,瑞德答应去和他的女儿索菲谈一谈。当瑞德一看到索菲时,他就莫名地记得她是自己的妻子,而她身边的小男孩是自己的儿子。然而,事实上,这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好似索菲的出现唤起了瑞德对家人的记忆。于是,他决定跟着索菲去她的公寓。索菲告诉他,她的公寓就在附近,在小说的第三章中,她说“从这里步行只有几分钟”[4]38,但直到小说第四章结束,瑞德和鲍里斯走了很长一段路,穿过许多街道和小巷,但最终还是无法到达目的地。瑞德的“几分钟路程”似乎被奇怪地延长了,持续了小说中长达一章的长度,让人产生时间被拉长之感。

另外,在第十一章中,当瑞德和鲍里斯要去他们的旧公寓买玩具时,一个小报记者无意中打断了他们的行程。记者想采访瑞德,并承诺他们将需要四五分钟才能到达拍摄地点“萨特勒大厦”[4]168,正如记者对瑞德说的,“整个过程只需四五分钟”[4]164。奇怪的是,在这看似短暂的时间里,瑞德做了很多事情,他经历的时间长度远远不止四五分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瑞德先是安排鲍里斯去一家蛋糕店吃蛋糕,让男孩等他,然后,瑞德在记者的引导下乘电车前往目的地,完全忘记了男孩的等待。在电车上,他遇到了童年时代的女友菲奥娜,于是便想起了自己孤独而痛苦的童年经历。我们应该知道,这个无名城市对瑞德来说是陌生的,他理应不认识任何人,更不用说他童年时的女友菲奥娜了。接下来,这个女孩通过长达五页的长篇独白向瑞德抱怨她与虚荣朋友们生活在一起的悲惨生活。下了电车,瑞德终于到了大厦。当他按记者的要求拍完照片后,读者会发现在这“四五分钟”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四五分钟”是如此之长,当读者跟随瑞德度过这“四五分钟”的时间跨度时,他们和瑞德有着同样的感觉:时间被可怕地延长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容纳这么多事件的发生,唯一的解释是时间是在所谓的“四五分钟”里发生延长。这在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发生,只能在梦中才有可能产生这样的时间延长之感。

2.2 时间压缩

除了时间的延长,时间压缩也是小说中一个显著现象。对于主人公瑞德来说,时间就像被人按下快速键,他可以在瞬间到达一个距离很远的地方。在小说的开头,瑞德正准备睡觉时,酒店经理霍夫曼开车带他去参加一个聚会。据瑞德所说,从酒店到聚会地点的距离很远。他们在“城市中心附近”通过拥挤的交通[4]119,然后出现“一条很长的路”[4]120,“在黑暗中加速了一段时间”,最后到达“一个被高墙或树篱包围的健康的住宅区”[4]123。读者可以敏锐地感觉到,从瑞德的描述来看,他要去的目的地离他的住处很远,然而,当瑞德离开聚会准备返回自己住处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瞬间转移到他居住酒店的中庭,这意味着他在一瞬间移置到了出发点,似乎瑞德的时间加快了速度,一瞬间把瑞德从很远的地方带回原点,时间发生奇怪的压缩现象。

另外在小说的第十一章,瑞德安排苏菲和鲍里斯在一个看起来像咖啡馆的地方等他,他先是和记者乘坐电车走了很长的路,然后,下了电车后,瑞德描述说,他走了一条又长又弯的山路,来到被要求拍照的地点,而瑞德似乎完全忘记了索菲和鲍里斯还在等他的事。经过一段漫长的山路和一段曲折的汽车之旅,瑞德来到一间平房。在平房里,一群人正对克里斯托夫的音乐进行批评。在发表了一段对克里斯托夫音乐造诣表示质疑的演讲后,瑞德穿过平房的厨房,打开了“厨房远角的一扇门”[4]203,看上去像“扫帚橱柜”[4]203,穿过这扇门后,“两步就把我带到了充满阳光的房间”[4]204,这正是鲍里斯等候他的地点——咖啡馆。读者可以发现当瑞德回到咖啡馆时,这是在“两步走”的瞬间完成,这意味着在他决定回到起点的那一刻,时间被瞬间压缩。

