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化与数字化双轮驱动，打造全国统一大市场：现实障碍、理论机制和路径设计

许光建

一、引言

经济学经典理论强调企业与个体是市场的两个主要参与者，前者在商品（服务）市场和要素市场分别扮演商品（服务）供给者与要素需求者的角色，后者则在两个市场分别扮演商品（服务）需求者和要素供给者的角色，两个市场本身是一体的、不可割裂的，任何阻碍商品（服务）与要素自由流动的因素都会导致社会福利的净损失，因此合理的市场制度应当确保商品与要素的自由流动，实现市场的自然统一。我国市场经济起步较晚，从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提出要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至今，只过去了30年；从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开始实现经济腾飞，也只过去了20年。但是在此期间走的一些弯路以及历史遗留问题，比如长期存在的市场分割、不公平竞争、要素错配、产业固化等，或被经济高速增长的“中国奇迹”所掩盖，或因经济增长的惯性规律难以解决而搁置下来。

新冠肺炎疫情和中美贸易争端等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外部冲击，使我国当前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一直存在的痛点和堵点逐渐显现且愈发突出严重。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成为我国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推动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实现高质量发展等目标的前提条件，对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具有重要决定意义。2022年4月正式发布的《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给出了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战略定位，指出“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基础支撑和内在要求”，实施“完善市场基础制度规则，推进市场设施高标准联通，加快要素和资源市场建设，推进商品和服务市场高水平统一”等重点任务，这将为解决市场化改革的历史遗留问题奠定政策基础。

我国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实践探索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从经济实践中总结经验规律，对经济问题进行辨证施治。当前，产业界的一个基本共识是推动制造业与服务业的高质量融合，未来制造业将不仅仅是制造业，而是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完美结合。在互联网思维的潜移默化影响下，世界制造业服务化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制造业数字化、智能化的步伐明显加快。服务化是企业提升自身竞争力的发展方向，数字化则是企业实现服务型制造、规避“服务化悖论”的有效手段。构建服务化与数字化双轮驱动（下文简称“二化”驱动）发展战略，是打破市场分割壁垒与产业固化，“统一市场、集聚资源、推动增长、激励创新、优化分工、促进竞争”，助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必由之路。

那么，当前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面临怎样的现实障碍？“二化”驱动突破市场分割和要素错配的理论机制是什么？“二化”驱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快速形成的实施路径是什么？本文通过梳理我国区域市场分割的历史问题和现实障碍，分析了“二化”驱动对破除产业固化，推动市场设施高标准联通，统一商品和服务市场、要素和资源市场的理论机制，设计了“二化”驱动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路径，为我国政府制定既具有针对性和可操作性，又激励相容的具体政策提供科学论据。

二、现实障碍：历史遗留、理论解释与关键问题

（一）历史问题遗留：我国市场分割的历史回顾

我国区域市场分割具有深厚的历史因素。回顾新中国经济史，我国经济发展可以分为改革开放前与改革开放后两个大的时期，而改革开放后可以进一步划分为加入WTO前与加入WTO后两个时期。改革开放以前，户籍制度严格限制了我国劳动力、资本等生产要素的跨区域流动，一切生产资料由国家统一调配，非市场化的管理直接导致了生产效率低下、商品和服务供需失衡现象；为了平衡供需，国家采取的行政手段越来越多，经济体制僵化现象也日趋严重。这一时期，中国不存在市场经济，但是户籍制度和劳动力供需不平衡问题却一直延续至现在①为了改善这一问题，中央政府采取了“上山下乡”“三线建设”等政策手段促进生产要素的区域流动，这种行政化的方式也延续到后期的市场经济时期。有关资料详见王桂新：《新中国人口迁移70年:机制、过程与发展》，《中国人口科学》2019年第5期，第2—14+126页。，为后续的区域市场分割埋下伏笔。

