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国大学中国留学生中的女性(1924-1937年)
——数据解读与个例分析

2022-03-16 07:07周一川
关键词:帝国入学留学生

周一川

(日本神奈川大学人文学研究所,日本 横滨)

帝国大学是日本的最高学府,自清末就有中国留学生就读于帝国大学,而女生进入帝大则是在20世纪20年代。帝国大学在很长一段时期是男性的天下,1913年东北帝国大学理学部招收了3名女生,从而打破了这一传统,东北帝国大学是最早招收女生的帝国大学。进入20年代,其他帝国大学也开始接收少数女生,中国女生也出现在帝国大学的校园里。

本文涉及的日本帝国大学共6所(不含朝鲜的京城帝国大学和台湾的台北帝国大学),按设立时间排列顺序是东京帝国大学(1877年),京都帝国大学(1887年),东北帝国大学(1907年),九州帝国大学(1911年),北海道帝国大学(1918年),大阪帝国大学(1931年)。名古屋帝国大学设立于1939年,不在本文论述范围之内。

文中各表的数据主要来自日华学会编纂的“中国留日学生名簿”①有关日华学会编“中国留日学生名簿”的详情,请参照拙论《日华学会编民国时期“中国留日学生名簿”的史料价值》《江苏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43巻第6期,2017年11月。(以下略称日华学会名簿)。这套名簿共有18册(1927-1944年),是根据每年各校提交的留学生名单综合而成,无论从系统性还是可信度,都是其他史料无法取代的,是唯一的一套可查询国民政府时期留日学生个人记录和各类综合统计的资料库。

关于日本帝国大学留学生的资料收集和研究,始于原帝国大学校史的编纂,近期帝国大学留学生的研究论文主要集中在东京、九州、东北和北海道4所帝国大学。②所澤潤:《東京大学における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年)以前の女子入学に関する史料》《東京大学史紀要》第9号、1991年3月。折田悦郎(研究代表者):科学研究費補助金研究成果報告書《九州帝国大学における留学生に関する基礎的研究》九州大学、2004年3月。永田英明:《戦前期東北大学における留学生受入の展開 ―中国人留学生を中心に―》《東北大学史料館紀要》創刊号、2006年3月。许晨:《北海道帝国大学の中国人留学生》《北海道大学大学文書館年報》第5号,2010年3月;《北海道帝国大学における中国人留学生の留学生活》《北海道大学大学文書館年報》札幌:第6号、2011年3月。拙论《帝国大学における中国人留学生(1927-1937年)―人数·専攻·類別―》日本大学理工学部《一般教育教室彙報》第108号、2020年4月。有关帝国大学女性留学生的研究只有佐喜本爱的《关于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的考察》①佐喜本愛:《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に関する一考察》,折田悦郎:(研究代表者)科学研究費補助金研究成果報告書《九州帝国大学における留学生に関する基礎的研究》。,其他帝国大学的女子留学生的研究基本处于空白状态。

日华学会名簿中虽然包含女学生在内,但是名簿里并没有相关的系统的统计表,女学生的基本数据只能从查阅每册名簿,抽取每个女生的各项记录进行整理才能得到。通过查阅1927年到1937年的名簿,归纳整理出了65名女学生的数据。这些数据使帝国大学女生的入学年月、籍贯、专业、身份、学资等状况一目了然。此外根据先行研究可知,在日华学会名簿的65名女生之外还有2名女生②第一位帝大中国女学生郑聪贻(周一川《近代中国女性的日本留学史―1872-1945年―》79页)和王济华(<表2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名薄>,佐喜本爱《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に関する一考察》4页)。,1924年到1937年间,帝国大学先后有67名中国女学生就读。根据上述资料制成的“日本帝国大学中国女学生名单--1924-1937年”(见附录),是文中各表女生统计的依据。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通过解读帝国大学中国留学生尤其是女学生的基本数据,从人数、身份、专业等不同角度勾勒出较清晰的中国女性帝国大学留学的实相,并根据这些最基本的纪录和个例分析,探讨其独特的发展轨道和特征,从中国女性高等教育发展的角度考察其历史定位和意义。

