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北口长城边

2022-03-17 03:39王淼
火花 2022年1期
关键词:碉楼石阶帐篷

王淼

蓝,空蒙的蓝,落寞的蓝,漾开了,在北方,在天边,在残垣断壁野长城的阴影里。

古北口长城,盘绕在蟠龙山、卧虎山、司马台险峻的山顶,绵延二十多公里,千百年来血雨厮杀,弹痕累累,如今寂寥地躺在星空下,连春天漫野的杏花,也抚平不了它的创伤。

傍晚,一个人,在一座曾被日寇炸出一个大洞的将军楼下,倚在没有垛口的残砖旁,等着星星出来。农家乐旅馆的老板娘秀华,下了石阶,没入杏花丛里,只听她清亮的声音从杏树梢上飘过来:“我七点半上来接你。”

“不用那么早,星星要到天黑才亮,八点半吧,你还要做饭哪!”坐在曾经和日寇拼死奋战、牺牲过数百将士的将军楼碉堡的残砖上,怎么也得沾点英雄气儿吧,至少不能做胆小鬼,我望着暗蓝的天空,大声朝她下山的方向喊。

天黑下来,西边亮起一颗星星,鬼魅地眨眨眼。

远山变成了黑色海浪,蟠龙长城变成了阴影,夜风飘飘,墙头的小草微微抖动。等着等着,我从残砖上忽地站起来,扫了一下身前身后,莫名的恐惧突然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尖,心虽留在山上,脚却不听使唤,一步一蹬地踩着石头摸到将军楼碉楼下。我要回去,到山下有灯光的地方去。不能一个人留在山上,我不拍星星了,尽管那是曾经想做而屡屡错失机会、这次决心要做的事。可是,刚才还对着下山的秀华发出豪言的我,怎么在蓝色变浓变厚的时刻,动摇了决心?

身后是重重叠叠的山峰和刀背般隆起的巨龙般蜿蜒的长城,没有城垛的野长城,脚下是杏树林石头路,一直朝下。没有人声没有鸟叫,更没有脚步声,因为一个人也没有。巨大的孤独,织成了一张网包裹着我,压迫着我,我退缩了,害怕了,三脚架成了我的友伴。愈往下走,夜色更浓,白石阶变得模糊,黄沙石变成灰黑色,三脚架是我唯一的依托,它尖端的橡胶套,一声声响在石阶上,为我探路。随着它的声响,我踩着石阶和沙石路,走了好久,还不见灯光,怎么会呢?上山只用了四十分钟,难道走岔道了?我回答自己:这是一条独路,没有岔道。但为什么总也走不到头?我害怕了,但不敢想,只机械地随着声音一步一步地下着石阶,遇到沙石路了,前面树梢上有亮光一闪,再走下一点,终于看到灯光!

脚终于落到了略斜的石板水泥路上,听到了秀华清亮的声音,快到蟠龙第一家我的居住地了。她正准备去接我,没料到我已经下了山。我差点哭出声来,为我终于摸黑下了山,为我莫名的恐惧,也为自己没有胆量独自拍星星。

这一夜,钻进被窝里,眼前闪烁的是星星的亮光,心里有说不出的不甘。

第二天下午我上了山,来到昨晚胆怯撤退的碉楼旁,拍了一通黄昏时的长城剪影,等着星星出来。快天黑时,又一个人也没有了。我和秀华通电话,她告诉我,一会儿她的邻居玉莲就会上来,陪我拍星星,再晚点她带着帐篷和睡袋上来,和我同住在碉楼里。哈,这大大地壮了我的胆,还怕什么!

星星一颗颗亮了,闪在西边,闪在北边,我走到那条通向远处更高碉楼的城墙上,虽然两边的护墙和城垛早已坍塌消失,但也有一米来宽的城墙脊背,足可以行走,只要小心点就行了。爬上一个陡坡,有一块平坦的沙石地,大约以前也是一座碉楼屹立的地方。遥望远山,每个山尖上都立着一座碉楼,相隔不过百米。我可以撑开三脚架,预先对好焦,只等更多的星星出现。听到身后山坡下玉莲的手机里哇啦哇啦在歌唱,回头一看一个红衣身影出现在碉楼下,慢慢地离我愈来愈近。

西边,蓝色的天幕上有几颗极小极亮的星星在跑动。“那是流星吗?不像,怎么会跑一阵又停下?是卫星吗?是飞机吗?”我问已爬上陡坡的玉莲。“那是跑星,跑跑停停的。”“跑星,第一次听说,第一次看到。”我决心要把它们抓到,用我的镜头。

