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月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纵览中国文学史,《诗经》中就有了对酒的阐释与叙述,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阮籍是中国文学史上纵意饮酒的第一位诗人,而陶渊明是第一位以酒入诗的诗人。”[1]。许多诗人都因酒而闻名于世,要论其中最为特殊的还数陶渊明,陶渊明作品的风格自然朴素、语言清新、情感真诚,具有自身独特的风格,创造了诗酒一体化的传统。陶渊明酒诗的产生既受到当时社会风气的影响,还有自身求得解脱的愿望,以及益于创作的理念。更重要的是,陶渊明的酒诗对后世影响深远,使酒的文化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并且对后世几代诗歌创作以及诗歌的发展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从古至今,酒与诗之间有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缘分。酒的产生源远流长,它与中国文学发展的时间线大体上可以说是相同的。诗酒一体化早在《诗经》就出现了,像《邶风·柏舟》中的“微我无酒,以敖以游。”通过以酒入诗、诗酒一体的表达,生动形象地展现了诗人的忧与愁。汉代,酒则成为了文学艺术的主要题材,比如汉代的乐府诗《杂曲歌词·乐府歌》中的“春酒甘如醴,秋醴清如华。”在体现生活情怀之外,更充满了文艺的气息。建安时期,酒的意蕴更加丰富,常常用来表现诗人的理想抱负,抒发个人情感的媒介,如曹操在《短歌行》所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魏晋南北朝时期又为之一变,由于社会动荡,“名士少有全者”,因此名士“酣饮为常”,以求自保,这种不再留恋凡尘俗世,把酒当做情感的寄托的人不惟阮籍一人。而陶渊明之后的文人,以酒入诗的更是不在少数,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道:“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可谓是无酒不成诗。而酒与诗之所以能够产生如此紧密的联系,与时代的风气、寻求解脱、借酒抒怀是不无关系的。中国社会从奴隶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转变,以及朝代的更迭,使经济、政治、文化也随之发生转变,特别是中央集权的不断加强,对士人身心的束缚程度不断加深,使得酒与诗成为他们最佳的宣泄途径与寄寓理想的方式,以酒入诗也就不难理解。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在万千的文人骚客中,为什么陶渊明会成为一个独特的存在,他的酒诗为何令人赞赏?萧统曾评价道“有疑陶渊明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焉”,[2]可见,他是有所寄托的。陶渊明的一生坎坷曲折,社会的乱离带给陶渊明的不是机遇而是挑战,是对仕途、人生、命运的挑战。陶渊明一生历经五次入仕,然而他虽然进入了官场,但由于出身低小卑微,与当时盛行的官僚风气相悖,所以他始终居于微末小官的职位,未曾晋升,加之统治者的昏聩、政治的腐朽,五次他都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远离官场,甘守清贫,而“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因此即使陶渊明怀有一颗济世之心与拯救苍生之志,但受多种因素的影响依旧无处施展,加上前有“竹林七贤”借酒侃侃而谈的风尚,以及自身酷爱饮酒的习惯,所以他将自己内心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全部付诸于笔端凝聚于诗中。从《饮酒二十首》的序言及其主题中不难可看出,诗人以酒入诗,用饱含忧愤的笔触,表达了自己对历史、对现实、对生活的感想和看法,充分表现了作者高洁傲岸的道德情操与安贫乐道的生活情趣,袒露出生命深层的本然状态与独特的审美境界。
酒关联着人的喜与忧,但就文人而言似乎更倾向于用酒来排解忧愁,寻求解脱。如曹操的《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纵然陶渊明的“忧”与曹操的“忧”大相径庭,但二人用以排遣苦闷、寻求解脱的方式并无二致,即酒与诗。时代风气与社会的现实令陶渊明深感绝望,从而他“否定了阶级社会,阶级社会中所肯定的价值观念也成为他重新审视和估价的对象”。[3]即对善恶、荣辱、生死等人生命题进行了深入地思考,在《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诗人在此运用魏晋玄学“得意忘象”之说及象征的手法领悟“真意”的思维过程,极富理趣。其中既蕴含着诗人对名利的淡然,也表现出对大自然生活的喜爱与向往之情。而《饮酒》十一“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屡空不获年。长饥至于老,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这其中表现出诗人对生死的从容与超脱,这种自觉意识与达观态度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企及的,这即源于陶渊明对人生的感悟,也源于他寻求解脱的方式,以上诸种观念除了表现在他的《饮酒二十首》中,还表现在《止酒》《连雨独饮》《拟挽歌辞》等诗中,可谓是不一而足。