为阅读方便,文中的各类史料中的汉字数字改用阿拉伯数字表示,昭和年号除书籍和文章题目以外,统一为阳历纪年。论述中的( )内说明为笔者注。为查阅原史料方便,出处为日文书籍和论文的著者姓名、标题以及杂志名等,在注释中保留了日文原文。

一、独自的发展进程:起步晚,阶段性鲜明

中国女性帝大留学起步晚,首先决定于日本帝国大学对女性入学的方针政策。东京帝大文学部在1920年制定了准许女性入学的《听讲生规程》,同年9月开始有女性听讲生入学东京帝大就读③東京大学百年史編集委員会《東京大学百年史 通史二》1985年,248页。,首位中国女学生的入学是在东京帝大开始接受女性听讲生的4年后即1924年。

1924年郑聪贻入学东京帝大是中国女性帝大留学的开端。帝国大学的第一位中国女学生郑聪贻,毕业于当时日本女性的最高学府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由东京帝大文学部学部长服部宇之吉教授推荐,1924年成为东京帝大文学部的听讲生,在学期间是1924-1925年④外务省文献:《大正13年度学费补给支那留学生ノ概况》,《在本邦留学生补给实施关系杂件》;《14年度在学补助费生名册》,《在本邦一般留学生补给实施关系杂件》第2巻。。

笔者通过查阅日华学会名簿和其他相关资料,制成了<日本帝国大学中国女学生名单--1924-1937年-->一表(见附录),此表是本文中各类统计的依据。

从人数变动、出身学校以及身份构成等特征来看,中国女性的帝大留学可以大致分为四个阶段。

(一)第一阶段(1924-1929年):始动期

第一阶段的帝大中国女学生人数极少,均为日本高等女校的毕业生。20年代就读于帝大的中国女学生只有两名,可谓凤毛麟角。这两位留学生有很多共同点,她们都是福建人,均出身于日本女子教育的最高学府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两人同是东京帝大的文科院系的听讲生,郑聪贻就读于文学部,另外1名1927年入学的周慈好是教育学科的听讲生。

(二)第二阶段(1930-1933年):发展期

30年代初期,帝大中国女学生人数有所增加,共有7名。此时期的女生与第一阶段不同,女学生们的专业以理科为主,身份开始多样化。除了数名专攻生之外,女学生里还有一名本科生和一名大学院生。

1931年入学的九州帝大本科一年级学生朱毅如是第一位帝国大学的女性“正科生”,出身校是日本大阪梅花女子专门学校,4年后毕业。佐喜本爱的文章中有对朱毅如的详细论述①佐喜本愛:《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に関する一考察》,第6-10页。。此阶段的7名女生中,多数出身于日本的高等女子学校。值得注意的是1931年帝大开始接受中国大学出身的女学生。1931年入学东北帝大的何学宽出身于北京师范大学高师部化学系,日华学会名簿里何学宽一栏中没有身份记载,但是有东北帝大理学部化学教室的记录,应该属于进修性质的留学生。同年九州大学的农学部也有出身于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农学院的女学生入学。

(三)第三阶段(1934-1937年7月):繁盛期

此阶段无论是人数、出身学校还是身份构成,与第一和第二阶段的女生都有很大的不同。其特点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点。

(1)人数骤增。从1934年开始,帝大的中国女生人数明显增加,各年度在校生(人次)1934年14名,1935年32名,1936年最多共计38名,1937年29名。此阶段帝大女生的迅速增加与30年代中期第三次留日高潮的兴起同步,引发这次留日高潮的最重要原因—银价汇率变动同样也是帝大女生增加的要因。30年代中期,由于银价上涨等原因,出现了“在上海攻读,反不如东渡日本为合算”②《留日学生激增,汇兑低落最大原因》,《申报》1934年11月5日。的现象,形成了留日史上第三次留日高潮,留学生人数猛增,就读于帝大的人数也出现了空前未有的激增状态,女生也不例外。