2.3 时间错置

在小说中,过去、现在和未来等时间发生错置,主人公瑞德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空之中任意穿梭。例如,在小说的第一章,当瑞德独自一人躺在旅馆房间时,刚刚发生的与斯达特曼小姐的对话场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然后,他回到现在,反思自己在对话中发生的小错误。下一刻,他来小城之前在飞机上的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在他面前上演,然后,他回到现在,感到疲倦。当他正要入睡时,一场激烈的父母争吵又在他面前展开。最后,他回到现在,沉沉睡去。

此外,在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当瑞德和别人交谈时,过去的事情总是同时在他眼前上演,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或者线性时间被分割开来。例如,当索菲在电话中和瑞德谈论他们的房子时,他感到“一种微弱的回忆回到我的脑海中,我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不远的过去,在电话那头听到了这个声音,或者说是一个更挑剔、更愤怒的版本”[4]35。这意味着,当瑞德和索菲通话时,他可以听到与苏菲的电话交谈,并知道他们曾经在电话里吵架,而这交谈实际上发生在过去。在这一幕中,索菲现在的讲话与瑞德对过去的回忆并列,最后,随着苏菲声音的中断,时间线又回到现在。同样,在小说的第八章中,当瑞德和索菲在电影院看电影时,瑞德眼前开始出现过去的场景,这个场景持续了很长时间,详细展现了瑞德在家庭中的失职行为,当他和儿子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时,他故意疏远儿子,不跟儿子说话,导致后来他和儿子之间一直产生交流障碍。这让读者完全进入了瑞德过去的时间线中,过去的经历与现在电影院场景并置,随着市议员佩德森的意外问候,瑞德立刻回到现在,然后故事继续沿着正常时间线发展。

在小说中,未来与现在也经常发生并置。小说的第十二章中有一个场景,当菲奥娜抱怨她从朋友那里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时,瑞德突然看到他父母来到小城却受到人们不公平对待的场景。这个未来的场景没有任何预兆地进入瑞德的视野,瑞德可以看到他的父母的形象,“他们都很小,白发苍苍,上了年纪还鞠躬,站在火车站外,被他们自己无法运输的行李包围”[4]176。事实上,瑞德担心他的父母来到小城后不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这是将来发生的事情。虽然他的父母还没到过这个无名小城,但他亲眼目睹了父母的到来并被镇上的人忽视的场景,这让他很难过。与此类似,当瑞德和鲍里斯坐在去旧公寓的电车上时,电车里的气氛非常温馨和谐,瑞德身后的一位乘客一直在用平静而舒缓的声音谈论瑞德到达公寓时会发生什么。在小说中,这位陌生乘客的意识流讲话几乎持续了两页的长度。按照逻辑来说,瑞德还没有到达公寓,陌生乘客不可能知道在目的地会发生的事情。这位乘客对瑞德来说是陌生人,但他却能预言瑞德的未来。瑞德后来暗示,他当时正在打瞌睡,所以这段长时间的、无意识的对话其实是瑞德睡梦中的场景,未来与现在的任意并置,给读者带来了一种时间混乱的感觉。