诗人的创作与酒是难解难分的,前有刘伶的“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后有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陶渊明同样如此,他“坚决从上层社会的政治退了出来,把精神的慰安寄托在农村生活的饮酒、读书、作诗上,他没有那种后期封建社会士大夫对整个人生社会的空漠之感,相反,他对人生、生活、社会仍有很高的兴致”[4]这种洒脱、淡然的人生态度与其生活方式是无法割裂的,并且关联着他的创作,鲁迅先生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也多有论述。陶渊明善于将酒后的醉态转换成诗的境界,从而获得了诗歌创作的灵感,彰显出异于他人的艺术特色,既有别于阮籍酒后的“惜逝忽若浮”,也有别于陆机酒后的“俯仰独悲伤”,陶渊明酒后表现的是“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这种意境的高远与心胸的开阔是他人所不能及的。诚然,酒并非是陶渊明创作的直接来源,也非一种显性的创作动机,而是作者潜意识的积聚在某一时刻酣畅淋漓地抒发。陶渊明通过饮酒作诗的方式,将自身的所思所感所悟引入诗中,从而形成具有自身独特风格和魅力的饮酒诗。换而言,如果这世界上没有酒的存在,我想陶渊明或许依旧是一位诗人,但那样的诗将会稍显黯淡与失色。
在中国的文学史上,陶渊明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在谢灵运开创了山水诗之后,陶渊明以纯朴自然的语言、高远拔俗的意境开创了田园诗,为中国诗坛开辟了新天地,备受推崇。此外,作为第一个大量写饮酒诗的诗人,他更是以“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与“醉人”的语态,表现出深沉的态度和精神境界的高度,给人以启迪。
酒在古典诗歌中作为审美意象十分常见,酒除排解愁绪之外,还饱含着深深的祝福。前者如范仲淹《苏幕遮》中的“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后者如李贺《致酒行》中的“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诗人将酒的审美意蕴蕴含其中,或抒忧愁,或表欣喜,而陶渊明却在同中表现出异。如上萧统所言,“有疑陶渊明之诗,篇篇有酒;吾观其意不在酒,亦寄酒为迹也。”[2]2469显而易见,萧统认为陶渊明其意并非写酒,而是以酒传情,且所传之情蕴含了诗人自我的人生体验与对宇宙生命的哲思。
酒于陶渊明而言如同一种武器,只不过战士与敌人均指向了自身,这是陶渊明最不同于他者的地方,他者或借酒浇愁聊以慰藉或以酒壮志抒发感慨,而唯独陶渊明使之与自我挑战。《五柳先生传》云:“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单一个“嗜”字将陶渊明对酒的喜好表现的淋漓尽致,而“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更是表现出他至醉方休的情态。既往的批评家多将此归咎于陶渊明对酒的喜爱及洒脱的人生态度,但实质上内涵了陶渊明内心的隐痛,他不甘于向命运低头却又手无缚鸡之力,以此种情况他又能何为?只能以酒为矛,以己为盾,最终在半醉半醒之间叩问天地。在《归园田居》其五中,诗人写到“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显然,此时诗人已经归隐,放下了心中的羁绊去追求惬意的生活,但事实并非如此,一句“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将诗人对人生苦短的惆怅与寄寓高远之志的胸怀和盘托出。于此而言,陶渊明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斗士,虽有不甘但始终没有放弃对自我理想人格的追求。同时也能够看出,“陶渊明的诗不是从抽象的哲理出发,而是从生活出发,将生活中的感受升华为哲理,又将这哲理连同生活的露水和芬芳一起诉诸诗的形象和语言。所以他的诗既有哲人的智慧,又有诗人的情趣,隽永厚朴,耐人寻味。”[5]51