(2)国内高等教育机关出身者居多。从<附录>的名单可知,第三阶段的帝大中国女学生共有60名(其中1名1933年入学),是女性帝大留学的鼎盛时期。与第一阶段不同,这些女学生的出身学校大都是中国的高等教育机关。60名女学生中有48名的出身学校是中国的大学或高等专门学校。第二阶段帝大女生增多与中国女性高等教育的发展密不可分。在1920年北京大学接受女生入学之后,许多大学也开始招收女生。据高等教育司的统计,1928-1929年各大学学生总数为17285人,其中女生1485人,女生比例为8.59%③王云五《最近三十五年之中国教育》,上海商务印书馆,1931年,200页。。到了1931年,各大学学生总数增长为27096人,其中女生3315人④<(2)全国20年度各大学之概况(根据各校之填报)>《第一次中华民国教育年鉴》,上海商务出版社,1934年。,女生比例已超过12%。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特别是女性高等教育一定程度的普及,为女性帝国大学留学打下了必要的学知基础。

此外1933年以后学生就业困难,出现了大学毕业即失业的社会状况,逃离失业危机也是已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女性赴日留学的原因之一。

(3)专攻生占多数。从身份来看女学生中专攻生人数最多。这是中国女性帝大留学的重要特征,将放在第二部分的内容里详细论述。

(四)第四阶段(1937年7月-1945年):衰退期

1937年7月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绝大多数留学生弃学回国,第三次留日高潮瞬间消亡。此后中国女性的帝大留学也几乎停滞。从“七·七事变”到二战结束,帝大只有从汪精卫伪政府和伪“满洲国”等傀儡政权管辖地域来日的数名女生。此阶段内容不在本文范围之内,在此从略。

中国女性的帝大留学虽然人数不多,却代表着中国女性日本留学的新趋势。在经历了以初、中等教育为主的清末和向高等教育转换的民国初期后,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中国女性的日本留学进入了包含帝大留学在内的高等教育为主导的新阶段。

二、身份类别:凤毛麟角的“学生”和人数众多的专攻生

帝大学生入学考试严格,学生水平高已形成了共识。但是实际情况是除了学部生(本科生)之外,帝大的学生种类很多,水平并非整齐划一,留学生也不例外①拙论《帝国大学における中国人留学生(1927-1937年)―人数·専攻·類別―》日本大学理工学部《一般教育教室彙報》第108号、2020年4月、43-53頁。。从当时文部省和东京帝大的统计资料中可知,帝大的各类学生被划分为两大类:学生和生徒。学生是指经过考试正式入学的大学院生和学部生,生徒是指大学院生和学部生之外的各类学生。

(一)身份类别

为能看清帝大女学生身份类别的特殊性,有必要先了解帝大中国学生的整体状况。

日华学会1936年的留学生名簿有对“程度”的详细分类,摘出其中的帝大部分制成了<表1>。名簿中对“程度”的分类,与当时留学生的身份类别基本吻合。

<表1>1936年度日华学会名簿的帝大中国留学生 “程度”分类表

本文各表和论述中的大学院(研究生院)和学部(本科)的称谓,均按日文原文表述。

1936年度日华学会名簿中帝大留学生的“程度”(身份)共分7大类,即大学院生、学部生、选科生、专攻生、介补(辅助)、听讲生和预科生。

从<表1>可知,帝大的中国留学生的身份多种多样,各帝大的分类不尽相同。京都帝大没有专攻生的称谓,而有专修生等类别的分类。表中还可以看到其他帝大也有类似的情况。面对各校类别繁杂的状况,日华学会只能将身份接近的学生合并统计,加注释明。

这一统计告诉了我们在1936年帝大中国留学生中专攻生的人数最多,共197人,超过了学部生(193名)的人数。还可以看到此年各帝大的留学生有各自的特点,东京帝大的中国学生多是大学院生,学部生很少;与东京帝大相反,京都帝大则以学部生为主,大学院生仅有5名;九州帝大最多的是专攻生,共有83名。

与1936年度的<表1>统计形式不同,<表2>是根据已知的帝大女学生的数据制成的从1924年到1937年的67名女学生的身份类别人数统计表。

<表2>各帝大女生的身份类别人数表(1924-1937年)

此表参考日华学会分类标准,将专修归专攻类,实习归介补类统计。其中有5名女生因为身份在日华学会名簿中没有记载,划归不明类。

从<表2>可知帝大的中国女生中“学生”极少,而“生徒”居多,专攻生人数居首位。67名女学生中有42名专攻生,约占总人数的3分之2。但是与帝大留学生的总体状况不同的是,女生的大学院生和学部生非常少,人数排列位居最后。

