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志冲突及其化解的教育之道

2022-03-17 19:20张夏青
当代教师教育 2022年2期
关键词:意志力意志自律

张夏青

(山西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山西 太原030006)

日常生活中,你是否有过类似的体验呢? “七点了,该起床了,我要不要起床呢?”“上课了,该关掉手机,我要不要关机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要不要挺身而出呢?”……这些不同情境下的冲突体验带给人们不同的困惑和问题,影响甚至决定着人们的日常生活状态。如果不假思索地分别看待这些问题,很容易出现行随境转的状况,其后果是个体的行动要么前后矛盾;要么半途而废;要么陷入停滞。显然,这样的结果虽是生活的常态却并不是理想的生活。为了改善这样的境地,我们需要将这些充斥生活又看似无关琐碎的问题联系起来思考,这时就会发现这些不同情境体验背后隐藏着相同的精神结构问题——意志冲突(1)意志冲突这一提法在诸多的关于意志研究的著作中都有提及,意志冲突从广义上讲,既可以指不同个体或群体间的意志对立,也可以指同一个体内部意志自身的分裂产生的对立,这里的意志冲突指的是同一个体内部因自身意志分裂产生的对立。意志指的是同一种意志(愿意),不是各不相同的意志(愿意),一种意志在愿意与不愿意之间的分裂是意志冲突,各不相同的意志的冲突则属于意志目的冲突,在闵斯特伯格价值即意志的目的意义上,这种冲突就是价值冲突。如当我在起床时产生“我要不要起床”的困惑是意志冲突问题,而“我是去打球还是去听音乐会”的困惑则属于价值冲突问题。意志冲突中的意志指向一个目标,或者说当我们在谈论意志冲突时,其前提是有一个应该,一个目标,意志在指向这个应该时,发生了分裂,产生了愿意与不愿意的冲突。价值冲突中的意志指向多个目标,是在多个不同的目标间进行选择的冲突。价值冲突是意志冲突的背景和前奏,在价值冲突中,意志选定一个目标,之后,意志产生分裂,出现意志冲突,意志冲突化解之后,意志被执行,价值或者被实现或者被淹没。如我在早起有助身体健康和晚起让我感觉舒服的价值冲突中选择了早起有助身体健康,我决定早起(价值冲突的化解),但早上到了,该起床了,我心中翻腾着“要不要起床”的冲突(意志冲突),我最终起床了,早起的价值被实现(意志冲突的化解——意志自律的实现)。,即“每当人们试图对这样的问题作出一个决定时,‘你就能发现一个灵魂在两种意愿之间摇摆不定’。”[1]104在这个意义上说,意志冲突是所有人都可能面临的本源性问题,意志冲突的化解是改善人们生活状态的根本性问题。那么,意志冲突到底是什么? 意志冲突的可能后果是什么? 意志冲突化解的教育之道是什么等就成为本文关注的问题。

一、意志冲突是意志活动的本质特性

(一)意志是一个心理事实

讨论意志冲突的前提是肯定意志的存在,这是所有关于意志问题讨论的阿基米德点。虽然历史上许多著名的哲学家都怀疑和否定意志能力的存在,“意志被认为只不过是一种纯粹的幻觉、意识的一个影子、意识结构中固有的一种错觉。”[1]22霍布斯说:“如果一个木陀螺被一群男孩抽打着……不时地旋转着,有时偶然碰到了人的小腿,陀螺把这感知为自己的移动,以为这源于它自己的意志。”[2]305斯宾诺莎说:“一块有着自我意识和感觉的石头,被某种外部的(不明来源的)力量推动时,它相信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并认为不停地移动是完全出于自身意愿的。”[2]305约翰·斯图亚特·穆勒经常被引用的观点则是:“我们的内部意识告诉我们,我们有一种能力,而人类的所有外部经验却告诉我们,我们从来没有运用过这种能力。”[1]2更为极端的例子是尼采认为意志理论是“到目前为止在心理学中最致命的弄虚作假……主要是为了惩罚的目的而杜撰出来的”[1]2。最近的质疑是吉尔伯特·赖尔提出的“意志是一个‘人为的概念’,不存在与之对应的任何东西,它产生了像许多形而上学谬论一样的无意义谜团”[1]2。但现实是,意志不仅是伦理学和法律体系确立的前提条件,而且也被现代心理学研究所证实,“我们把这种心理结构命名为‘意志’”[2]306。因此,“意志是一个事实,在这个事实中,其纯粹的偶然真实性不能用因果关系来解释”[1]98。

