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
春寒料峭,薄雾环拥着含黛青山,汩汩溪流淌过山涧。农家的少女在晨光熹微中上南山采蕨,她有着黑的头发和黑的眼睛,缟衣茹藘,采撷的手指抚过嫩叶,虫鸣声声。她踩着软软的土上山来,又踩着软软的土下山去,背着顷筐,嗅过一路的花香。
清晨,她在柳树旁的井边提完水,去帮母亲做晨炊。正午,她给农忙的父亲将饭送到田间去。夜晚的纺织娘声声唱,她悠悠纺着棉,想着做出来的衣裳一定轻柔又舒适。
深夜里,她沉沉睡去。不知何时到来的春雨浸润了整片夜幕,雨声滴进梦里,梦里桃花朵朵盛开。
柳枝悄悄抽条,来到草长莺飞的时节。农家的少女来到溪水旁浣衣。这里的溪流曾淌过她的指尖、她的衣襟,和她十六载静静的光阴,轻柔而缱绻。
三月的风蹑手蹑脚地过去。
有桃花飘落在她的发丝上,他的衣衫上。不经意间抬眼,刹那,浸醉在春色里。他有着温雅的仪容,她有着柔顺的美丽,他们都生长在绿水青山里,灵魂被山水洗涤浸润,双眸澄澈清明。
少女浣衣完毕告别而去,她的踟蹰,他看在眼里。
溢满双眼的笑意与不舍,流连在每一个日夜。母亲温厚地教授给她德言容功,宜其室家。
納采问名如期而至。
旭日初升,他捧雁而来,父亲将车驾的挽手绳亲自交到他手里。嫁车绝尘而去。盛大的花树簌簌飘起花瓣来,就如梦里那般,艳色逼人,光芒万丈。
黄昏的时候他们喝下了合卺酒,桃色飞上脸颊。
第一次见时,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
一株浇灌的花枝。
你呢?
吻过耳垂的微风。
夜静下来,天地都睡去。
夙兴,新妇的竹篓里带上了枣、栗和干肉,拜见公婆以成妇礼。公婆赠她以豚,并加爵以请。互相敬酒后,新妇自东阶下去。
拾级而下的时候,她看见他等在那里,身形颀长如青竹。她一笑,便有温热的手掌伸过来牵住她。
盛大的花树摇曳起来,缤纷的花瓣再次落在了她的发丝上,缀上他的衣衫,仿若初见之时。
归宁时也扬起了这样的花海,落英铺了一地,车驾轱辘驶过,至娘家门前而停。她的父亲怜爱地抚摸她的发,她的母亲唯愿她家庭和睦,幸福美满。自此一别,彼此祝愿,彼此珍重。
夫妻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总早早起来劳作,她则在晨露未干时采桑。桑条纷冉冉,绿叶何翩翩。待到四眠过后,桑叶之上,蚕蛹硕大而洁白,她看了就心生欢喜。
夫家也有一辆纺车,唱着和她从前家里那辆纺车同样的故事,唧唧复唧唧,而她从不厌烦。她只是微笑,让日子在一丝一线中缓流而去。
几度桃花绚烂,他们孕育的孩子,束了丱发,奔跑在莆田之上,好奇于遍野的莠草与草虫。天上有如棉的云,地上有松软的土,春的薇草苍翠,冬的风栗烈凛凛。小小稚子便在滴水的屋檐、促织的唱声、慈爱与微笑中渐渐长大。
天地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