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农村开始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户籍限制弱化，释放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入城市，同时知青人口返城，加之城市开始进行市场体制改革，中国出现了最早的一批乡镇企业，广东、江苏和浙江等地出现了各类特色鲜明的县域经济。这一时期市场经济处于探索阶段，各类商品具有较为明显的地区特色，商品基本局限在县域乃至乡镇内，服务市场还未成规模，开始出现一批全国性品牌，如长虹、飞科、海尔等，但数量较少。1994年我国进行了分税制改革，根据Montinola和Weingast的“保护市场的财政联邦主义”理论，①Montinola G, Weingast Q B R,“Federalism, Chinese Style: The Political Basis for Economic Success in China”, in World Politics, 1995, Vol.48, No.1, pp.50—81.以及Maskin等、Blanchard等的“官员晋升的锦标赛理论”，②周飞舟：《锦标赛体制》，《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3期，第54—77+244页。各县市政府为了确保自身经济增长和财政收入，采取了非常多的行政措施限制非区域内企业产品进入本地市场，如增加行政审批手续、出台地方市场规制。这一时期我国各县市之间地区封锁、市场分割的现象严重，县域竞争激烈。市场分割固然存在诸多问题，但是却不能全盘否定它的历史作用，部分学者认为这种类似于计划经济的行政规制是层层加码、预算软约束和公司化的行为，可以促进地方经济短时间内快速发展；③陈健生、任蕾：《从县域竞争走向县域竞合：县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战略选择》，《改革》2022年第4期，第88—98页。张五常甚至认为，县域竞争是我国经济增长的奥秘，其核心是土地租税在多级政府间的分成，我国以县为主体出让土地并与上级政府和投资者进行收入分成的体制是一种非常有效率的制度。④陶然、陆曦、苏福兵等：《地区竞争格局演变下的中国转轨：财政激励和发展模式反思》，《经济研究》2009年第7期，第21—33页。

我国加入WTO以后，中国企业更多关注海外市场，2006年外贸依存度一度攀升到63.95%，广东、江苏等沿海地区的外国资本或中外合资企业全面铺开，我国“出口导向型”特征越来越明显，成为“世界工厂”。与此同时，县域竞争与市场分割仍然保持较高水平：据估算，我国各县市到2008年仍存有至少4 800多万项规制。其中，660多个市共有450多万项规制，每个市平均有7 500多项；1 500多个县共有200多万项规制，每个县平均有2 500项。⑤朱香敏：《“省管县”改革要警惕市场分割和县域竞争》，《决策探索》2009年第2期，第26页。国内县域竞争和市场分割带来的负面效果也似乎变得更加严重：出口产品的同质化竞争⑥包群、唐诗、刘碧：《地方竞争、主导产业雷同与国内产能过剩》，《世界经济》2017年第10期，第144—169页。、全球价值链长期“低端锁定”⑦卢福财、胡平波：《全球价值网络下中国企业低端锁定的博弈分析》，《中国工业经济》2008年第10期，第23—32页。、产能过剩⑧江飞涛、耿强、吕大国等：《地区竞争、体制扭曲与产能过剩的形成机理》，《中国工业经济》2012年第6期，第44—56页。等带来的“囚徒困境”，正在侵蚀改革开放的发展成果。但是经济的高速增长掩盖了市场机制扭曲和要素错配问题，也使我国各级政府适应了以外贸和投资拉动经济高速增长的模式，更倾向于用简单粗暴的行政方式来规划经济发展。尽管中央政府意识到了市场分割带来的诸多负面效应，采取了进一步简政放权、“省管县”改革（2002）等一系列政策，但是收效并不如预期。

真正的改变开始于2014年。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又面临中美贸易争端激化尤其是新冠疫情的发生，诸多的不确定性为经济增长蒙上阴影，国际市场需求的进一步萎缩使得我国必须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因此，扩大国内市场规模、提升国内市场供给质量成为必由之路。事实上，在国内市场，我国的商品和服务质量确实长期受到诟病，也确实无法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在国际市场，“中国制造”的名声也长期处于污名化状态。如果国内市场仍然是分割的、低效率的，那么国内市场的大循环必然受阻，市场机制无法发挥出基础性、战略性和关键性的作用，高质量发展和“国内国际双循环”就无从谈起。现阶段，中国县域竞争和市场分割所带来的积极作用相对于其负面效应已经变得不再重要，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成为当务之急。