(二)意志冲突是意志活动的本质特性

意志是一个有着多重理解的术语,给意志下定义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描述意志的特征和功能则是一条可能的路径,“它(指意志,笔者注)是把觉察和认识转化成行动的精神能量,是愿望和行动之间的桥梁。它是行动之前的心理状态。(亚里士多德)”“它是精神的‘未来器官’——就好像记忆是精神的过去器官(阿伦特)”“它是自主地启动一系列连续事物的力量(康德)”“它是意愿的所在,是内在‘负责的行动者’(法伯)”“它是打破平衡促发改变的决定因素……是发生在领悟和行动之间的过程,人们把它感受为努力或决心(惠利斯)”“它是责任的承担——而不是责任的觉察。它是心灵结构中有着‘做出选择并使之执行’的能力部分(阿瑞提)”[2]305。由此,我们可以得出意志是“行动的动力”[1]4,作为动力,意志发挥作用的方式是通过意志活动引起意志不能取消的行动结果。

意志活动过程中,意志的基本性质“是我们愿意或不愿意由理性或欲望呈现的对象。这就是我们愿意和不愿意的意志的能力,愿意和不愿意是相反的,但都与同一个对象有关”[1]145。比如此时关于写论文,意志既可以愿意也可以不愿意,意志始终能同时愿意和不愿意,这时我会产生“要不要写论文”的冲突体验,这种体验就是意志冲突。(2)法伯将意志分为无意识意志和有意识意志,无意识意志是指行动中不能明显体验到,但可以在事后被推断的意志。有意识意志是指事件发生之时就有所体验,并且可以描述它的存在、状态和重要性的意志。在这个意义上,无意识意志因不能被明显体验到,所以是被直接执行的,而有意识意志因直接体验而鲜活,同时会产生冲突,或者说因冲突而被明显体验到。意志冲突是意志本身产生的分裂所致,是意志的“内讧”,意志一分为二,“在每一个意志活动中,都含有‘我愿意’和‘我不愿意’”[1]98,这就是说,每当存在一种意志的时候,始终有“两种意志,每一种意志都不是完全的,一个有余,一个不足”[1]103。当两种意志对比不相上下处于胶着状态时,意志冲突就会发生。“意愿的我一分为二……意愿的我中的两者不进行一种友好的、和谐的相互交流,爱比克泰德把它们之间的关系描述为一种持续的‘斗争’,一种奥林匹克竞技会的竞赛。”[1]90让我们来回忆一个日常生活中困扰很多人的起床情形,即使起床的时间已到,不适合再睡,可“我”还有些依依不舍,“我”知道按时起床比睡懒觉更好,我应该按时起床,“前者使我服膺,驯服了我;后者使我依恋,缠绕着我”[3]155。“二者都不能占有整个意志,因此灵魂被重大的忧苦所割裂;真理使它更爱前者,而习惯又使它舍不下后者。”[3]165“我”想按时起床,可到了起床的时刻,“我”却没有话回答,只吞吞吐吐,懒洋洋地说:“立刻起了!”“真的,立刻起了”“让我再等一会儿”,但是“立刻”并没有立刻,“一会儿”却长长地拖延下去。此时,“其实灵魂并不完全愿意,所以发出的命令也不是完全的命令。命令的尺度完全符合意愿的尺度,不执行的尺度也遵照不愿意的尺度,因为意志下命令,才有意愿,这意愿并非另外一物,即是意志本身。于此可见,灵魂不是以它的全心全意发出命令,才会令出不行”[3]162。因此,“我”能感受到意志的挣扎,“我在心中自言自语说:‘快快解决吧! 快快解决吧!’我的话似乎已具有决定性,即欲见之行事,可是还不下手”[3]165;习惯“见我要走,便偷偷拉我,想叫我回过头来。它们拉住我,因为我犹豫不肯走,不肯对它们毅然决绝……我的强悍的习惯在对我说‘你以为没有这一切,你能生活下去’”[3]166。“这些争执在我心中搅扰,正是我与我的决斗。”[3]167我处在双重战争之中,我既愿意起床,又不愿意起床。“愿意的是我,不愿意的也是我,都是我自己。我既不是完全愿意,也不是完全不愿意。我和我自己斗争,造成了内部的分裂。”[3]163“这种意志的内部分裂及斗争,就是意志冲突,尼采称之为“(意志)在是和不之间的犹豫”[1]181。需要注意的是,在意志冲突中,“意志独立于意志对象的内容,恶的意志的分裂不亚于善的意志的分裂,反之亦然”[1]105。如有人既愿意去偷东西又不愿意去偷东西,有人既愿意贪赃枉法又不愿意贪赃枉法。