帝大中国女学生里,学部生仅有两名,她们是九州帝大的朱毅如(1931入学,法文学部,出身学校大阪梅花女子专门学校)和东北帝大唐韞瓊(1936年入学,法文学部,出身学校中央大学)。两人的出身学校都是日本的教育机关,都是法文学部的学生。

各帝大对招收女生的方针不同,最早招收女生的是东北帝大,1913年理科学部生3名入学东北帝大,她们是日本最早的女大学生①永田英明:《東北帝国大学における女子学生·女性研究者》,《東北大学史料館紀要》第9号,2014年3月。。九州帝大是在1925年开始招收女学生,法文学部的入学资格里增加女子高等师范学校②佐喜本愛:《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に関する一考察》第2页。。中国女学生里仅有的两名学部生,正是分别就读于这两所帝大。然而,历史最长的东京和京都两所帝国大学,截至到二战结束,学部生的大门始终没有对女生开放。

(二)大学院生:陶慰孙和韩桂琴(韩幽桐)

帝大女学生里有两名大学院生,她们是第一位在日本取得博士学位(1932年)的中国女性陶慰孙(京都帝大),和东京帝大第一位大学院的女生(1934年)韩桂琴(韩幽桐)。

根据山本美穂子的《1918-1945年升学帝国大学大学院女性的状况(一)—以化学专业为主》③山本美穂子:《1918-1945年における帝国大学大学院への女性の進学状況(一)――化学専攻の進学者に着目して――》,《北海道大学大学文書館年報》第13号,2018年3月。和《1918-1945年间帝国大学大学院女性的状况(二)—以“法学”及“法文学”专业为主》④山本美穂子:《1918-1945年における帝国大学大学院への女性の進学状況(二)――法学専攻の進学者に着目して――》,《北海道大学大学文書館年報》第14号,2019年3月。可知,1918-1945年期间,帝大大学院仅有20余名女学生。文章里没有京都帝大的记录,漏掉了化学专业陶慰孙的名字,属不完全统计。作为留学生的陶慰孙和韩桂琴两位女性,能够进入帝大大学院,与她们二人各自有与众不同的学习和工作经历,以及为继续深造采取了果敢地行动密切相关。

陶慰孙(1895-1982年),江苏省无锡人,理学博士,著名生化学家。9岁随父母来日,1913年考入东京女高师理科,1918年毕业。毕业后陶慰孙回国任北京女子师范学校的教师,翌年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取得硕士学位后,在曾在欧洲的化学研究机关进修。回国后在上海大同大学工作。⑤张德安:《陶慰孙传记》,《关实之、陶慰孙百年诞辰纪念文集》,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4页。根据陶慰孙在京都帝大时的指导教官理学博士小松茂《话说陶慰孙》⑥小松茂:《理学博士 陶慰孫女史を語る》,《女博士列傳》,东京:财团法人科学知识普及会,1937年7月,第215页。的记述,陶慰孙1927年再次来日,来日后从1927年到1931年秋在京都帝国大学理学部任副手,从事研究工作。另外从日华学会名簿中可以查到陶慰孙1930-1931年是京都帝大大学院生。如两处记述无误的话,这期间陶慰孙应是兼有京都帝大副手和大学院生的双重身份。陶慰孙在1932年7月取得了博士学位。博士论文是《米淀粉的生物化学研究》。陶慰孙是第一位在日本取得博士学位(1932年)的中国女性。

陶慰孙入学京都帝大大学院之前,已有多年从事与化学相关的学习和研究的经验,并在美国取得了硕士学位。这些有别于其他留学生学历和经历,应该是京都帝大破例接受陶慰孙成为唯一的一位女性大学院生的重要原因。

韩桂琴(1908-1985年),后更名为韩幽桐,我国著名法学家。1932年在北平大学的法商学院毕业后赴日留学。查阅从日华学会名簿可知,1933年韩桂琴是早稻田大学政经学部大学院的院生,1934-1937年在东京大学法学部大学院学习。所泽润在《东京大学昭和20年(1945年)前女生入学的相关资料》一文中,与韩桂琴相关的资料占了相当篇幅。文中论证了1934年入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大学院学习的韩桂琴,是东京帝国大学大学院的第一位女学生,并指出韩桂琴进入大学院,是东京帝国大学女生入学的转机,此后数年里,东京帝国大学大学院也开始招收日本女学生。

