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路上的孤影
——《菊花》中女性生存困境解读

2022-03-17 21:25胡迎春
宿州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菊花丈夫价值

胡迎春

宿州职业技术学院英语系,安徽宿州,234000

《菊花》是斯坦贝克短篇小说的力作,揭示了“大萧条背景下女性的生存逻辑”[1]。故事发生在萨利纳斯山谷一个闭塞、落后、沉闷的农场。漂亮、单纯、能干的35岁伊莉莎正值壮年,没有孩子,和丈夫亨利过着男人管理农场、女人操持家务多年一成不变、淡如死水的乡村生活。但有一天伊莉莎突然有了和外界交流的欲望。这种欲望在碰到四海为家的流浪补锅匠后变得更加炽烈。伊莉莎以为找到了知音,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但现实是残酷的,她的真诚被欺骗、善良被践踏。伊莉莎对自由的呼唤,对梦想的渴望,终于在饱受一次次精神折磨后破灭。

小说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当时美国经历了资本主义发展史上最为严重的经济危机。持续萧条的经济形势下,男人唯我独尊拼命追求物质利益。“当一个社会中的个体将自己放大成‘特写’,不仅难以领悟生命存在的意义,更难以视见作为人的精神境界层面的存在”[2]。在男性把自己作为 “特写”,把物质最大化作为生活的唯一目标的时代,女性只是男性价值观里的附属物,女性精神需求被忽视,女性追求生活自由、实现个人价值、彰显社会价值的努力势必会遭遇坎坷、失望、挫败,有时候可能是毁灭性打击。

本文尝试从伊莉莎所处的自然环境、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三个层面解读西方现实主义文学时期、男权资本主义社会及物欲至上的主流价值观影响下女性的生存困境,反映女性在追求身心自由之梦的道路上孤独地承受着锥心刺骨的精神之痛。

1 自然环境的禁锢

小说开篇描写了伊莉莎生活的自然环境——一个凝滞、闭塞的山村。“飘荡在半空中的冬雾呈现出灰法兰绒色,将萨利纳斯山谷严实地罩了起来;同时也把它与外界分隔开。雾气锁着山头,四面像顶盖子,而山谷被锁得严严实实。农民在宽阔平坦的土地上深耕,犁铧过处,黑色的土地闪着金属的光泽。在横卧萨利纳斯河的丘陵地上,时至腊月,山谷里没什么阳光”[3]。伊莉莎生活的山村连阳光也找不到丝毫空隙透进来,如同一口加了密封盖的深锅,完全与外界隔离。冬雾的灰色、土地的黑色这些冷色调给人的感觉是凄冷、凝重、肃穆,仿佛有一种不可挑战的力量在彰显着自己至高无上、傲视天下的权威。大自然表面上的安静衬托着伊莉莎波澜起伏的内心世界。山谷冷寂、封闭、阴沉、缺乏生机,如同旷野中一座囿人的监狱,禁锢着人的肉体,压抑着人的灵魂。伊莉莎在“监狱”里的物质生活空间更小:一所房子、一个围着铁丝栅栏的菊花园。伊莉莎居住自然环境的画面式描写为塑造她的人物形象奠定了情感基调。现实生活抑或是文学作品中,人的生活状态与自身所处自然环境密不可分。人所有的社会活动、精神状态都发生在其中。优美、舒心的自然环境让人身心愉悦,反之,沉闷、压抑的自然环境给人带来的是痛苦与对抗。显然,年轻、漂亮、生机勃勃的伊莉莎经年累月被牢牢禁锢在山谷环绕的房子与圈着栅栏的菊花园里,与所处的自然环境之间形成强烈的冲突,精神上不由自主地期待生活能有所变化。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女性与自然因其共有孕育生命的能力而使得女性与自然地位相似。西方文化主流观念的二元论把女性和自然同归于客体和他者位置,客体和他者从属于主体(男性)。作为主体的男性始终在征服自然的道路上为所欲为,恣意横行,这就为男性征服女性找到了“正当”理由。某种意义上说,处于长期封闭生活的伊莉莎似乎已经被同化为大自然的一分子,一个被男性控制征服的没有思想、没有追求的物化对象。但令人窒息的自然环境虽禁锢了人的身体,可却进一步刺激了人在精神层面逃离困境的更强烈的渴望。“环境能够彰显人物精神面貌的一面”[4]。伊莉莎就像禁锢在笼中的鸟,渴望飞出牢笼,渴望阳光下自由展翅飞翔,但她的梦想和追求就像人们对雨的渴望只能是幻想,因为人所共知冬雾弥漫的山谷怎会有雨水的到来!