“下命令和要求服从是意志的本质,所以抗拒也是意志的本质”[1]105,因此,服从与抗拒的冲突,或者说愿意与不愿意的意志冲突是意志活动的本质特性。意志冲突不同于意志的执行,这就是说,意志冲突是意志活动,意志冲突时人无法展开行动,“意志的履行来自行动——始终如同政变——中止在愿意和不愿意之间的冲突。”[1]111或者只有意志冲突中的愿意和不愿意斗争分出了胜负,我才能有相应的行动。因此,意志冲突中,我可以既愿意又不愿意,但我在行动时,虽然能清醒地意识到我在执行两种相反意志中的一种意志时也能执行另外一种意志。比如,我可以在这个时候写作,也可以在这个时候不写作,但我的写作行动排斥它的对立行动,我不能同时既写作又不写作,我的意志却可以同时既愿意写作又不愿意写作。

二、意志冲突的三种可能结果

“冲突重新肯定了潜伏着的规范,从而强化了对社会生活的参与。”[4]意志冲突的存在则肯定了以不同形式潜伏着的人的意志状态,同时也为人的行动提供了多种可能性。

(一)意志自律

面对那些或是个人选择或是道德抉择的意志冲突,如果意志冲突中的愿意一方在动态的争斗中获胜,愿意的意志被执行,意志冲突就带来了一个积极结果——意志自律(3)需要说明的是,这里谈论的意志自律是以意志对象的善为前提的,如果意志对象是恶,意志冲突中的愿意意志被执行,所带来的就不是意志自律,而是十恶不赦。。意志自律是意志的积极状态,是意志活动追求的目标,也是意志冲突化解的指向。

意志自律是“意志的一种性状”[5],意志自律是“自我约束”[5],以“我愿意”为表征,这里的“我愿意”表达的是“全心全意”“一心一意”的克服了意志分裂的完全意志或统一意志。因为“统一意志能决定作为一个人的爱的行为。”[1]104在统一意志出现时,意志转变成爱,“意志……也能被定义为爱”[1]112,爱引发个体坚定的行动。如在结婚典礼上新郎深情地对新娘说“我愿意和你相守到老,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灾难与疾病”;在宣誓大会上某人坚定地说“我愿意为×××事业奋斗终身”时,表达的都是由意志自律实现的统一意志(爱)。“只需愿意去,抱有坚强而完整的意志,而不是只有半身不遂,左右摇摆,半起半仆,半推半就,挣扎争抗的意志。”[3]161意志自律的“我愿意”指向意志对象本身,如在面临“要不要起床”的意志冲突时,意志自律指向的是我愿意起床,并由此引发起床的行动。因为行动出自我的意愿,所以我的行动具有一致性,即每一次在冲突中的我都会做出同样的行动,我的行动前后一贯,我是“持续的我”,而不是“反复无常的我”。如唐僧取经,虽遇妖魔鬼怪阻拦,虽遇美貌财富诱惑,都不能动摇唐僧愿意取经的坚定意志,或者说唐僧在每一次意志冲突时愿意的意志都在斗争中获得了胜利,坚定的意志助唐僧终成正果;如许衡不摘无主之梨,因为他“心中有主”,他心中的“主”就是意志自律。