（二）破除产业固化：构建统一大市场理论的关键问题

强调县市政府长期使用行政规制来管理经济导致的弊端并不具有建设性，实际上产业本身如何实现突破性发展才是关键。由于长期的区域市场分割，中国诸多产业出现了较为严重的固化现象，本文中的“产业固化”指的是某一产业长期维持在一定规模，产品或服务无创新，生产效率变动不大的一种状态。产业固化使企业缺少开拓其他市场的兴趣，客观上也维护了市场分割的现状。产业固化现象主要表现在发展战略、生产模式、管理者思维这三个层面上。

1. 发展战略固化在生产制造环节和发展外部市场

改革开放后我国曾长期奉行出口导向战略，我国出口制造业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处在全球价值链的中段位置，负责承接外国先进企业的订单或者满足外部市场的日常用品消费，出口产品的同质化问题非常严重，而且产品质量不高，厂商小且数量众多，这也是区域市场分割的一个诱因，历史经验也表明这是一种实现规模快速扩张的方式。目前，我国仍有众多外向型中小企业从事订单式外贸生产，在当前外部冲击、市场饱和、内外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仍然固守生产制造显然是不明智的，但是转型尝试带来的阵痛又让企业难以承受。

2. 生产模式固化在劳动密集型模式

市场分割状态下，区域内竞争压力相对于区域外竞争要小得多，区域内中小企业便习惯于以便宜的人工代替价格相对高昂的机器来实现生产、节约成本，机械化生产相对于人工来讲在生产效率上并不具有比较优势。这在当前人口红利已经逐渐消失的时代背景下是不可持续的，无法实现产品质量的进一步提升以应对市场需求的变动。目前，中小企业普遍开始使用中小型机械以替代部分人工，对冲成本压力。以工业发达的浙江慈溪市为例，其电器、汽配等产业已经基本实现了半自动化生产，但是机器的智能化程度较低，依然依赖相当数量的人工，劳动密集型的产业特征仍然很明显。①笔者走访调研了宁波杭州湾新区以及慈溪市周巷、龙山等周边乡镇的中小企业，大部分中小企业主对机械化、智能化保持乐观态度，但是对服务化和数字化却存在概念混淆、认识不足的问题。此外，受资金、技术、人才等因素所限，他们对大规模的生产改造持保留态度居多。

3. 管理者思维固化在经验总结

经过市场浪潮的洗礼，仍然存活的中小企业往往会根据自己的“成功经验”来管理企业，区域内市场分割的诸多弊病，如行政审批手续繁杂、权力寻租等，使得企业管理者往往强调“社会关系”的重要性而忽视现代化管理理论的作用，尤其是我国目前众多的家族企业都到了二代传承的时候，保留二代传承还是选择职业经理人这个问题往往会给企业发展带来较多负面效应。①曾颖娴、邹立凯、李新春：《家族企业传承期更容易发生高管辞职？》，《经济管理》2021年第8期，第107—123页。

（三）外部规模经济：市场分割导致市场失灵的理论解释

根据斯密定理，只有当对某一产品或者服务的需求随着市场范围的扩大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专业化的生产者才能出现并存在，即可以“通过分工促进经济增长”。英国经济学家Alfred Marshall进一步发展了斯密定理，认为专业化供应商（specialized suppliers）、劳动力市场共享（labor market pooling）以及知识外溢（knowledge spillovers）是实现外部规模经济的重要因素。本文认为，外部规模经济理论的相关论述可以应用于解释区域市场分割导致的市场机制失灵、要素错配与产业固化问题。

1. 专业化供应商

一般认为开发新的服务与产品需要大量的研发投资（R&D），但是仅凭这一点还远远不够，还需要使用众多的专门设备和配套服务，这显然不是一个厂商能够做到的。事实上根据硅谷半导体产业发展的经验，诸多独立的、特色鲜明的中小型设备商和服务商多数依靠其他厂商实现生存，如光罩、试验用模具和部分化学材料生产商的市场很狭窄，但是R&D投入却很高，单一公司显然对此无能为力，但是大量企业集中在一起形成的半导体产业市场就可以达到分散成本的目的，这也促进了硅谷半导体产业的持续形成与发展。