陶渊明酒诗的最大特点不仅在于诗中有酒,还在于酒中有诗,更有真情,《饮酒二十首》将他由茫然到淡然的心路历程和盘托出。《饮酒二十首》其四云:“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因值孤生松,敛翩遥来归。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违。”诗中陶渊明将自己喻为一只彷徨不安的失群之鸟,在太阳将要落山之际,依旧在孤身飞翔,不知所归,只能夜夜悲鸣。而其嘹亮的悲鸣不仅是对黑暗社会的怒吼,更表明了自己远离世俗的决心,以及与松柏常伴的无限向往。《饮酒二十首》其十四云:“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显然,此时的陶渊明已非之前的失群知鸟,他将自己的寄托于广阔的天地之间,与挚友开怀畅饮,变的是自己的处世态度,不变的是自己的心志情趣,诗人在变与不变中坚守着自己的坚贞品质。忘却了功名利禄,也忘却了世俗的纷扰,有的只是酒中的“深味”。
酒,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既给人以肉体上的快感,也给人以精神上的解脱,所以,酒无疑是连接物质与精神之间的桥梁。陶渊明既借酒浇愁,也借酒抒怀,更表达人生志趣,体现自己返璞归真之乐与向往自然之真。《饮酒二十首》其五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此诗可谓是陶渊明众多饮酒诗中的绝唱,既表现了自己的生活情趣,也表现出人生的理趣,可谓是融艺术性与思想性于一体。而其中的“真义”不仅表现出陶渊明耕种、饮酒、写诗的生活之真,更表现出他在看清世事沧桑后“建立起与大自然的和谐关系。”而在精神上得到超脱。如果说《饮酒二十首》之五表现了陶渊明的向往自然之真,那么《归去来兮辞》则表现出返璞归真之乐,其云:“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诗人拿着酒杯自斟自饮,对着庭院中的树木会心微笑,……,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内心的平静安定之所所归何处。这表现出的生活惬意与自得,是诗人发自肺腑的真实想法,其返璞归真的意味溢于言表。相较于官场而言,此时陶渊明的心灵获得了极大的自由,从而使得心情上也变得很是愉悦。因此,返璞归真之乐与向往自然之真成为陶渊明酒诗中不可或缺的主题之一。
陶渊明称得上是魏晋时期最后的一位诗人,也称得上诗酒一体化的第一人,他的诗歌与酒很好地结合,具有非同一般的味道,即通过饮酒诗来反应出社会现实的丑恶,时间飞快地流逝,人生的忧愁坎坷,以及生活中的恣意与快乐。归隐后的陶渊明俨然变成了一介农夫,耕种、饮酒、写诗成为生活中的主旋律,所创作的诗歌虽非每首都有“酒”字,但处处都有酒的痕迹,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唯有用心去感受方得其中的真趣。同时,陶渊明饮酒诗与三曹时期的悲慨气势决然不同,正相反,它是充满生机的,其盎然之气跃然其中,如行云流水般沁人心脾,令人心生喜爱。当他面对人生的负累时,他勇于用酒与诗去抗争,敢于表现对现实生活的鄙视与批判;而面对奥妙无穷的大自然,一切的不愉快又都烟消云散,使他忘却自我,凡此种种的主题意蕴皆熔铸在“不能深悲者亦不能至”[6]审美情趣中,可见诗人对人生的深情是超乎常人的。
虽然文学史上以酒入诗、饮酒写诗的人不唯陶渊明一人,但酒诗的蔚为大观自陶渊明起是无可置疑的,并且影响了中国文学几千年之久,尤以唐宋最盛。唐朝是一个诗的国度,唐代诗人不仅扩展了诗歌的形式,将五言、七言古诗发展为叙事言情的鸿篇巨制,更重要的是“对那些坚持自己个性化的声音,具有坚强精神的诗人来说,陶渊明一直在鼓舞着他们。他的诗意充分体现了抒情冲动所蕴藏着的巨大力量”。[7]由此可见陶渊明对唐代诗人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其中酒诗所产生的影响就不言而喻了。宋朝的诗歌虽不如唐朝般繁盛,但作为唐朝的继承者,其余风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审美价值的凸显到对理性精神的追求,以及在接受和阐释陶诗方面都是前所未有的,可谓是迎来了历史上的第一个批评崇尚陶诗的高潮期。
魏晋时代从“人的自觉”到“文的自觉”充分显示出对自由的向往及其理性精神的追求,文学不再以政治为服务的对象,但同时受社会政治风气的影响,除山水田园诗之外,玄言诗、游仙诗也进一步发展壮大,崇尚奢靡华丽的诗风占据着主流,陶渊明自然淳朴的诗风反倒成为了异类,所以陶渊明的影响是在后世,特别是在政治环境与人文氛围都相对较为轻松的唐代。唐朝在初建期经历了短暂的动乱(玄武门之变)后,唐太宗随即开创了贞观之治,伴随政治清明而出现的是对精神高标的追求,此时陶渊明无疑成为了首选。初唐“四杰”首推王勃,其《九日》云:“九日重阳节,开门有菊花。不知来送酒,若个是陶家。”颇有陶渊明之遗风,诗人在重阳之日饮酒忆“陶”,表达出对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固守寒庐、寄意田园、犹如寒秋之菊般的高洁品格的钦佩,这同样也是诗人自身的写照,表现出自己对功业的淡然,对人生无喜亦无悲的态度。