意志自律的对立面是意志他律,他律是非自愿地遭遇到他者的约束,这里的他者可以是外在的环境、情势,可以是除自我之外的其他因素,他律的外在表征是“我不愿意,但因为……所以我愿意……”不过,这里的“不愿意”和“愿意”的对象其实完全不同。如一个人在“要不要起床”的意志冲突中,最终做出了“起床”的行动,但实际上,在这个冲突过程中,促使他做出选择的不是意志的自律,而是他者的约束。如“因为不起床,我妈会揍我,所以我愿意不挨揍……”在这里,意志冲突中意志的对象发生了游移,意志的对象不再是愿不愿意起床,而是愿不愿意不挨打,我愿意不挨打,所以我起床。换句话说,在关于愿不愿意起床的意志冲突中,不愿意的意志以隐形的方式得以表达,这会对个体造成不良的心理体验,引发意志薄弱。意志对象的游移是意志他律的特征,意志自律的保证是意志对象的坚定不移。可见,在同一个意志冲突中,意志他律的外在行动表现虽然与意志自律相似,但实质却大相径庭。因为,意志他律的行动很难保证行动的一致性,意志他律的行动是随着外在条件和情势的变化而行随境转的,一旦外在情势发生变化,行动就很容易改变或停滞。如一个人在“愿意不挨揍”的意志他律条件下做出起床的行动,但当外在压力隐匿或消失时,按时起床的行动就不一定能实现。(4)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根据皮亚杰的研究,意志自律的发展有自身的规律,在个体还没有发展到自律阶段时,意志他律是必要也必须的。但在个体达到意志自律阶段后,意志他律的干预则会影响意志自律的发展。因此,意志他律的行动同一性不能得到有效保证,持续的自我也很难形成。换言之,如果意志冲突中的个体不能实现意志自律,那么意志薄弱的情形便极其容易发生。

(二)意志薄弱

意志薄弱是作为意志冲突的消极后果呈现的,或者说意志薄弱发生的前提在于意志冲突。如果没有意志冲突,就不可能有意志薄弱,因此,每当有意志薄弱出现的时候,都可以推知曾有意志冲突的发生。

如一个人烟瘾成性,他决定戒烟,但在某个特定的情境中,他在要不要戒烟的意志冲突中,最终做出了抽烟的行动,我们说这个人是意志薄弱的。在这个意志活动中,意志的对象是戒烟,某人最终做出了抽烟的举动,这说明在愿意和不愿意戒烟的意志斗争中,不愿意戒烟占据了上风,从而表现为抽烟的行动。虽然有人辩解说我愿意戒烟,但手不自觉地拿出烟来。“这一方面,有许多动作,我的意愿和动作是不一致的。”[3]161其实真实的情况不是意愿和动作的不一致,相反动作是意愿的外在表现和反映,在这里“意志是通过意愿的停止和行动的开始得以履行的,而停止不可能源于不愿意的意志的行动,因为这可能是另一种意志活动”[1]112。在“意志就是愿意本身”[1]105的意义上,抽烟的行动是出自我的愿意意志的行动,不过这里的愿意不是愿意戒烟,而是愿意抽烟。换句话说,在关于戒烟的意志冲突中,意志薄弱者的意志对象已经发生了游移,意志的对象已经改变,意志薄弱者面对的不再是愿不愿意戒烟的冲突,而是愿不愿意抽烟的冲突,在这个冲突中,愿意抽烟的意志占据上风,愿意的意志被执行,外在表现就是抽烟的动作。“但另一方面,我又不做那些我以非常热烈的意愿所想望的事,这些事,只要我愿意,立刻就能做;只要我真正愿意,就能如愿以偿……但我并不行动。”[3]161如赖床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起床。可他没起床,说明他不愿意。意志对象的游移表明了意志不能自律,从而走向了意志薄弱。因此,意志薄弱中薄弱的不是其他,是意志对象,意志对象的不坚定,意志对象的动摇,不是什么别的薄弱,是意志对象的薄弱。(5)前述,恶的意志的分裂冲突不亚于善的意志的分裂冲突,但是恶的意志的冲突如若最终结果是恶意的不坚定,这不会被看作是意志薄弱。如有人在要不要偷窃的意志冲突中,最终没有偷窃,或者在偷窃中中止了行动,或者没有持续偷窃,那不能说这个人是意志薄弱的,而说这个人良心未泯,浪子回头。因此,意志冲突中产生的意志薄弱指的是善意的薄弱,善意的不坚定,善意的动摇。如猪八戒在决意跟随唐僧取经之后,仍然多次出现不能抗拒诱惑的情形,不愿意的意志在意志冲突中屡次占据上风,意志薄弱也让猪八戒吃了不少的苦头。需要注意的是,如果一个人虽然烟瘾成性,但他始终没有想过要戒烟,也就是说这个人头脑中从未发生过关于要不要戒烟的意志冲突,在特定的情境中也仍然抽烟,这时就很难说这个人是意志薄弱的。虽然有研究指出:“衡量是否存在心理薄弱现象,往往并不只是行为者以自己的内在心理标准来自行判断,还有一个他人判断的问题。”[6]但这个时候,他人判断的意志薄弱显然不是我们所界定的个体内部意志冲突所导致的意志薄弱。