显然，区域市场处于割裂状态下难以做到这一点。首先，地区政府基于经济增长和税基考虑会以各种隐性的行政规制手段限制企业跨区域流动和区域外集聚，较小的产业规模难以帮助企业实现市场扩张，企业也无法依靠其他企业分散研发成本，获取规模收益，因此产业容易固化在特定区域和产品。其次，经常可以看到各地政府实施“大水漫灌”式的招商引资政策，比如几乎所有的县城都在每年的施政重点中提到了建设各类“高新区”“高新技术”“电子商务”“数字经济”等时髦字眼，部分枉顾自身要素禀赋的政策扭曲了市场机制，往往导致严重的市场失灵、要素错配：一方面引起了大量的重复建设、资源浪费和财政危机，另一方面高额补贴也导致部分企业以此为赢利点，舍本逐末反而遏制了创新，更无法持久扩张税基。

2.劳动力市场共享

外部经济的另一个优势是产业的集中能为高度专业化的工人创造出一个完善的劳动力市场。共享的劳动力市场不仅有利于企业方便地解决临时性劳动力短缺，也有利于减少工人失业，培育更多服务市场。由于区域市场分割状态下各县市政府会限制企业的跨区域迁移，本区域内产业集中度不高，劳动力市场共享程度也不高。为了解决上述问题，现在的政府一般会采取两种措施：一种是更加积极地参与县域竞争，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另一种则是积极引入高质量人才和高学历工人，试图培育新产业。这两种举措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县域内经济的稳定，但是付出了高昂的财政成本，产生了无休止的县域竞争，却难以保持长久，因为现在的做法实际上扭曲了劳动力要素流动机制——劳动力只会在有工作的地方集聚，而在市场分割状况下，产业集中的规模不足以支撑一个完善的劳动力市场，因此无法长期留住人才。

3. 知识外溢

知识作为一种生产要素至少与资本、劳动力、原材料同样重要，而在需要高度创新的行业中，知识的作用更加明显。产业集中带来劳动力市场共享的同时，还导致了知识的外溢，比如硅谷半导体产业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诸多工程师相互之间知识与思想的交流碰撞，以及同行之间的“模仿创新”①Saxenian A L, Regional Advantage: Culture and Competition in Cilicon Valley and Route 128, with a New Preface by the Author, Cambridge, 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6.；观察中国东部发达省份的诸多特色小镇，如东莞桥头（主产纽扣、拉链）、扬州杭集（生产牙刷）、宁波掌起（生产打火机）等，类似的中小企业积聚在同一小镇上，同行之间的“山寨”同样发挥了重要作用。市场分割情况下往往无法做到知识的共享与交流，毕竟在外部冲击和激烈的竞争下能保住域内产业不衰落、人才不流失已经是政府财政所能做到的极限，进一步发展的阻力非常大。

如何破除当前商品和服务市场、要素市场广泛存在的产业固化问题？研判当前产业发展的趋势，笔者认为推动产业的服务化和数字化，是打破产业固化、促进区域市场统一和提升要素分配效率的有效方法。

三、“二化”驱动：构建统一市场的理论机制

（一）服务化：活化原有产业模式

20世纪80年代以来，欧美发达国家的制造业企业开始越来越多地开展服务活动以寻求获得更高的产品附加值，外国学者通常用服务化（servitization）、产品服务系统（product service system，PSS）等概念来描述制造业企业的服务化转型的现象②Vandermerwe S, Rada J,“Servitization of Business: Adding Value by Adding Services”, in European Management Journal, 1988, Vol.6, No.4, pp.314—324.，中国学者则更多地使用服务型制造来描述。世界贸易组织的数据显示，服务增加值占发达国家出口额的32%，占发展中国家出口额的26%。在世界500强企业中，6%的企业从事服务业，在服务化程度最高的美国，服务与制造融合型企业已占其全部制造业企业总数的58%。③赵剑波：《服务型制造，渐成新型产业形态》，《人民日报》2016年5月24日第22版。服务化可以打破产业固化的原因在于其“产品-服务包”的服务增值与产品营运模式，同时从行业整体上看，服务化还是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重要推动力。

