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交织的“花样”“人生”——《紫藤萝瀑布》中的映照艺术杂谈

曹会戈

在宗璞的抒情散文中，关于花的散文具有一种别样韵味。从《紫萝藤瀑布》中对藤萝的惊叹，“从没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到《送春》中对二月兰的赞美，“它们不只开得隆重茂盛，还有持久的精神”，再到《丁香结》中对丁香花的惊喜，“今年的丁香花似乎开得格外茂盛”。尽管花是平凡的，但在宗璞笔下却成了顽强生命活力的象征，尤其是对“盛”字的重复运用。这就是宗璞关于花的散文中“借花喻人”和“借花抒情”的描写韵味，彰显其高雅的品格和鲜明的态度。在《紫藤萝瀑布》中，她使用“映照”的艺术，透过“花”的一生来展现“生命”的历程，带给读者独特的感受，成为散文中的经典名篇，值得反复品味和传颂。

一、关于“映照”

“映照”就是对事物与主体进行相互的照映，透过事物看主体，利用主体感受事物，相互映衬与补充。当然，“映照”也可以理解为“镜像”，但是与“镜像”还有些不同。“镜像”的概念最早来自心理学，镜像理论是德国心理学家雅克·拉康提出的，拉康侧重研究婴幼儿的意识内容。文学之中的“镜像”可以理解为创作者就像自己照镜子一样，感受自我与生命的状态。从概念上讲，“映照”是一种文字表达方式，是对事物与个体的感性呈现。“感性”就是用感性的语言赋予读者画面感和体验感。值得强调的是，“映照”的原则是个性化，而非共性化。“感觉化”映照具备强烈的个性化思维。例如，月亮意象在苏轼笔下是兄弟情，而在李白笔下则是思乡情，这就是私人化感觉，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事物会根据自身经历产生不同的联想，而这就是“映照”的本质。

具体在《紫藤萝瀑布》中的表现就是作者看到紫藤萝盛开，从“花”的由盛转衰，再到由衰转盛，联想到自身命运的转折，“花”与“人”之间建立起命运的联系和情感的共鸣，两者呈现出“镜像”特点。以“物”的生死感受自身生命的状态，由自身生命的状态映射到“物”之上，突出了作者独特的生存体验和主观感受，这就是“映照”的本质。在《紫藤萝瀑布》中，“映照”的应用可以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文中的线索，一条是“明线”，即“花”的命运，一条是“暗线”，即作者的人生经历。明暗交织，花人照应，徐徐推进，完成文章叙述。

二、《紫藤萝瀑布》的文本分析

关于《紫藤萝瀑布》的解读，笔者以为，理清本文的生成规律是解读的关键。也就是说，教师围绕紫藤萝和花的“形、态、味”以及作者运用的拟人、比喻、通感等修辞手法，结合文章的逻辑生成规律，分析其背后的内蕴才是有意义的解读。

(一)“停住脚步”的逻辑

作者开篇即以“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领文，且自成段落，突兀感油然而生。尽管只有九个字，却蕴含了“我”的心理和动作状态，即心理上的“不由得”和动作上的“停住”。单从这一句话讲，“我”的行为或许是出于自愿，或许是被逼无奈，尚无法言明原因。这就触发了读者的想象性体验：是不是存在某个吸引眼球的美景或者触目惊心的事情，才让“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呢？接着，作者在后文就交代了这个答案，解答了读者心中的疑惑。

(二)赏藤之两“盛”

顺着“不由得”，“我”看到了“瀑布”和“紫烟”，恰如李白笔下的“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不同的是，李白所描述的是水的“飞流”，而“我”看到的却是紫色的藤萝，即“从未见过开得这样盛的藤萝”。正因如此，“我”才停住了脚步，原来是被藤萝的“盛”所吸引。仔细揣摩这句话，“从未见过”和“盛”是对藤萝即时状态和性质的描绘。前者是后者的修饰，后者是前者的解释，即“从未见”的“盛”和“盛”是“从未见”的。当然，“盛”只是结果，但为何如此之“盛”，下文定会交代。

因为，从“描写”的具体化来讲，“盛”只是笼统的、整体的概念。正如前文所述，只有激发读者具体的可体验的画面感，才是成功的描述。因此，只有围绕“盛”的具体呈现进行描绘才能让读者明白“我”缘何“不由得”。“盛”既有壮观的意思，也有茂盛的内涵，由此形成了“花期”与“人运”的相互照映，升华了文章的主题意涵。

1.赏藤之壮观，映生命之激荡

“盛”，既是作者在描写花时的“重复”之字，也是紫藤萝的“神”。所谓“形散神不散”，符合散文的一般特征。当然，在《紫藤萝瀑布》中，关于紫藤树和紫藤花的“形”“色”“味”的描写，都是为彰显“盛”字。在“盛”的壮观方面，作者以“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形容紫藤萝的盛大。其中，作者运用比喻的手法，将瀑布喻为紫藤萝，以具象的感官刺激把紫藤萝的壮观之景描绘出来。然后，作者再次运用夸张的表现手法，以不见其“发端”和“终极”形容紫藤萝的盛大，不禁让人联想到李白诗中“三千尺”和“落九天”的气势。由此由花的壮观联想到生命的激荡，形成这种“映照”艺术。

从读者角度，通过作者的感性化描述，不仅能够体验到紫藤萝挂在参天大树之上的壮观，也能体验到“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春日景象，这也能解释紫藤萝为何能自然地“垂下”并稳稳定格，区别于“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的气候。显然，从“春和景明”的想象中，自然再引出下文的紫藤花的“挑逗”阳光，这就是文章的生成逻辑。