意志薄弱是意志冲突时意志对象的游移导致的结果,意志薄弱不一定是恶,但容易滑向恶,且意志薄弱会引发至少两方面的困境:一是意志薄弱者成为自相矛盾的人。二是为了缓解自相矛盾带来的焦虑和紧张,意志薄弱者会通过合理化的心理防御机制为自己开脱,引发个体进一步陷入意志薄弱的恶性循环,直至“自弃”。意志薄弱的人因其“知其当行却未行,知其当止却未止”[7]而陷入自我矛盾的深渊,其表现为意志薄弱者需承受存在性内疚的折磨。“存在性内疚来自违抗自己;它源于懊悔,源于对自己毫无生机的生命和自身尚未开发的可能性的觉察。”[2]338前述,意志冲突中的我既愿意又不愿意,意志薄弱时,不愿意的意志最终战胜了愿意的意志,即使这样,我仍能体会到我对自己愿意意志的违抗,这种违抗使我感到懊悔。这种懊悔不仅是对已产生的行动的懊悔,更重要的是对自我的懊悔。因为我发现,如果不是意志薄弱,我就能有一个完全不同的行动,这时懊悔孕育着改变的力量,即懊悔有可能促使我在下次遇到类似冲突的时候做出不同的选择和行动,从而带来改变,帮助我成为意志自律的人。但更为常见的是这种懊悔引发的存在性内疚吞噬了我,我发现,如果不是意志薄弱,我就能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因为意志薄弱,我竟然牺牲了那么多自己仅有一次的人生,意志薄弱导致了我的不幸生活,而这本来是可以改变的,一想到我是我生活的罪魁祸首,我就感到无法呼吸的沉重,这沉重让我难以承受,我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它,因此,懊悔所蕴含的改变因存在性内疚的作用而受阻,为了摆脱这沉重的负担,意志薄弱者经常会“破罐子破摔”,在下次的类似冲突情境中依然如故,并且形成恶性循环。为了避免懊悔带来的自相矛盾,个体会寻求合理化来消除懊悔带来的不良体验。如一个人因意志薄弱导致未按时起床而耽误早餐,他会通过自己不想吃早餐的合理化来消除懊悔带来的不良体验。进一步而言,如果他因不可承受的存在性内疚而放弃改变,并将自己的不作为归结为某种不可知力量的操纵或命运的安排,从而走向放纵,最终将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在传统哲学中将此种放弃克服意志薄弱的现象称为“自弃”。

(三)意志失能

意志失能是意志冲突造成的病态后果,意志失能不同于意志薄弱,意志薄弱的人没有丧失意志作为行动动力的能力,只是在意志冲突中做出了否定性的选择导致行动结果与最初的预期相反,意志失能则因陷入意志冲突不能决断而丧失了行动能力。意志失能者就是站在原地张望的人。

意志冲突中愿意与不愿意的胶着斗争使个体明确意识到了放弃,这就是说意志冲突必须要分出胜负,人才能展开行动,但胜负已决时,人们也明确意识到了其实他可以有另外的选择。这种冲突之后的明确放弃(明确决定)带给人可能性的限制,因为放弃的选择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了逃避可能性的限制,为了避免放弃的焦虑,人会运用“独特性的妄想——也就是,尽管别人受到限制,但自己却能豁免;自己是独特的,能够超越自然法则”[2]336来应对,这样做的后果是“因为无法两条路都走而停在十字路口”。对此,亚里士多德举的例子是,一只饥饿的狗在两份同样吸引它的事物间无法做出选择,布里丹的驴是一头饿死在距离相等的两捆同样美味干草间的可怜的驴。正如“有些人可以无忧无虑地盲目前行,相信自己走在康庄大道上,所有岔路都是偏僻小径。但是带着觉察和想象力前行的人,由于想到自己不可能再遇到这些岔路,就会受到触动。有些人因为无法两条路都走而停下来,在十字路口坐下,幻想自己如果坐得够久,两条路就会自动变成一条路,使两条路都走成为可能”[2]336。这样做的后果是意志冲突中的意志失能者拒绝做决定,因为决定,特别是重大的决定会使人面临无所依靠的焦虑,并迫使人接受自身的存在性孤独——每个人都必须独自为自己的生活处境负责。因此意志失能者“不仅仅因为他们无法说是,也因为他们无法说不。他们在潜意识层面拒绝接受放弃的存在性意义”[2]337。