综合所泽润文章中韩桂琴的内容和本人的回忆录①韩幽桐:《東大法学部研究室での五年間》,人民中国杂志社编《わが青春の日本 中国知識人の日本回想》,东京:东方书店,1982年,第121-122页。的记载,可以理清其入学大学院的大致过程。根据1933年1月24日评议会的记录可知,韩桂琴申请东京帝大法学部大学院是在1933年初。同年1月底和2月初,法学部还分别收到了中华民国驻日留学生监督和中华民国公使馆为韩桂琴出具的介绍信。中国女性的大学院入学申请,让从未接受过女学生的东京帝大大学院将女性入学问题提上了议事日程。在2月的评议会上法学部长提出希望审定女生入大学院的相关事项和办法,后经过法学部教授会审议,决定通过入学考试来考核是否批准入学。韩桂琴并未在当年(1933年)进入东京帝大,而是成为了早稻田大学的大学院生。1934年,韩桂琴通过了东京帝大的入学考试,在5月29日评议会上正式获得了入学许可。韩桂琴的研究课题是中苏关系,曾撰写论文《最近中苏外交史》、《最近中苏外交史续篇》。在学期间还将指导教官横田喜三郎教授的著作《国际法》译成中文,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东京帝大留学生出勤调查等文件中记载,韩桂琴是在1937年7月10号离校回国。

从韩桂琴申请入学东京帝大法学大学院的过程可以看到,是中国女学生韩桂琴敲开了东京帝大大学院的大门,成为东京帝大大学院的第一位女学生。

(三)入学条件相对宽松的专攻生制度

山本美穗子的《北海道帝国大学的专攻生制度》一文对帝国大学的专攻生制度的创设和发展历史有详细的论述,并指出专攻生制度是接受大学或是专门学校毕业生从事研究的制度②山本美穗子;《北海道帝国大学の専攻生制度について》,《北海道大学大学文書館年報》,2014年9月,第38页。。从日本专攻生制度的内涵来看,与我国高等教育机关的进修生和实习生(医学)相近。

在主要是面向学部生的大学院(硕士、博士)之外,日本各帝大都设有专攻生制度(京都帝大称专修科),但是内涵不尽相同,各帝大设置专攻生制度的学部也多寡不一。九州帝大的专攻生,水平稍低于大学院生,可以称为“准大学院生”③吴昊:《九州帝国大学における留学生受け入れ》第8页,第7页。。其入学资格医学部和其他学部有所区别。医学部的入学资格两条,一是有医师和齿科医师资格者;二是依据大学令设立的大学、文部省直辖诸学校、以及依据专门学校令设立的学校的毕业生。工、农、法文学部的入学资格和医学部不同,一是依据大学令设立的大学以及依据专门学校令设立的学校的毕业生,二是经各学部长认可者④吴昊:《九州帝国大学における留学生受け入れ》第8页,第7页。。东北帝大的专攻生与九州帝大专攻生的特点类似,各学部的专攻生制度规定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从留学生的角度来看,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为希望进入大学院学习的中国留学生设置的⑤永田英明:《戦前期东北大学における留学生受入の展開―中国人留学生を中心に―》第19-20页。。北海道帝大的专攻生也是主要接受已经在中国高等学校毕业后来日的留学生,其规程中的入学资格是依据大学令设立的大学毕业生或学部长认可具有相同学力者。⑥许晨:《北海道帝国大学の中国人留学生》第35页,第54页。

东京帝大的专攻生与以上各帝大不同,只有医学部设有专攻生制度,入学资格为专门学校毕业以上,大学毕业程度以下的学历,学习期限为一年,内容是进行特殊研究。⑦所澤潤:《東京大学における昭和二十年(1945年)以前の女子入学に関する史料》第62页。