1.服务增值与产品运营模式

传统制造业非常依赖于原材料、人工、资本和场地等生产要素，因为产品增值依赖于产品本身是否“合格”，产品只要符合出厂标准即可进入市场，因此产品差异化竞争很激烈，产品附加值较低。但是服务化会从根本上改变原有竞争方式，由以产品为中心转向以客户为中心，用优质服务来提供差异化产品，增强市场竞争力。①李晓华、刘尚文：《服务型制造内涵与发展动因探析》，《开发研究》2019年第2期，第94—101页。此时其产品附加值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附加值将依赖于服务的增值。这类生产性服务一般依附于研发、融资、生产、运输和营销等环节，每一个环节都可以成为价值增值的一环。

利润增值模式的增加，活化了企业的生产模式。一方面企业能够有更多的机会扩张企业规模，随着管理者思维与发展战略的转变，企业的生产效率将进一步提升；另一方面，新的生产性服务业诞生，进一步扩张了产业规模，产业逐步向服务化转型升级，越来越多“产品+服务”的创新模式（如个性定制服务、租赁和共享服务等）弱化了市场分割限制，降低了商品和服务统一大市场建立的阻碍。

除此之外，生产性服务兼具传统服务业无形性和相互依存这两个关键特点，这使得产品运营模式不再必须以产品为核心：无形性要求企业突破地理界线，向市场就近部署服务部门；相互依存要求企业扩张服务营运部门，配合服务增值，或者将其外部化，购买其他企业的生产性服务以达到降低成本的目标。无论如何，这种独特的产品服务运营模式扩张了产业规模，细化了专业分工，产品与服务相互渗透融合，专业化的供应商市场逐渐发育起来，形成了良性竞争循环。

2. 产业结构转型升级

服务化对产业升级的影响机理体现在提高生产率、促进产业融合、降低生产成本、延伸价值链等四个方面，这与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方向高度一致。第一，服务是全球价值链分工下不同工序或区段的纽带与黏合剂，②顾乃华、夏杰长：《对外贸易与制造业投入服务化的经济效应——基于2007年投入产出表的实证研究》，《社会科学研究》2010年第5期，第17—21页。是促进产品与市场信息之间的及时快速传导、实现时间维度的链接的重要因素。因此，服务化可以成为提升生产率的重要原因。③唐晓华、张欣钰、李阳：《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协同发展对制造效率影响的差异性研究》，《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8年第3期，第59—77页。第二，服务化模糊了服务业与制造业的产业边界，强化了产业的融合、竞争、互惠和关联效应，是培育新产业、新业态的重要方向。①夏秋：《制造业服务化能否促进产业结构升级——基于技术创新和服务需求的中介效应分析》，《中国科技论坛》2021第7期，第66—75页。第三，从中长期看，实施服务化战略不仅可以增强产品差异性，重塑产业竞争能力，②吕云龙、吕越：《制造业出口服务化与国际竞争力——基于增加值贸易的视角》，《国际贸易问题》2017年第5期，第25—34页。还可以对冲由能源矿产资源紧缺、劳动力价格上涨带来的风险。实施服务化战略，就可以以可编码的标准化服务替代传统要素的成本，强化成本和价格优势。第四，服务化推动了制造业向管理、研发、营销、品牌等价值链两端环节延伸，生产性服务包含的知识、技术与人力资本也能提高制造业附加值与竞争力，提升产业增值能力和分工地位，③刘斌、魏倩、吕越等：《制造业服务化与价值链升级》，《经济研究》2016年第3期，第151—162页。增加中间服务种类效应、生产方式组合，推动产业结构转型升级。