意志失能使人陷入意志冲突的漩涡不能自拔,犹豫不决而行动停滞。意志失能的外在表现一是拖延,二是诉诸命运或规则。拖延是上述因无法决定而坐在十字路口,幻想坐得够久就能不做决定或没有损失的外在表现,“人可能通过拖延来逃避决定,直到外界的代理者或环境为他做出决定。”[2]342比如有些学生因拖延没能按时完成作业,导致一门课程不及格,学生会说是教师不让他通过课程考核而导致不及格,事实则是他的拖延把不及格的决定权给了教师,换句话说为了避免自己做决定,学生把决定授权给了教师。因意志失能而将决定权诉诸命运或规则,或者说把冲突的决定转移给外部媒介,意志失能者就能避免承受决定带来的存在性痛苦。我们都熟悉的掷骰子做决定就是这种意志失能的经典表达。规则则是另一种通用的替代意志失能者做决定的媒介。人们总是倾向于依靠一套包罗万象的规则,以帮助自己从做决定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在这一点上,无论是传统社会规范还是各类宗教传统,因其从大到小事无巨细地规定了人的大部分行为,比如“我要结婚吗?”“我要生孩子吗?”“我要见义勇为吗?”等,为人们省去了许多做决定的负担,在某种意义上帮助人们避免了决定的不可承受之重。因此,意志失能者迫切希望找到能够帮他们做决定的规则,即使这是以放弃来之不易的自由为代价。

三、意志冲突化解的教育之道

意志冲突作为意志活动的本质特性决定了意志冲突的无可避免,意志冲突化解的指向是意志自律。那么,如何在意志冲突中实现个体的意志自律呢? 约翰·斯图亚特·穆勒给我们指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他将教育作为化解意志冲突的“解围之神”引入,“当他说‘道德教育的目的是教育意志’的时候,他认为,训练其中的一方和使之取得胜利是可能的”[1]106。这意味着通过教育帮助个体化解意志冲突,达至意志自律是可能的。具体而言,通过教育助力个体达至意志自律的可能着力点有三个方面。

(一)意的激活

意志“像是一台被多层厚重金属包裹、埋藏起来的发动机。我知道充满活力、原动的部分深嵌于机器内部。我围着它团团转,试图从远处影响它、规劝它、敲打它、拨弄它、朝它念咒施法,或是进行我认为能够影响它的仪式”[2]309。这形象地描述了我们在解决意志冲突问题时可能面临的巨大困难,同时这种困难的呈现也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方向,那就是意志冲突的化解最终依靠的还是个体自身的内在动力——自律,外部力量不可能通过直接的施与或强制获得好的结果,如三毛所言,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真的爱莫能助吗? 当然不是,那如何才能相助? 答案是“迂回”——恰如“深陷泥潭的马”——真正发挥作用帮助泥潭中的马摆脱困境的不是直接的拖拽而是意志的激活与影响。其中,深陷泥潭的马就是处于意志冲突中的个体,奔腾的群马就是教育路上的学友同行,智慧的牧马人就是睿智的教育者,智慧的牧马人利用群马的生命意志激活陷马的生命意志,帮陷马激活了或强化了它内在的驱动力,陷马才最终成功摆脱了困境。没有牧马人和群马的激发,陷马只会在困局中消磨,失能……就像一个学生正在犹豫要不要写作业时,看到他的同伴正在奋笔疾书或者老师微笑着示意他时,他可能马上就展开了写作业的行动。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中被称为无意识目标追求(6)原献学等人在«意志研究新进展:无意识目标追求»中指出,研究人员先向实验组被试呈现隐含助人目标的词汇后,如护士、志愿者、消防员等,再将其置于能帮助他人的情境中,例如帮忙捡起落地的脏纸巾。结果发现,实验组的被试比对照组被试更具有强烈的助人倾向,也就是说实验组被试更愿意帮助实验者捡起落在地上的脏纸巾。,教育学中被称为同伴效应或榜样示范。在这些情境中,无意识意志的激活引发了个体的自律行动,帮助其摆脱了意志冲突。这一点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如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他生活中的每个行动都是深思熟虑、刻意努力的结果,这是个体无意识意志发挥作用的结果。不过无意识意志的激活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无意识意志是“生命的潜流,虽有方向,却不是明确的实体或目标”[2]315,如果不能将无意识意志引向善意,结果就会适得其反,比如“平庸之恶”。正因如此,教育才成为化解意志冲突的可能之道。在“教育就是善意的影响”“教育就是善意的干预”意义上,影响和干预指向的根本上就是意志,用善意影响善意,用善意激发善意,正如“教育就是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棵树撼动另一棵树,一个生命唤醒另一个生命”。