而到了盛唐,李白无疑成为了陶渊明最直接的追随者,如白振奎所言,“在盛唐诗人中,真正继承陶渊明饮酒之风,而又饮出自己丰富传神的个性的只有大诗人李白。”不仅如此,李白现存的诗文中与陶渊明相关的达78首之多,可见陶渊明对其影响之深,在《山中对酌》中,“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其“我醉”句即用了陶渊明的典故,据《宋书·陶渊明传》记载:陶渊明虽不懂音乐,但家中却有一把无弦古琴,饮酒时抚琴以作消遣,来者无论是谁,有酒则饮,醉之则曰:“我醉欲眠卿可去。”此处李白用这一典故以自比,可见其随心所欲、恣情纵饮、放浪形骸的人生态度与陶渊明何其相似。安史之乱后,唐朝由盛转衰,社会动荡此起彼伏,此时最具代表性的诗人是“小李杜”,而无论是李商隐的《风雨》:“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还是杜牧的《送薛种游湖南》:“贾傅松醪酒,秋来美更香。怜君片云思,一棹去潇湘。”所表现的都是自我命运的宦海沉浮,而与之相关的则是家国动荡与不安,诗人身逢乱世、壮志难酬,只能饮酒以解忧,顿生归隐之情,可谓是陶渊明真正的知己出现在晚唐,从人生追求到饮酒精神均打上了鲜明的烙印。
在中国历史上宋朝的繁盛程度远远超出常人的认知,其文学造诣也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届时,一方面,陶渊明对人生理想的追求与求而不得心境影响了一大批在政治上失意的诗人;其次,理学思想的崛起兴盛,人们普遍追求格物致知的平淡之美,这使陶诗的流传有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再次,宋朝内忧外患的动乱令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觉醒,而陶渊明淡然的人生志趣与饮酒精神正暗合了人们的心态,为此形成了推崇陶渊明的风尚。而对陶渊明及其诗作备受推崇的首推苏轼,苏轼一生仕途坎坷、既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也不愿放弃自己的人生理想,加之自身性格豪迈不拘,所以他的酒诗也具有大气磅礴、豪情万丈之象。其《念奴娇·赤壁怀古》云:“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这里苏轼用豪壮的情调书写胸中块垒。政治上虽然失意,但诗人从未放弃对生活的追求,这其中既有忧愁也有洒脱,更不乏有陶渊明的影子,以及陶渊明酒诗对他的熏陶。理学大家朱熹酒诗多达154题166首,从现存的这些酒诗中并不能看出其受陶渊明的程度有多大,但从朱熹对陶渊明的评价及其歌颂陶渊明的诗中可窥出一二,其评价曰:“陶渊明诗平淡出于自然。后人学他平淡,便相去远矣。某后生见人诗做得好,锐意要学。遂将渊明诗平侧用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后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得作诗之法。”[8]可见其对陶渊明的作诗之法是推崇备至的。另有朱熹诗云:“惆怅景易晏,徘徊思无穷。愿书今日怀,远寄柴桑翁。仰止固穷节,愧兹百年中。”此诗与陶渊明《游斜川》从形式、语言到风格都极为相似,其他化用陶渊明的诗句不胜枚举,包括对《饮酒二十首》的化用,其借鉴最多的是陶诗的冲淡平和之风,陶渊明对其的影响可见一斑。其他诗人再如李清照,作为中国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才女早年生活优渥,其辞章多写悠闲生活,后因丈夫离世、遭遇战乱等一系列人生变故,则写尽了人世悲凉。其《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云:“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云:“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这些词对陶渊明的借鉴与继承最为明显,诗中不仅有酒也有菊。由此可知,李清照对陶渊明的推崇,不仅是其通过饮酒精神以求人生的超脱,还有其高洁如菊的人生品格。
陶渊明其人其诗对后世的影响绝非仅仅限于唐宋,只不过到了唐宋中国的诗词发展到了顶峰,而陶渊明对其的影响也就愈加明显。唐宋诗人对陶渊明酒诗的传承也不仅仅是就形式而言的,更重要的是对其思想精神的传承,就此而言,陶渊明酒诗中所蕴含的理性精神与人生志趣为后世的文人骚客所欣赏也就不足为奇了。
陶渊明虽写酒诗,但意并不在此,而在彼。看似平淡朴素的语言实则蕴含了极为深广的意蕴,“这‘平淡’的特征就在于彻悟人生的苦难,但又不否弃现世的人生,而仍然率真、质朴地肯定现世人生有美好可亲的东西,从日常生活中去寻找心灵的满足和慰安。它相当典型地表现了中华民族以超越道德、宗教的审美境界为人生最高境界这一特征。”[9]这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依旧具有极为可贵的借鉴意义,其中的审美意蕴就更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