3 遇见自我:瑞德身份的移置

移置是弗洛伊德梦理论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弗洛伊德认为梦境中经常发生各种移置现象,正是因为移置,所以才会使梦境变得复杂难懂,令人费解,而梦的解析就是要透过移置来探索梦的潜在意义。瑞德与小说中所遇人物的置换是小说中的一个显著现象。正是这种人物身份的移置现象使这部小说读起来混乱而又难懂。然而,如果读者把整部小说当作瑞德的梦境,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瑞德自称第一次来到无名小城,每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然而,从他们之间的交往情况来看,他们一点也不陌生,他们是亲密的朋友、父子、夫妇、亲属等关系。因此,这些陌生人对他来说根本不陌生,他们代表着瑞德潜意识的表达。具体地说,瑞德声称为儿子的鲍里斯是他痛苦童年的影射,而斯蒂芬—瑞德声称的一位不认识的年轻人,是他充满创伤的青年时期的再现,而克里斯托夫和布罗茨基则是令他担忧的自己的未来。瑞德在小城中与不同人物的相遇,其实是他与不同时期自己的相遇。

3.1 鲍里斯:瑞德的童年影射

在小说中,鲍里斯与瑞德身份的契合性及其经历的对等性,表明鲍里斯和瑞德是同一个人。当瑞德第一次在这个无名小城见到鲍里斯时,他知道鲍里斯有一个最喜欢的玩具“九号”足球运动员以及他希望能回到旧公寓去取回这个玩具。不寻常的是,当鲍里斯喃喃自语,“九号……九号……”[4]40,鲍里斯的话似乎打开了瑞德对自己童年玩具记忆的阀门,瑞德突然被“敲响了遥远的钟声”[4]41,接着由他自己详细描述了玩具,包括九号球员在球队中扮演什么角色,以及小鲍里斯对九号玩具的特殊感受。瑞德对鲍里斯的想法了如指掌。由于瑞德和鲍里斯彼此是第一次见面,唯一可行的解释是,瑞德在借由鲍里斯表达自己对童年玩具的怀旧。瑞德答应带鲍里斯回旧公寓取回“九号”玩具,他表述旧公寓是鲍里斯的住所,但是当瑞德来到旧公寓门口,透过窗户望向房间里的布置时,他却肯定那是他八、九岁时住过的老房子。

在这部小说中,读者可以发现多处鲍里斯和瑞德身份重合的细节。瑞德和鲍里斯有着同样的家庭创伤,根据瑞德的不可靠叙述,鲍里斯是他的儿子,鲍里斯的母亲索菲是他的妻子。鲍里斯是一个自闭症儿童,因为他有一个长期不在家的父亲和一个冷漠的母亲,似乎从来没有人爱过他。瑞德和索菲的夫妻关系不好,瑞德提起妻子就会感到“强烈的愤怒”[4]80以及他们在电话中的几次激烈争吵就证明了这一点。读者可以从这些方面了解到,鲍里斯的家庭不和谐,父母经常吵架不和。而根据瑞德自己的回忆,瑞德也有一个冷漠的母亲和一个经常外出的父亲,鲍里斯的家庭环境与瑞德小时候的原生家庭对照呼应。

在小说中,瑞德痛苦的童年在鲍里斯身上呈现出来。瑞德试图通过鲍里斯来展现自己在缺失爱的家庭里成长的悲惨经历。瑞德和鲍里斯都是不健康家庭环境的受害者。瑞德儿时痛苦的经历,在小男孩鲍里斯身上找到了载体,这样,他童年的创伤经历就通过鲍里斯呈现出来。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梦是做梦者的愿望实现,瑞德在鲍里斯身上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实现了讲述他压抑童年创伤的愿望。

3.2 斯蒂芬:瑞德青年时期的再现

斯蒂芬是瑞德青年时期的再现,瑞德通过斯蒂芬展现他青年时期的创伤。瑞德不仅与斯蒂芬有相似的经历,而且可以任意进入斯蒂芬的精神世界。在小说的第五章,斯蒂芬拜访了柯林斯小姐的家,并说服她与布罗茨基和解。当瑞德在柯林斯小姐家门口等斯蒂芬时,他的意识可以一路跟随着斯蒂芬,完全知道斯蒂芬在柯林斯小姐的房子里说什么和做什么。通过替斯蒂芬表述,瑞德揭示了斯蒂芬在母亲生日那天晚上受到父母的鄙视和伤害。斯蒂芬不能满足父母对音乐的高期望,所以他被父母排斥和蔑视,在家庭中找不到归属感和爱。瑞德可以随意进入斯蒂芬的记忆中,了解他的一切,事实上,年轻的斯蒂芬身上发生的事情,就是瑞德本人的经历。