如何才能通过教育激发和唤醒意志冲突个体心中的无意识意志,并将个体的无意识意志引向善意呢? 对教育而言,就是用“先验的善意”激发“理智的冒险”,“在此我们不给别人设定明确的目标,也不给自己设定活动的范围,我们只想引发一场理智的探险。”[8]恰如无意识目标追求心理实验所呈现的那样,教育对善意的激发和影响要通过“先验的善意”潜移默化来完成,并且“它也不能确保眼前所有的学生都能被开启,但它确实是一种能够让人真正被开启的奠基之物,个人本身的内在力量也在这一过程中不断被展开”[8]。如此才可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真正有效的教育来自哪? 不是来自刻意的教,而是来自天性,来自那些“包含在儿童自己本性之中的法则”[8]。而要使这些人的本性之中的力量(无意识意志)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需要依赖民主的教育,“民主对教育的根本意味,就在这一特定制度环境本身内含一种无所不在的教,一种特定形式的教育意向”[8]。需要依赖教育的机智,这一点,马克思·范梅南在«教育的情调»中提供了一段颇具启发性的现象学描述:“我并不期望奇迹发生……我还是把我精心挑选的书留在了他的课桌上。丹尼尔仍然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他偶尔伸过手去快速地翻一下书,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我转身离开了。几分钟后,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丹尼尔拿起了卡洛·马塔斯的小说«畸形人»。”[9]

(二)志的引领

意(无意识意志)的激活有助于意志冲突中的个体摆脱意志失能的状态,以无意识的意志自律化解具体情境中的意志冲突。意的激活通过无意识意志的执行,体现了意志的自觉性和果断性,但意的激活因其情境性的局限决定其可以“救人一时”,却不能“救人一世”。因为意志自律从根本上应是自觉性、果断性与持续性的统一,没有持续性的意志自律,很难是真正意义上的意志自律。如一个处于要不要戒烟的冲突中的人在无意识意志激活的情境下,做出了不抽烟的行动,但很难保证他在下次面临冲突时还会有这样的情境。如果说意的激活主要化解的是意志冲突中的意志失能问题,那么意志薄弱问题的克服则需要依靠志(有意识意志)的引领方可实现。

在中国传统哲学话语中,“意”与“志”是两个不同的范畴,但都可以包含在意志范畴之内。‘意’是产生思想的重要环节,‘志’则是对意念的引导和控制。”[10]“意者,乍随物感而起也;志者,事所自立而不可易者也。”(«张子正蒙注·大心篇»)“一念之主,心有所向而未定者曰意。”“志,为意已决而卓有所立者。”(«类经·藏象类»)可见,意是个体随欲望、情境等环境条件的变化而即时产生的意图,具有任意性、偶发性和短期性。志有明确的意识、方向和内容,志是对意的确证、坚持和实现,志具有统摄性。“意”“志”之中,志对个体而言更为重要。“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志者,心之所之,比于情、意尤重。”(«朱子语类»)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仁”就是我的志向。日常生活中,有志向的引领,面对意志冲突,个体才能“富贵不淫,威武不屈,贫贱不移”,才能“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没有笃定的志向,人就会行随境迁,难以一贯地展开行动,所谓“志不笃者不能力行”(«河南程氏粹言·卷一»)。志向动摇,人就容易出现意志薄弱的情形,所谓:“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论语·述而»)