在比喻手法的运用上，作者又借“紫色的大条幅”比喻紫藤萝，与“瀑布”一般，也是作者感性化的描述。不同的是，在借“大条幅”时，作者没有运用比喻词“像”，而直接运用“是”，在比喻类别上从明喻过渡至暗喻，目的就是为了“强调”紫藤萝的盛大和自然。作者已完全浸入到这盛大的美景中去了，这就是借物抒情的表现手法。这是作者个体生命的独有体验，由“花”到“生命”，“花样”和“人生”产生新的交叠。

2.赏藤之旺盛，映生命之热爱

旺盛带有生机勃勃的含义。作者不仅用“瀑布”描写紫藤萝的壮观形象，还用多种修辞手法描述了紫藤萝的生机盎然和趣味性。例如，在风和日丽的春景下，“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仔细看才知道，是每一朵紫花中最浅淡的部分和阳光互相挑逗”。在此，作者运用拟人的方法将花瓣对阳光的折射这一物理现象视为紫藤花对阳光的“挑逗”，既能调动读者强烈的画面想象感，也赋予了紫藤花生机盎然的活泼感，感性化浓重而不失偏颇。在动作描写上，作者写“一朵接着一朵，彼此推着挤着，好不热闹！我在开花，它们笑着、嚷嚷着”。这里的“闹”也具备具体的感性化。正如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生动形象地描绘出紫藤花的活泼可爱之态。此外，作者还运用了通感修辞。例如，在鲜花盛开和含苞待放的描述上，作者以“每一穗花都是上面的盛开、下面的待放。颜色便上浅下深，好像那紫色沉淀下来了，沉淀在最嫩最小的花苞里”，将不同颜色的自然变化形象地描绘出来。其中，“沉淀”赋予颜色重量感和运动感，正如杨万里的“剪剪轻风未是轻，犹吹花片作红声”。当然，还有“香气似乎也是紫色的”，这是把视觉和嗅觉连通的通感修辞。正是这种修辞手段的运用，作者才提及“梦幻一般轻轻地笼罩着我”，并由此引出回忆中紫藤萝的“伶仃”和“稀落”，自然而不“突兀”，这对理解作者热爱生命和自然的思想主旨又明显地具有衬托作用。

(三)从“紫藤”到“我”——由“花样”到“人生”

从“不由得”驻足，到对紫藤萝的生动描绘，再到对昔日紫藤萝的怜爱，“我”逐渐喜欢上了紫藤。“我”忘却了路人，也忘却了其他美景，将身心都聚焦至紫藤萝的壮观和旺盛中。正如文中所述，“这里没有赏花的人群，也没有蜂围蝶阵，有的就是这一树闪光的、盛开的藤萝”。作者似乎刻意与其他情景进行比较，既没有熙攘的人群，也没有蜂蝶的嬉闹，貌似冷清，却是作者内心对紫藤的“独爱”。

接下来，仔细揣摩“有的就是”这四个字，是否正是“我”告诉读者，这里只有“我”，且只有“我”看见并欣赏到紫藤的“盛”像“瀑布”、像“大条幅”，从而彰显“我”的人生格局和开阔视域。同时，是“我”发现了紫藤花的“热闹可爱”，从而凸显“我”内心的欢欣雀跃。因此，作者才说，“紫藤萝瀑布不只在我眼前，也在我心上缓缓流过”，意在说明如此壮观、旺盛的紫藤已在“我”心驻足，“我”当然是有情怀和有度量的人。这里“我”对“花”的热爱其实从另外一个层面展现出“我”对“生命”的热爱，文章表面看是“我”在“赏花”，但实际上是作者在审视命运、思考人生。由“我”到“花”完成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交融，完成了“物我合一”。“花”经历了由盛到衰，再由衰转盛的磨砺，同样，作者的家庭和命运也经历了各种重大变故，在花开花落间，人生也起起伏伏，“花样”与“人生”相互交织，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波澜壮阔，看到了花样的命运和百态的人生。

文章结尾处，“在这浅紫色的光辉和浅紫色的芳香中，我不觉加快了脚步”，与文章开头“不由得停住脚步”首尾呼应，表达了“我”在与紫藤萝的沟通中已然迈向新生活。因此，这篇抒情散文就是作者对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感性化描写。文章通过对“花”浓墨重彩的描述，作者感受到“生命”的激荡与活力，在赏花之中完成对“生”和“死”的重新考量，将文章的主题升华到人性，增强了散文的人文关怀和艺术魅力。最后，作者由观“花”到自我“内观”，借由“花期”想到自身的“命运”，彻底实现了“物我合一”的本真状态，对生命和生活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最终达到了“向死而生”的乐观与豁达，激励了无数的读者，延长了文学作品的历史生命，造就了经典中的“经典”。

关于“映照”的艺术，重点是把握对事物状态的感觉化描写，既要激发读者的画面感和可体验感，又要突出具体化描写，这是文章成功的关键。同时，对文本的解读，倘若囿于对文本内容、艺术特色和主旨思想的分析，解读就陷入肤浅的境地。为此，从文章生成的逻辑性角度去剖析，是解读文本的有效途径。正如对《紫藤萝瀑布》一文的解读，要从作者多元化表现方式的运用上体会文章的行文逻辑，即从“不由得停住脚步”到看见紫藤萝的“盛”，从“盛”的结果探索“盛”的原因，从紫藤花的“挑逗”到春日里的风和日丽，再到作者心中的“瀑布”，从而构建起一套完整的文本解读思路。最后，升华文章的主题意涵，由“花样”上升到“人生”，彼此照映，相互突出，让读者动容，为生命的顽强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