2 家庭环境的束缚

2.1 能干的主妇,家务劳动中的机器

人的身心健康深受家庭环境的影响,好的家庭环境让家庭成员感受到关爱、温暖、尊重、理解、支持,让人充满活力。伊莉莎生活在一个束缚了身心自由的家庭里,她和丈夫居住的是一所白色农舍,保证家居环境的一尘不染、井然有序是伊莉莎每天的功课。伊莉莎从早到晚、无休无止地做着家务,家务也似乎是她全部的生活意义。家务裹挟着伊莉莎,她唯一能做的是在围着铁丝栅栏的花园里种菊花。身着园艺工作服、带着男士的黑帽子、穿着粗笨的鞋子、围着塞满了工具的大围裙,这是伊莉莎在菊园里劳动的形象。从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男性的户外劳动形象。伊莉莎的男性劳动形象折射出她内心的困顿和对外面世界的期待。伊莉莎把心血倾注在菊花种植上,菊花长势旺盛,有十英寸大。但亨利对伊莉莎种植菊花的评价令人沮丧。“又侍弄你的花儿啦”[3]反映了亨利对种花劳动的轻视和对家庭分工的态度,也从侧面“体现了男性主导的社会给女性强加的价值定义”[5]:女人属于家庭——做家务是女人分内职责;菊花种植没有经济利益——女性劳动没有价值。

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期男女二元是对立的,这也决定了长期延续的家庭分工模式——男主外、女主内,各司其职。在这种分工模式下,照顾家人、洗衣煮饭、打扫卫生、美化家居等家务劳动等被认为是女性天经地义的职责。但“由于家务劳动的私密性,无法用特定标准衡量其劳动价值”[6]。正因为难以衡量家务劳动的价值,长期从事琐碎家务的女性也难以获得报酬和尊重。因为二元世界的对立,不管是社会生活还是家庭生活,女性价值不被重视,男性获得了更大的权利,女性是从属的,非主体的,劣于男性的。作为一位能干的主妇,伊莉莎年复一年地在这里重复着收拾家务、照料丈夫、种植菊花的生活,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永无停歇地做着“没有价值的”家务劳动。

2.2 寻觅的灵魂,婚姻关系中的孤舟

斯坦贝克笔下的伊莉莎是一位有着积极情感追求的女性。感性是性别文化中女性气质的主体特征。伊莉莎女性气质中的感性特征首先表现为对菊花的精心呵护。伊莉莎菊花种植经验丰富,技能高超。在伊莉莎的精心呵护下,菊花也似乎有了人的情感和生命力。菊花园里劳动时的伊莉莎男人模样打扮背后隐藏着一位渴望精神家园丰盈的孤独女性。伊莉莎把自己细腻而丰富的情感追求寄托于美丽的菊花上。“菊花象征伊莉莎的美和自我价值”[7]。菊花是伊莉莎情感的寄托,某种意义上是伊莉莎的化身,是物质世界的一抹精神亮光。她渴望人们能看见、欣赏她的劳动,认可她的价值,渴望像菊花一样自由地把魅力绽放。她盼望最亲近的丈夫看到这一切,但那是一个不解风情、物质至上的枕边人。亨利从未在意过菊花,更不会去欣赏。丈夫希望能干的妻子去种出菊花一样大的苹果,因为苹果意味着金钱和经济效益。伊莉莎和亨利对待菊花的不同态度既折射出夫妻价值观的对立,同时揭示了男性物质世界与女性精神家园的冲突。