如何通过教育实现立志的引领以帮助个体化解意志冲突呢? 中国传统文化为我们提供了路径支持——立志。教育首先要明确立志的重要性。立志超越了课堂所教的知识维度,上升到灵魂高度。王阳明说:“源不浚则流息,根不植则木枯,命不绪则人死,志不立则气昏。”朱熹指出:“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唯有志不立,直是无着力处。”这里,立志中的志,是个体的理想信念,不是个体的临时起意,不是即时的念头,如一个小孩子说他将来要做大官,一个乞丐说他将来要当大富翁,只动嘴皮子,并没有思考这意味着什么,以及达到目的的方法,更没有抱定达至目的的决心,这只是妄想,不是理想,不是志。其次教育引领个体的志向,当然强调要志向要高远,但立志不能人云亦云,立志要“度德量力”,要根据个体自身的实际情况确定,卢梭曾在«爱弥儿»中说过,愿望和能力平衡的人生才更容易获得幸福。个体的志向要在自身的能力范围内,不能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要实现这样的目标,教育要为个体提供一个较为开放自由“各言尔志”的环境,要让每个人表达自己真正的志,如子路“愿车马衣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如颜渊“愿无伐善,无施劳”。最后,因志指向的是将来,不是现在,所以有很多人把立志远大作为借口,一心沉醉在未来梦中,反而将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延误。因此,真正的立志,尽管成功在遥远的将来,但志的发动必须在此刻,在当下。所谓做一件事情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不付诸行动,空头发愿的人最容易意志薄弱。

(三)力的锤炼

意志作为行动的动力,力有来源、有方向、有大小。如果说意的激活解决的是力的来源问题,志的引领解决的是力的方向问题,那么,力的锤炼解决的则是力的大小问题。因为意志自律作为意志对自我的约束,其本身有一个约束力大小的问题,因此,力的锤炼改善和提升的是意志自律的自制力强度。意志冲突中“愿意”与“不愿意”的争夺,实际上是意志在两个不同方向上的力的大小之争。心理学研究表明,意志力像肌肉一样,经常锻炼就会增强;过度使用就会疲劳。力的锤炼在于通过锻炼增强意志力的强度,形成习惯减少意志力的过度使用以备不时之需。心理学研究表明,“身姿练习”(7)有研究者做了一个试验,试验中研究者将被试分为三组,第一组被要求在两周内注意体态,保持站直或坐直,第二组被要求记录下每天吃的东西,第三组则被要求每天都保持一个好心情。研究试图揭示经过哪一组训练的人,意志力得到显著的增强。研究结果表明,意志力水平提升最大的是被要求“站直或坐直”的那组。对意志力提升有显著影响,因此,控制身体是提升意志力水平的重要途径。前述意志包含两种对立的意向,这使得意志作用于思维时会使思维陷入冲突的两难境地,但意志作用于控制身体时,因身体的物质属性只能处于一种状态,如站直或弯腰,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既站直又弯腰,这一特性决定了即使个体在有意识的意志水平没有做出选择,实际上无意识意志也已经做出了选择。因为尽管个体可能在思想中产生要站直还是弯腰的意志冲突,但身体的反应已经为你的选择作出回答。通过身姿练习提升意志力水平的逻辑在于,如果你能通过有意识的意志作用改变无意识意志的习惯状态,那意志就做出了一个明确的、可意识的肯定选择,这种选择的做出就使意志得到的一次锻炼,合理的“愿意”的意志得以表达,这会在心理上给个体带来自我肯定的积极体验,增强个体对自身控制的信心,如果经常加以练习和重复,意志就会得到不断的锤炼,意志的肯定状态就会增强,个体的意志力水平就会获得提升。

如何通过教育提升个体的意志力水平呢? 由上可知,对身体的控制是意志力培养的基础和前提,因此,体育是提升个体意志力水平的重要着力点。教育要重视和强化体育的重要意义。在基础教育领域改革不断深化的当下,体育虽然在不同层面、不同意义上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但体育的健康、良性发展却仍有待继续完善,尤其是要关注体育对个体理想生活的基础性作用,关注体育的长期性和非功利性而不是关注体育测试所获得的分数。所谓“百炼成钢”,通过体育提升个体的意志力不是一朝一夕实现的,更不是立竿见影可以获得的。意志力的锤炼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旦在身体控制方面的意志力得到锻炼和提升,这种意志力就会被迁移并运用到其他事情或领域中去,从而使个体意志力水平得到进一步的锤炼和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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