值得注意的是,从上述接受专攻生的几所帝大的专攻生章程来看,除了京都帝大有“学力检定”⑧山本美穗子;《北海道帝国大学の専攻生制度について》,《北海道大学大学文書館年報》,2014年9月,第38页。考试之外,并没有入学考试的规定。这一宽松的专攻生制度,给渴望在日本最高学府继续深造的大学以及高等专门学校的毕业生,尤其是知识女性提供了再学习和深造的机会。

三、专业选择:入学前所学专业的延伸

(一)专业分类

各帝大专业设置不同,北海道帝大和大阪帝大没有文科专业。东北帝大和九州帝大的法学和文学是同一学部,称法文学部。根据日华学会名簿制成的<表3>中东北帝大和九州帝大法文学部的学生归类在法类。此表是1937年6月帝大中国留学生专业分类人数表。

<表3>1937年6月帝大中国留学生专业分类人数

从1931年到1939年,日华学会名簿中都有与<表3>相似的各校的专业人数统计。为观察战前帝大留学生的专业选择有何变化,在此抽出了1931年、1934年、1937年的数据,按人数多少重新排列,制成了<表4>。选择这3个年度的主要理由是此3个年度留学生人数相对准确,1931年和1937年的统计是在6月份进行的,这是九·一八事变和七·七事变之前的人数,注有“○印”①九 · 一八事变之后,大批留学生回国,其中有不少学校并未取消留学生的学籍。为此,日华学会名簿在统计中开始使用“○印”,表示此学生虽保有学籍但未在校学习。的“空头学籍”学生很少。

<表4>6帝大中国留学生就读专业人数顺序

由<4>可以看到,战前帝大留学生所学专业人数最多的是农学,法学次之,学习医学的学生在逐年增多,居第3位。而女生的专业人数顺位则不同,可以通过<表5>得到确切的数据。

<表5>6帝大女生各专业人数顺序表(1924-1937年)

北海道帝大 1 1大阪帝大 5 2 7合计 26 19 13 5 2 1 1 67

1924-1937年间就读于帝大的中国女学生共计67人,帝大女生专业人数的前3位虽然也是农、法、医,但是与帝大生总体状况不同,女生所学专业的人数多寡顺序是医学居首位,其次是农学,文科的法学(法文)第3位。其中医学生大都集中东京帝大,九州帝大农学生最多。

如果把理科(农、医、工、理、水)和文科(法、文、经)人数相比可知,帝大中国人留学生理科超过文科人数。1931年理科学生103名,文科73名;1934年理科和文科人数是139名和113名;1937年分别是362名和242名。而女生的文理科人数的差距更大,同一时期的67名女生里文科学生只有15人,理科学生占大多数。

帝大留学生中理科学生居多的现象与30年代中期留日学生所学专业以文科为主的整体状况①周一川:《近代中国女性日本留学史 ―1872-1945年》第235-236页。相悖,是帝大留学生的特征之一,此现象帝大女生更为突出。其原因与6所帝大中北海道帝大和大阪帝大没有文科专业以及帝大的专业设置理科(农、医、工、理、水)多于文科(法、文、经)有直接关系。

(二)专业选择:入学前所学专业的延伸

各帝大招生的入学条件中明确约定了入学资格,留学生也不例外。从帝大本科生中国留学生的出身学校来看,大部分是来自日本的第一到第八以及其他高等学校。这些学部生的专业应该是在入学时选定。与学部生不同,其他身份的帝大学生大都在入学前已有自己的所学专业,为继续深造入学帝大。

帝大的中国女学生学部生极少,作为听讲生、专攻生、大学院生的中国女学生入学前已经在中国或日本接受了不同程度的高等教育,大都是高等专门学校或大学的毕业生,已有自己的专业方向。从她们的出身学校可以看到帝大女学生的专业选择有其必然因素。

最早进入帝大的东京帝大文学部听讲生郑聪贻是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文科的毕业生;1931年度东京帝国大学医学科专攻生郑推先,是东京女子医学专门学校的毕业生。其他东京大学医学部的女性专攻生都是出身于医学专科、医药学专科或是医科大学。

九州帝大农学部共有14名女性专攻生,出身学校基本都是与农学相关的中国大学的农学院或是分类在农学里的蚕桑等高等专门学校。从校名判断14人中至少有10人的专业与蚕桑相关。其中浙江省立高级蚕桑学校出身的5人是在1935年一起入学的。由此可知,始自清末的日本留学中“亲友相约,同学结伴”的特征仍在继续。