（二）数字化：创新产业增长能力

自从Coile创造性地提出“数字化转型”一词，并应用于商业模式研究后，④Coile R C,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Healthcare”, in Physician Executive, 2000, Vol.26, No.1, pp.8—15.数字化对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的作用已成为研究焦点。目前主流的观点将数字化划分为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前者指的是数字产品、技术乃至数字本身形成的产业，涵盖制造业和服务业，后者强调传统农业、制造业、服务业以及公共服务的数字化改造。

毫无疑问，数字化主导了近些年的“破坏性创新”（Disruptive Innovation, 又译作颠覆性创新），⑤Christensen C M, Rosenbloom R S, “Explaining the Attacker’s Advantage: Technological Paradigms, Organizational Dynamics, and the Value Network”, in Research Policy, 1995, Vol.24, No.2, pp.233—257.成为产业创新以及规模增长的关键动力。一方面数字技术应用于产业所带来的生产效率提升、管理与营销思维革新、市场规模扩张、创新迭代速度等远远高于原有的生产模式和商业模式，颠覆了主流技术范式下的改进型创新、效率型创新和市场创造型创新；另一方面，数字化与诸多产业相结合产生了更多新模式新业态，统一了商品与服务市场，全面提升消费服务质量，对于打破区域市场分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此，数字化是打造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重要内生动力，其对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影响集中体现在：打破行业与区域壁垒，高标准联通市场设施；变革生产关系，统一要素和资源市场；创新产业业态与模式，高水平统一商品和服务市场这三个方面。

1. 打破行业与区域壁垒，高标准联通市场设施

建设现代流通网络，包括城乡融合、区域联通和安全高效的物流、电信、能源等，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重要任务，而发展电信网络是发展数字经济的一项重要内容，健全的ICT基础设施网络是推动产业数字化转型的前提。数字化在联通市场设施上的主要作用在于打破行业壁垒和区域壁垒。

首先，数字化打破了三大产业之间的壁垒。在产业数字化深入发展的背景下，农业、制造业和服务业之间的界限进一步弱化，数字平台实现了消费者的需求与生产者的供给精准匹配，产业融合效应打破了行业壁垒。一方面数字化改造使产业纵向端和横向端的生产、流通和消费网络实现智能化融合，原有产业的特性被数字化覆盖，行业之间信息不对称问题大大缓解，跨行业经营将更加流行，产生了更多的新业态新模式。另一方面，区块链成为数字化的技术底座和桥梁纽带，与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技术深度融合，并进一步深入到各行业内部生产—服务循环，从根本上改变现有行业发展的动力机制，原有行业的信息壁垒也将进一步弱化。

其次，数字化打破了区域之间、城乡之间的壁垒。一方面，数字的一个重要特性是可以跨空间流转，利用不同地区的要素禀赋和比较优势，实现价值增值的最低成本转化。如我国实施的“东数西算”工程，就是综合西部的能源优势与东部的技术优势，通过构建数据中心、云计算、大数据一体化的新型算力网络体系，将东部算力需求有序引导到西部，优化数据中心建设布局，促进东西部协同联动。在“东数西算”等基础工程实施过程中，区域的数字化进程也将沿着各个算力枢纽节点深入到中西部腹地，区域之间的壁垒被大大弱化。另一方面，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深入到广大乡村和边疆地区，不仅填平城乡之间的“数字鸿沟”，还可以发挥数字化在创新扩散、知识溢出和普惠释放方面的效应，缩小城乡居民的数字化素养差距，减弱信息不对称问题，帮助村民更好地获取数字资源、利用数字平台经济实现共同富裕。