“身体行为呈现的控制是展现女性气质的关键”[8]。伊莉莎在浴室里的行为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对自我的重新审视,是内心压抑情感的自然流露,表现了女性气质中的第二个感性特征。伊莉莎精心梳洗打扮,尽显女性温柔、美丽、性感一面,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她渴望丈夫能够关注到她的美丽,读懂她的心声,但丈夫不会欣赏而且吃惊地认为妻子在玩什么游戏。丈夫的反应让伊莉莎神情多变。此刻的伊莉莎似乎一个人在舞台中央表演着女主对美的感知、爱的渴望和情的诉求,唯一的观众亨利却看不懂她的演出。夫妻之间虽生活上近在咫尺,精神上却像远隔天涯。伊莉莎渴望才华被认可、美丽被欣赏的希冀再一次破灭。丈夫眼中,操持家务、服务家庭是她分内的事,她是他的附属品,而不是一个有思想、有追求、有活力、有才情的伴侣。丈夫的眼中只有牛、苹果及生意带来的金钱效益。索然寡淡的日常生活、无趣粗俗的丈夫衬托出年轻的伊莉莎对新生活的强烈渴望。如果说丈夫在追求物质实现的轨道上一路奔跑,妻子则在追求精神自由的征程中孤独前行,丈夫与妻子走成了两条没有交点的平行线。

小说结尾,倍受打击的伊莉莎再也没有交流的欲望,她无可奈何,“她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以免他看到自己在轻轻啜泣——像一位老太太”[3]。流泪常常被认为是女性专属的特质和情感宣泄的途径。女性内心世界纤细、敏感、丰富,她们常常用泪水表达无助、伤感和脆弱的情感体验。伊莉莎心情郁闷、悲伤,但此时她甚至连哭都不能放声哭一场,丈夫对她连最基本的理解都没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最好的夫妻关系。她期待与朝夕相伴的丈夫心灵相通,但她的情感、渴望、诉求一次次被淹没在现实世界的物欲和利己主义的冰窖中!伊莉莎竭尽所能也无法挣脱家庭、婚姻给她的角色定位,更无法融入家庭以外的生产活动中实现自我价值。在与亨利的婚姻关系中,伊莉莎的情感需求始终是被压抑的,无法被关注或满足的。透视伊莉莎的婚姻,人们看到的是一叶孤舟载着一颗寻觅、苦闷、失望、孤独的灵魂。

3 社会环境的羁绊

沉闷孤寂的乡村,缺乏温情理解的婚姻,琐碎干不完的家务驱使年轻的伊莉莎期待与人交流,渴望逃离,向往进入社会生活,幻想着通过与周围世界建立连接重塑自我,达到身心自由之境界,改变女性从与男人的婚姻中和家务中讨生活的命运,寻得新的生存空间。但物欲至上作为主流价值观的土壤上滋生了形形色色的利己主义者,其一切社会活动都围绕对金钱的角逐、个人欲望的实现,金钱至上、利己主义思想渗透到家庭和社会的方方面面。马克思将人的本质定义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9]。人的生存发展、价值实现都离不开与社会的关系。在与社会他者的关系中,按照马斯洛人类需求层次理论,伊莉莎的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处处碰壁,伊莉莎个体的需求满足与所在社会环境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社会环境羁绊着伊莉莎对自由的追求。这一点在伊莉莎与他人的关系中展现无遗,她与周围人的关系从头到尾彻底就是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3.1 无缘丈夫的社交关系

伊莉莎生活的山村虽然闭塞,但现代资本经济活动已经在这里开启。伊莉莎在花园里干活,亨利和开着福特牌小客车的男人交谈了不短的时间。伊莉莎多次停下自己的活计远观男人们的活动。伊莉莎的下意识行为表现是长期枯燥、单调、乏味生活的反应,折射出伊莉莎压抑的精神状态和渴望生活改变的内心冲动。她期望有一次与他人交流的机会,她渴望了解他们,了解社会,了解另一个世界的生活。丈夫本应该是伊莉莎最亲近的关系,但他不会允许妻子涉入自己的社交关系中。“作为典型女性形象代表的对立面,亨利是反女性的化身”[10]。丈夫眼中的伊莉莎是完全属于家庭的,若是妻子想“僭越”自己的女性身份和定位,是不被允许的。