现在是四月天,还不是星星最多的季节,那几颗不安分跑来跑去的星星,在天上画出一串串亮珠,在我的镜头里竟然抓住了几个。哈,我兴奋地喊出了声。

正北面的星星还是比西边的少,我们摸黑下了陡坡,转到碉楼的另一面,正对着西边的碉楼和天空,又拍了一通。这时,听到山路上响起了声音,玉莲可以下山了,因为露营的人上来了。不是就一个秀华吗?怎么好像有几个人的声音。起先,秀华告诉我,今晚她陪我露营在碉楼里,还有几个老外要露营,就让他们去东面山头的好望楼住,这样我们可以在后半夜起来拍月亮。

一会儿,碉楼里亮起手电筒的光,一闪一闪,我已经无法拍星星了。我挥动手臂喊,别亮灯别亮灯,那灯只管闪动。原来是几个加拿大人参加了中国组团的野外徒步队,其中一项是在古北口长城露营。老外嘛,怎么听得懂我的呐喊。好啦,收脚架吧,爬上碉楼,秀华已经背来了帐篷和睡袋。将军楼共三层,第二层足有十平方米,当中有堵半圆形的隔墙,四面有垛口,以观察敌情和发炮。现在每个垛口都坍塌成了门,我们还是把帐篷支在当中,一个帐篷就占满了,老外和导游的三个帐篷分别支在东、西、南边。

星星就闪烁在垛口,“害怕”像个老鼠,早不知钻哪儿去了,只是兴奋得睡不着。似睡似醒里,星星跑来跑去老是逗你,叫你抓不着。秀华早已鼾声轻起,还连连翻身,喊着:“冷呀,冷呀!”碉楼每一面都有三、四个坍塌的垛口,春夜的凉气从四面八方透进来。我们连衣带袜钻进睡袋,头上包着头巾,脚还是暖不过来。身下是不平的泥地,隔着薄薄的防潮垫,一边的肩膀因为不变的姿势硌得生疼,还懒得翻身。后半夜,月光透了进来。我钻出睡袋,拉开帐篷的拉链,探着洞口的斜坡,来到碉楼下面。半个月亮爬上来了。现在是农历二十几,过了月中,月亮不圆了,升起得也晚,所以前半夜拍星空最好,后半夜拍月亮。可惜,无论我走到哪里,月亮都高高地悬在西天,离碉楼很远。我索性爬起来,背上东西下山,看看能否拍到碉楼上的月亮。到下面一点的断墙上,还是离月亮太远,无法把碉楼和月亮同时收进镜头。应该半夜起来,那时月亮初升,也离长城近一点。

想起秀华昨天也放豪言:“我要用卡片相机拍星星和月亮。”叫她,却不起来,说:“卡片相机看不到星星,等我买个大相机,也跟你来拍星星。”啊,星星已经俘获了她的心。

一连几天雾霾,星星亮得很晚。我跑到东边的好望楼山上,摸黑,在玉莲又一次陪同下,一直到八点多也没有看到几颗星星,铩羽而归。

风里雨里,星星累了,不再露脸。我怏怏地打道回府,心却不甘,不愿放弃。星空,是我永远的向往永远的迷醉。在黄山顶,在呼伦贝尔金帐汗,在珠穆朗玛峰下,在古北口野长城……每一次看到比在闹市更大更多更亮的星星,看到好像触手可及的星星,渴望、向往、叹息,每一颗星星都映到心里了。

仰望星空,仿佛回到故乡的小河边,听到祖母拍着芭蕉扇吟唱:“轻罗小扇扑流萤,卧看牛郎织女星。”

星空缥缈,让我暂时离开地球的表面,灵魂飞升到一个非人间的、空灵的、不为人知的高度。那一刻,我已非我,身体的躯壳挣脱了羁绊,作了短暂的遨游。

星星让我无比迷醉,让我归于内心的宁静。孤独寂寞,在星空下融化了。它们闪亮在天空、在眼前,其实一直闪亮在我的心里。那多少万光年才到达地球的光芒,已经吸进身体里,融化到灵魂里。

“鹿怕狼吗?”当我把自己的害怕告诉朋友时,他们这样调侃。山上没有虎狼,连野兔也没有碰到,真的没有什么可怕啊。我怕的是自己的胆小。我渴望有人陪同、有人安慰、有人在我要放弃时给我鼓励,甚至,奢望有一个坚实可靠的肩膀,可以让我在软弱时靠一下,会有一个人可以倾听我的诉说,会懂我,会和我一同呆望着星空。

孤寂悠远的星空,那任性跑来跑去的星星,千万年发出的星光,达到地球达到眼前,在那样空无一人的蟠龙山上,会是偶然的吗?会不会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的好友如是说。

(本文图片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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