2. 变革生产关系，统一要素和资源市场

数据是数字经济的第一要素，数据资源已成为数字时代最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①刘文勇、焦曼曼、段炼：《数字经济影响社会再生产与政府治理及其优化研究》，《上海商学院学报》2022年第3期，第70—82页。一方面数字凭借无形性特点，可以直接参与企业生产—服务整个生命周期，如当前的数字平台经济、数字服务、数字内容等产业均是直接以数据为投入要素进行增值的。另一方面数字具有高渗透性，它协同劳动力、资本、技术、管理等其他生产要素间接参与到原有生产—服务的循环中产生了很高的外部经济，“数字+”形成的乘数化效应放大了原有生产要素的价值。②汤蕴懿、李方卓、梁伟豪：《数字经济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理论逻辑、政策过程及推进路径》，《上海商学院学报》2022年第4期，第37—50页。数字化与服务化的结合（又称为数字服务化）通过物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来创造、交付和捕获服务价值，③Kohtamki M, Parida V, Patel P C, et al,“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igitalization and Servitization: The Role of Servitization in Capturing the Financial Potential of Digitalization”, in 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and Social Change, 2020, Vol.151, No.119804.减轻可能存在的“服务化悖论”问题，④许光建、马述忠：《“服务化悖论”还是问题吗？——2008年以来中国互联网经济爆发式发展的新证据》，《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第44—56页。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优势。数字化统一要素和资源市场，主要是通过变革生产关系来实现的。

首先，数字经济是网络经济，数据是最重要的生产要素。在数字世界中，所有生产资料甚至个人都可以数字化，所有的生产—服务也都可以数字化，是否拥有数据、能否有效使用数据变得最为重要。数字平台借助信息网络技术与人工智能统计数据资源，将海量数据资源转化为具有价值的数据形式投入再生产过程，基本控制了所有的数据资源；①蓝江：《从数据生产到共享平台——当代西方数字资本主义批判及其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启示》，《思想理论教育》2022年第5期，第12—18页。“数字劳动力”乃是可以高效使用数据资源的人，其数字劳动也异化为一种弹性的资源；资本作为一种特殊的生产要素，与数据要素结合后产生了平台经济、共享经济，大大改变了原有生产要素的流动速度，劳动者对雇主的人身依附性大大降低；数字技术与智能化技术持续迭代，任何传统行业都可以通过数字化来进行重构。因此，数字化变革了个体之间的生产关系，大大弱化了对要素和资源市场的约束和限制。

其次，按数据资源分配作为按知识分配的一个变种，正成为当前数字经济的一种特殊分配方式。比如不同购物平台、共享平台之间，除了激烈竞争市场份额之外，更重要的是争夺数据所属权，后者可以给平台带来的长期收益可能远远超过前者。按数据资源分配，除了短期内可以给数据拥有者带来非常高的回报，还进一步破坏了区域市场分割状态下原有的要素分配体系，增强了资本、劳动力、技术等生产要素的流动性，提升了生产要素的配置效率，降低了资源错配率。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分配制度可能导致部分数字经济部门出现寡头垄断，导致新形式的市场分割，比如购物、支付和外卖平台的“二选一”现象。但是总体而言，按数据资源进行分配的制度符合时代发展的潮流，也是打破原有要素和资源错配的有效工具。

3.创新产业业态与模式，统一商品和服务市场

数字化与服务化在某些业态上非常接近，实际上，数字化影响最深的领域是生活性与生产性服务业，2020年我国农业、工业、服务业数字化渗透率（数字经济占行业增加值比重）分别达到了8.9%、21.0%和40.7%。②数据来自《2021年中国统计年鉴》。当前，数字化与服务化的结合对统一商品与服务市场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数字化拓展了制造企业的嵌入式服务范围。③服务类型可以分为嵌入式服务和替代型服务，前者主要涉及与产品直接相关的服务，可以分为润滑型服务（指为产品功能提供支撑的服务，如产品培训咨询、售后服务、产品维修等）、适应型服务（指能够与产品互补进而拓展产品功能的服务）和替代型服务（指用户不再向制造厂商购买产品，而是单纯地购买厂商提供的系统服务），后者主要是与其核心产品不相关的服务化活动。详见：Cusumano M A, Kahl S J, Suarez F F,“Services, Industry Evolution, and the Competitive Strategies of Product Firms”, in 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 2015, Vol.36, No.4, pp.559—575.