对比帝大女学生们选择的学科和出身学校的专业,可以看到二者基本一致。除两位学部生之外,帝大中国女学生的专业选择基本是入学前所学专业的延伸。

结语:中国女性日本留学的新篇章

中国女性日本帝大留学是近代留学史特别是女性留学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女性日本帝国大学留学虽然起步晚,人数不多,但它却标志着从清末兴起的中国女性日本留学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在经历了以初、中等教育为主的清末和向高等教育转换的民国初期后,在20年代中期进入了包含帝大留学在内的高等教育为主导的时期。

中国女性的日本留学从一开始就与国内女子教育的发展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二者即相互制约又相互促进。随着中国近代女性教育的发展,女性的日本留学在中国近代女性教育中的历史定位也从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转变为女性高等教育的辅助手段。从两位大学院生的个例分析可知,在这一时期,中国女学生们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推动日本帝国大学女性招生制度变革,这也是探讨日本女性高等教育制度变革时不可忽视的环节。

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学对女性的开放,进入30年代女大学生人数迅速增长。第3次留日高潮中赴日留学生里不乏高学历女性,这是帝大的中国女性显著增加的前提条件。而帝大宽松的专攻生制度给已接受过高等教育,并渴望在日本最高学府继续深造的中国知识女性提供了再学习的机会。中国女性的帝大留学代表着女性日本留学的教育水准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度,翻开了近代中国女性日本留学的新篇章。

<附录>: 日本帝国大学中国女学生名单 ―1924-1937年—

九州帝大32 霍淑英 湖北 1930 法文学部专攻生 奈良女子高等师范学校 湖北省立女子师范学校 1930 33朱毅如 24 江西 1931 法文学部正科生 大阪梅花女子专门学校 1931-1934 34萧 忠 26 江苏 1931 农学部专攻生 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农学院卒早稲田大学修業 1931-1932 35 刘天啸 25 广东 1934 医学部专攻生 产妇人科学一般 南通大学医科 1934-1935 36刘 林 22 浙江 1934 农学部专攻生 浙江省立高级蚕丝学校 1934 37李绍宜 25 江苏 1934农学部专攻生 蚕的遗传,蚕的品种改良,蚕体解剖中央大学女子蚕业学校高级蚕丝科 1934-1935 38蒋新华 23 浙江 1935农学部农学科(农业化学)专攻生蚕体遗传,解剖,病理浙江省立高級蚕桑学校(浙江高級蚕桑学校) 1935-1936 39 朱佩箴 27 浙江 1935 农学部农学科专攻生蚕体遗传,生理 浙江省立高級蚕桑学校 1935 40 王拔群 24 安徽 1935 农学部农学科专攻生蚕体遗传,生理浙江省立高級蚕桑学校(浙江高級蚕桑学校) 1935-1940 41周仙美 23 浙江 1935农学部农学科(农业化学)专攻生蚕体遗传,解剖浙江省立高級蚕桑学校(浙江高級蚕桑学校) 1935-1936 42 程 24 安徽 1935 农学部农学科专攻生蚕体遗传,解剖浙江省立高級蚕桑学校(浙江高級蚕桑学校) 1935-1940 43 何国模 28 湖南 1935 农学部农业化学 农农业昆虫学 专攻生北平大学 1935-1936 44项元民 24 浙江 1935 法文学部专攻生 专修大学高等研究科正科 1935 45 宋雯芳 24 河北 1935 法文学部专攻生 日本近代文学史 国立北平师范大学 政治系1935-1936 46 历士华/历矞华 32 浙江 1935 医学部专攻生 小儿科北平大学(医学院) 1935-1936 47 王济华 1935 医 内科一般 专攻生 1935-1937.3 48秦畹香 25 山东 1935 医学部专攻生 北平大学 1935-1936 49 徐幻慧 25 浙江 1935 医学部专攻生 产妇人科 北平大学 1935-1936 50 田怡仙 31 河北 1935 医学部专攻生 齿科口腔外科般 奉天 医科专門 1935-1936 51 王 璋 25 江苏 1935 农学部农艺化学专攻生江苏教育学院 1935-1936 52 郭剑儿 27 广东 1936 法文学部专攻生 心理学 日本女子大学 1936-1940,1943 53龚梅秀 25 江苏 1936.5农学部实习员 鎮江女子蚕业(蚕丝) 1936-1937 54陆时巧 25 陜西 1936.5农学部实习员 上海女子工艺 1936-1937 55 蒋雪影 24 江苏 1936 法文学部专攻生 国文学 日大高等专攻科 暨南大学 1936-1937 56 徐 崢 26 河北 1936 法文学部专攻生 西洋近世史 北平师范大学 1936 57张敏和 27 江苏 1937农学部专攻生 蚕的遗传 蚕的生理 蚕的品种改良 蚕体解剖江苏女高蚕(江苏省立女子蚕业学校 高级养蚕科) 1937-1940