此外,读者还可以发现,瑞德和斯蒂芬的感受和经历都是对等而又相互呼应的。斯蒂芬对即将到来的“周四之夜”演唱会的焦虑与瑞德对即将到来的“星期四之夜”演出的焦虑如出一辙。斯蒂芬在音乐上有真正的天赋,而且热爱音乐,然而,他的父母对此却视而不见,根本不承认他的才华,更糟糕的是,几次失败让斯蒂芬的母亲对他非常冷漠和失望,而斯蒂芬也在无法让父母满意中深陷抑郁和纠结,他总是被“赢得父母的好感和值得他们爱的幻想所驱使”[5]。尽管斯蒂芬一直期待着他的父母周四晚上参加他的音乐表演,但不幸的是,父母则刚坐上观众席,就决定离开,拒绝出现在音乐会现场支持他。渴望父母认可的感受瑞德也同样经历过。尽管他已经是世界著名的音乐家,但他一直期待着父母出席音乐会并见证他的成功,希望他们能认可他的音乐才华。在小说的结尾,瑞德的父母仍然没有出现,和斯蒂芬一样,瑞德也一直无法得到父母的爱和认可。

斯蒂芬就像是瑞德年轻时的一面镜子,瑞德忠实地将自己的悲惨经历投射到他身上,瑞德青年时期的创伤,通过斯蒂芬的经历再现得到了表达。

3.3 克里斯托弗、布罗茨基:瑞德老年时期的缩影

在这部小说中,虽然瑞德已经“确立了自己是一个世界著名的钢琴家”[6]121的身份,但他内心对事业和婚姻失败的焦虑是非常严重的。尽管他对四处奔波的工作感到疲惫,但从来不敢停下。他痴迷于自己音乐家的身份,担心自己事业终会失败。他的恐惧体现在对每一次音乐表演的过度焦虑之中。作为一个成功的音乐家,在小型音乐会上的表演应该是一件极其容易且轻松的事情,但瑞德在每次音乐表演之前都会非常紧张。他的紧张和忧虑与他著名音乐家的身份是不匹配的,正如他妻子对他的抱怨中提到的,“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每次都这样说。你从世界各地打电话说同样的话。每当你到达一个地方。你都会说他们会背叛我,他们会发现我的。”[4]444瑞德反复喊着“他们要背叛我”,说明他非常害怕被观众拒绝,害怕自己虚假的音乐才华被观众发现。瑞德内心的恐惧通过克里斯托夫被镇上所有人拒绝的场景表现出来。当地人群起而怒,在公开场合指出克里斯托弗虚假的音乐才华,这正是瑞德一直担忧的自己的未来。克里斯托夫年轻时和现在的瑞德一样,是大受欢迎的音乐家,但克里斯托夫最终被整个社区拒绝,这是瑞德内心对自己音乐事业失败的恐惧。在小说的第十四章里,瑞德在平房里目睹了克里斯托夫被公众拒绝和嘲笑的场景,这一场景在很大程度上是瑞德对失败的恐惧的外化,从克里斯托夫身上,瑞德看到了他害怕的未来。