第一，数字化丰富了商品与服务市场的形式。企业将润滑型服务进行数字化解构和重新编码，使其能够以数字化的形式在虚拟空间中交易，打破了商品和服务的时空同步属性，降低服务成本，实现更多服务的可贸易化。第二，数字化缩短了商品与服务的连接时间。企业在原有的产品中可以嵌入数字技术，通过搜集、分析历史消费数据来追踪和识别市场需求。第三，数字化进一步改变了产品—服务的提供模式。一方面，企业通过搭建数字化平台改变传统规模化的生产方式，构建起以消费者为中心，集生产和服务于一体的个性化、模块化、柔性化、精细化的生产模式，使产品生产和服务融为一体、不可分割；另一方面，一些制造业细分行业的龙头企业通过数字化转型将行业的标准化工艺、制造流程转化成模块化操作系统，成为助推上下游以及同行业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的服务商，向它们提供个性化系统解决方案，如比亚迪、海尔等一些企业向其他企业提供大数据服务、系统解决方案服务等，实现由卖产品向卖服务的转变。①张莉：《数字化新业态助推传统产业转型升级》，《中国对外贸易》2021年第4期，第24—26页。

四、路径设计

既然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过程中的关键障碍，是原有市场分割带来的产业固化问题，那么如何才能通过服务化与数字化双轮驱动来解决这一问题呢？本文认为，最为关键的是围绕数字化和服务化相关的问题，做好如下基础制度安排：培育新型要素市场，确保数字的无障碍流动；完善新型基础设施，推进数字联通市场设施；强化数字监管，规避数字化过程可能带来的寡头垄断和新型市场分割。

（一）培育数据市场，推动三大产业融合发展

根据制度经济学有关产权制度的经典分析，只有当要素产权界定清晰、流转畅通、保护严格的前提条件得到满足时，各类生产要素才会遵循市场价格机制的调控，在不同部门间有序流动。②凌永辉：《新发展格局下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体制障碍、突破路径与政策取向》，《新疆社会科学》2022年第6期，第1—10页。数据乃是数字经济时代最为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在推动三大产业融合时，首先必须以数据为中心，对数据要素进行确权，司法行政部门和行业协会、科研院所要积极行动，联合制定数字相关的法律法规、行业规范和标准体系，保障ICT产品、数字服务、数字内容等的产权流转，推进全国数据交易资产化和数据市场建设；其次，要完善数据要素与资本、劳动力、土地等其他要素的产权结构，确保各要素所有者的积极性，发挥好“数据+”的乘数效应，确保要素市场的高效率和规范化；再次，必须发挥好数字与服务融合优势，在推动产业融合时，遵循“生产要素数字化—数字服务能力形成—数字服务价值创造”的三阶段路径，着力数字服务化。

（二）完善新型基建，推进市场设施联通

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形成依赖于城乡、区域间完善的现代流通网络，因此必须开展新型基础设施建设。第一，要发挥市场在现代流通网络中的主导作用和企业在市场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在现代流通网络辐射范围内打破区域封锁、清除市场壁垒，实现全国东中西部间资源要素、市场主体的自由流动；第二，要充分发挥中央政府在现代流通网络中的引导作用，统筹研究制定现代流通战略支点城市实施方案，统筹国家财政推进物流、商贸、金融和数字等软硬件新基建项目，缩小东中西部新基建差距；第三，要进一步加强乡村、边疆地区的现代流通网络建设，改善农村电信、物流基础设施，培育多元化、多层次农村现代流通主体，比如加强农村流通网点改造，“农贸商超”对接，农村供销社采购，农村电商和农产品标准化、品牌化建设。

（三）强化数字监管，规避新型市场分割

数字平台和企业在数字市场上一般居于支配地位，往往会在存量市场条件下自然发展成“数字垄断”，进而导致数字市场的无效竞争和要素错配，产生新的市场分割形式，甚至可能导致消费者隐私泄露和国家信息安全问题。因此，关于数字监管的制度设计和政策制定，一方面要强调包容性，明晰政府与市场的边界，鼓励更多市场主体参与到数字市场上来，扶植新业态新模式，为经济发展寻找新增长点；另一方面要强调公平性，规范和惩罚企业利用数字平台优势进行的不正当竞争和市场干预行为，尤其要从法律上对数据使用权的界定、平台租金的上限设定、消费者隐私权的保护、企业侵权行为的界定与惩罚等关键问题进行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