说明:表中序号为笔者所加,年龄为入学时年龄记录。学部、身份、以及出身学校(全称、略称) 均是转载元资料,未进行调整。此名单中九州帝大的部分参考了佐喜本爱的《关于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的考察》一文,来源于此文的数据,在表中加下线以示区别。

将日华学会名簿记载的九州帝国大学的女学生和佐喜本爱文中的<表2 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名薄> 对照可知,佐喜本爱的女生名单中有23名中国女生,其中1名女生(王济华)在日华学会名薄中没有记录,还有1名(何国模)日华学会名簿中虽有记载但是并没有女性的注释。日华学会名薄中九州帝国大学女生共有26名,其中6名(刘林、项元民、秦畹香、龚梅秀、陆时巧、章斌)在佐喜本爱的表里没有记载。从这一结果可以看到各类名单都难免会有疏漏,也可以看到日华学会连续18年的名簿中收录的数据更接近实际人数。

资料来源:

1.外务省文献(外务省外交史料馆所藏)

第一位就读于日本帝国大学的女学生郑聪贻的相关资料来自外务省外交史料馆所藏的以下3份外务省文献。

(1)《在東京支那女子留学生の調査ニ関スル件》,《在本邦留学生关系杂件》第1巻。(2)《大正13年度学费补给支那留学生ノ概况》,《在本邦留学生补给实施关系杂件》。(3)《14年度在学补助费生名册》,《在本邦一般留学生补给实施关系杂件》第2巻。

2.日华学会名簿

除了郑聪贻和王济华之外,此名单的主要数据来源是日华学会编纂的18册中国留学生名簿中的帝国大学名单部分。这套名簿4次更名,各册名簿的原名如下。( )中阳历纪年为笔者所加。

(1)昭和2年6月現在《留日中華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27.6)。(2)昭和3年6月現在《留日中華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28.6)。(3)昭和4年6月現在《留日中華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29.6)。(4)昭和5年6月現在《留日中華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0.6)。(5)昭和6年5月現在《第5版 留日中華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1931.5)。(6)昭和7年6月現在《第6版 留日中華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2.6)。(7)昭和8年5月現在《第7版 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3.5)。(8)昭和9年6月現在《第8版 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4.6)。(9)昭和10年6月現在《第9版 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5.6)。(10)昭和11年6月現在《第10版 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6.6)。(11)昭和12年6月現在《第11版 中華民国満洲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7.6)。(12)昭和13年6月現在《第12版 中華民国満洲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8.6)。(13)昭和14年6月現在《第13版 中華民国満洲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日華学会学報部 (1939.6)。(14)昭和15年6月現在《第14版 中華民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 日華学会 (1940.6)。(15)昭和16年9月現在《第15版 中華民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 日華学会 (1941.9)。(16)昭和17年4月現在《第16回 中華民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 日華学会 (1942.4)。(17)昭和18年4月現在《第17回 中華民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 日華学会 (1943.4)。(18)昭和19年4月現在《第18回 中華民国留日学生名簿》財団法人 日華学会 (1944.4)。

3.佐喜本爱《关于九州帝国大学女子留学生的考察》,折田悦郎:(研究代表者)科学研究費補助金研究成果報告書《九州帝国大学における留学生に関する基礎的研究》,九州大学,2004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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