布罗茨基代表瑞德对自己婚姻的恐惧。读者们会发现一些迹象来证明布罗茨基就是瑞德本人。瑞德可以进入布罗茨基的意识,准确知道布罗茨基在想什么和回忆什么。例如,在小说的第二十五章,当瑞德在一个安静的小屋里练习钢琴时,他无意中注意到布罗茨基正在窗外埋葬他死去的小狗。奇怪的是,瑞德只是坐在小屋里,却可以“知道”布罗茨基在他到达小屋之前做着什么。更重要的是,瑞德能够进入布罗茨基的脑海,对布罗茨基和妻子柯林斯之间的不愉快的婚姻状况了如指掌。瑞德对布罗茨基与柯林斯小姐的婚姻生活的描述非常详细,他知道布罗茨基对柯林斯小姐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在通过他讲述自己悲惨的婚姻生活。

4 石黑一雄与他的梦之作

本文以弗洛伊德的梦理论视角,从主人公瑞德的混乱时间感、自我的移置以及他在无名小镇的超现实主义和荒诞经历对小说进行了详细分析和探讨,发现整部小说实际上是对主人公梦境的叙述或记录。在弗洛伊德的梦理论中,梦来自做梦者的无意识,无意识的一个特征就是无时间性,人们借助 “无时间”概念来探讨梦境中的时间。因此,任意时间延伸、时间压缩和时间错置的现象都会出现在梦中。在小说中,主人公瑞德经常被一种混沌的时间感所困扰,时间延长、压缩和错置现象突出。运用弗洛伊德梦理论中的移置概念,对主人公自我的移置进行了详细的分析。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梦中经常发生的是自我的移置或替代。在这部小说中,瑞德把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期移置到鲍里斯和斯蒂芬身上,通过他们充分表达了他在童年和青年时期压抑的创伤。瑞德把对晚年的担忧和焦虑通过克里斯托夫和布罗德斯基表达出来,从他们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对事业和婚姻生活失败的恐惧和担忧。这些梦幻般的人物是瑞德自我的不同部分,他们的经历反映了瑞德痛苦的过去和对未来的恐惧。瑞德自我的移置使他随意地从过去走向未来,呈现了瑞德悲惨的一生,瑞德在无名小镇中与人物的超现实主义相遇是与自我的一次次相遇。瑞德在无名小城中的这些荒诞经历表明,他被困在自己的梦中,被焦虑的情绪包围,无法控制地迷失了自我。

既然整部小说都被证明是瑞德的一个梦,那么石黑一雄建构主人公梦境的写作意义又是为何。作家的创作就像是他精心构建的幻想世界,作家往往通过写作创造自己的白日梦,这实际上是作家压抑的或未实现的愿望和欲望的表达。石黑一雄通过瑞德的梦隐藏了自己的欲望和担忧,其中包括他的愤怒、压抑以及潜意识的欲望。作者的生活经历、身份背景和生活时代是研究小说梦境叙事隐含意义的有用材料。石黑一雄是一位移民作家,他有双重文化身份。他的身份焦虑折磨着他,而他的特殊身份也在英国主流社会遭遇不公平待遇和歧视,瑞德游荡在无名小城的他者身份正是与现实中作者的真实身份有相似之处。从小缺乏亲情,石黑一雄对家庭和睦的渴望非常强烈,石黑一雄自己痛苦的童年经历和破碎的家庭环境也在瑞德的梦中找到了载体。爆红于英国文坛,摘得诺贝尔文学大奖对于他这样拥有他者身份的作家来说,带来的更多的是对未来的焦虑和担忧,而瑞德著名音乐家的身份,以及他对事业和婚姻的焦虑背后似乎隐藏着作者的身影。通过瑞德的梦,石黑一雄试图寻找自我的归宿,寻找出口,但始终没有找到安慰。

5 结 语

综上所述,整部小说向读者呈现了主人公瑞德的梦境历程,这也是石黑一雄压抑欲望的种种表达。在写作过程中,石黑一雄通过瑞德的梦构建了自己的梦世界,在梦中他表达了寻找自我身份的愿望,对和谐家庭的渴望,以及对他所生活的现代社会的批判。这种表达和批判的方式被证明是非常有力的,也体现了石黑一雄的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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