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女性被排除在社会生产劳动之外,只能局限在家务劳动中,男性是社会生产劳动的主宰,控制了所有的社会关系。伊莉莎期待能够像丈夫一样参加社会生产劳动,像是在攀爬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山。物质化的男性世界把女性拒之门外。追求参与社会活动或是渴望满足自我实现的身心自由需求,只能是伊莉莎一个人的内心独白。“个人只有将人生实践活动融入社会历史发展的洪流中,才能在满足社会需要的同时使自我需要得以满足,也才能在创造社会价值的时候使自我价值得以彰显”[11]。当伊莉莎的身体完完全全被绑在家的狭小、沉闷空间里,心灵彻彻底底被困在一个人的孤寂里,难以涉足社交圈,也就无从谈起满足自我实现的需要,更不可能实现身心自由、创造社会价值、体现自我价值。

3.2 一场虚伪的物质利益驱动的交流骗局

补锅匠的不期而来打破了伊莉莎内心的沉闷,这也是伊莉莎唯一的一次社交活动。多年封闭隔绝的生存使得单纯的伊莉莎没有看清这个虚伪的男人。为了挣钱,当补锅匠以问路——显摆自己的自由生活——靠近栅栏假装亲密——夸赞自己手艺——装可怜等手段都找不来生意时,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菊花上。他夸赞伊莉莎的菊花“像彩色的烟雾,”他喜欢那种好闻的香味,他又编造了有一位渴望得到菊花种子的夫人。补锅匠的花言巧语让伊莉莎的防线一点点拆除。伊莉莎的变化展示了她从拒绝、恼怒到满怀激情和补锅匠交流的过程,她以为补锅匠欣赏她的菊花、赞美她的劳动、认可她的价值。她满怀希望地让补锅匠把菊花苗带给那位夫人,因为在她眼中,菊花就是她的代言人和精神寄托,菊花出去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也就意味着她的价值被认可,圆了冲出牢笼、奔向自由世界的梦想。她想象着“那边霞光万丈”,“每一颗亮闪闪的星星都融入自己身体里”。星光、霞光就好像梦一样召唤着伊莉莎。与补锅匠的交流是伊莉莎长期压抑生活的一次爆发,此时的伊莉莎精神焕发,似乎获得了一种超越现实的烦忧与困厄的能量。她热切地向往着一个畅快、舒适的美好世界,一个身心自由的浪漫空间。但理想与现实常常背道而驰。伊莉莎很快地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骗局。因为她发现补锅匠留下了有经济价值的花盆,她悉心培育的菊花苗被残忍地抛弃在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恣意践踏着菊花苗,如同践踏着她自己。

补锅匠与伊莉莎的交流揭示了当时社会价值观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只有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没有温情、理解、尊重和关爱。伊莉莎终于发现她是受排斥的,到处都没有她展现才能的舞台,外部世界不会关注她,她也无法融入外部世界寻找自由生活、寻求自我价值。当渴望被理解、被尊重、被认同、被接纳的诉求换来的是一次次创伤,当追求身心自由的梦想幻灭,内心丰盈、情感丰富的伊莉莎再一次被无情地抛却在精神荒芜的旷野中。伊莉莎此时如同一支凋落枯萎的菊花,她用泪水埋葬自己的梦想、用抽泣与自由告别,陷入无望、无助、无力的孤独牢笼中。

4 结 语

《菊花》中伊莉莎的命运是当时农村普通女性生活的一个缩影,女性遭受有形和无形的压迫,身心备受摧残,但同时女性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作为个体的伊莉莎具有普遍的象征意义。小说唤起人们对于女性命运的同情、怜悯,表现了文学作品对于女性和人类物质生存、精神追求、价值实现的人文关怀。小说结尾耐人寻味,伊莉莎满怀希望的一天以失望落幕,读者们会思考当明天的太阳依然升起,当伊莉莎擦干泪水,她将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未来生活?从此颓靡?逐步走向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毁灭?或是带着伤痕累累的心重新认识自己,扛起孤独寂寞的大旗,凤凰涅槃般浴火重生,勇敢地继续自己的身心自由追求?人类最终要实现人的自由发展。作为女性,挣脱生存困境、追求身心自由、价值实现的征程必然障碍丛生,经历坎坷、艰辛,形单影只穿越一段荒凉、混乱的黑暗空间。当代社会科技进步带来了巨大财富,人类物质生活极大提高,但追求精神家园和物质世界的统一,追求人的自由发展是人类生活永恒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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